拉马莫拉街3号

2005年4月7日,星期四,上午9:15

电脑上的画面很模糊。摄影师拍摄了礼拜堂内部,背景里有假冒弗朗西斯科神父的卡洛斯基,技术员把画面一个部分放大了160倍,可是仍然很难看出有什么特别的。

“看不出来什么。”安东尼说。

“别着急,神父。”特洛伊走进屋子,手里抱着一大摞文件。“安琦罗是我们的法庭雕塑家。他在图像升级方面是专家,我相信他一定能找到办法聚焦,是不是,安琦罗?”

安琦罗是UACV的技术员之一,几乎从没离开过自己的电脑,眼镜片像瓶子底一样厚,头发油乎乎地扣在头顶,看上去三十几岁。他坐在一张破旧的大桌子前,几乎与世隔绝,上面是已经变味儿了的半个披萨,减价的古龙香水,还有签字的塑料制品。窗子前有12个最先进的电脑显示屏。安东尼朝周围扫了一眼,相信安琦罗一定宁可睡在他的这些电脑前也不会回家到床上去睡觉。他看上去完全就是一只实验室的老鼠。其实他长得并不难看,脸上一直保持着羞怯的笑容。

“神父,你看,我的意思是,我们部门,或者也许是只有我……”

“说清楚,安琦罗。我们这里有咖啡。”波拉说,把那杯安东尼半小时前给但丁的咖啡送过去。

“谢谢你,医生。等一下,咖啡都冷了!”

“没关系,外面很热。事实上,等你再长大点儿回顾现在时会说:‘今年4月已经开始热了,但再热也没有约翰·保罗教宗二世去世的那个4月热。’你等着瞧吧。”

安东尼从后面看到波拉把手放在安琦罗的肩膀上,试图让他平静。尽管波拉此时内心很乱,她还是试图用笑话掩盖自己。她几乎没怎么睡觉,眼袋让她看起来像只浣熊,而且她的情绪也乱糟糟的,又悲伤也很恼怒。这不用是个心理医生或是神父就可以看出来。尽管如此,波拉还是在尽量安慰安琦罗,想让这个年轻人感觉好些,因为神父有些把他吓住了。这个细节让安东尼爱上了波拉,但是很快他把这种想法压下去。安东尼不能忘了刚才在波拉的办公室,她让他感到羞愧。

“给福勒神父解释一下你是怎么工作的。”波拉说,“我想他一定会感兴趣。”

听了这番话,安琦罗又活跃起来。

“你看屏幕,我们,哦,是我,设计了这种特殊的软件来添补图像。你知道,每个图像都是由不同颜色点组成,叫做像素。一般图像是大约2500×1750像素,但是我们只是对图像中某一部分感兴趣,结果我们就只能获得一些无用的斑点颜色。如果放大,就只能是你现在看到的一个模糊的图像。我的意思是,那是把八个像素的颜色连起来,然后放大成想要的,结果是你会把同样的黑点放大了,但我的程序……”

波拉从侧面看着安东尼,同时她靠近监视屏盯着。安东尼呢,他必须强迫自己注意听安琦罗的话,因为他的心里还在经历几分钟前的折磨。看着那些照片已经让他心底非常难过,谁都看得出来他现在很不舒服的样子。而且除了这些,他还要迫使自己喜欢眼前这个胆小的小伙子,也许他以后再也不会见到他。波拉喜欢安东尼现在的样子,但是她立刻把这种想法压下去,刚才在她办公室里的尴尬还留在她脑海。

“……然后要考虑光点的变量,让我们考虑如何让三维信息的程序帮助我们工作。这是基于一套很复杂的运算法则,它要运行几个小时才能算出来。”

“该死,安琦罗,你把我们叫过来就是告诉我们这个?”

“但是这个……你会看到……”

“别担心,安琦罗。波拉,我想这个年轻人想告诉我们的是,这个程序已经运行了几个小时,很快就要出结果了。”

“对,事实上,现在已经在打印机上了。”

激光打印机发出嗡嗡声,正好就在波拉眼前,打印出一张纸,那是一张老人的脸,他的眼睛被遮盖住,但毕竟比原先的照片清楚多了。

“干得不错,安琦罗。虽然还没清晰到可以拿这个去抓罪犯,但这是一个切入口。你们看看。”

安东尼仔细看着照片上的人。特洛伊、波拉和安琦罗都看着他等着他说话。

“我要说的就是他。但是没有看到眼睛还是很难确定。眼睛的形状和眼窝还有其他一些可以分辨的特征告诉我这就是他。但是如果他在街上从我身边经过,我也许还得再看一眼才能认出来。”

“那么说这也是死路一条了?”

“不一定,”安琦罗说,“我有一个程序可以利用一些信息作出三维图像。我想我们可以得到想要的。我一直在努力加工这张工程师的照片。”

“工程师?”波拉大声问。

“是啊,就是工程师卡洛斯基的照片啊。就是那个冒充神父的。哇,怎么了,你该看看你现在的表情,波拉。”

特洛伊的眼睛也睁得大大的,在安琦罗身后做了一个毋庸置疑的手势。波拉终于明白,安琦罗对此案一直被蒙在鼓里。波拉知道局长一直瞒着四个技术人员,不让他们在看过罗巴亚和坡提尼的现场后回家。他只允许他们给家里人打电话解释,然后把他们放在隔离区,只有简短的休息喝咖啡时间。特洛伊有时候很严格,但是也很公平:超时工作时间按小时付给三倍的工资。

“啊,是啊,安琦罗,你看我都在想什么呢,你接着说,安琦罗。”

特洛伊毫无疑问很恰当地给每一个级别的人员分配他们该知道的信息,这样没有人可以有整个拼图的所有必要拼片。没有人必须知道他们在调查的是两位枢机,当然,这样会让波拉的工作更难,而且也会给波拉带来很大的疑惑,就是她知道的是否也是不完整的信息?

“就像我刚才说的,我一直在研究这张工程师的照片。我想大约再过30分钟,我们就会有一张三维图片,那是1995年的,那么我们就可以和2005年这张三维图片相比较。如果你们一会儿再回来,我就会有更明确的东西了。”

“好极了。如果你们不介意,警探,我想到会议室去把整个案子再理一遍。安琦罗,我们一会儿再来。”

“好的,特洛伊局长。”

三人朝会议室走去,那是在两层楼上。刚走了几步,波拉就不由得被一种可怕的想法罩住:因为最后一次她在那间屋子的时候,庞底罗就和她在一起。

“我可以问一下吗,你们两个对副警长但丁都做了什么?”

波拉和安东尼迅速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们俩同时摇头。

“什么也没做啊。”

“那就好,我希望刚才看到他气鼓鼓地离去不是你们俩干的。如果他只是因为周日那场足球结果闹的就没事。因为我可不想让塞林给我打电话,或者内务部长找我麻烦。”

“我想你不用担心。但丁完全和团队整齐划一。”波拉撒谎道。

“那么我干吗不相信呢?可不可以告诉我但丁去哪里了?”

波拉没说话。她不能告诉特洛伊小组内部的问题。她张开嘴想说什么,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比她先到了。

“我去抽烟了。”

但丁穿着他的小羊皮夹克,脸上带着嘲讽的笑容,正站在会议室门口。特洛伊满脸狐疑地研究着他的表情。

“这可是一个恶习,但丁。”

“我们都有戒不掉的坏习惯。”

但丁坐在安东尼旁边,波拉观察他,这两人之间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两人互相瞥了一眼,稍纵即逝的敌意眼神告诉波拉,事情没有想得那么简单。但只要两人接下来的几天可以用文明举止对待彼此,最后也就会没事。让波拉不解的是,她这位梵蒂冈同事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就从愤怒中恢复过来。也许发生了什么。

“好吧,”特洛伊说,“这个血淋淋的案子越来越复杂了。昨天,在光天化日之下我们失去了一位最好的警员,而且没人知道接下来会是怎样。我们甚至不能公开葬礼,至少要等到我们找到一个对于他的死亡的合理解释。因此,我希望我们劲儿往一处使,告诉我们你们都掌握了什么,波拉。”

“从什么时候开始说?”

“从头说。一直到最近,给我一个简洁的总结概括。”

波拉站起来走到黑板前开始写起来。她站在这里手里拿着东西的时候,思维会更清楚。

“好吧,那我们开始。维克多·卡洛斯基,一个有性侵虐待历史的神父,从一个戒备不严的私人研究所逃走,在那里他接受了大剂量药物的治疗,为了加强攻击性治疗,致使他被化学阉割。从2000年6月到2001年底,没有他的任何消息。2001年,他用了假名,偷偷进入圣玛利亚教堂成为迦密人的神父,那教堂就离圣彼得广场几步远。”

波拉在黑板上画了几条线,然后又做了张日历。

“星期五,4月1日,在约翰·保罗二世逝世前24小时,卡洛斯基在曼丽派住宅区,挟持意大利枢机坡提尼为人质。我们是否已经确定从枢机身上得到的血迹都是从地窖中来的?”

特洛伊点点头。

“卡洛斯基把坡提尼带到圣玛利亚教堂,折磨他,然后带到最后他活着的地方,就是我们看到的礼拜堂的居住区。星期六,4月2日,坡提尼的尸体被发现,和教宗之死在同一个晚上。梵蒂冈警察局觉得应该清理现场证据,想相信这是一个疯子干的独立案子。真是幸运,没有泄露这件谋杀,也要感谢住在那里的居民的责任感。星期日,4月3日,阿根廷枢机艾米罗·罗巴亚持单程票抵达罗马。我们推测有人在机场和他会见,或者跟着去了他住的圣阿姆布罗神父宿舍。他本该周日晚上到达那里。但是我们都知道他一直没有出现。我们从机场监控镜头里有什么收获吗?”

“还没有人去检查。我们人手不够。”特洛伊找着借口。

“我们有很多人啊。”

“我不能让更多的人涉足这个案子。重要的是我们要保密,这也是服从教廷的意思。让我们见机行事,波拉,我会亲自去要那些录像带。”

波拉脸拉得很长,但这其实也是她想到的结果。

“回到周日,4月3日。卡洛斯基绑架了罗巴亚把他带到地窖。又是在那里,他折磨了罗巴亚枢机一天之久,然后在现场他的身体上留下一句话,它是来自《圣经》马太福音:‘我会给你去天国的钥匙’,暗示天主教第一位教宗被选出来的时刻。这个和写在地板上的话相呼应,加上严重肢解的尸体,让我们相信他的暗杀是为了这次选举新的教宗而干的。”

“星期一,4月4日,犯罪嫌疑人把尸体拖进一个礼拜堂,然后镇定地给警察打电话,他假装自己是弗朗西斯科·托马。更具讽刺性的是,他无论什么时候都习惯戴罗巴亚主教的眼镜,梵蒂冈警探通知了UACV然后特洛伊局长给塞林打了电话。”

波拉停下来,直视着特洛伊。

“当你给他打电话时,塞林已经知道谁是凶手了,尽管他不知道那是个连环杀手。我想了很久,相信周日晚上坡提尼被杀的时候,塞林已经知道凶手的名字。他很可能进入UACV数据库,敲入‘严重手部攻击案’就会调出一些案子。他的联系网让他找到安东尼·福勒少校,于是福勒就在4月5日晚上抵达这里。很可能原计划中没有我们参与,是卡洛斯基故意把我们带进这个游戏中来。为什么?这是案子中最实际的问题。”

波拉准备结束发言了。

“星期三,4月6日,在但丁、安东尼和我正在寻找居住区的受害者时,侦探庞底罗正在圣玛利亚教堂的地下室被卡洛斯基打死。”

“我们找到凶器了吗?”但丁问。

“没有指纹,但是我们找到了。”特洛伊说。“卡洛斯基刺了几刀,可能是用很锋利的厨房用刀,而且他用一个蜡烛台很残暴地连续毒打受害者。现场找到蜡烛台。但是对这个线索我也不是抱很大希望。”

“为什么呢?”

“因为只是我们的一般惯例。我们的任务是找出凶手,典型情况是,只要我们确认凶手是谁,我们的工作就算完成了。但是现在我们要用我们知道的找出凶手在哪里。当然他的名字是我们的出发点。基于这个原因,波拉的贡献会比以往更加重要。”

“我向波拉致敬,你刚才所说的是非常棒的大事记。”安东尼说。

“很尖锐。”但丁补充说,带着一贯的嘲讽口吻。

波拉听出他话音中的不满情绪,但是她想现在最好装傻。

“总结得不错,波拉,”特洛伊鼓励她说,“那么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找到卡洛斯基了吗?有些有用的资料吗?”

波拉想了一下然后说:“所有的疯子都类似,但每一个浑蛋都有他们特殊发疯的地方。”

“那么你

还能告诉我们什么?除了你从《安娜·卡列尼娜》那里读到的?”特洛伊问。

“嗯,如果我们以为这个连环杀手和其他人相似,那么我们就大错特错了。你可以根据一些经验法则发现相似处,并可以得出一些结论,但我们这个案子里的每一个细节都告诉我们,这个家伙与正常人类有几百万光年的距离。他们不是人,不会有同情,他们的情感是完全颠倒的。他们就是想杀人,杀人让他们感受自我的价值和比别人重要,他们用来解释自己发疯的原因是:什么对我来说都无所谓。我不会去试图理解这些变态杀手,只想把他们绳之以法。”

“我们怎么知道他的下一步是什么呢?”

“很明显,他还会杀人。很可能他会再挑选一个对象,也许他已经选好了。但是现在他已经不可能再伪装成弗朗西斯科神父了,他用这个身份隐藏了几年。也许福勒神父在这方面可以帮我们一下。”

安东尼点点头,接过波拉的话头。

“我知道的都在我给你的档案里,警探,但是我想给你看看这个。”

桌子的一角放着一个水罐和几个杯子。安东尼把水倒进一只杯子,半满的时候,他把手里的铅笔丢进去。

“我为了和他的想法一样,做了很多努力。看这个杯子,本来是很干净的,但当我把铅笔放进去后,本来完整的铅笔现在看上去好像断成两支。同样道理,卡洛斯基的态度是坚定而单一的,但是在一些关键时刻他会变化态度,就像一条直线被分成两段,结果不知道会在哪里。”

“关键是要找出他在哪里断掉的。”

“也许吧。我不是嫉妒你的工作,波拉。卡洛斯基是这样一个人:他在前一分钟极度厌恶邪恶,而在后一分钟又会干非常邪恶的事。我所知道的就是,我们应该在枢机之间寻找他,他会再继续杀人,而且不会等太久。因为教宗选举越来越近。”

小组成员又回到安琦罗的实验室,每个人头脑中都还有些糊涂。安琦罗被介绍给但丁,但丁对他不屑一顾。对他这种无礼态度波拉简直忍无可忍。但丁是一个很有魅力的男人,但是他心底却不友善。他的那些恶毒的笑话一点儿也没掩盖住什么,倒是很好地揭示了他的为人。

安琦罗等着他期待的结果。他敲了键盘一下,他新做的三维图像出现在电脑屏幕上,背景是黑的,前方有一些细细的绿线。

“把它们填上肉如何?”

“当然,现在我给它们填上皮肤,最基本的,但毕竟是皮肤。”

左边的显示屏出现了一张卡洛斯基1995年的三维图形,右边的显示屏出现上半部的脸,就是在圣玛利亚教堂照的那张照片。

“我还没做下半部脸的模型,因为有胡子,所以没法做出来。眼睛也看不清楚。从他们给我的照片来看,他走路时驼背。”

“你能不能用第一个模型中的下巴装在这个新图像的头下面?”

安琦罗迅速地噼里啪啦敲击键盘点击鼠标,不到两分钟,安东尼的要求就已经完成。

“告诉我安琦罗,你觉得这第二份模型到底有多少可信度?”安东尼问。

年轻的技术员安琦罗有些慌乱。

“呃,你看……没法估计那里是否有足够的光……”

“那不算,安琦罗,我们已经想到那个了。”特洛伊插嘴道。

波拉说话了,她尽量说得很慢,这让安琦罗感到舒服。

“听我说,安琦罗。这里没人会批评你的模型是好还是不好,我们只是想知道到底我们可以多大程度相信这个模型?”

“嗯,在75%到85%之间吧,不会再多了。”

安东尼仔细看着屏幕,两张脸长相差得很远。鼻子大了,下巴骨更有棱角,难道他自己就是这样的?还是他化装的结果?

“安琦罗,请你在水平面上旋转两张图像,测量一下下巴骨的大小。就像这样,那是……那真是我所担心的。”

其他四个人看着安东尼,屏住呼吸。

“怎么了?”

“这不是维克多·卡洛斯基的脸。一个业余化妆技术也绝对不可能让他的下巴骨这么不同。也许好莱坞的专业化妆师可以用胶乳模具做成这样,但是如果是那样的话,任何人走近都可以看出来。他不可能保持这样的伪装很长时间。”

“你的意思是?”

“只有一种解释。卡洛斯基做过手术,进行了脸型重塑。我们要寻找的人是一个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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