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晚上八点钟从医院回到家。

布琳和格雷厄姆从邻居家接了约伊,一起驾车回家。布琳先下了车,朝警官吉米·巴恩斯走过去,今天是他的生日。这个秃顶红脸的汉子把车停在他们家门前的路肩上,一脸的冷峻和肃穆——肯尼沙郡警察局的所有人今天都是这个样子,因为蒙斯。

实际上,洪堡城里许多人的心情也都很沉重。

“没人来过,布琳。”他朝格雷厄姆挥了挥手。“兜好几个圈儿了。”

“多谢了。”

她怀疑那个叫蜜雪儿的,也不知是不是真叫这个名,现在早就跑掉了,但这个女人却似乎总是阴魂不散,这让人觉得很恐惧。

还有,她想起来了,哈特也知道她的名字。

“犯罪现场勘察组找到了他们需要的东西。我后来都锁起来了。”

“他们说什么了吗?”

“没有。你知道的那些州里来的家伙都是这样。”

如果从蒙戴克湖那边找到的弹壳跟她家的弹壳对不上,那逻辑上就讲不过去了。

巴恩斯问,“不是爱玛的朋友?那些都是她编出来的?”

“没错。”

“说说你妈。听说她没事了?”

“她会活下来的。”

“打到哪个地方了?”

“腿。在医院还要住一两天。还要做些治疗。”

“真是很遗憾。”

布琳耸了耸肩。“还有很多人撑不到做治疗的时候呢。”

“运气。”

如果你的女儿带着一个荷枪实弹的杀手来家里也叫运气,那我想是吧。

“现在都晚上了。有人会频繁在这儿巡逻的。”

“谢谢,吉米。明天见。”

“你明天还来上班?”

“对。你是不是有个包要给我?”

“哦。”巴恩斯伸手从背后拿出一个纸包递给她。她打开纸包看了一眼,里面放着一把旧格洛克,是局里的配枪,另外还有两个弹匣,一包温切斯特9毫米中空弹。

他随后又拿出一个记录板夹。布琳为领取的武器签了字。

“有一个弹匣已经装了弹。十三发。卧室里没发现什么。”

“多谢。”

“好好休息一下,布琳。”

“晚安。哦,对了,生日快乐!”

等他开车走了后,她还是检查了一下弹匣,往枪里顶上了一颗子弹。

一家人走进了屋子。

她把枪放在楼上的那只带锁的箱子里,然后回到厨房。

约伊已经在邻居家吃了比萨。他在房间里溜达着,盯着墙上的那些弹孔,布琳叫他别那样。

布琳洗了一个淋浴,洗了很长时间,把水放得热热的,热到自己所能承受的极限,洗完后用毛巾擦干头发,再把头发挽起。不想用电风吹,噪音太大。她给脸上换了药,匆匆穿上运动套装,就下了楼,格雷厄姆在热昨晚的意大利面条。她不饿,但又觉得在过去的二十四个小时里,也太对不起自己的身体了,如果再不很快地放纵一下,身体就要罢工了。

他们进了饭厅,默默地吃了一会儿。她往后一靠,看着正在喝的啤酒上的商标。她在想着这啤酒花是什么。

这时,她问格雷厄姆,“说吧,是什么?”

“唔?”

“在医院里你欲言又止的。”

“不记得了。”

“是吗?我想你也许还记得吧。”

“可能是想说什么。但现在不是时候,已经很晚了。”

“我觉得现在很好呀。”她的这话意含责备,而且连神情都很严肃。

约伊来到楼下,在家庭活动室里坐在那张绿色的沙发上,一边不断地换着电视频道,一边在翻着一本教科书。

格雷厄姆把头伸进门。“约伊,上楼去。不许看电视。”

“就看十……”

布琳也发话了。格雷厄姆走进家庭活动室。他说了些什么,布琳没听见。

电视关了。她瞥见儿子一脸愠色地上了楼。

这是怎么回事呀?

丈夫在桌前坐下。

“说吧,格雷厄姆。”他们之间是很少直呼其名的。“怎么了?想对我说了吗?”

丈夫往前欠了欠身子,她发现他有点不知所措了。

“你知道约伊昨天是怎么受伤的吗?”

“不是玩滑板玩的吗?在学校?”

“不在学校。也不是在停车场的那三级台阶。他被记了个‘旷’字。你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

“我知道。当然。可约伊不会做这种事呀。”

“为什么?你为什么会这么说呢?你什么都不知道呀。”

她眨了眨眼。

“他被记了个‘旷’字。他在埃尔顿大街以四五十迈的时速跟在一辆卡车的后面。”

“在公路上?”

“是的。而且是玩了一整天。”

“不可能的。”

“你为什么会这么说呢?有个老师看见他了。他所在的那个部的一个老师,拉迪茨基先生来过电话了,说约伊逃学了。而且他还在一张请假条上伪造了你的签名。”

昨天的恐怖所产生的作用还没有这么直接,布琳一听到这消息,顿时就木了,差点没背过气去。“伪造?”

“早晨去了。离开后就再没回去。”

她坐在那里往后一靠,眼睛盯着天花板。角落里有一个黑点,是弹孔。很小,就像是一只苍蝇。那颗子弹一路穿过来打到这里。“不……我不知道。我要和他谈谈。”

“我试过。他不听。”

“他就是那样。”

格雷厄姆厉声说,“但他不能那样。这不是理由。他一直跟我撒谎,我对他说,不说实话,就不许玩滑板。”

“你肯定……”她最初的反应是要为她的儿子辩护,质疑拉迪茨基先生的话的真实性,想问问是谁看见的,然后再作反诘,但还是什么都没说。

格雷厄姆情绪显得很紧张,肩膀朝前倾着。

他还有话要说。

但,这也够公道了。她得问问了。

“还有那次打架,布琳。是去年?你告诉我只是发生了点冲撞。拉迪茨基先生似乎认为是约伊打了人。”

“那是个小霸王。他——”

“——他只是骂了约伊。只是在说说而已,但约伊却把他痛揍了一顿。我们差点就被起诉了。你从未跟我说起这件事。”

她无语了。然后说道,“我不想把这事传开。我动用了一点关系。这是不够诚实,但我不得不这样。我要保护他。”

“他还没到不可收拾的那一步,布琳。你宠坏他了。他的卧室看上去就像是百思买电器店。”

“我给他买的东西用的都是我自己的钱。”这带刺的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只见格雷厄姆的脸抽搐了一下。他现在跟她说的事当然与钱没有任何关系。

丈夫接着说,“这对他没好处。你那都是溺爱。你不必严厉……但有时你也得说个不字呀。他要是不听你的,你就得惩罚他。”

“我是这么做的。”

“不,你没有。你是一个了不起的警察,布琳。但你却害怕自己的儿子。就好像你欠了他什么似的,就好像做了什么错事,需要还债似的。这算什么呀,布琳?”

“你言过其实了吧。太过了。”她淡淡地一笑,尽管此时心里却阵阵发凉——就像她的汽车栽进蒙戴克湖后那冰冷、漆黑的湖水涌进车厢刺激到皮肤时的感觉一样。“他在学校打架……那只是约伊和我之间的事情。”

“哦,布琳,这就是问题的所在。看出来了吗?问题就在这里。从来都不是‘我们’。总是你和约伊。我是在凑热闹。”

“不是这意思。”

“不是?那这是什么?”他朝屋子四周挥了挥手。“这是我们,我们的三口之家吗?还只是你们的?你和你儿子的。”

“是我们的,格雷厄姆,真的。”她想迎着他的目光,但是没做到。

咱们之间就不要有谎言了,布琳……

可那是对哈特。那是对凯斯……格雷厄姆与他们不同。她暗自思忖,对坏人诚实,好人得到的只是谎言和漠视,这是多么可怕的错误啊。

他伸了个懒腰。她注意到两人的啤酒都只喝了一半。他说,“算了,去睡觉吧。我们需要睡眠。”

她问,“什么时候?”

“什么什么时候?”

“你要走吗?”

“布琳,都这么晚了。”一笑。“我们从来没谈过心,没认真地谈过什么东西。现在一谈起来就停不下来了。这一夜顶得上所有的夜晚了。我们都累了。我们就歇着吧。”

“什么时候?”她又问了一句。

他揉了揉眼睛,先揉一只眼,然后是两只眼。他放下手,看着一处很深的擦伤,那是昨晚在树林里的什么地方弄的。一根刺或是一块石头划破了皮肤。他显得很吃惊。他说,“我不知道。一个月。一个星期。我不知道。”

她叹了口气。“我已经看到这一天就要来了。”

他露出一脸困惑。“你已经看到了?怎么会呢?我是只到今夜才想到的。”

他这是什么意思?她问,“她是谁?”

“她?”

“你知道是谁。你要去见的那个女人。”

“我没要去见任何人。”他听上去有点恼火,似乎她的话对他有点侮辱。

她不依不饶,坚持把话说完。她说话的声音显得很刺耳,“什么去杰杰酒吧打扑克,有的时候去,有的时候不去。”

“你跟我玩特务的那一套。”

“是你对我撒谎。我听得出来。我就是干这行的,别忘了。”

他并不善于使诈。

不像我。

格雷厄姆这下火了。而且更加让人不安的是,他的言语之中开始流露出厌恶之意。“那是怎么干的?在我的车上装窃听器?让你们局里的某个人跟踪我?”

“我有一次看见你了。纯属偶然。就在阿尔伯马尔汽车旅馆外面。还有,没错,我跟踪你是后来的事。你说你去打牌。可又去了那儿……”她没好气地问道,“你笑什么?我的心都碎了,格雷厄姆!”

“要伤什么人的心,你多少得拥有那颗心才是。但我并不拥有。我一点也没有赢得你的心。我想我从未有过。”

“这不是实话!这不能成为你欺骗我的理由。”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欺骗,哈……你问过我这事吗?你有没有坐下来跟我说,‘宝贝儿,我们之间出问题了,我很担心,咱们能谈谈吗?能把事情摆平吗?’”

“我——”

“你知道你母亲把凯斯的事都对我讲了。是说你的脸。你知道我的第一个反应是什么吗?哦,我的上帝啊,原来是这么回事。我会有多么恼火吗?但后来我意识到,见鬼,没错,我是可以恼火的。我应该恼火。这本来是应该由你告诉我的。我是应该被告知的。”

布琳曾经无数次想对他说,可她还是编了一个扯淡的车祸的事。现在想来:我能告诉他吗?有那么个人勃然大怒了,就把我打了?然后我就哇哇地哭了好几个月?然后我听到他的声音就吓得直打哆嗦。然后我就像个孩子似的垮了,让我觉得丢人的是我居然还没有离开他,只是抱着约伊出门了。

我害怕。我软弱。

可我迟迟不说,结果更加糟糕。

凯斯……

可即便是现在她也无法把实情都告诉他。

而这,她心里清楚,就是她对格雷厄姆,对他们俩,所犯的这个罪的原因所在:她的沉默,她的不可言说。然而,她觉得,无论这个原因会导致什么样的结果,即便她想明白了,无论什么样的补救也为时太晚了。这就像是找到了一个杀人凶手的确凿证据,却没成想那个罪犯早已寿终正寝了。

“对不起,”她说。“可你还是……”她的声音变弱了,她看见他从裤兜里掏出了钱包,从里面找着什么。她一边看着,一边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脸上的敷料。

耶稣啊。那是他情人的照片吗?她心里这么想着。

他递给她一张白色的小名片。

布琳斜着眼睛看了一眼,脸上的伤让她用视力更好的右眼看东西很困难。

她瞪着那行阳文铅字:桑德拉·韦思斯坦,医学博士,有限责任公司;威斯康辛州拱堡市阿尔伯马尔大街2942号302房。底下的手写体写着:4月17日星期五7:30。布琳说,“她是个……”

“临床医师。精神病学家……精神病科医生。”

“你——”

“你看见我们在那个汽车旅馆的旁边,布琳,

而不是在那家汽车旅馆的里面。她是在隔壁的一个专门的楼房里。我通常是她在晚间的最后一个病人。有时我们是在同一时间离开办公室。你很可能就是在那个时候看见了我们。”

布琳轻轻地弹了一下那张名片。

“给她打个电话。过去看看她。我容许她把什么都告诉你。拜托了,去跟她谈谈吧。帮我找出你爱你的工作胜过爱我的原因。为什么你宁愿呆在警车里,而不愿回家?帮我找出如何做一个儿子的父亲而你又不愿意让我靠近这个儿子的办法,为什么你当初要和我结婚?也许你能找出原因。我肯定是做不到了。”

布琳嘟嘟嚷嚷地说,“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呀?为什么不让我跟你一块儿去呢?去找医生咨询?我也需要呀!”这倒是她的心里话。

他低下了头。她意识到自已触到了一个痛点——就像是她的舌头碰到了那个曾经有过牙齿的牙龈一样。

“我也该让你一块儿去的。桑德拉一直都这么说。我不下有十几次都想这么说了。可我说不出口。”

“这又是为什么呀?”

“害怕你会做出什么。不想和我们再谈了,认为我太苛刻,然后掉头就走。或者把一切都控制在你手中,让我在这阵搅和之中找不到我自己……把事情做得好像根本就没有什么问题似的。”他耸了耸肩。“我是该让你跟我一起去的。可我说不出口。你也看得出来,布琳,时机已经过去了。你是你,我是我。苹果是苹果,橘子是橘子。我们根本就是不同的人。对我们来说,这样最好。”

“可现在也为时不晚呀。不要用昨晚的事来做判断。那只是……那只是一个噩梦。”

这时,让她吃惊的事发生了,他发作了起来。他一把把椅子推到后面,跳了起来。啤酒瓶倒了,泡沫溢了出来。这个一向随和的男人愤怒了。布琳心里一愣,马上想到了与凯斯度过的那些夜晚。她的手又伸向了下巴。她知道格雷厄姆不会伤害她,但她还是不由自主地做出了这么一个自卫的动作。她看着他,眨了眨眼,仿佛又看到了在州立公园时老是跟着她们的那匹狼。

随即,她就意识到了,他的这阵怒火并不是冲她而发的。而是,她觉得,冲他自己来的。“可我不得不用今晚的事来做判断。以前就是这样,布琳。今晚……”

这话他以前说过。他并没有计划在今晚离开。他这是什么意思呀?“我不明白。”

他做了个深呼吸。“埃里克。”

“埃里克·蒙斯?”

“他是因为我才死的。”

“你?不,不,我们都知道他很冒失。怎么说也与你没有任何关系呀。”

“有,有关系!所有的一切都因我而起。”

“你在说什么呀?”

“我利用了他!”他那周正而帅气的下巴在颤抖。“我知道你们都以为他是个牛仔。昨晚没有人要去州际公路那边找你。但我知道你走的是那条道。所以我就对埃里克说,如果他想看到点动静,那就跟我走。我知道那些杀手要到那里去。”格雷厄姆摇了摇头。“我把那话扔给他,就像是给一只猎狗扔了一块它最喜欢吃的东西……所以他是因为我才死的。因为我多事了。我这辈子也不能原谅我自己。”

布琳将身子朝他靠过去。他让开了她伸过来的手。她只好又靠了回去,问道,“为什么,格雷厄姆?为什么你后来也过来了?”

他冷冷地笑了一下。“哦,布琳。我靠植树种花为生。你靠提着个枪飞车逮人。我晚上要看电视,你要研究最新的毒品检验工具箱。我在生活上无法与你竞争。我可以肯定在约伊的眼里一定也是这样……昨晚我不知道我到底在想什么,见鬼。也许在我内心深处发生了一场枪战。我可以证明我的想法是对的。没想到这玩笑开大了。害得另一个人丢了性命……真是该死,那里发生的一切不是我该管的事。连这里的一切都与我没有关系。你不要我,布琳。你很清楚你不需要我。”

“不是的,宝贝儿,不是的……”

“是的,”他轻声说。然后举起一只手。那动作的意思是:行了,到此为止吧。

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轻轻地捏了一下。“咱们睡觉去吧。”

格雷厄姆上楼去了,布琳心不在焉地擦着溢出来的啤酒,一直擦到连纸巾都擦碎了。她找来一块干毛巾,把桌子擦干净。又找了一块,想拭去流出来的眼泪。

她再一次听见下楼的脚步声。格雷厄姆拿着枕头和被子。他看都没看她一眼,就径直走到那张绿色的沙发前,铺好被子,关上了家庭活动室的门。

“都弄好了,夫人。”

布琳朝那个油漆工望去,那人正指着客厅还有修好的天花板和墙壁做了个手势。

“多少钱?”她四下里看着房间,好像有个支票本就在旁边飘着似的。

“萨姆会把账单寄给你。你信誉好。我们信得过你。”他指了指她身上的警服。他笑了一下就没笑了。“葬礼是明天吗?是蒙斯警官?”

“没错。”

“出了这样的事,我真是很难过。我儿子还帮他油漆过车库呢。蒙斯警官对他很有礼貌。有些人就不行。他们还给他喝冰茶……我真是很难过。”

她点了点头。

油漆工走了后,布琳仍在愣愣地看着光秃秃的墙壁。那些9毫米的弹孔已经踪迹全无了。她想那些照片还应该再挂起来。但她已没有干劲了。屋子里一片寂静。

她看了一眼必须要做的事的清单——几个要回的电话、要跟进的证据、几个要做的询问。有一个叫安德鲁·谢里顿的人打过两次电话——他与爱玛·菲尔德曼有些业务关系,询问在蒙戴克湖的度假屋内找到的那些文件的事。她很想知道那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州检察官办公室的一个什么人听了开那辆SUV车的夫妇说了他们在州际公路上翻车受伤的事。他们要起诉。湖景路2号的房主也提出要索赔。那氨水毁了地板。当然,还有那么多的弹孔。她需要写一份报告。她尽可能地在拖延着时间。

她听见前面的门廊里有脚步声。

是格雷厄姆?

有人在敲门上的木框。她站了起来。

“门铃坏了,我想,”汤姆·戴尔说。

她打开门。“汤姆,进来吧。”

警长走了进来。他注意到新修的墙壁。没说什么。“你母亲怎样了?”

“她没事。就是爱发脾气,你知道的。”她朝关着门的家庭活动室歪了歪脑袋。“我们给她在楼下弄了个卧室。她现在正睡着呢。”

“哦,那我说话小点声。”

“她吃了药,外面开派对她都能睡得着。”

警长坐了下来,揉了揉腿。“我喜欢你用的词。就是说那两个杀手的:弃尸。说得很到位。”

“还有什么吗,汤姆?”

“我就直截了当告诉你吧,没有多少进展。那个被枪杀的家伙叫坎普顿·刘易斯。住在密尔沃基。”

“坎普顿是他的名字?”

“问了他的母亲还是父亲。那家伙是个小混混,阿飞。在码头那一带做建筑工,经常在加油站和便利店干些恫吓啦、还有偷窃扒拿之类的勾当。干的最大的一件事就是去年在麦迪逊郊外他和几个家伙试图抢劫一个给自动取款机放钱的保安。他们认为刘易斯应该就是那个负责驾车逃逸的家伙,可是他却把钥匙丢雪地里了。他的哥儿们都跑掉了,他被逮着了。关了六个月。”戴尔摇了摇头。“他的亲戚我唯一能找到的就是他的哥哥。那是他唯一一个在这个州里的亲戚。他哥哥听了这个消息后很伤心,我可以这么告诉你。哭得就像是个婴儿。不得不把电话给挂了,过了半个小时才打过来……也没说什么,可留了个电话,看你想不想和他谈谈。”他递给她一张便利贴纸条。

“哈特呢?”她逐个核查了五个州的罪犯数据库,所有的绰号、所有叫哈特、哈特尔、哈特伊、哈特因……的嫌疑犯的照片都没放过。一无所获。

“一点线索都没有。那个人……他挺内行。就说指纹吧。无论在什么地方,一枚都没有留。还从木墙里挖出了带有他DNA的弹头。他心里很有数。”

“那蜜雪儿呢?她给哈特和坎普的应该是一个假的姓,但我猜蜜雪儿这个名字是真的;哈特和刘易斯找到了她的钱包,大概是看过了。她对我说的也是实话——因为今天早晨按说我就该死了。”

戴尔说,“他们对她更感兴趣——因为FBI断定是曼克维茨雇的她,他们就是想证明雇她的人是他或者他的某个手下。但到目前为止,告发他的人还拿不出任何具体的证据。”

“他们拿了我做的拼图去表演学校和健身房了吗?”布琳断定那青年女子那天晚上说的有关她身世的话都是谎言,目的是要引起布琳的同情,但她说的话也太像真的了,真值得去查一查。

“我想他们现在是想自上而下地去排查,曼克维茨是第一层关系。”

他接着说,他翻看了被哈特和刘易斯杀死的那四个冰毒制作者的档案。他们都犯有杀人罪;但不管怎么说,毒贩子也有权不被滥杀。

4月18日凌晨在马凯特州立公园的那个石坎附近的神秘枪手,无论是与威斯康辛州的冰毒制作集团有关,还是与曼克维茨有关,根本就查不出来。州警找到了那个枪手可能藏身的地方,但他们什么物证也没找到。他拿走了所有的弹壳,连脚印都抹掉了。

“所有的人都是职业杀手,见鬼,”戴尔嘀咕了一句。随即他问道,“那个小女孩怎么样了?”

“艾米?儿童保护服务中心找不到别的家庭来收养。”

“真惨。”

“倒也不是,汤姆。至少她现在有机会过一种体面的生活了。她跟冈迪和他的老婆在一起肯定是活不下去的,但现在我得说她看上去挺不错。挺幸福的样子。”

“你看见她了?”

“今天早上。我给她买了一个新的切斯特,给她送过去了。”

“一个新的……”

“玩具。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又像驴又像猴的什么东西。我打算再回一趟公园,找到原来的那个。只是一直下不了决心。”

“事情都已经过去了,布琳。身体上,她还好吧?”

“行了,没人会有事的。”

“感谢上帝。”

“对了,还记得她脖子上的那些印痕吧?”

“那晚看过她的医生说,那些印痕就是过去几个小时里给拧出来的。”

“几个小时?你是说,是蜜雪儿拧的?”

“没错。”布琳叹了口气,“艾米当时老是在吵闹,而哈特和刘易斯就在附近。蜜雪儿就把她拉到一边跟她说了几句。她随后就安静下来了。她差点把那可怜的孩子掐死,我有这个感觉。”

“主啊,真是个巫婆。”

“那天晚上艾米吓坏了。我根本就没有想到。”

“可怜的小东西。好在你还去看她了。”

布琳问,“那个查曼克维茨的FBI的家伙呢?他会给我们电话吗?还是他们把我们都当成土包子了?”

“这是个什么词儿啊,也不知道是从哪儿来的。”

布琳的一边眉毛扬了扬。

“他们认为我们是土包子,可他们又说有什么事会通知我们的,”戴尔说。

“还是,把他的电话给我吧。我给他打,只是问个好。”

戴尔窃笑了一声,在钱包里翻了翻,找出一张名片。递给布琳,她记下了上面的信息。

“你累了。我还欠你假期呢。我一定要你把这个假给休了,这是你老板的命令,是还给你的假期。有什么事让格雷厄姆先照料一下。男人也应该下得了厨房,进得了杂货店和洗衣房。我主知道,我就能做到。愣是卡罗莱拿着鞭子把我调教出来的。”

布琳笑了起来,但戴尔却没有听出那笑声中的悲怆。“好,我休。保证。但现在还不行。我们的凶杀案还没了结,即便曼克维茨是幕后人,美国总检察官认定他触犯了‘反受勒索影响和腐败组织法’或犯了共谋罪,那也只是个发生在我们郡的一个触犯州法罪而已。”

“你想怎么做?”戴尔问。

“对线索展开追踪。从这儿,密尔沃基,无论什么地方。”她至少会去查一下表演学校和健身房,凡是她能想到的都会去查一查。也许还会去查射击俱乐部。那女人无疑懂得如何用枪。

“我要是说不行好像对我没有什么好处。”

“你可以把我炒了呀。”

他窃笑了一声。

布琳叹了口气。“所有这一切都是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发生的。”

“一般说来,你知道,你是无法选择打中你的子弹的。一般说来,你甚至都无法听到它飞来的声音。”

“你和卡罗莱这个周末

干什么?”

“也许去看电影。不过只有她母亲过来看着孩子才行。找那些半大孩子?他们一小时要收你十块钱,你还得弄饭给他们吃。我是说,还要吃热和的。你们给多少钱?”

“格雷厄姆和我很少出去吃。”

“这样最好。在家吃饭。没必要出去。尤其是有了有线电视。这样最好。”

“替我问候卡罗莱。”

“好的。也向你妈问个好。祝她身体健康。”

她目送他离开,然后站在那里看了一下她清单上的第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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