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彦。”白色的天花板在摇晃。

“……友彦?”天花板的中央,是智子的脸。

旁边就是电暖器,可我还是一身冷汗。一时间将俯视我的智子看成了纱代,我不由得睁大双眼,深吸了一口气。

“你在哭……”冰冷的手指将泪水从我的鬓角处拭去,我仰着头躺着。智子像要把那眼泪握在手中一般,问我:“你又做小时候的梦了?”

我躺在沙发上,并未作答。她见状便轻轻将手放在我胸前。瘦削的胳膊,几乎感觉不到重量。冬日的阳光透过蕾丝窗帘,在智子的黑发上反射出微弱的光芒。

“没有。”

“一定做梦了。”

她的话里明显有刺。像要让我把那根刺吞下去一般,智子张开薄薄的嘴唇压在了我的嘴唇上。冰冷的头发毫无声息地垂落在我的脸颊上,一股轻微的柑橘清香围住了我的脸。是想给人亲近感的香味,也是会在某个时机突然远离的香味。

“到底是什么梦啊?还是不肯告诉我?”

“你不是也什么都不跟我说吗?”

我起身,抱住跪在地板上的智子的头。她没有反抗,但当我吻到她的锁骨时,她默默地将头缩回我的胸前。

“小睡后嗓子很干吧?”

智子离开沙发,消失在离玄关只有几米远的厨房里。接着,传来碗碟的碰撞声和点煤气灶的声音。我擦拭着微微冒出的冷汗,缓缓地呼了一口气。

我像现在这样偶尔出现在智子家里,已经有一个月了。船上繁忙的卸货让渔港变得十分热闹,街道上早早就挂上圣诞节的灯饰,亮闪闪的。

“我以为你叫桃子呢。”

听我这么说,智子一脸不解地偏着头,随即垂下睫毛微笑起来。

“你听成那个名字了啊。”

我透过地板听到绵贯称呼智子的名字,原来是听错了。

我们在这个房间里多次接吻。一开始是智子主动,第二次是我主动,剩下的基本上也不知道是谁主动了。不知道在第几次的时候,智子发现我接吻时总是屏住呼吸,她笑了。我却无法和她一起笑,制服领边一阵发热。我毫无经验,甚至没有和朋友谈过现实中的男女话题。那样的小失败会不会让智子疏远我?我惴惴不安,鼻子里涌入泪水。

我每天起床后几乎所有的时间都在想智子。在自己屋里时,我会躲在被窝里想象着未曾得见的她那白皙的小腹、柔软的胸和脚跟,一边自慰。我一点一点地回忆她的言谈举止,再加上自己的想象,为此激动不已。想念她的时间远比实际跟她在一起的时间长。也正因如此,我的体内全部是智子,而我就像塑料制成的玩偶一样,只剩下行尸走肉。乙太郎和奈绪居然能心平气和地与我一同生活,真是不可思议。我这样奇怪,他们为什么没发觉?为什么不觉得奇怪?不过当我在更衣室安静地看镜子时,站在那里的还是和以前一样的我,没出息地长大到十七岁。

“凉的更好一点?”

智子端着盘子走了过来,上面有两个冒着热气的茶杯。我摇摇头,拿起茶杯喝了一小口。红茶不加糖,这样的习惯是和智子在这个房间消磨时间时养成的。

我默默将嘴唇贴向茶杯,智子则叼起烟来。她拿起一次性打火机点火,一边神情恍惚地低头看着火苗,一边吐烟。烟缓缓地缭绕在她那从圆领毛衣里顺滑伸出的脑袋周围。“这里的冬天不太冷,我很喜欢。”

“很冷啊。”

听智子说,她的出生地是青森。青森在十和田湖附近,天空很低,街道静谧。下雨的夜晚,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像被冷气封存了的街道上,只有信号灯在毫无意义地切换,那景象十分美丽。智子说起那一切时就像在做梦。她是因为父母离婚才来到这里的。初中三年级的时候,智子的母亲带她来到这个陌生的小镇。四年前,母亲患了胰脏方面的病去世了。

在火灾中死去的绵贯是智子高中时的班主任。

为什么要和以前的班主任保持那样的关系,智子并不打算向我解释,我也不想勉强她。我害怕被她讨厌。

火灾当晚的事,智子是这样对我说的。

“那天晚上,我怎么也不想和他在一个屋檐下待着。”

智子说,在和绵贯做完那件事后,她就悄悄走出玄关,推着自行车在深夜的空地上慢慢走。接着,她突然听到了急匆匆的脚步声,担心是绵贯来找自己,急忙抬起头,却看到我从她眼前跑过——穿着浑身是土的工作服,十分慌乱。第三天早上,她从报上得知那里发生了火灾。

所以那个时候,智子才在乙太郎家的玄关前那样问我——“是你放的火吧?”

我当然否认了,说自己没有放火。可是……

“我是来向你道谢的。”

智子肯接近我,是为了感谢我杀了绵贯。这样想,我的话语也逐渐变得暧昧,一边否认,一边却狡猾地摆出自己或许放了火的态度。离开学校到这个房间后,我装得越来越像,到最后,连自己都不知道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了。不,不对,是我自己不想知道。我向往那种暖昧,只要一直像这样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去深究,我就可以一直和智子在一起了,闻着她的气息、触碰她的头发、一次次吻她的唇。我害怕走出这个状态,想永远待在这里。

可偶尔,头脑角落中的理智会突然让我清醒。

我一直在想那天晚上的疑团。

杀死绵贯的人难道不是智子?难道不是她放的火吗?她认为她的罪行被我发现了。我知道火灾当晚她就在那座房子里,还亲眼见到她一个人站在空地那边,也正因如此,她才如此这般接近我、拉拢我,让我守口如瓶。

每次这样想时,我都会有意识地将其抹去——想这些也没有用,孰是孰非不重要。智子杀没杀人,那场火灾是人为纵火还是意外失火,智子说我杀了绵贯是真心也好,是出于某种策略也好,都不重要。

在沼泽的深处挣扎,在混浊的水中抱着头,终于等到尘埃落定之时,却发现只是毫无意义地在沼泽底挣扎,我每一天都是这样度过的。

“……你要不要吸吸看?”

她将香烟点燃的那头冲着自己,递了过来,香烟的滤嘴上染着一层薄薄的口红,我毫不犹豫地点头或许就是因为这个。我故意缓慢地接过烟。智子总是用食指和中指夹滤嘴,而我则是用大拇指和食指,因为乙太郎就是这么夹的。我毫无根据地认为,乙太郎的吸烟方法就是男人的吸烟方法。

第一次将烟放到嘴边,我的手指在颤抖。智子有没有看到,我不知道。将略微湿润的滤嘴放入口中,将犹如尖刺一般的烟吸到喉咙里,但我没像电视上看到的那样不住咳嗽。就这样,将烟和房间里的空气一同吸到肺里,白色的墙壁一下变明亮了。烟草的味道和气味在吐气时比吸气时感觉更加强烈,和智子、乙太郎呼出的东西完全不一样,感觉更硬,不像是气体。吐完烟,我的喉咙就像有拳头伸进去般疼痛。

“你吸过烟吗?”

或许是因为我没被呛到,智子慢慢地眨着眼,略微歪着头问。第一次接触烟草的兴奋甚至让我忘了颜面的重要,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夹在指间的香烟冒出的烟雾像线一样飘浮着,在电暖器前逃跑一般四散。

“那烟肯定和你的身体很合。”

智子从我手中拿过烟,叼住烟嘴。她一吸,烟头便刺啦刺啦地发出红光。我吸的时候也这样发光吗?

智子浅笑着倾斜上身,将脸凑到我旁边。我以为她要吻我,但她只是轻启朱唇,将细细的烟雾吐出来,我轻轻地张嘴接住那缕烟,轻轻地吸进去。那缕烟比先前吸过的更柔和,但有一种悲伤的味道。我们就这样吻了两秒钟。

那天我又吸了三支烟。吸到第三支时,额头和腋下开始冒冷汗,脑袋也开始摇摇晃晃,不一会儿,恶心的感觉就涌上来,让我无法笔直地坐着。可当我将头搭在智子的膝盖上时,那种恶心就像融化了一般消失不见。智子伸手抚摩我的脸颊,含笑向我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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