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燃顿在原地好几秒, 直到看见乔温就快走到大路边上准备叫车,才偏头抬着长睫,眨了两瞬。

捏了捏僵麻的指节,霍燃干咽了一口, 压了压喉间哽意, 抬腿跟上去。

“一一,我送你。”霍燃走得快, 没几步就到了乔温身边, 哑声道。

霍燃说完,小姑娘拿着手机, 低着脑袋,毫无反应。

不是带着情绪或冷着脸的那种没有反应, 倒好像是,他这个人站在身边,毫无存在感, 说的话, 也仿佛一出口就融进了空气里,根本没进她耳朵的那种毫无反应。

费劲地扯了扯唇角,霍燃又说了一遍, “一一,外面冷,我们……我们一起回去吧。”

小姑娘身上那件外套, 从工作室出来的时候, 还是他替她扣好的,这会儿又敞着了,也不知道冷不冷、

一定是他说得太轻,或者是, 他现在的声音太难听,小姑娘才不理他的。霍燃执拗地又问道:“一一,你不是说,就是去吃顿饭而已,会回来的么?”

依旧默然。

“一一……你理理我,好不好?”霍燃想,一定是他刚刚的语气又太硬了,一定是他谈起当年那些事情的时候,又一次选择了口不择言,所以小姑娘才又生气,不理他的,“我以后,不会再乱说话了,我知道……知道都是我自己不好,你能不能,别气了?”

回答他的,是路边短促的喇叭声。带着双闪,停在乔温面前。

霍燃好着急,想伸手去拉她,指节顿在半空,又不敢碰上去。如今他不怕自己难堪,只怕自己做点什么,让她觉得难堪。又因为那点难堪,更加厌恶他。

乔温上了车,他还是没得到任何回应。要不是车上司机瞥在他身上的眼神,霍燃差点要以为,他真是只是个无形的鬼影子而已了。

车子开出去,车牌在路灯下反着些光,耀得霍燃颤了颤眼睫。

霍燃知道她性子硬,就是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会把这股子硬气用到自己身上。明明……明明差一点,她就快原谅自己了吧。

当有一天他在小姑娘眼里,毫无存在感得仿佛透明,原来,是这种感觉。

既想把曾经自以为多了不得的面子和所谓尊严放到她脚边,又怕,就连这,她看了都觉得厌烦。

直到乔温叫的车汇入车流,消失在明明灭灭的灯火里,霍燃才试着挪了挪脚,折回景泰园自己的车里。

摁着车钥匙拧开油门的时候,霍燃不知道是这一整晚都没吃上东西,还是在室外站得实在过久,冻得人生寒。指骨捏上方向盘,不可自抑地带着颤。

侧颊紧了紧,霍燃又试了好几回,捏到指骨泛白,最终阖了长睫,颓然地轻呼了一口气,额头抵着方向盘,重重磕了磕。

-

乔温下车,回了琉璃西巷。

路上,她也想过要不要换个地方住。比如回宿舍,比如干脆去找个酒店住上几晚。

只是现在的她,更想能有个让自己独处的空间待着。而酒店,又让她心里堵着口气似的,只想问一声,凭什么要她有家不能回?

自认为这一路上都很冷静,只是爬上四楼,不可避免地看见对面那扇门,看见猫眼里黑着没光的屋子,这段时间以来,霍燃和她,和乔渡相处的点点滴滴,默片似的,强行在她脑袋里又放了一遍。

乔温一直觉得自己不会再为这个人生出半点难受了,可如今站在暗了的楼道里,那点在光影下还能让她藏得很好的情绪,却没出息地一股脑涌出来,告诉她:你是真的没用。

为什么,为什么要一次次地逗着她玩儿耍着她?她真的以为,霍燃是在慢慢改变了。

明明有那么多的机会,他可以告诉自己。霍燃却偏偏要选择在温沐青告诉自己实情之前,先让自己再一次为他动心。

不得不说,他还真是又做到了。乔温忍着鼻腔里的涩意,神经质般地扯了瞬唇角。的确是,该笑自己蠢的吧。

这么高超的披着欺骗的演技,大概也就霍燃这男人有了吧。

阖了眼睫深呼了一口气,咽下喉间那点没出息的哽意,乔温转身,只想能快一点,再快一点进到屋子里。把自己锁起来,让她好好缩在蜗牛壳子,再没出息那么一晚上。谁也不知道。

解下身后的背包,攥了攥指节,乔温拉开拉链,开始找钥匙。

窸窸窣窣的声响,让楼道里的声控灯再次应声而亮。乔温却在瞥见手腕上那抹银光时,止不住地一阵恶寒。

那个曾经被她拿下来再也没戴过,又被霍燃以“你不仅是我喜欢的人,更是我不会放弃的家人”,这个让人心动又感激的理由,重新套在她手腕上的腕表,此刻,就像是被烙铁烧红了的桎梏,死死咬着她的手腕。

乔温捏着背包的指节都有些攥不紧。背包落地,乔温却没心思去拾,压着颤意,去解手腕上的那块表。

这种“喜欢”,这样的“家人”,她真的承受不起。

腕表放到对门门口,乔温逃似的捏着钥匙开门。

直到房门嘭得一声阖上,后背抵着房门,缓了好久,乔温才觉得,她和霍燃那点经不起推敲,也不知道该如何定义,甚至分不清虚实真假的情义,才算是,被勉强隔绝在了门外。

而此刻,人也跟着脱力似的,有些站不住了。屋里没有外人,乔温干脆顺着那点无力感,抵着门背,搂着背包,木愣愣地盯着厨房和客厅相连那块,路灯斜刺过来的一点昏暗的光,滑坐到了地板上。

这小区虽老,物业也早已不知去向,每年的供暖,倒也没把他们拉下。屋子里的那点暖意,终于像是,让她手脚的僵麻得了纾解,人也跟着稍稍清醒了一点。

乔温低头,额头抵住搁在膝盖上的胳膊,闭着眼睛缓了会儿,接着站起来,开了灯。

摸出手机,给韩佳琪去了个电话。

“小乔,怎么啦?”韩佳琪那儿声音带着笑意,“嘿嘿,大晚上的,不和你‘哥’聊聊?找我干嘛?”

乔温心跳一滞,闭了闭眼睛,开口道:“佳琪,我这两天,想休息一下。今天的客片我带回来了,会按时出片的,店里……我过两天再去,行吗?”

乔温想,她得让自己缓一缓,如今这样的状态,实在……不适合接拍摄的工作。

韩佳琪愣了愣。乔温在电话里的声音,倒不是说像哭过,却是带着说不来的疲乏倦意。想起先前她和霍燃,就是闹过矛盾闹过分手的,可这段时间,俩人不是……慢慢好了么。明明今天走的时候,还好好的。

“好,没事没事,最近感冒的特多,孙宇都去挂水了,你多休息两天吧。”不知道从何问起,也就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韩佳琪只好当做什么都不知道似的玩笑道,“咱们镇店之宝,怎么也得留着接大单用吧?这些蚊子腿,留给我来解决!”

韩佳琪什么也没问,只说了这样的话,反倒是让乔温眼眶一热。憋了一晚上的情绪,像是终于被豁开了一个小口子,乔温哽声轻笑,“佳琪,谢谢。”

再给她这一晚的时间吧,让她曾经以为在霍燃车上那回已经哭够了的眼泪,再没出息地流一回。

以后,她有家人,有朋友,有喜欢的工作。够了。

-

霍燃最终没有开车。

他那样的状态,不配对自己负责,也该对路上的行人车辆负责吧。男人自嘲地想。

霍燃也没有叫任何人来接,也没有叫车。一路顺着景泰园到琉璃西巷的人行道,走在平城夜晚的街头。

他想,他可能还是不够冷静,需要这点夜风,再把自己吹清醒一点。能让自己好好想清楚,到底该以什么姿态,面对乔温。

一路从繁华喧嚣,走到人声寂静,霍燃指尖那点握不住东西似的颤意,还是没能褪下去。这一路的夜风,也没让他想明白,他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重新取回那点,叫信任的东西。

直到站在小姑娘家门口,看着猫眼里那一点点亮光,指尖连到胸腔里某块地方的麻痛,才像是跟着,稍稍消了些。

原来,他曾经自以为不屑一顾,自以为无足轻重的,乔温为他在家里留着的一盏灯,对他来说,这么重要。

如今,他却只能像个小偷似的站在门外,撷住这一点点光,聊以慰藉。

他该怎么告诉小姑娘,他真的已经认清了自己心意,也知道了以前自己到底有多混。之所以瞒着当年的事情不告诉她,就是……就是怕她像今天这样,直接判了死刑似的,一丝一毫的机会,都不给他。

他又到底该怎么做,才能让她重新相信自己。

霍燃好想阖上眼睫缓一缓,又怕猫眼里那点光亮,随时会消失。

这一路走过来,额发微湿,身上那层薄汗,像是被冷风吹干,又贴在了身上。此刻,好像全身都淬着点痛麻。

理不清心绪的脑袋充斥着胀痛,喉间那团哽意怎么也咽不下去,胃里闷痛翻搅。只是这些又好像,都抵不上胸腔里每呼吸一瞬,都被系在心上的那根丝线勒得一嵌似的刺痛。

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仿佛此刻还能让他站在这里,就是唯一的出路。

“工作那么烂,还天天打游戏,你怪谁呢?有眼睛的,都不会要跟你吧?”楼下防盗门被人拉开的响声,伴着明显的醉话,年轻的声音,拖沓的脚步声,打乱了楼道里许久的安静和黑暗。

脚步声渐近,霍燃依旧没动。倒是脚步声自己,顿了半晌。

“长得帅又有什么用?”年轻醉鬼继续往楼上爬,嘴里含混地嘀咕,像是带着笑意,又像是带着嘲讽,“没钱,还不是只能被女朋友关在门外。哈,原来大家都一样,谁也别瞧不起谁……”

霍燃半敛着长睫,等着楼道里的灯熄灭,却看着猫眼里那一点点微弱的光,倏地一黯。心脏一阵闷痛。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那点光亮都消失了。

直到楼道里声控灯又一次熄灭,老楼的铁质扶手,打在转角处的暗影也跟着融进阴影里,直到楼上醉鬼丁零当啷摸出钥匙开门,又阖上房门的声音也彻底消失,霍燃没再动过。

-

“卧槽!您不会是,在这儿站了一夜吧?”那个醉鬼的声音,虽然比昨晚清明了不少,还是带着宿醉的沙哑。

霍燃听得出来,却没回应。

“您这到底是游戏打狠了,还是……”年轻醉鬼八卦道,见他毫无动静,又生了份“同病相怜”的同情,“这大冬天一晚上的,您没事儿吧?”

指节微屈了一瞬,霍燃像是终于有了点反应,偏了偏视线,低声道:“没事,谢谢。”

看着霍燃脸上的神情,年轻人怔了怔,默了两秒,咋呼的声调,都忍不住跟着变轻,“实在等不到,就……就先走吧。这天在外头一晚上,别真病了。”虽说这帅哥看上去,好像也快撑不住了。

霍燃没应声,只说了声“谢谢”。

毕竟是别人的事情,年轻人不再多言,转身下楼。

-

门内没有动静,外头胡同里早餐摊支起的声响,窄狭的小路,两车交汇时互摁的喇叭,倒是越发清晰嘈杂地,落进了霍燃耳朵里。

今早要开的集团会议,是上周就订好的,霍燃敛了长睫,捏了捏大衣口袋里的手机。

顿了半晌,给沈辞去了电话,“阿辞,帮个忙,让沈夏过来陪陪一一,让她吃点东西。”

小姑娘已经一整夜没吃东西了,一定饿了。

“你……”沈辞在电话那头,听着霍燃咽了一嗓子砂似的声音,愣了愣,忍着在电话里就问他怎么了的冲动,应了声,“知道了,在琉璃西巷?”

“嗯。”沈辞的不多问,霍燃松了口气,低声道,“谢谢。”

咬了咬牙,连一惯冷静的沈辞,都想骂他一声神经病,最终忍了,“我先给夏夏去电话。”

-

沈夏来得挺快,手里还提着些吃的袋子,却在看见霍燃的时候,真和见了鬼似的弹了一下。

“你……”沈夏看见乔温房门口的霍燃,眼睫快速眨了两瞬,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

照理说,看见“狗男人”如此颓然落拓的样子,她该高兴才是。只是霍燃脸上的神情,又实在是让她高兴不起来。

她哥和这三个男人一起长大,这么多年的交情,无关利益也可以过命的情义,沈夏对他们,也实在是太过了解。

她何曾在霍燃脸上,见过这种表情。她也真没想到过,能在那个永远云淡风轻,笑容恣意的男人脸上,看见这份——该算是潦倒失意了吧。

沈夏来之前,就给乔温去了电话,到了楼下,又给她发了消息。

此刻听见门口的动静,乔温开门,却还是像昨晚那样,只把霍燃当做个鬼影子,全然无视。

霍燃来不及替自己抱屈,只在看见小姑娘难掩浮肿的那双杏眼时,心里重新嵌起一阵阵刺痛。他又……让小姑娘哭了吧。

侧颊紧了紧,霍燃看着她们进去,把他当做无形,关在门外。

长睫缓眨了两瞬,缓了缓心里那阵痛意,霍燃重新拿起手机,给赵琪去了电话。他得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总得像个人样,出现在公司。

对面接通,霍燃边说边转身,又下意识地抬手看了一眼时间,“你半小时后到琉璃……”

后面半句话,直接哽在了霍燃喉间。侧颊线条,也跟着牙齿的轻颤,勾出点颤.栗的弧度。

视线瞥见搁在他家门口地垫上的那块女表,霍燃这一整晚硬绷着的那点自持,终于撑不住了。

眼眶倏地一热,霍燃阖了眼睫,抬手,指尖轻颤,虚盖住视线,掩饰似的,抵了抵太阳穴。

“……少爷?”赵琪等了许久,都没听见霍燃说下去,试探着问,“是去琉璃西巷,接您吗?”

努力咽了一口,霍燃低声,“嗯。”

听着电话那头,像是就这一个简单的音节,都带着压不住的哽意似的声音,赵琪怔了怔。顿了好几秒,才小心地说:“好的少爷,您,等我会儿。”

听着赵琪在那头把电话挂断,霍燃才把指节从阖着的眼睫前挪开,然后俯身,小心翼翼地,把那块耳朵长在他表盘里的女表,从地上捡起来。

-

简单洗漱,换了一身正装,霍燃坐在后座,车子汇进早高峰的车流。

此刻,霍燃难免忍不住想,昨晚乔温大概是一时没地方去,才回了琉璃西巷。如果……如果她觉得自己烦了,找个地方躲起来,让他找不到,他该怎么办?

只要一想到乔温会待在他看不见寻不到,俩人连一丝交集都不再有的地方,霍燃心里的阵阵闷痛,就抵得过此刻胃里的翻搅。

突然有些着急地倾身,霍燃对着驾驶座上的赵琪说:“你找人……”

话听了一半,赵琪怔了怔,明白了他的意思,应道:“好的少爷,我叫人……跟着点小姐。”

霍燃闻言,愣了半晌。他这是,又在做什么呢?如果还是这样,他和以前,又有什么区别。

曾经,打着为她好,怕她不安全,怕她被“别人”带走的旗号,隔绝她该知道的信息,不让她见该见的人。如今,又想用这种方式掌控她的行踪。

当初对着温沐青,他或许还可以执拗地安慰自己:乔温还小,他能给她更好的生活,他可以帮她做决定。

那如今呢?小姑娘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不管她想去哪儿,她想做什么,都是她自己的自由吧。

如今他怕她消失不见,怕自己不知道她的行踪,不安恐慌。那他曾经,又何尝不是没心没肺地做过这种伤害她的事情。离了她的视线,完全不告诉她自己去了哪儿。看着她为自己担心,为自己不安,享受着那份乔温的担忧带给自己的安全感。

所以,如果她这回真要躲着自己,那背着压抑不安寻她,生出的惶恐忐忑,也是他该受着的吧。

“不用了。”顿了许久,霍燃才极轻极轻地,说了一声。

赵琪倏地一怔,下意识从后视镜里,想看看此刻霍燃的表情。

他跟了霍燃这么多年,不管公司遇到什么事情,还是面对前些年霍行熠那儿的人,明里暗里给他们下的绊子,赵琪从没听过他这种语气。

像是……看着眼前这局博弈,笃定自己毫无胜算的无力感。

只是,他回视的时候,却看见霍燃已经抵进了椅背里,手肘斜支着,指节虚掩住了视线,遮了大半张脸。

赵琪明明看不清他的表情,却像是,看见了他周身渗出的,遮也遮不住的惘然无措、惶惑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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