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七日,星期四,布琳坐在小隔间里,手里拿着一杯热巧克力,很热的巧克力。她最近喝这东西喝上瘾了,不过作为补偿她放弃了本来很爱吃的咸味梳打饼干和布里干酪三明治。她一天可以喝三杯。她在想这是不是因为那天晚上冻坏了的缘故。大概不是。瑞士小姐牌牛奶巧克力真是一种不错的产品。

她想起跟格雷厄姆在洪堡餐厅里喝热巧克力时的情景,那是他们第一次约会快结束的时候。他们开始说话的时候,那饮料差不多都有212度了,等他们结束谈话时,杯子已经冷了。

她正在看着她的笔记——自从上次见了斯坦利·曼克维茨之后,她做了有几百个谈话记录了。她这辈子还没这么卖力地干过活呢。

找错了人……

办公电话响了。她喝完最后一口,拿起电话。“麦肯齐警官。”

“你好?”是一个拉美人的口音,说话怯生生的,大多数人给警察打电话的时候都是这样。打电话的人说她是密尔沃基港口旅店的经理。

“我有什么可以帮到你?”一听是“密尔沃基”,布琳马上就坐直了,神色严峻起来。这个城市有人打电话来十有八九与菲尔德曼的血案有关。

果然不出所料,布琳越听越专注。

这位旅店经理说,她在电视上看见了蒙戴克湖命案通缉犯的拼图,就是那个名字或绰号叫什么哈特或哈尔特的人。有个长得很相似的人曾经在四月十六日在那个旅店住过。这位经理给当地警方打了电话,他们要她与肯尼沙郡警察局联系。

那位客人的名字是威廉·哈丁。

哈丁……哈特……

“他真是杀人凶手吗?”女经理不安地问。

“那是我们的理解……登记本上留下的地址是什么?”布琳向托德·杰克逊打了个响指,他立刻就出现在她的小隔间里。

旅店经理报了一个明尼阿波利斯的地址,布琳抄下来后,告诉那位年轻的警官,“查一下。要快。”

当被问及有没有通话和访客时,女经理说没有打出的电话,但这位住客,哈丁,在咖啡馆里与一个留水兵头的痩男人见过面,女经理觉得那个人很粗鲁,此外还有一个二十来岁留短红发的漂亮女人。那个女的长得很像是她看到的另一张拼图上的那个女人。

越来越接近了……

接着女经理又说,“问题是,他还没有结账。”

“他还在那儿吗?”她问。

“不在,警官。他登记了三天住宿,十七号下午离开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我想给他打电话,但查号台用那个地址那个名字在明尼阿波利斯或圣保罗都找不到这样的人。”

杰克逊这时递过来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假的。她见了一点也不意外。那是一个停车场。在明尼苏达、威斯康辛、国家犯罪信息中心或暴力犯罪搜捕数据库里都没有这个名字。

她点点头,轻声说,“告诉汤姆我们这里找到线索了。”

杰克逊走开了,布琳翻着她的笔记本,飞快的翻着。“信用卡的情况怎么样?”她问女经理。

“付的是现金。但我打电话的真正原因是:他留了个手提箱在这里。如果你要来拿,你可以拿走。”

“真的吗?我对你说,我开车先过来看一下。等我重新整理好一些东西,我再打给你。”

她们挂断电话后,布琳无力地往椅子后面一靠。

“你没事吧?”汤姆·戴尔问。他走进她的小隔间,小心地看了看她的眼睛,她觉得她的眼睛这时一定在闪着光。

“我岂止是没事。我们终于找到线索了。”

蜜雪儿·艾莉森·开普勒现在摇身一变成了一个浅黑肤色的女人,脸上涂了重重的胶原蛋白,坐在一幢豪华住宅的卧室里,住宅位于密尔沃基的一个豪华小区。她正在把她的指甲涂成乌梅黑,正是四月里那个可怕夜晚的颜色。

她在想着一个她用了好多年才明白过来的一个事实:人们听什么,看什么,信什么,都是根据其需要来定的。但要利用人的这个弱点,你就得非常敏锐,就得弄清楚他们需要的是什么,期待的又是什么,然后再巧妙而聪明地投其所好,让他们感到满足。这做起来很难。但对于像蜜雪儿这样的人来说,这是一个必不可少的生存技巧。

蜜雪儿现在脑子里想的不是别人,正是那天晚上她的同伴:布琳·麦肯齐警官。

你就是他们的那位朋友,从芝加哥来的?……我知道,你和爱玛以前共过事。你也是律师吗?

我的上帝啊,你真是个直肠子,布琳。

蜜雪儿当时发现自己在屋内的处境十分凶险。菲尔德曼夫妇已经死了。她找到了她要找的文件,并且已经毁了它们,这就是说她不再需要哈特和刘易斯了。可没想到哈特的反应快得像只猫……于是整个晚上就像是下了地狱。

逃进森林……

然后碰到布琳·麦肯齐警官。她本能地知道自己该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一个让这个乡下佬警官能够理解的角色:一个富有的、被宠坏的女孩,不是很可爱,但又有那么点自知之明,一个被丈夫抛弃的女人,之所以被抛弃是因为被丈夫宠坏了。

布琳一开始会很恼火,但也很同情。我们对身处逆境的人一般都会怀有这样的感觉。对于受害人,我们在了解他们之前,在把他们身上的一些东西在我们自己的身上找到认同之前,是绝对不会喜欢他们的。

此外,这样的角色还会让布琳不至于怀疑她为什么不像一般的客人那样,对男女主人的死表现出应有的悲痛。那两人就是她刚杀的。

我是个演员,那是我撒谎了,布琳。我只是不在舞台上或在摄像机前表演罢了。

但现在已经过去三个星期了。风头已经过去了。时过境迁。她当然也该休息一下了。经过四月十七日还有之后的那番凶险、窝囊的折腾之后,她也赢得了一些好运。

她把棉球夹在左脚的脚趾间,继续涂着指甲。

没错,上帝或者运气又回到了她这一边。她终于设法查到了哈特的全名和地址——原来他就住在芝加哥。但她也得知,他最近不怎么在那儿;他经常出没于威斯康辛州,他倒是很清醒,但这当然也是意料之中的事。他正在孜孜不倦地找她,就像她也在找他一样。

他也找过其他几个人,而且显然是找到了一个。弗莱迪·兰卡斯特没再给她回电话和电邮。戈登·波茨也应该在哈特的名单之中,尽管他远远地躲在奥克莱尔。

蜜雪儿很谨慎,但并不慌张。她已经切断了她和四月十七日那件事之间的所有联系。哈特知道她用的是真名——他那天晚上翻了她的钱包,当然知道了——但想找到蜜雪儿·开普勒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对于这一点她永远都是很确信的。

从十几岁起,蜜雪儿就善于窥测别人的生活,把别人哄得围着她团团转。扮无助、扮落魄、扮性感(多数是对男人,但必要时也对女人)。她目前与萨姆·罗尔夫住在一起,他是密尔沃基的一个富商(没人看到过、听说过或者是相信有过像他这么好的人了)。她驾照上用的是旧地址,她的邮件都是寄往邮局信箱的,四月十八号那天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信箱改了,旧的已是查无此人了。

至于那些能把她牵涉到蒙戴克湖一案的证据——还好,不是很多。她从那个可怜的格雷厄姆的卡车里盗走了所有包含她指纹的东西——她提供给哈特的那张地图,还有她的钱包。在蜜雪儿用她那可怜的“朋友”的鞋子换上她的长靴时,她用玻璃清洗剂把她那双菲拉格慕擦了一遍(布琳,这双价值1,700美元的意大利真皮制品就这么扔了?上帝啊,我恨你)。

当时留在蒙戴克湖的证据现在已经不构成威胁了。但有一个真正的风险还依然存在。这必须要加以清除。

而且今天就要动手。

蜜雪儿用电吹风吹干脚指甲,做得还不错,她觉得很高兴,但去不了美甲厅,还是让她很窝火,因为哈特不知所踪,她不得不深居简出。

她离开了奢侈的卧室,走进客厅,罗尔夫正和她的女儿特丽以及她的儿子布拉德福坐在沙发上,布拉德福七岁了,很瘦,不怎么爱笑,但他那一头金发谁看了都忍不住想摸一下。每次看到孩子,她的内心总是溢满了母爱。

罗尔夫的脸蛋和嘴唇长得挺讨人喜欢的,不是太让人讨厌。不好的一面,是他需要减去大约四十磅的体重,他的头发有一股丁香香水的味道,只是太浓了一点。她挺讨厌他身上的那个刺青。蜜雪儿总的说来并不反感刺青,可他却在他的腹股沟那里刺了一颗星星。一颗很大的星星。阴毛盖住了一部分,肚腩盖住了另一部分,这要看他坐的姿势了。

哦,拜托……

但蜜雪儿并不是一个怨天尤人的人,除非是她的剧本要求她去怨天尤人。罗尔夫的汽车货运公司让他有了大把的钱,从而也让蜜雪儿得以频繁地拿自己的身体以换取……这么说吧,以换取她想要的任何东西。

蜜雪儿特别善于发现像萨姆·罗尔夫这样的人——这样一些人们只是听说过、看到过或是相信有过的人。如果上帝给了你一身懒肉、一个念书或经商都很迟钝的脑子、一种奢侈的品位、一张漂亮的脸蛋和一副出众的身材,那么你个该死的最好就要有嗅出这种男人的本领,就像是蛇能嗅出一只晕头转向的耗子一样。

当然,你还得保持警惕。永远不能松懈。

此刻,她的儿子和罗尔夫正一起在看电视,电视上的法官不知说了什么,两人都笑了,就像是一对父子,蜜雪儿见状,不由得妒极生怒。她一时间有一种冲动,想让罗尔夫滚蛋,操,带着她的孩子滚出门去。

但她还是把这股冲动拽了回来。无论她有多生气,那也只是一时之气,她通常都能忍得住。生存至上。她这会儿就忍住了,脸上还露出微笑,但心里却暗自得意地在想,今晚的吹箫没门了,亲爱的。她不知道他跟孩子们是不是一直在说她。她觉得是这么回事。晚点再去盘问男孩。

“出什么事了?”他问。

“没事,”她说着让儿子离开沙发,令他去厨房拿瓶可乐给她。

她看着布拉德走开。转眼之间,就像是打了个响指,忌妒转换成了缠绵。

蜜雪儿·开普勒生不了孩子,尽管她从十六岁开始就试过了,后来她借口说她是一名志愿者,隶属于一个专为弱势群体提供帮助的非营利组织,幸运地与密尔沃基下层社会的一位叫布兰切的单身母亲成了朋友。

因为性事或吸毒或二者兼有之的关系,布兰切被查出HIV呈阳性,因此她经常生病,只好把她的儿子和女儿交给蜜雪儿照管。尽管这个可怜的女人采用鸡尾酒疗法服用处方药对艾滋病进行了控制,但她的病情还是迅速地恶化了——但能让她感到些许安慰的是,为防不测,她在一份书面协议上,指名蜜雪儿作为她两个孩子的监护人。

好在那个女人很快就死了,没像预期的那样拖那么久。

真是可怜。

事后没多久,蜜雪儿花了一些时间,把那六个月来治疗艾滋病的处方都放到抽水马桶里冲走了,那些处方是她从布兰切那儿截下的,药都被她换成了泰诺、奥美拉唑和儿童维生素(出于节约的目的,她给孩子吃的也是这个)。

现在这两个孩子都是她的了。她全心全意地爱着他们。他们很听话,对她很敬重——就像多年前那位法庭指定的临床医学家所说的那样——他们知道,如果不是她的话,他们现在的生活不会如此光鲜。操他的临床医学家,她要什么,她自己心里有数。从来如此。

实际上,在四月的那天晚上,其中一个悲剧就是失去了艾米,那是因为布琳丈夫提着把枪意外地出现在了那里,否则的话她就又可以领个女孩回家了。本来她是准备在杀了布琳和哈特(要不是哈特帮了个忙的话,还得杀了刘易斯)之后,带着她的新女儿悄悄溜走的。

但这事没做成。

布琳·麦肯齐的罪名又多了一条。

蜜雪儿此时看了一眼特丽,她正在给罗尔夫看她画的一张画。蜜雪儿心里在嘀咕:那肥猪不是你爸爸。想都别想。

这时,她的电话响了。她看了一眼来电显示,对罗尔夫说,“我接个电话。”

他点点头,一脸得意的样子,他一边称赞着小女孩的画,一边朝电视那边转过身去。

布拉德替母亲拿来可乐。他伸手把可乐递过来。

“我看上去是不是像在打电话呀?”蜜雪儿没好气地说,随即走进了卧室。她用一种浓重的拉美口音回答,“港口旅店。请问有什么可以帮到你?”

“你好,是这样。我是麦肯齐警官。肯尼沙郡的。是你半个小时前打的电话吗?”

“哦,是的,警官。是关于那个住客的。有一只手提箱。”

“对。我看

了一下我的日程。我大概在五点钟可以到密尔沃基。”

“我来看看……我们五点三十见可以吗?我们五点的时候有一个员工会议。”蜜雪儿对自己的表演很满意。

我实际上是个演员……

“没问题。我可以。”

她把地址给了布琳。

“那我们到时见。”

蜜雪儿挂了电话。闭上眼睛。上帝啊,运气啊……谢谢你。

她走到壁橱前,取出一只带锁的手提箱,打开。取出她那把超短式格洛克,放进她的蔻驰手袋。她看了一会儿窗外,内心里既紧张又兴奋。随即她返回客厅。她对罗尔夫说,“是养老院打来的。我姑妈的病情又恶化了。”她摇了摇头,“上帝啊,可怜的女人。一想到她所经受的痛苦,我就难过得要命。”

“我也很难过,亲爱的,”他看着她扭曲的脸说。

蜜雪儿很讨厌这种亲昵的腔调。她撇了撇嘴说,“我得去看看她。”

“你是该去……”他说着皱了皱眉头,“你刚才说是谁呀?”

一道冷冷的目光朝他这边射来。那意思是说:你是想说我什么吗?或是你连我有什么亲戚都忘了?不管是哪样,都是你的错。

“对不起,”他赶紧说了声,显然是从她的表情中读出了她的意思。“海蒂,是吧?她是叫这个名字。嘿,我开车送你去吧。”

蜜雪儿一笑。“不用了。还是布拉德陪我去吧。我得和家里人一起处理这件事,知道吧。”

“好吧,应该的。布拉德见见她也好,你说呢?”

她看着男孩。“你去看看你姑奶奶,好不好?”他个该死的东西最好还是别说他不想见什么姑奶奶。她一边用眼睛盯着那男孩,一边从他瘦小的手里接过可乐,喝了一口。

他点点头。

“我早就知道你是愿意的。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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