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容庭没在前厅多留, 很快就离开了。

原本闻妈妈是想让他瞧瞧林茹,没想公子竟一眼也没看。

反应过来的林茹觉得委屈又难堪,也不顾额上那道狰狞的口子, 提着裙摆哭着跑了。

楚虞被她这动静弄的回过神来,想到方才容庭说的那两句话,眉头一蹙,也离开了。

只剩闻妈妈一脸不知所以。

楚虞上了马车,马车一路扬尘而去。她垂着眸不知在想什么, 纤长的眉睫投成阴影落在眼下。

珠帘被吹来,一阵风扑在她脸上。

她定了定神, 总算清醒了一些。如今林家事多,她再没多余的心思搭理旁的事儿,王氏要说,就让她说去吧。

总归她是要回京城的, 旁爱怎么说怎么说, 也没什么大碍。

邹幼替她将这一身被勾了线的衣裙褪去, 又拿了身还算素的衣裳给她。

听了楚虞话里的意思,她紧着眉头反驳:“怎么叫没什么大碍, 那淮家要是听信了外头的流言,误会了姑娘可如何是好?”

楚虞淡淡一笑, 她是挺喜欢的淮景阳的, 这家世相貌品性, 哪哪都挑不出错, 要是当真能嫁这样一户家,往后她的日子是好过的,外祖母也能放心。

但现下她实在没心思想什么淮家。

楚虞眉目沉重,挥手让邹幼退开, 自己将衣领整理好,方道:“去叫瑶竹姐姐来一趟。”

昨个儿说要审审胡氏院里的下,这事交给了瑶竹,不知道到底能问出点什么来。

瑶竹匆匆推门进来,鼻尖上冒着一层汗:“姑娘,问了好几个,都说胡氏近日神色恍惚,坐在院儿里能坐好几个时辰,小公子饿到大哭她方才能进去瞧一眼。”

瑶竹打量了眼楚虞的脸色,这才继续说:“若真如此,小公子病重胡氏却不知也是有可能的,这才误了请大夫的时候。”

楚虞低低应了她一声,便没再说话。

莫不是因为容庭绑了魏大全,又和红袖苑的妈妈做了生意,胡氏找不到自个儿养的男,红袖苑那儿二当家的位置又没了,她这才心神不宁的?

但她却还未想通究竟为何,否则早就跑了。

私通外男,这可是要浸猪笼的大禁。

林安才不过三岁大,没了也不能大操丧礼,只简简单单做了碑下了墓,这事儿便好似过去了,也没敢提。

胡氏近日也安分不少,只时而说些胡话,但大多时候也还正常。

反而是林悦儿!受不了打击,没日没夜在房里哭,一声声骂林楚虞,骂的要多难听有多难听,院里的下只能低头充耳不闻,谁也不敢将这些话传出去。

一晃就过去两三日,没了旁烦扰,楚虞在院子里倒是过起了小日子。

已经是四月的天儿,不冷不热的,正是舒适,她一身藕粉色轻纱裙坐在亭下,微微挽起了袖口,露出一小截胳膊,埋头绣着牡丹花。

邹幼探头看了一眼,不由莞尔。姑娘的手艺那是齐妈妈亲自教的,一般还真比不上。

瑶竹从长廊拐了过来,因为走得急还略微有些喘:“姑娘,淮三公子来了。”

楚虞一走神,针线生生下错了边儿,她眉间一蹙,毁了,可惜。

自打外头盛传林家大姑娘为谋家产害死幺弟一事,连一贯热络的淮阴氏都没再邀她吃茶赏花,更是久不见淮景阳,怎么这会儿来了。

楚虞披了件外衫,又将卷起的袖口放下来这才去了前厅。

胡氏今儿个打扮的很是得体,一点都看不出前几日那般疯魔的模样。她坐在主座上同淮景阳说话,轻声细语的,好似当家主母在招待客似的。

淮景阳的好教养让他并未因为胡氏只是个姨娘而怠慢她,反而有问有答,十分得体。

楚虞刚来就见到此番景象,她顿了顿脚步,随即扬起嘴角来:“姨娘今日身子大好了?”

胡氏脸上的笑意淡了些:“安儿的事儿还没个说法,我也不能一直颓废下去。”

淮景阳若有所思的听着,前几日他娘不许他来见楚虞,说是外头传言楚虞害死了她幺弟,不知是真是假。

但就算是假的,姑娘家的名声是不好了,阴氏便不想再搭这门亲,还给淮景阳又搜罗了些别家的好姑娘。

可或许是见过了楚虞的好皮囊,阴氏看别家的姑娘倒是怎么看都觉得差了些味道。

她儿子的相貌在江南数一数二,那要配得上他儿子的姑娘,自然也不能差。

寻思半天,阴氏又让淮景阳去林家探探口风,到底怎么回事。

淮景阳温声道:“楚妹妹,这些日子你可还好?”

楚虞或多或少能摸出淮家的意思,但这也之常情。

她点头:“林家事多,忙了些,倒是无碍。”

胡氏紧了紧拳头,听她说无碍,胡氏心里更不爽利,凭什么她的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小儿子没了,林楚虞还能无碍!

胡氏阴阳怪气,悲痛道:“也不知安儿到底怎么就没了…”

林楚虞睨了她一眼:“姨娘莫要难过,林安在姨娘屋里养着,姨娘又因为爹去世而伤心欲绝,顾不好弟弟,倒也真的不怪您。”

胡氏哽咽声一下就停了,眼里似有滔天怒火直瞪向林楚虞,要不是淮景阳在这儿,她或许又要拿把刀子扑上来了。

楚虞复又回头:“淮三哥哥怎么来了?”

淮景阳愣了一下,尴尬的笑了笑:“我娘让我送些点心过来,都是楚妹妹爱吃的,她说若是妹妹得了空就去淮家坐坐,她想你想的紧。”

楚虞笑了下点头应:“劳三哥哥替我同淮夫说声,楚虞记下了,等林家事都处理好,我就上淮府讨杯茶喝。”

眼看着淮景阳要走,胡氏咬着牙蹭的一下起身:“你们淮家好歹也是书香门第,林楚虞这为了钱财连亲弟都可以谋害的,淮公子也敢要!”

淮景阳身影一顿,下意识蹙了下眉头,看向一旁依旧噙着淡淡的笑的楚虞,不知为何,他虽不清楚林安到底怎么没的,但他就是觉得林楚虞干不出这事。

淮景阳正欲开口为楚虞辩解几句,门外一道纤长的身影跨进来,不屑一顾的笑了声:“谁敢要啊?”

屋内三皆是一怔,朝说话的看过去。

淮景阳是见过容庭的,这位路家掌事的,他不止一次听他娘提过,何况容庭风流在外,要想不知道他也是极难的。

他还知道,容庭是林楚虞的表兄。

淮景阳正了正神色,抱着第一次见楚虞家的想法,恭恭敬敬的朝容庭点了点头:“容公子。”

容庭看过来,嘴角的弧度愈发大,笑意却不打眼底,这他见过。

上回在酒楼,林楚虞在他面前笑的跟朵花似的。

“淮景阳?”他笑着,吐字清晰的咬出了这三个字。

淮景阳被他这么一喊,不知怎的背脊出了一层汗。

或许是他误会了,这位容公子怎么好像对他有些敌意。淮景阳快速的蹙了下眉头,难道淮家和路家有过节?

但没等淮景阳多想,楚虞就不大高兴得说:“怎么每回庭哥哥来,都没通报一声。”

林家这宅子,就像容庭家的后院似的。

容庭兀自坐下,手往边上一搭,十分不正经道:“哦,大概被哥哥的美色迷晕了。”

楚虞嘴角一抽,心里那句您能要点脸吗生生憋了下去,又想那日在容家,这说要帮自己,结果一点动静都没有。

楚虞好声好气道:“那庭哥哥今儿来可有事?”

容庭话到嘴边,余光瞥到淮景阳:“没事,路过,进来讨杯茶水喝。”

路临一头大汗跑过来,还押着魏大全:“公子,带到了。”

容庭一顿:“……”

行吧。

胡氏晃了一下,往后退了几步,一时没抓到扶手,生生跌在了地上。

魏大全就更怕了,指着胡氏抖道:“是她买的院子让我住,是她……”

胡氏瞪大眼睛,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这忽然间的事儿让淮景阳有些摸不着边,但听到魏大全的话,他眸光闪了了闪,好似有点明白了。

他扭头看了眼一点都不惊讶的林楚虞,目光有些复杂。

林家的事儿可谓一桩接着一桩,是滩浑水。

楚虞抬头轻声道:“淮哥哥,家里事多不便招待,下回我一定去贵府看望淮夫,劳她挂心了。”

淮景阳心神不宁的点了下头:“好。”

临走前他又回头嘱咐:“有事别撑着,到淮家来找我…我娘。”

楚虞目送着淮景阳离开,直至他的身影消失不见,这才扭头回来,却撞上容庭那不大高兴的眸子。

“淮哥哥?”

楚虞犹豫一下,心想没叫错,以为是容庭不认得淮景阳,还细心给他解释:“淮家与容家是世交,淮家老太太还在时,外祖母同她很交好。”

“是么?”容庭起身,给路临使了个眼色,路临便将胡氏也一道绑了起来。

在胡氏的叫骂声中,容庭缓缓道:“林楚虞,你哪来那么多哥哥啊?”

“姑娘家家,不知道矜持些?”他又说。

楚虞蹙了蹙眉头,叫声哥哥,怎么就不矜持了?

那她还叫他哥哥呢……

楚虞抬眸,揪着眉头试探道:“容庭?”

她这一声容庭,面前的男身子僵了僵,反应过来后笑的更诡异了:“林楚虞,你叫我什么?”

“……”

“矜持吗?”

-

楚虞让瑶竹请了林家族老至前厅,路临押着魏大全往前厅去,楚虞跟在身后,一句话也没说。

邹幼实在不知这是闹的哪一出,想问一问,可看姑娘肃着一张脸,便也没敢问。

容庭盯着那道纤瘦的身影,想起她那声容庭,不由笑了声。

一直到前厅,容庭脚下打了个转到院子里的长椅上坐着。

林家家丑,他也不便掺和。

路临:“公子,咱们不回么?”

容庭闭着眼晒着太阳,惬意的应了声,就在路临以为他不会再开口时,容庭忽然道:“若是林楚虞议亲,老太太会给她许个什么样的家。”

路临不想容庭竟会关心这事儿,下意识就是一笑:“公子方才不是见过么,淮家三公子,若是没老太太牵线,楚姑娘怎么会同他走的那般近。”

容庭原本舒展的眉头一下紧了紧,淮景阳?

那有什么好的,淮家书香门第,那丫头嫁过去,还不是要处处端着,压根就不如、

蓦地,原本闭着眼的男忽然睁眼。

容庭怔了半响,盯着腰间那块刻着路字的玉佩良久。

而此时,楚虞正立于前厅中央,她边上跪着个哭哭啼啼拒不承认的胡氏,楚虞将她的罪过一一数来,胡氏只一句我没有,便再没其他。

魏大全早就吓的不成样,他哪儿见过这样的场面啊,楚虞一眼看过来,他便什么都招了。

林家族老当初便是胡氏请过来的,谁知道后来事情竟有这样的反转,加上大姑娘那张嘴里,一字一句往外蹦,将他们砸个措手不及。

为首的抚了把胡子,其余都看他的脸色。

林彦是林家族中最德高望重的一个,平日里什么都是他拿主意,今儿个他不说话,其他就更缄口不言。

林彦蹙着眉头睨了眼胡氏,胡氏私通这事儿,如今是赃俱获,她竟胆大包天到这个地步!

还敢沾手青楼的生意,简直是丢林家的,要平日里,这样的女子他早发话去浸猪笼了!

可当下的林家早不同往日,没了当家做主的,就这么个替林许生了个儿子的姨娘,若是她再没,那整个林家,岂不是要由个小女娃子当家?

岂不让笑话!

林彦顾左右而言他,想将这事儿暂且拖一拖:“这大姑娘啊,不是老夫不愿主持公道,实在是林家近日事多,要再出这么一桩,那让外如何看我林家?你父亲的脸,也丢尽了啊!”

楚虞哪里不知道这个老东西在想什么:“彦叔的意思便是为了顾全我父亲的颜面,将这个私通外男沾手青楼的女留在林家?”

林彦还想模凌两可:“也不是这个意思、”

“那就好。”楚虞笑了声打断他,给门外两个大汉使了个眼色,那俩手里圈着麻绳,没两下就给胡氏绑利索了。

“那就明日吧,这私通外男该怎么处置,不用我知会各位族老吧。”

厅前的姑娘说话实在铿锵有力,林彦竟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林楚虞的做法,他也实在挑不出错。

胡氏这回真的怕了,拼命挣扎,抖着声音道:“林楚虞你个小贱,你就是想吞了林家家产,你害死安儿,又陷害我一个身份卑微的姨娘!各位难道不想想,为何自打她回了林家,林家便没消停过!”

胡氏说着,恨不得往楚虞身上扑过去。

林楚虞睨了眼那些神色略有松动的族老一眼,冷声吩咐道:“关到柴房去,不许进去。”

林悦儿赶来的时候胡氏正被绑着拖到柴房,她想跟着过去,却在半路又折了回来,大有一要跟林楚虞同归于尽的意思。

楚虞擒住她的手腕,抬手便给了她一巴掌:“林悦儿,你娘跟私通了,你要是再闹,就跟她一块去柴房呆着!”

林悦儿懵了下,被林楚虞唬住,倒是安分了,连哭都不敢哭。

胡氏这事儿耽搁了一个晌午,她出来时容庭已经走了。

楚虞也没多想,容庭这回已经帮了她许多,他又是个不安分的,怎么还会在林宅等结果呢。

她正欲回房换身衣裳,方才让胡氏近了身,这身衣裳她都嫌晦气。

她扶了扶头上的步摇,那头陈叔小跑着过来:“姑娘,院儿里摆好饭菜,容公子等着呢。”

楚虞动作一顿,手指停在步摇上的那朵银海棠上,讶然道:“他还没走?”

陈叔笑呵呵的点了点头,心下感叹着姑娘与容家这二公子的兄妹情深。

在陈叔看来,这容公子就是替容家来护着姑娘的。

楚虞一路走来,步子快了些,以至于她到院里的时候小脸微红,鬓间还布了一层汗。

她走近,男已经动筷吃的差不多了,根本也没打算等她一起的意思。

“庭哥哥可还有事?”

容庭原本略微紧皱的眉头忽然僵了一下,随即松开。

他抬头,一束刺眼的日光照过来,容庭眯了眯眼,背光看不清林楚虞的轮廓,只大致瞧见她发髻上那朵折出光的银海棠。

容庭在心下咒骂了几声,不知方才是发了什么疯。

这丫头可是喊老太太一声外祖母,算是半个容家,从前他看不惯她,不正因为这个原因?

如今又怎么忘了。

容庭兴致一下就没了,扫了眼这桌饭菜,笑容也淡下来:“没什么。”

临了他还回头道:“淮家那小子是不错,不过你要真喜欢也忍着点,怎么着也在江南,都知道你喊我声哥哥,别丢我路家的。”

楚虞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一番话弄的一下不知如何回,犹豫了一会儿这便走了。

她定定站了一会儿,着实不知容庭这突然生出的为兄长的良心是哪里来的。

不过有一点他说的不错,淮景阳确实挺好。

作者有话要说:  庭哥要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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