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色已全黑的街道上,连恩急忙赶向贝克街的方向。本来犹豫着要不要搭地铁,但最后还是因不想浪费而一个劲地跑着。他在抱着晚报的报摊小贩前停下了脚步。

“杀人啦!神秘的怪盗,黑蔷薇大盗杀人了!芬奇利路的杀人案!”

招呼的声音不只让连恩,连头戴丝质礼帽,穿着双排扣长礼服的绅士们都停下了脚步,出现了比平常更为热烈的销售盛况。连恩看着这幅光景,觉得有点与有荣焉。这起案子成了社会瞩目的焦点,而自己也在其中占有一席之地。虽然他放弃了单独行动立下功劳,但想帮助福尔摩斯的心情却是有增无减。

福尔摩斯已经回到公寓,他似乎刚做完某种实验,房里充斥着一股异样的臭味,实验用的桌子上又新添了烧焦的痕迹。连恩草草打了招呼,跑到烧得旺盛的壁炉边,把手靠了过去。当他这样取暖的时候,福尔摩斯则静静地在一旁抽着烟斗。灰眸朦胧,好像在做梦一样,但这才是这位侦探的脑袋活跃运作的时候。

夏洛克·福尔摩斯不是个好相处的人。以为他很有行动力的时候,他又会连续好几天窝在房间里沉浸在怠惰中,一步也没踏出房间。他大多是沉溺于古柯硷中,让华生非常担心,但朋友这么认真担心自己,他还是充耳不闻。当他专注于思考时,旁人对他来说就跟路边的石子没什么差别。只不过他对谁都是那样的态度,因此连恩也没有跟他一一计较,按照自己的步调行动,并不觉得有压力。

不过今天因为自己说了谎,叫他在这里等,却又跑出去,让连恩感到心虚,开始担心起福尔摩斯的沉默是不是因为他很愤怒和失望。心中的不安膨胀起来,终于让连恩再也无法保持沉默,开口说道:“对不起!”

大声道歉后,福尔摩斯忽然抬起头来,一副好像现在才发现连恩也在房间里的模样。他没有询问连恩道歉的原因,早就知道少年的秘密和心中的纠结,嘴边掠过一丝微笑,说:“那你愿意说出来吗?”

没从福尔摩斯身上看到心里一直害怕着的愤怒和失望,连恩一口气卸下了肩膀上的负担,全盘托出。说完昨晚发生的事情后,福尔摩斯问及白天的侵入者,连恩极力强调他们一定就是查尔斯遇害当晚自己碰到的神秘二人组。福尔摩斯大概已经从贝琪那里听说了事情经过,看起来不太吃惊的样子,甚至还嘱咐连恩下次他们再来接触的时候也不要深入追究。

不过,侦探以认真的口吻劝道:“如果他们和你接触,你能马上来跟我报告的话,就帮了我一个大忙。”

“我知道了。”

连恩精神十足地回答。他认为福尔摩斯很有可能知道爱德华和瓦伦泰的真实身分,他们果然是杀害查尔斯或者是其他案件的关系人吧?连恩硬着头皮,正想开口询问的时候,半路却杀出了程咬金。

是雷斯垂德警探。他以一副了不起的骄傲姿态走进房间。

就像连恩觉得警探很恼人一样,警探看到这位先到的客人也露骨地露出嫌恶的表情。

即使如此,多亏福尔摩斯请了他一杯威士忌苏打,警探的心情总算稍微好转了一点。

“有什么进展吗?”

福尔摩斯这么一试探,他便打开了话匣子,对案件侃侃而谈了起来:“我们老是掌握不到黑蔷薇大盗的真实身分呢。干脆就当像你说的一样,这案子根本和他没关系,就可以早点解决了。识破卡片的真伪实在很困难,因为那个黑蔷薇是模仿都铎玫瑰的手绘图案啊。由于纸质和前两件窃案不同,若说是假扮黑蔷薇大盗行为的假卡片也不无可能,但还不能妄下定论呢。宅邸的佣人中也没发现像内贼的人,但费林托什夫人的姐姐这号人物实在非常可疑。如你所说,她绝对是那个叫休伊特的女人。夫人也承认她在巴黎的事是在说谎。她似乎不想让母亲知道自己有和姐姐见面。也可能是休伊特骗了夫人,将挖到的情报透露给窃贼。”

“那名叫亚当斯的侍女所说的,手脚不干净的家伙呢?”

连恩兴冲冲地听着他们说话,一插嘴,警探就不高兴地皱起了鼻子,好像根本没听到连恩的问题似的,故意对着侦探继续说道:“关于亚当斯,她说死去的妹妹当时怀有身孕的事实在令人在意啊。那个女人怀疑不管偷了宝石还是让她妹妹怀孕的人都是查尔斯先生。查尔斯先生风流成性,朋友和佣人们也都知情,要说是亚当斯因怀恨而杀害他也不是不可能。要是亚当斯躲起来就麻烦了,我们现在留她在警场里问话,不过那女人不是普通的顽固——”

“不当限制人身自由吗?真令人不敢恭维。”

福尔摩斯冷冰冰地说:“虽然不能排除亚当斯计划复仇的可能,但是,她为什么要特地说会让自己遭到怀疑的话呢?如果她是犯人,假装一切是黑蔷薇大盗所为,那些说词等于让自己前功尽弃。何况自称黑蔷薇大盗威胁哈代家女仆的人是个男的。”

“那种事我也知道啊。”

雷斯垂德警探露出了扫兴的表情。

“这不是什么不当限制人身自由,那是因为我们还有些该问的问题在继续讯问。也就是说,我目前正循着两条线索办案。黑蔷薇大盗,不然就是伪装成窃盗犯罪的人。哎,后者是姑且纳入你的意见才进行调查的。对了,你对这种小细节特别拘泥,我还是告诉你一声吧。据说这半个月以来费林托什夫人比平常还要神经质,像之前那个金属线也是,明明没什么事还时不时把侍女呼来唤去的。大白天就以身体不适为由躺在床上,当亚当斯听到铃声来到寝室后,房门锁着,夫人还对她说:‘还是不用了,退下吧。’的样子呢。啊啊,还有……”警探改变了话题。

“那一带附近没有发生其他的杀人案或伤害事件。查尔斯先生会买两把同样的短剑,好像是因为那样比较便宜的关系,没什么特别的用意。因此,我在想是不是也有这种可能,路上发现的那把短剑,是不是查尔斯先生对窃贼出手反击所留下来的东西呢?也就是说,窃贼和被害者用相同形状的短剑互相攻击对方。窃贼拿走夫人寝室里的短剑,给了查尔斯先生致命一击,而查尔斯先生发现夫人寝室里有异样的时候,用从自己房间带出来防身的短剑与之应战,然后那把剑刺中了窃贼的身体。窃贼身上插着短剑逃离宅邸后,在半路上把剑拔掉,为了不引人注意而用报纸包起来丢掉,就这样逃走了。这么说来,窃贼应该受了伤,因此我们也将医院纳入搜查范围。”

福尔摩斯对费林托什夫人神经质的话题兴致盎然,在一听到查尔斯反击窃贼的假设时却笑了一下。连恩没办法判断他是有兴趣还是不把警探当一回事,但以侦探为志向的少年居高临下地给出了评价——就雷斯垂德警探而言,推理得还不错,而他当然没有说出口。

制作第一杯威士忌苏打时,雷斯垂德警探扑通一声坐到了椅子上。

“我刚刚去了一趟朗廷酒店。因为你叫我去调查那个歌剧女伶。唉呀,真是个大美人啊。据她说,她和查尔斯先生没有特别关系,他只是热情的歌迷之一罢了。还有,她虽然承认她有一个很像‘邱比特之泪’的蛋白石胸针,但那不是最近得到的东西,而是六年前某位歌迷送她的礼物。她也给了我照片。”

警采从怀里取出照片。

连恩在二男偷看福尔摩斯拿在手里的照片。照片上是一位正值壮年的绅士与稚气未脱的美女。美女就是艾琳·艾德勒。她的胸前别着一个有着大蛋白石的胸针。这张照片没有上色,但胸针的款式与查尔斯房里那张照片中的一模一样。

“跟她一起拍照的男人,就是赠送她蛋白石胸针的男人。马克西米里安·维尔纳。他是欧洲知名的魔术师。”

“正确来说,他不是歌迷,而是她其中一个恋人。四年前自杀了。因为他把自己的全部财产都献给了艾德勒,却被她抛弃的关系。真是个可怕的女人。”

“唉呀,华生医生虽然也经常抱怨,但您对女性真的很不留情面呢。即使如此,叫那位女伶‘可怕的女人’就太过分了。那个男的会破产是由于资金运用上的失误,她现在还是为他的死感到遗憾喔。那位受人百般奉承的女士没有常有的傲慢态度,对我们的工作也表示尊敬而且充分配合。当然外表像天使的恶人也很多啦,但她是不一样的吧。”

福尔摩斯没说什么,但对警探被迷得晕头转向的样子露出厌烦的表情。

警采改为说教般的口气:“总而言之,艾德勒小姐与这起事件无关。臣服于那位女伶魅力之下的,也有些身分显赫的人物。要是不小心冒犯她,就不是诽谤那种程度的骚动了。”

“警察厅总监也有送花给她吗?”

“我说的是更上面的大人物。”

“我国的王子殿下也被笼络了啊。”

“福尔摩斯先生!”

警探有些狼狈地斥责道。看样子是被他说中了。福尔摩斯轻轻叹了口气,从椅子上起身走向矮柜,拿起杯子倒进威士忌。他眼神锐利,嘴角闪过一丝好战的笑容,低声道:“比起皇室后盾,还有更需要提防的对象。”

“这是什么意思?”

警探诧异地问道,福尔摩斯瞥了他一眼之后岔开了话题:“你问过休伊特了吗?”

“不,晚报登出了那个女人的名字。似乎是费林托什邸的佣人将偷听来的消息透露给记者。包括真的蛋白石在那个女人手上的事,还钜细靡遗地把她过去当骗子的前科给抖出来。大概是因为这样吧,她已经躲得不见人影了。即使如此,艾德勒小姐的侍女居然是费林托什夫人的姐姐!您很早以前就知道了吧?如果您因为这样才怀疑艾德勒小姐,那她就太可怜啦。啊,当然,我们会全力找出休伊特的下落。”

“应该在为时已晚前掌握住她的行踪,这也是为了防止‘邱比特之泪’遭窃。”

福尔摩斯一副深思的模样喃喃自语地说。雷斯垂德警探嘲笑他:“关于‘邱比特之泪’,很难说是窃案吧?费林托什夫人都说是自己让给姐姐的。如果找到她被威胁的证据就另当别论,但即使找到,夫人也不见得会承认。像她那样的女士最害怕的就是丑闻,但如果是她姐姐休伊特雇用了黑蔷薇大盗,不只是蛋白石,也想得到头冠的话——”

“我也不否定那种可能。”

“这真是消极的回答呀,福尔摩斯先生。”

雷斯垂德警探不满地哼了一声。

“您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

福尔摩斯微微耸肩。接着,仿佛在谈论天气似地干脆告知:“明天之内我会让案子真相大白,所以我希望你暂时别来打扰,不要管我了吧。”

雷斯垂德警探回去之后,连恩被留下来吃晚餐。有塞满馅料的烤鸡和蘑菇奶油浓汤等菜色。将搭配的蔬菜也全扫进肚子里的他感到心满意足,福尔摩斯更进一步地表现他的亲切。他跟连恩说天色已晚,可以在起居室的长椅上过一夜,并给了他一条毯子。

连恩并不是不在乎父亲的事。经过奥莱利神父一番谆谆教诲,他决定再与父亲好好谈一次,但又因不知是否能顺利而感到不安,因此也有点想拖延时间。他在心里对自己解释说,这样在说服父亲不要去美国的时候,表示自己有离家出走的决心也不错。更何况能在憧憬的侦探家里过夜这种事,这辈子可能不会再发生了,他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连恩裹着毯子一躺下来,种种案情就在脑海中打转:心情亢奋得毫无睡意,心想今晚大概睡不着了。不过,也许因为昨晚几乎没怎么睡吧,连恩在不知不觉中坠入梦乡,直到早上都没有睁开眼睛。

他甚至没发现本来应该在隔壁寝室睡觉的侦探半夜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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