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得不断言,紧接在第二幕之后的这个连续杀人事件的第三幕,从某种意义上说,无论是从犯人方面来看,还是从神津恭介方面来看,都是一次失败。

当然,从事后批判的角度来说,所有的情况看来都那么简单,更不用说像这个事件一样魔术原则被极度运用的犯罪情形,如果说明那个诡计,为何当时神津恭介那样的天才也没注意到呢?要说什么非难的话,也就像哥伦布的鸡蛋的故事一样,只有善意的怜惜的笑吧。

神津恭介说的好:“数学的定理也好问题也好,如果是高等数学,确实就难了。然而有的情况下,相对于出题,解答问题给出彻底的证明就困难数倍了。”

这个事件是否恰好就跟他的说法一样呢?特别在这个“人偶杀人事件”中,犯人的计划本身实在是精妙细致至极,然后毫无差错地执行,像高等数学的问题一样,相对于提出问题的犯人,要解决这个问题的侦探必须要有天才的头脑,而且是数倍于犯人的天才,必须绞尽脑汁地付出努力。犯人在第一幕和第二幕对成功过于自信,在第三幕不想自己面具下的真面目暴露出来,或许是不得不这样做,同时,犯人的失败相反正意味着神津恭介的错误。

事情就是这样……

事件发展过半的中间插入这样的注解,在这个故事的性质上也太着急了,读者诸君头脑中生出一个混乱,恐怕会削弱对故事的兴趣。

但是,在这里我要给出一个暗示。

这个事件的第三幕——与第二幕具有相同舞台兴津止水庄,应该能被解决。神津恭介不知不觉地犯了一个错误,事件的解决被留到了东京,实际上隐藏的杀人和戏剧性的结局都是这个错误的结果。

我特意向诸位挑战。如果诸位开动比神津恭介更敏锐的头脑,在这个第三幕结束的时候,看破这个事件的真相,至少看破犯人的身份绝非不可能。指出犯人名字的必要且充分的材料,在第三幕完结前会全部交代出来。

“神津先生,出大事了吧。我也有所帮助吧?侦探工作也相当有趣呢。”神津恭介和高川警部到发现犯人化装道具的泽村博士的房间时,博士笑眯眯地说。看到他居功自傲的神色,警部也忍不住苦笑。

——外行都这样。即使这位博士,在专门的精神病领域以外取得了些许成绩也不能这么喜形于色吧。外行若是获得了围棋或将棋的段证书就趾高气扬,却忘了自身的实力跟专家相比还差十万八千里……

要是这次的事件解决了,博士会得意地向走为的人吹嘘吧。

——怎样?那个事情的解决,是我的发现,是我参与的力量吧。我当时看到没发现藏在房间壁橱里的三个物品的高川先生和神津先生长吁短叹的。

想到对方的台词的时候,警部莫名地笑了,不咬住嘴唇,往上冲的笑意遏制不住。

神津恭介似乎也想着同样的事,稍稍放松了嘴角:“你帮我们大忙了。这个犯人实在具有骑士精神,我确实感到了他的礼节……他知道我来了,把藏得好好的证据物品拿出来略表欢迎之意……不过,为何要藏在完全是局外人的老师目光所及之处,为何要在拿到我所在之处……这个犯人已经呼之欲出了。”

恭介说这话的时候也像博士一样笑嘻嘻的样子,同时似乎也有自嘲的味道。说过这些话,恭介打量了整个房间。

“警部先生,今天中午的时候对这个别墅进行了搜查吧。客人自发把各自的物品拿出来检查,是吧?”

“是的。当时,那时候哪里都没发现这三个物品。当时是被藏在哪里吧?”

“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也许还有办法做到。关于这个,有几个方法可供考虑。松下被打倒送进医院,波士顿提包还留在这里。包被锁上了,对魔术师来说,这种程度的锁稍作处理就不管用了。要是藏在包里,再把它取出来……”

“原来如此。”警部轻声叹气。

“这么说来,因为是松下先生的行李,我们很放心,而且他本人也进了医院……但是,藏在那里面这两三天不是很安全吗?如果要从包里拿出藏的东西,岂不是要耗费双倍工夫,犯双倍危险?”

“我并非坚持波士顿包一说,这只是一个假设。如你所知,最初的盗首事件——人偶头被盗事件,犯人可是一点不在乎麻烦。说不定,他对可能被发现的危险的担心是没被看见。这才是事件的可疑之处。”

房间里没留下什么线索。恭介告辞博士走出房间。

这时责问的声音传来:“警部先生,客人们都闹着不想一直留在这个笼子里,怎么办?”

恭介突然抬起头。来的是一个年纪在五十四、五岁左右,身体发福的矮小男人,他一副要吃人的模样,浮现出愤怒的表情站在面前。西服的领子上闪烁着金黄色的徽章,是国会议员的徽章。恭介一瞬间感到,他是佳子的父亲绫小路实彦。

“啊,绫小路先生,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因公务出差去仙台,事情发生后马上从那边解释出发,现在才到。这位是……?”

“东大副教授神津恭介老师。”

“神津先生?是那位有名的侦探?”实彦的眼睛像猫一样闪光:“这么站着说话算什么呢,这边请……”

二人被拖到附近的西式房间。

“有劳你们了。不过,这件事情你们有必要出面吗?真的是他杀吗?不是自杀?”

“恐怕不是自杀。在这附近有人目击到与东京断头台事件的犯人同样长相的人,所以……佳子小姐被轧死两小时前,家里的人偶也在同一地点被轧死……当然,法医学上还不能确定,不过,如果说是自杀,这些事情到底该如何解释?”

“解释吗?不是怎么都能搪塞吗?比如说,佳子突然疯了,拿出人偶,然后自己跳入铁轨……目击到那个怪人也是错觉……这个世间,尊重理性当然也是应该的,要是在政治上,一般都是先拿出结论,再随便找个解释安上。”

这是政治家一贯的态度,恭介也吃了一惊,是出于一个尊重理性的自然科学者、医学者对妥协态度的反感,还有,从犯罪搜查立场来说,他不能理解为何实彦得出流着自己的血的亲生女儿的横死是自杀的结论。

“老实说,我们绫小路家也颇有声望……如果是自杀,就不会有伤家门了。聚集在这里的人们,大概都有相当的社会地位吧,你们调查了一整天,还没清楚地划出嫌疑犯名单。所以,解剖的结果不管是自杀还是他杀,都不要作决定……”

“她被杀了!姐姐当然是被杀的!”突然后面传来女人的叫声。

穿着黑色丧服的女孩,比佳子小两三岁的美丽女孩,带着通红哭肿的眼睛站在那里。恭介打算从椅子上站起来,那女孩游泳似地挤到前面,靠在实彦胸前:“父亲,姐姐好可怜啊。是谁……是谁下手杀了姐姐还不知道,犯人逍遥法外,就这么含糊地当作自杀处理了……姐姐在黄泉……在黄泉也不瞑目吧……”

她沉默了,眼泪汩汩往上冲,于是把脸埋在手里握着的手帕中。

“就算有非杀不可的理由……这么凄惨的眼神……可恶!我憎恶这个犯人。我要用这只手抓住他,撕碎他!”

这个女孩是三女典子,即使不介绍恭介也知道。回来的列车上,从泽村博士那里听说,不算庶出的孩子,绫小路家有三个孩子,长女患精神病被精神病院收容,次女遭遇了最凄惨的诀别。不,算上庶出的女儿,考虑到魔爪已经伸长,典子绝非安闲得高枕无忧。当然,还不能断言这个杀人魔瞄准的下一个牺牲者就是典子,恭介感到这个美丽的女孩背后跟随着死神的暗影,以眼睛看不见的方式存在着。

实彦一时不知如何作答。父亲浓密的眉毛抽动了一下,嘴里嘟哝着什么含义不明的话。典子转身朝着恭介:“神津老师——神津老师,拜托您,请无论如何也要为姐姐报仇。”

“报仇的话很有古风了。我认为令姐之死绝对是他杀,除此以外无他。只是我对令尊要抹掉这件事情的意向感到为难。”

“父亲!”典子发出撕心裂肺的声音,“父亲,都变成这样了,还有对那个人、水野先生讲情义的必要吗?”

“你说什么?不是讲不讲情义的问题。当然,水野先生不可能杀死佳子。长期借钱作抵押让我们住进这个别墅、东京的房产回到我们手里都是靠谁?请多少考虑一下这些。”

“但是,送到姐姐那里的那封信呢?”

“寄信人的地址、姓名都没写的匿名信,相信它就是傻瓜。”

二人高声争论,似乎忘记了恭介和警部在场。遭遇意外之死的佳子尸骨未寒,这肯定是不合时宜的,恭介此时感到事件下流动的冰冷暗流,心也冷了下来。这两人的争论也不知何时停止,恭介使颜色叫警部离开。

实彦像是初次清醒过来:“警部先生,神津先生,请稍等。典子太激动了,弄得乱七八糟。不知不觉,那些多余的私密事情泄漏了,现在能否请两位当作耳边风呢?”

“如果与杀人事件没有直接关系——杀人这种事,不管是因公杀人还是因私杀人,在非武装国家的日本都是不允许的。”恭介像一吐胸中郁愤般地以激烈的语气回答,然后离开了房间。

“高川先生,绫小路家的人们,只剩下两个——后面那两个了吗?”

“是的,从法律上说,百合子小姐这样的私生子不知什么时候入籍不再受限制。建造这个别墅的上一代晴彦原子爵以七十八岁高龄,在三四年前因脑溢血发作倒下。实彦先生在夫人——佳子小姐她们三人的母亲也去世后一个人生活,当然事实上的妻子是存在的,不过不是正妻的关系。”

“关于这点,我能再确认一次户籍吗?”

“我知道了。不过神津先生,你到底要……”

“我刚想到奇妙的事情。这么以来,绫小路家的人们在那两人被杀之后,家产会落入谁手——奇妙的想法。”

“绫小路家的财产?”警部的脸上也浮起奇怪的表情。

“要说这个家恐怕也没留下什么财产。听说那个实彦在当选议员候选人的时候,相当无理地把东京的本宅和这个别墅都作为抵押投入,动用了大量资金。”

“真是遗憾呐……”恭介无情地叹息。

“一旦跟政治扯上关系,就得有倾家荡产的觉悟,这是以前的常识。近来,政治家这生意不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吗……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愤慨而已,是作为一个公民的义愤。那么,就算绫小路先生当选议员相当无理地花钱,当选之后还捞不回来吗?不管怎么说,绫小路家都是日本政治家中传统的政治世家,担任花钱无度的福德经济会的顾问,光是来自那边的收入就相当可观吧。实际上现在,东京的本宅和这个别墅的抵押都解除了,全都是靠水谷的帮忙——他们是说了这样的话吧?”

“这事我也听到了。福德经济会这样的团体另外还有几个,靠法律盲点生存的被称为匿名组合的家伙,何等法律都无法将之取缔。一般大众都认为银行是安全确实的投资机构,寄放重要的、珍贵的东西。然而,何等法律都取缔不了,也就接受不了法律的保护……事业运行顺利的期间还好,一朝跌倒会变成怎样?全国无知的大众到时候会怎么吼叫?一想到这些事,我们就担心。作为水谷一方来说,一旦发生这种事态,恐怕必定会通过绫小路先生来推动政府和政党的决策吧……匿名组合的合法化,要说的话就是接受政府救济融资的政治运动。但是他们会接受吗……现在,他们的理事长,反正就是机器人,其手腕和能力受全体会员的信任,听任其大量运用资金。因此,如果获得了收益,就会成为理事长个人的东西;如果产生了损失,作为投资者的个人别说利息,搞不好连本金都收不回来。”

“很好地说明了借他人之物牟取私利,这也是非常奇怪的大魔术。我一点经济学知识也没有,但是因为这个,杀人的动机至少有两个变得清楚了。”

“说来听听。”

“首先第一个,那样无责任地聚集起别人的钱,一旦落入自己囊中,是谁的也就分不清了。如果不断有新的加入者,从业收入也不会提高一点,够了就行了。这样的话,福德经济会的干部都会一夜暴富吧。然而,人一旦有了钱,就想要地位和名声了,古今中外都是如此,这是纠缠人性的亘古不灭的真理,对水谷来说也不例外。先着眼于绫小路子爵的千金佳子小姐被杀之前,频繁地纠缠于她,花钱如流水的理由正在于此。坏男人似乎有着意想不到的吸引女人的魅力,她本人说不定真的爱上了水谷,不顾世间的眼光。不,至少实彦先生有那样的想法吧。”

“应该是很有想法吧。”

“在那种情况下,有个真正爱着水谷的恶魔般的女人存在,要杀死情敌也不是不可思议的吧。只是很偶然地,这两人是由绫小路家的血

系结的姐妹关系。”

警部伸出膝盖:“原来如此。不过这个犯人不可能是女人吧?”

“没有不可能。最多有必要考虑她有男性共犯……这种情况下,与其说是这个女人真的深爱水谷,不如说是不愿放过这么好的金龟婿的心情吧。”

恭介自己一边那样说着,同时否定自己说法似地一边摇头。

“现在说到动机,用这种方法考虑得到的作为杀人动机稍微薄弱,不过第二个动机就相当强有力了。这期间,我听东洋新闻的社会部长土屋说,新闻社得到的消息是,福德经济会向政界流动的资金大约有三亿。这种类型的资金流动,通过什么渠道流到哪里谁都说不清楚,不过土屋先生说,流到绫小路议员囊中的资金有一亿左右。”

“一亿……”

“是的。暂且不说这么多钱如何保存,只要这些钱是目标,犯人想碰碰运气来场豪赌,也就没什么不可思议的了。即使只有一半的五千万,以这个数目为目标的话,投下百万左右的资本,买了一栋房屋再舍弃,也是相当划算的。”

警部的额头附近挂满像珠子一样的汗水。

“这样的话,不就没有杀死百合子小姐的必要了吗?这样一来……”

“是的。”恭介痛苦地皱眉,“全部的假说想来与最初的事实矛盾,似乎没有道理。第一次杀人杀害对绫小路家的财产没有请求权的百合子小姐暂且不予考虑,佳子小姐不在了的今天,万一实彦先生成为第三个牺牲者,财产到底会涉及到谁?”

警部像被电流击中一样全身战抖,一时说不出话来。

“长女滋子小姐是精神病患者,实彦先生的正妻已经不在了,我们刚才见到的典子小姐会将全部财产——按照古代的说法,连灶上的灰也继承下来。她未来的配偶,赤手空拳地亿万巨富入手就变得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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