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妈呢?”艾米又一次尖叫起来。

“好了,好了,宝贝儿,”布琳对小女孩说。她把一根手指放在唇上。“请你别出声。”

筋疲力尽之下,小女孩失控了。

“不!”她尖叫着。脸涨得红红的,眼泪和鼻涕流了一脸。“不——”

“那两个人会伤害我们的,艾米。我们不能出声。”

“妈咪!”

她们正在密林中的一个地势相对平缓的地方,这里树木之间只有一两码的间距。她们一直走得都很顺利,可突然之间艾米就变得歇斯底里起来。

“我妈妈呢?我要去找她!”

布琳强作笑脸,跪了下来,搂着女孩的肩膀。“好了,宝贝儿,我们不能出声。我们不是在玩那个游戏吗?忘记啦?我们得保持安静。”

“我不要玩什么游戏了!我要回去!我要妈咪。”

女孩都快十岁了,但布琳又一次意识到,她的行为却更像是一个五六岁的孩子。

“好了,好了!”她还在求着孩子。

“不——”那尖叫声大得让人吃惊。

“我来试试,”蜜雪儿说着便蹲在了艾米面前,放下了手里的那根矛。她把那个塞着填充物的玩具递给女孩。艾米把玩具扔到地上。

布琳说,“我去后边看看。如果他们在附近的话,一定已经听到了。”她往后跑了二十来英尺,爬上一个小丘,仔细地观察着。

女孩的尖叫声就像是一个警报器。

布琳注视着夜色。

哦,不……

两百码开外的地方,那两个人正朝这个方向走来。她很沮丧,但并不意外。他们停了下来,四处看了看,试图找到尖叫声发出的地方。

谢天谢地,幸亏这时艾米安静下来了。

两人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又开始走动。他们在一个石壁的后面消失了。

布琳回到蜜雪儿和艾米的身边。小女孩,虽然还是一脸的不悦,但已经不再喊叫了,玩具又抱在了怀里。

“你是怎么做到的?”

蜜雪儿耸了耸肩,做了个鬼脸。低声说:“也不是什么好点子。我告诉她,我们正在去找她妈咪的路上。再也想不到还有别的什么可说的了。”

也行,问题不大。女孩迟早会知道真相,可眼下她要是再叫,她们可就吃不消了。布琳低声说道,“他们跟过来了。”

“什么?哈特跟他的同伙吗?”

布琳点点头。

“怎么会呢?”

哈特嘛,当然会了。布琳说,“逆反再逆反心理。就在后面二百码左右的地方。我们得走了。”

她们朝峡谷走去,地势倒是比较平坦,然后再次向北,直奔州际公路。她们知道方向,因为蛇河就在她们的右侧,但随着她们越走越高,地势也变得越来越开阔,她们被迫弯来绕去地前进——到处找灌木和树丛,以隐蔽行踪。这样花的时间太多了,布琳心想,感觉哈特离她们越来越近了。

她领着蜜雪儿和艾米重又回到了密林,继续朝北走。突然一道微弱的灯光自左向右一闪,一辆卡车或轿车在州际公路上疾驰而过。还有半英里,也许还不到。布琳和蜜雪儿相视一笑,再次朝前走去。

就在这时,她们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就在她们的左边,在一片密密的松林里的什么地方。那声音离得很近。布琳看了一眼小女孩瘦削的小脸,看那样子似乎又想叫了。

又是咔嚓一声。更近了。是脚步声,听得很真切。

哈特和他的同伙行进的速度一定是比布琳预料的要快,刚才那二百码的距离,他们只走了十五分钟。他们可能是找到了一条平路,而她们却错过了。

布琳指了指地上。三人趴到一棵倒伏的树的后面。艾米又哭了起来,蜜雪儿把她拉到身边,她的魔法又一次起作用了。布琳抓起一把树叶,悄无声息地撒在她们两人的身上。然后她自己也趴倒在地,将自己伪装起来。

脚步声越来越近,随即又消失在沙沙的风声之中了。

这时布琳吃了一惊。她觉得她好像听到有人在轻轻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这是她的想象,毫无疑问。其实就是风,不断地吹着,吹起了树叶,呼啸着掠过树枝。

可是,紧接着,她又听到那声音。是的,没错,“布琳”,声音低得像耳语。

她大吃一惊,下巴都在颤抖。哈特!

真是诡异,好像他有第六感觉似的,知道她就在附近。

又是一声,只是这次那名字听不太清,被林子里的声音盖住了。

疲惫和疼痛之中,她似乎觉得那声音听起来怎么那么像格雷厄姆。这也不可能啊,当然不可能。她盼丈夫此刻正在家里睡着呢。

或许不是在家里睡着呢。

“布琳……”

她把手指放在唇上。蜜雪儿点了点头,把手伸进衣服内,准备拔刀。

脚步声再次响起,似乎很近,而且径直朝这棵倒伏的树走来,她们就藏在树的下边。

该躲的时候也得要躲……

想到那些舞刀弄枪的男人,她又一次陷入了回忆之中:她的第一任丈夫,眼睛瞪得大大的,满脸的惊诧和痛苦,在近距离平射而出的子弹的打击下,踉踉跄跄地向后倒去,一阵丁零当啷的响声之后,倒在了他们家厨房的地板上。那一枪是从布琳的配枪里射出的,当时还是一把左轮枪。

是不是冥冥之中有判官在此,遭报应了?

难道她的命也与凯斯一样?

脚步声更近了。

布琳悄悄地又往三个人身上撒了点树叶。然后,闭上眼睛,想起约伊小时候就以为,你只要把眼睛闭上,你就消失了。

“布琳,”格雷厄姆又叫了声,虽然尽他的胆量所及,已经是很大声了,但听上去仍然像是耳语。

听了听。什么声音也没有。

他们走近这片林子时,那尖叫声就停止了。什么人也没看见。可就在他们要再往前走时,格雷厄姆确信他听到了一个女人说话的声音,是低语,还有树叶窸窣的声音,就在附近。虽然他不能肯定在哪儿,但他还是冒险喊出了妻子的名字。

无人应答,但他又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他们朝发出响声的地方走过去,蒙斯严阵以待地端着霰弹枪。

“布琳?”

这时,两人已经来到一棵倒伏的大橡树的树干旁边,四处张望着。格雷厄姆皱着眉头,摸了摸耳朵。蒙斯摇了摇头。

接着,蒙斯突然愣住了,朝一片满是石头和灌木的地方指了指。格雷厄姆看见了一个人影,大约有一百码远,手里端着把步枪还是霰弹枪,正从右向左移动。

是那帮杀手。他们在这儿!

格雷厄姆指了指警官身上的对讲机,对讲机已经关了。可蒙斯却摇了摇头,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意思是说,如果打开,会有信号发出的噼啪声。

蒙斯急忙朝一条小路上走去,先前格雷厄姆没有看见这条路。他意识到,这位警官是要从侧面接近那个拿枪的人。

他心中暗想:见鬼,我在这儿干什么?

完全让自己卷到这场疯狂的追杀中来了。

脚步声从橡树旁退去了。

终于布琳战战兢兢地抬起了头,刚才还在为树叶弄出来的响声担心着。

她从树干后面探出头,看见有人影离开,朝着黎明前的黑暗中走去。

那两个人离她们藏身的地方只有几英尺远。刚才艾米只要稍微发出一声呜咽,那她们三个就死定了。布琳的手还在颤抖。

那两个人消失在一片树林之中。

“走吧,”她轻轻说了声,“他们走了。像是又回山下了。我们动作要快。我们离公路不远了。”

她们立起身,抖掉身上的树叶,再次朝山上爬去。

“刚才好险,”蜜雪儿说,“他们怎么就这么过去了?”

“也许是听到了什么吧。比如说一只鹿。”布琳不禁暗暗称奇,难道是她们的守护天使,她们的那匹狼,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她看着艾米说,“我真为你感到骄傲,宝贝儿。你一点声音都没出。”

女孩紧紧地抱着切斯特,一言不发,还是那样气呼呼的,眼睛也还是红红的。她的表情如实地回应了布琳的感觉。

她们绕来绕去爬过了几个很长的山坡。蜜雪儿笑着指了指地平线。布琳看见了又一辆车灯的闪光。

那是天上的光啊。

她打量了一下这最后一道屏障:一座高高的石山,右边是一个一百英尺高的悬崖,下面是峡谷。左边是一片长满荆棘的灌木丛,一直延伸到远处更高的石山。

她们爬不了眼前这座山,山坡很陡,高耸在她们的头顶上,有四五十英尺高。但左边的山坡上,就是在那片灌木丛的上面,有一个窄窄的石坎,一直往上,像是通往一处平地,再过去,就是州际公路了。石坎很陡,但可以走人。这里显然是一个受攀岩爱好者欢迎的出发地;上面的石壁上,就像她先前看到的那个石壁一样,布满了铁钉。

但布琳对那个石坎有两点担心。走过那个石坎大概需要五六分钟,那段时间她们会完全暴露在那两个人的视野之中。此外,石坎很窄——她们一次只能走一个人——那下边是一个陡坡,虽然不高,可一旦掉下去,就会落在一片灌木之中,里面长着许多伏牛花。她是从格雷厄姆的苗圃里学到这些知识的。顾客们很喜欢这种植物,到了秋天上面会结许多醒目的果实,色彩很鲜艳,但因为进化的使然,这种植物上长满了又细又脆的刺。在冬季,植物的顶梢都枯死了,叶子也落光了,而长满树枝的刺,就成了凶险的长钉了。

但,她还是决定,铤而走险。已经没有时间再去找另一条路了。

再说,她又想到,哈特和同伙在走近几个女人藏身的那个橡树之后,掉头朝相反的方向,去了山下。

“该回家了,”布琳喃喃地说着,几个人又开始爬山。

格雷厄姆和蒙斯小心翼翼地往前移动着,不发出一点声音,刚才他们看见的那个拿着霰弹枪的男人就是在这附近的灌木丛里消失的。

蒙斯示意停下。这位警官偏着脑袋,环视着四周,霰弹枪的枪口随着他注视的方向在移动。

格雷厄姆后悔先前没有坚持要把枪。口袋里的那把巴克猎刀似乎一点意义也没有。他想向警官要他的那把手枪。但这时候又不敢出声。前面,不到三十英尺的地方,传来了树枝和树叶窸窸窣窣的声音,那是疑犯在灌木丛里走动的声音,只是看不见人。

咔嚓,是脚步的声音。接着又是一声。

格雷厄姆的心在怦怦直跳。他强迫自己呼吸不发出声响。他的下巴在颤抖。蒙斯,看上去倒显得十分在行,而且信心十足,动作十分简洁。好像那些动作已经演练过上千遍似的。他蹲下身子,朝一个弧形的巨石指了指,那意思,格雷厄姆明白,就是让他在那里等着。这位园艺师点了点头。蒙斯摸了一下手枪,像是确认一下那枪所在的准确位置,然后双手握住霰弹枪,向前慢慢地摸去,他抬着头,环视着四周,注意避开树叶和树枝,没有发出一点声息。

灌木丛的另一边又传来了更多的脚步声。格雷厄姆怎么看也没有看到一个人影。脚步声很清晰:那人正蹑手蹑脚地穿过树林,走走停停。

蒙斯悄无声息地朝杀手那边摸去。

他停了下来,距那片灌木丛的边缘还有二十英尺左右,他歪着脑袋,侧耳细听。

他们听到了树林远端又一次传来脚步声,那些人并没有刻意保持安静,还不知道他们现在已不再是猎人,而是猎物了。

蒙斯悄悄地往前走去。

就在这时,那个拿霰弹枪的男人突然从一棵树后面走出来,离蒙斯的身后不到六英尺,他照蒙斯的后背就是一枪。

警官叫了一声,一头栽倒在地,枪从手中飞了出去。

格雷厄姆恐惧地瞪着双眼,倒吸了一口冷气。耶稣啊,哦……耶稣啊。

枪手开枪之前没说一句话。没有警告,没有喝令,没有吼着要对方放下武器。

他一现身就扣动了扳机!

埃里克·蒙斯趴在地上,腰部被打烂了,被血浸成了一片黑色。他的腿微微地痉挛着,一只手臂还在动。一只手攥起又松开。

“哈特,我搞定他了,”枪手对另一个人喊道,声音压得很低。

另一个人从树丛后面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手里提着把手枪。他低头看了看警官,见他已经不省人事了,便把他翻了过来。格雷厄姆这才意识到,后来的这个人——哈特,显然是叫这个名字——先前在灌木丛中,是故意用脚步声来迷惑蒙斯的。

恐惧之中,格雷厄姆缩回到石缝之中,尽可能地远离他们。他们之间相

距只有二十英尺,他就藏在一片小树和十几株去年留下来的枯蕨黄枝之中。他透过树缝朝外张望。

“妈的,哈特,是另一个警察,”他朝四周看了一下。“应该还有别的警察。”

“你看见了吗?”

“没有。我们可以问问他。我瞄得很低,不至于一下子就杀死他。我打低点,就是想给他留口气。”

“想法不错,坎普。”

哈特在蒙斯旁边跪下。“其他人呢?”

格雷厄姆用手使劲撑着岩石,使劲撑着,像是那石头就要把他一口吞掉似的。他的手在颤抖,连呼吸都控制不住了。他觉得他可能就要呕吐出来了。

“其他人呢?……什么?”他低下头。我听不见。“大点声,告诉我,我就帮你。”

“他说什么,哈特?”

“他说没别人。他就一个人,到这儿来寻找几个女人,她们是被两个窃贼给吓跑的。”

“他说的是实话吗?”

“我不知道。等等……他又说了点什么。”哈特听了,站在那里。他冷冷地说,“他说的是,让我们去死吧,操。”

那个叫坎普的对蒙斯说,“说得好,长官,是你在这儿去死吧,操。”

他停了一会,又跪下了。随即站起身来。“他走了。”

格雷厄姆盯着警官瘫软的肢体。他想哭。

这时他看见,十英尺开外,蒙斯的霰弹枪,就躺在那里,这是先前他倒下时扔到那边地上的。枪身被树叶半掩着。

格雷厄姆暗自思忖:拜托了,别朝那边看。别动它。我需要那把枪。我太需要它了,连它的味道我都感觉到了。他意识到,他现在可以轻而易举地就把他们干掉。在他们的背后开枪。就像他们打死警官那样。

拜托……

杀蒙斯的那个人站在一旁警戒,端着枪,哈特搜了搜蒙斯的身,从他的皮带上扯下对讲机。咔哒一声打开。格雷厄姆听见了静电传输的声音。哈特对坎普说,“来了一个搜索队,但所有人都在682号公路和蒙戴克湖那边……我看这孩子说的可能是实话。他一定是觉得这儿有什么不对才过来的。”哈特用手电照了照警官的警服前胸,念了一下胸牌上的名字,然后站起来,对着对讲机说,“我是埃里克。完毕。”

一阵咔啦咔啦的应答声传来,格雷厄姆没听清说什么。

“这里接收不好。完毕。”

又是一阵静电声。

“接收很差。我没有发现有人在这一带的任何踪迹。听见吗?完毕。”

“再说一遍,埃里克。你在哪儿?”一个声音问道,这声音随着风传到了格雷厄姆的耳朵里。

“重复,接收不好。这儿没人。完毕。”

“你在哪儿?”

哈特耸了耸肩。“我在北面。没见着有人。湖那边看见什么了吗?”

“湖这边到现在什么也没发现。我们还在找。潜水员没有发现尸体。”

“那就好。有什么发现我会随时报告。通话结束。”

“通话结束。”

格雷厄姆还在盯着那把枪,好像他可以凭着意念就可以让它隐形似的。

哈特说,“可为什么除了他,这儿就没有别人了呢?我还是不明白。”

“他们没你那么精明,哈特。这就是为什么。”

“我们最好还是走吧。拿上他的格洛克,那是他的备用枪。”

格雷厄姆贴着石头缩了回去。

别动那把霰弹枪。拜托了,别动那把霰弹枪。

干枯的树叶上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们是朝他这边过来了吗?格雷厄姆听不出来。

这时脚步声停下了。他们已经离得很近了。

哈特问,“你要这警察的霰弹枪吗?”

“不要,真不想要。不需要两把。”

“别让别人看见它。你想把它扔到河里去吗?”

“当然。”

不!

又是一阵脚步声。然后,呼的一声,像是什么人扔重物发出的声音。“走吧,你。”

片刻之后,格雷厄姆听见哗啦一声响。

两人又开始走动。他们走得更近了,格雷厄姆蜷缩在地面和石头之间。如果他们往左边走,绕过这块大石头,他们就不会发现他。如果朝右边走,他们就会踩到他了。

他解下猎刀。打开。格雷厄姆想起来,上次用刀的时候,是用它割下一根嫁接枝,嫁接到一株玫瑰上。

第一时间更新《弃尸》最新章节。

相关阅读

玛格丽特·米切尔

摩天楼的怪人

岛田庄司

苏东坡传

林语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