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到你说的话了。”艾斯黛又说了一次。她的眼神变得比较像是怒视。“我好几个小时之前就打算上床睡觉了。我回到我房间去,然后在十一点多的时候,佛提斯丘医生来敲门,告诉我可怜的潘发生了什么事。我——我想去看看潘,但他们不肯让我去。”

“目前暂时谁都不能去看他,巴克里小姐。”艾略特显露出有点不耐烦的样子。“如果运气好的话,明天他就能告诉我们整个来龙去脉了。”

“是这样的,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感觉,因为我通灵——我有没有告诉你我通灵?——你或许会需要我。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所以我迟疑着,一下子待在我房里、一下子又坐在楼梯上,直到我听见这五分钟、十分钟里,你对这些先生们(哈罗,尼奇!)所说的话。而且亲爱的菲尔博士说你们没听到我的说法很可惜。

“如果你想搜索整间屋子,艾略特先生,就请你搜吧。潘可能会允许、也可能不会允许,但我允许你这么做。我是我父亲的女儿啊,不是吗?你也许会找到一些东西显示某人在扮鬼,那就太可怕了。然而那一点都不会改变事实,事实就是这里有个真正的恶灵,真正的鬼。我看到的就是那个,我也准备好要告诉你了,但也请你回答我的问题好吗?如果你有话要对某位年轻女士说,是谁?一定是迪蕊吧?”

“不,女士。不是巴克里太太。你为什么会认为是巴克里太太?”

“嗯,我来告诉你。”艾斯黛匆匆说下去。“迪蕊是个亲切的女孩,没有人比她更亲切,但她实在太不留心了。她从来没想过她对几乎每个见到她的男人会产生什么影响。就连那个最老古板的矮胖子安德鲁·多黎许,对她都像母鸡带小鸡一样的保护。我哥哥——亲爱的傻潘!——才见过她一次就疯狂地爱上她。潘上一次这个样子已经是将近四十年前的事了,当时他认识了一个叫做梅薇斯·葛雷格的小演员,把她养在布莱顿的一栋房子里。当然,他跟迪蕊又是很不一样的另一回事了!”

“我相信一定是的,巴克里小姐,我也相信你想帮我们忙。但你到底想要表达什么?”

“艾略特先生、艾略特先生!就算不提闹鬼的问题,这里也发生了好些很糟糕的事。说不定迪蕊——当然是无意的,也是不自觉的——说不定迪蕊就是造成某个人做出这一切的原因呢?你对此有没有什么评论,艾略特先生?”

“我只有一句评论,就是我还是不知道你想要说什么。”

“哦,我怎么知道我想要说什么?我感觉到事情;我不是用推理分析去想事情的。”

“既然你并不确定,”艾略特拿出他的笔记本,“我们就改谈你说你确定的事情。据说你和提芬太太看过那个鬼。你是什么时候碰上这段经验的,巴克里小姐?”

“是的,安妮和我看过它。”艾斯黛同意道,朝着厨子点点头。“你先说吧,安妮,是你先看到它的。”

“就照你的吩咐,艾斯黛小姐。”

尽管她一呼吸,头上那几绺散乱灰发就乱飘,但提芬太太还是非常有尊严的模样,挺起肩膀抬头看着艾略特。

“老柯罗维斯先生,”她继续说道,“是三月十八号死的。他真是个一流的绅士,就算他脾气不好!他们说的那份新遗嘱是不到一个月后发现的,但我不记得那是几号了。”

“让我来帮你回想起来,安妮。”艾斯黛也颇有尊严地站着。“那份把一切都无条件留给尼奇的遗嘱,是四月十号星期五发现的。”

“啊!”提芬太太吐出一口气,假牙喀啦作响。“那么我就可以告诉你,先生,我是什么时候看见那东西的了。那是刚好一星期之后的晚上,也就是十七号。我非常确定——为什么?因为隔天星期六,有另一场生日会就要举行,是潘先生的。

“当然,”提芬太太力求准确地补充说,“潘先生的生日是十九号,但切蛋糕啦什么的向来都是在前一天晚上的十一点举行。所以星期五晚上我就得想星期六早上该烤个什么蛋糕。

“我想,‘就烤个潘先生喜欢的吧。上面加椰子糖霜的蛋糕怎么样?既然他喜欢那种。’”但椰子糖霜蛋糕似乎不太适合过生日用,那上面不好插放蜡烛之类的东西,而且也没办法在糖霜上写字。我总是想让潘先生高兴,虽然潘先生认为我不想。他认为我倚老卖老,对他说话没规矩,而且他认为我不肯做他喜欢吃的菜。但我想要让他高兴,我究竟该怎么做呢?

“那天晚上我睡不着。我的卧房是在顶楼,在菲莉斯和菲比的隔壁。那天晚上我睡不着,有时候我会失眠。可能差不多在午夜十二点、或者是十二点半的时候,我想下楼来看看厨房——只是看看它——或许也看看饭厅,然后我或许就能决定了。现在,先生!还有你,先生!”

提芬太太先后对艾略特和菲尔博士点点头,伸手指向那条往南延伸通到房子后部的走廊,左边是仆役长餐具室、右边是管家房。那条走廊上唯一的光线是来自他们所站的这条通道。走廊尽头有一扇窗帘没拉的窗户,可以看见一轮模糊半月的边缘,在这里走廊分成左右两条。

“你看到了吗,先生?”提芬太太坚持道。“走到底左转,那条通道上有通往楼上的后楼梯和通往厨房的门,还有另一扇可以通往仆役长餐具室的门,除了我们现在可以看到的这扇之外。右转则是通往中央大厅的后面。嗯,就是这样!我说了,我下楼来……”

艾略特盯住她的眼睛。“那时候是午夜十二点到十二点半之间?”

“我最多就只记得这样了,先生,再详细我就不能发誓了!”

“没关系,已经够详细了。然后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任何灯光,我也没有开灯。我对这屋子太熟了,不需要开灯。总之,我拿着一把小手电筒,而且月光很亮。”

“是的,我们了解了。继续说吧!”

提芬太太甩甩头。

“嗯!我在厨房停了一会儿,一边想事情。然后我沿着这条走廊走过来,走到饭厅去,只偶尔开了一两下手电筒。我在饭厅里只待了几分钟,然后我就决定了:不要椰子糖霜蛋糕,而是普通的蛋糕,上面有白色糖霜和红色的字写着‘生日快乐’。就这样了,我想,所以我就走回这条走廊,完全不需要用手电筒。尽头那扇窗户有月光照进来,比现在亮得多。我正准备走后楼梯回楼上去,在靠近走廊的尽头,我看到了……”

“你看到了那个鬼,不是吗?”艾斯黛质问。“大声说出来啊,安妮!如果那是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存在——而且是有这种东西的,不管那些不相信的人怎么嘲笑——别害怕,现在告诉我们。”

“老天在上,艾斯黛小姐,我只能实话实说!”

“哦,安妮!……”

“艾斯黛小姐,”厨子叫道,“那是个男人或某个人,穿着黑色长袍,戴着有眼洞的面罩。它站在快到走廊尽头的地方,靠近管家房的右墙,月光照在它没有脸的那一侧,它侧眼看着我。

“然后它转身走向管家房的墙壁。那时候我在走廊的前端这里,离它有段距离。当时我想它就那么融进墙壁消失了,就像我们预期鬼会做的那样。我当时是这么想的……”

“你‘想’?”艾斯黛尖叫。“只是想?哦,安妮、安妮!你就不能说得更确定一点吗?”

“不,艾斯黛小姐,我不能。”提芬太太也叫回去。“为什么?因为那是个男人或者某个人;那是个真人,是个活人;我看到月光穿过面罩的洞照在它的右眼上。而且它也不是穿墙走掉的。他离后面那条通道很近,只是向右沿着通道走向大厅罢了,看起来像消失在墙里。我能说的就只有这样。

“这位先生!”她向艾略特恳切地说。“还有这位先生!”她向菲尔博士说。“你们会问我那东西是什么样子。他穿着袍子,看起来又高又瘦,但我个子矮又有一点胖,大部分人在我看来都是又高又瘦。所以事情就是这样,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是的,可以了。”艾略特呼出一口气。“但那是个真人,对不对?如果有需要的话,你愿意发誓?”

“哦——呃!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会发誓,但我希望不会有这个需要。虽然我说了很多想要辞职的话,但除非潘先生开除我,我是不会走的。不管这阵子发生什么事,都是人做的、邪恶的。这跟可怜的老安妮没有关系,我知道。但有这种事发生,而且还要管住两个满脑子电影和电视的女孩——我说这样是不对的!晚安,各位先生。晚安,艾斯黛小姐。晚安。”

她非常有尊严地沿着走廊小步快走到底,左转走向后楼梯的方向。艾斯黛·巴克里全身发抖,陡然转向其他人。

“这真是太糟糕了。”她说。“你们全都是自以为是的俗人,全都是!我本来还希望至少菲尔博士会比较有同理心一点!”

菲尔博士的雪茄抽完了,他茫然地眨着眼想找烟灰缸,最后只好将雪茄的烟蒂放进口袋里。

“女士,我可能是五大城里最糟糕的俗人。然而请你相信,我的同理心是为你效力的。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有东西进去那间仆役长餐具室。”

“仆役长餐具室里有鬼?”尼克·巴克里接口道,做了个大手势。“听着,艾斯姑姑——”

“哦,是了,当然!你尽管笑笑笑吧。要笑还不简单吗?”

“女士,”菲尔博士说,“我可没有在笑哦。”

艾斯黛伸出手指,朝他们左边那间房间关着的房门用力一指。

“一九一八年,我们停止雇用仆役长,因为老楚布罗去参战了,我亲爱的父亲下令把餐具室锁起来。那房间必须一直锁着,除非要从里面拿什么东西出来,或者每年一度把它打开清扫、油漆。他说要是不锁起来,就会有人到里面去,可能会开了灯或水龙头没关。父亲在大部分事情上都非常慷慨,但在小地方很节省。当然,一开始我记得的不多;当时我才九岁。但事情就是那样开始的,我亲爱的母亲也同意他。那房间必须一直锁着。”

“但并不是永远锁着,”菲尔博士思索道,“因为有需要的时候还是可以进去。这房间是怎么锁的?”

“哦,天呀!……”

“请你告诉我们,女士:它是怎么锁的?”

“唔!楼下这些房门的锁全都一样。现在少了很多把钥匙,我们也从来没有重配。但剩下的钥匙随便哪一把都可以开任何一扇门。”

在斜斜地卡在鼻子上的眼镜后面,菲尔博士的眼神似乎是空洞地四处游移。沿着这东厢通道下去一点点,餐厅的门在黑暗中半开着。一把钥匙插在房门锁孔里。菲尔博士咕噜地哼了一声抱歉,笨重地走过去抽出钥匙。然后他拿着钥匙走向仆役长餐具室的门,努力了一阵之后将钥匙插进那个锁孔。门开了,里面是更多的黑暗。

“就像这样?”他问道。

艾斯黛往后缩:“小心!”她请求着,侧身往尼克那里挪。“你们不会听我的。从来没有人听我的。但真的请你们要小心!我们怎么知道在夜里这最邪恶的时刻潜伏着什么东西?”

“如果有任何东西潜伏着,巴克里小姐,”艾略特以实事求是的声音插话道,“我们会试着切断它的退路。请你继续说你看到什么、又是什么时候看到它的,好吗?”

“事情是——”艾斯黛呼吸急促——“事情是发生在四月底的一个星期四。我几乎确定那天是二十三号,我知道那天是星期四,因为三名仆人全都休假去了。安妮留下了冷盘当晚餐,晚上由我负责把它端上桌。但当时还不到晚上,是下午近傍晚,大概六点钟,正在下着一场暴风雨。

“之前,我到厨房去吃点心,补充维他命B。我沿着那条走廊走回来,刚踏进这条主要通道,就觉得空气冷得像冰一样。你们会说是因为天气的关系,但我不认为如此。雨水正冲打着东端尽头的那扇长窗。我朝西侧走,打算到音乐室去,这时突然好大一道闪电在窗外的雨里闪过。我忍不住回过头去看。我有种感觉,知道我会看到什么。

“它就站在那里,侧对着仆役长餐具室的门。面罩和眼睛是朝向我的。就在闪电之后的打雷声中,它举起长袍里的手臂,手指像爪子一样朝向我——像这样——然后突然朝我跑过来。

“那时候,我感觉到一股再邪恶不过的氛围。就算它抓住我,我也动不了。我差点昏倒。但它没抓住我。它停了下来,转身朝那扇门走去。那扇门应该也确实是锁着的,被那人影一碰就开了。然后它走进房里关上门。”

“等一下,巴克里小姐!”艾略特打岔道。“你怎么知道那扇门是锁着的?”

“因为它一直都是锁着的!我不是已经告诉过你了吗?”

“但是……不,算了。然后你做了什么?”

“过了差不多一分钟,等我不再觉得有点想吐而且动得了之后,我

就赶快跑,从前楼梯跑上楼到我房间里去。我坐下来,又开始感觉有点想吐。我知道我看到了贺瑞斯·怀德费爵士,就像我父亲多年前在黄昏时看到它从花园里走出来。我不想惊动整栋屋子里的人——大家都在这里,虽然各自都按照习惯待在不同的房间里。但我也觉得我必须确定仆役长餐具室的门有锁好。我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才鼓起勇气,但我还是做到了。我悄悄地又下楼来。两扇门——这里这扇,还有后面朝厨房的那扇——都一如往常锁得好好的。”

“女士,”菲尔博士轻声说,“你确定吗?”

“我确定吗?哦,别折磨我了!你是什么意思?”

“你确定那个幽灵进去的时候,那扇门是锁着的吗?那天下午除了仆人之外,家里的每个成员都在这里。但他们都在不同的房间里,我想你是这么说吧?”

“是的!潘在图书室里,迪蕊在洗澡,娃朵小姐在她卧房里给信件打字,佛提斯丘医生在音响上放唱片。怎么样?”

“有人,我们假设有某个人,知道你到厨房去了。”菲尔博士仍然轻声说。“有人猜到你会从走廊走回来。有人从另一扇门上拿了钥匙,就像我刚才一样,然后打开了我们面前这扇门的锁。有人,为了这个吓坏你的、不太幽默的恶作剧,穿戴上了长袍面纱和其他必须的东西。有人躲在这里等你,装神弄鬼一番,然后锁上门离开。艾略特问的一个问题已经指出这是可能的,我想我们可以说实际的情况就是这样。除了提芬太太之外,其他人也提到有人为的邪恶存在。你不相信人为邪恶的存在吗,巴克里小姐?”

艾斯黛转身面对他。

“哦,老天救救我们,我当然相信人为邪恶的存在。我也能感觉得到它;我总是能感觉得到;我也这么说过了。而且这里也有它的存在。好吧,菲尔博士!还有你,艾略特先生!就照我要求你们的去做吧。尽管搜这栋屋子,你们有我完全的允许。我说过,就算你们找到了袍子和面纱,也证明不了我们附近没有超自然的存在。但那会证明某人的邪恶,甚至还可能指出邪恶的来源。这让我想起来了。

“我要说什么来着?啊,对了!有个女人——你非常有礼貌地称之为‘一位年轻女士’——需要被好好骂一顿。我以为是可怜的迪蕊,我几乎完全确定是迪蕊,虽然你告诉我说我一如往常的错了。哦,天呀!如果不是迪蕊,那就一定是!”

艾斯黛突然住口。葛瑞一转头,发现斐伊·娃朵几乎已经挨到他身边了。有一段短暂的时间,他竟然没有注意到斐伊。她一定是在艾斯黛说故事吸引了大家注意力的时候,从撞球室走过来的。斐伊脸色非常苍白,下巴抬起但嘴在颤抖,现在就站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艾斯黛瞥了她一眼,然后就没有再看她了。

“嗯,艾略特先生,现在轮到我说晚安了。你是警察,就做你的工作吧!明天早上你或许还会得知别的事。但别想告诉我这里有或没有什么。我知道什么就是知道什么!”

然后艾斯黛就跑走了,像个失去控制的梦游者。她的凉鞋在大厅的硬木地板上喀啦作响,然后沿着主楼梯上楼去。喀啦声远去后,尼克·巴克里也从他自己的出神状态中回过神来。

“艾斯姑姑,”他宣称,“或许知道什么就是知道什么。至于我,虽然没人问我,但我说啊,我唯一知道的就是我不知道。哎,副队长!……”

“什么事?”

“我们对那鬼的两次出现已经找到了解释。潘叔叔说过会有简单的解释,确实如此。但那间上锁的房间又该怎么解释?”

“此时此刻,巴克里先生,我完全没概念。”

“那房间现在还是锁着的,不是吗?”

“确实如此。除非菲尔博士可以给我们一点线索,了解他那些神秘难解的咕哝?……”

“艾略特,”菲尔博士隆隆地说,微弱的灯光映照在他的眼镜上,让他看来远没有那么善良好脾气,“我很快就会进一步说明我那些神秘难解的咕哝低语,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有非常强烈的理由最好不要现在说。你了解我的意思吗?”

“我不了解你的意思,”尼克说,“不过我猜我本来就不是该了解的人。人都散得差不多了;我也快不行了。各位好友,我想去呼吸点新鲜空气,然后我就要上床睡觉了。回头见——我希望。”

尼克板着肩膀、缩着顽固的下巴,大步走开,留下剩余的几个人站在仆役长餐具室和管家房之间。他穿过中央大厅,沿着西厢通道走去。通道尽头那扇维多利亚时代的上推式窗户仍然大开着。尼克掀起窗帘一侧,把头伸出去,然后消失不见。

楼上某处有低沉的钟声敲了两下。斐伊抬起蓝色的眼睛。

“艾略特先生,”她说,“人真的都要散了吗,如果我们要用这么寻常的词来说的话?你没有任何事要对这里的任何人说了吗?”

艾略特思索了一会儿说:“娃朵小姐,你没有跟我们其他人一起到图书室去。我们在那里做了一些事,菲尔博士还让我们注意到了衣帽间。但那并不是大师和我第一次到图书室去。”

“是吗?”

“第一次是在午夜左右,我把衣帽间彻底检查了一番。菲尔博士只是跪下来看看沙发底下而已。底下除了地毯什么也没有,如他所坚持的。第二次我们四个人去的时候,他连沙发底下都没看。但我倒很想知道他以为底下原本可能会有什么。”

斐伊做了个大惑不解的手势。

“那你为什么看着我?”她叫道。“我没有进衣帽间,我甚至连图书室都没进去,我只走到门口而已。我对巴克里先生遭到攻击这件事,就只知道你告诉我的内容而已。既然我没办法提供你任何协助,你为什么这么用力地看着我?”

“因为,”艾略特回答,“有一点小事是我想得到一点说明的。”

“哦?什么事?”

“我相信,娃朵小姐,你在法律上完全有权利使用你现在这个姓。我也相信你就是在桑姆塞的巴恩斯托当贾斯丁·梅休的秘书的那个斐伊·苏顿,梅休先生在一九六二年十月因为服用巴必妥盐过量而死。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件事吗?”

一阵冰冷的沉默,让葛瑞·安德森觉得好像耳朵挨了一拳。他一直都在等,也害怕事情走到这一步,但这并没有让事情真的发生时比较容易承受。

“怎么样,娃朵小姐?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件事吗?”

“我是怕你会认出我来,没错。现在又怎么样?这是要把我‘骂一顿’吗?还是更接近所谓的‘拷问’?我想你是要把我关在角落,然后逼到我屈服为止。我是不是开枪射了巴克里先生,就像我理应是下毒害了梅休先生,既然这样,我何不赶快认罪了事呢?你打算这么做,不是吗?”

“唔,不是。”艾略特说。“我并不打算像巴克里小姐认为的那样要骂你一顿,也当然不是像你以为的要拷问你。事实上,我是想让你安心。”

“让我安心?”

“听着,年轻小姐。我们知道你跟贾斯丁·梅休的死无关。哈尼探长(还记得他吗?)现在得到了女佣的证词,她看到老梅休从你房里偷走了那瓶安眠药。他是自杀的,这点已经证明了。你不能指望桑姆塞的警察会写一封信给你说:‘别再担心了,我们知道你是无辜的。’但在现在的情况下,我可以这么说。”

“但是——”

“放轻松点,娃朵小姐!你太激动了。这也无可厚非,但别把好消息听成了最糟糕的消息。由于职责所在,我报过太多不愉快的信息了,原本我还很期待能改报这么一次好消息呢。”

“我希望你不是在骗我。”斐伊低声说。“哦,天啊,我希望、希望不是!但如果这是个骗局,如果你只是在玩猫抓老鼠……”

菲尔博士像郁闷的老寇尔王一样高高站在旁边,在斐伊的上方发出要她安心的声响。

“请接受我的保证,娃朵小姐,这不是骗局或陷阱。艾略特和我已经谈过这一点了。你并不是骗男人去死的恶毒投机女人,没有人这么认为。如果你自己停下来好好想一下,你或许会看出你在这个案子里扮演什么角色,又为什么会被安排在其中。因此,如果艾略特和我可以跟你谈一下……”

“你听到了吗,葛瑞?你听到他说的话了吗?”

“听到了。”

“还有,虽然没有相关的资讯”——菲尔博士顺着斐伊的眼光看过去——“我有种感觉,我们的朋友安德森也牵扯在这件事里。”

“我牵扯的程度有多深,”葛瑞一副要长篇大论的样子开口说,“只有斐伊本人才能告诉你。一年前在巴黎,我对她说——”

“不要,葛瑞,拜托!”斐伊眼里闪着泪光。“他们说要跟我谈一下,指的是私下谈,而这样比较好。我想要跟他们谈。我一直都不害怕菲尔博士,现在我也不害怕艾略特先生了,但我跟他们谈的时候不想要你在旁边。你也跟尼克一起出去吧,葛瑞,到屋外的草坪上去,等他们跟我谈完,我马上就去找你。拜托你好吗,葛瑞?”

“如果你真的认为……”

“是的,我真的这么认为!我很傻,我知道,但如果你再不赶快走,我就要连话都说不清楚了!现在情况看起来真的比较好了,不是吗?看起来好像……”

“好像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没错。我这就到花园去。如果我碰到哪个人扮鬼,我会勒死他、在计分板上多得一分。同时——别气馁,我亲爱的。好日子就要来了,而我们将置身世外桃源。”

他也随着尼克走过的路,从东厢通道走到西厢通道,到那一端尽头那扇开着的窗户旁。他最后回头看斐伊一眼,瞥见她闪着光的金发和流下脸庞的眼泪,然后他伸头探身出了窗户,走进没有什么奇特之处的正深浓的夜色。

葛瑞深呼吸。

月亮开始西沉,但依然带着诡异的乳白色光芒。风已经停了。从遥远的下方传来浪潮拍打圆石沙滩的声音。葛瑞走过修剪得短短的草坪,走向巍然耸立的十二尺高的紫杉树篱,走向那座现在已没有什么恶意的花园。

他想他能以自己的情绪来衡量斐伊的情绪,而他自己松了一大口气,几乎要晕陶陶起来。斐伊已经洗脱嫌疑,菲尔博士这么说了,再也没有要担心的事了。

花园里的小径虽然像棋盘般相互交错,但还是有四条主道,各从东西南北指向花园中心。葛瑞进去的入口是正对着图书室那扇被打破、透出灯光的窗户,他模糊记得花园中央好像有一片正方形的空地,中间有一座日晷。

脚下的草和两旁的树篱都披着露珠,闪闪发亮。葛瑞几乎没有注意到这些或其他东西。他加快脚步朝中央走去,像在做梦一样。

对,现在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事了。这件事不再跟他或他的任何朋友有切身的牵连。撒旦之肘的状况可以视为一个问题——混乱、丑陋、扭曲又充满情绪——但依然只是个纯粹学术性的问题,跟他没有任何……

葛瑞走到中央,突然停下脚步。

“哦!”一个女人的声音叫道。

这里确实有一座日晷,灰色的石材饱经风吹日晒。日晷旁站着两个人,一男一女。他们那么激情忘我地紧紧相拥,葛瑞不知道是什么让那女人转过头来的。但她确实转过头来了,在诡异的月光下张着暗色的嘴唇。她发出一声叫喊,挣脱男人的怀抱,冲进朝南的那条小径。那个男人是尼克·巴克里,女人是迪蕊。

葛瑞听见她边跑边啜泣。然后他动也不动地站着,看着尼克。

“啊,真是意外。”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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