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之后,我打开抽屉,拿出剪贴簿。

晚餐后的现在是爸爸洗澡的时间。他应该已经看完今天的报纸,不过比起早上,我已经不再觉得千叶县国中女生自杀的消息吸引人了。

我找寻剪贴簿中一则前阵子的报纸新闻。有了,找到了。

那则消息讨论的是某位连续杀害幼女的犯人。凶手犯案当时已经三十三岁,不过别人也说过他小时候会杀死住家附近的猫。

这则报导中,刊载了一位身心科医师的意见。

‘近日媒体的报导中,记者取得犯人过去国小、国中时期的作文集,摘录其写过的作文,内容相当耸动。记者提出犯人自小经常施暴、少年时杀过的蜻蜓比其他人更多等字句,我希望各位能够留心这些可能演变成杀人事件的内容。’

我看到这篇文章时,想到的是——

少年时杀过的蜻蜓比其他人更多。这种情况很普递吗?

蜻蜓耶。一到秋天,就会在这一带飞舞,随着社团外出远征山区的国中时,更是随便都能看到一大堆的蜻蜓耶。男子篮球社的人用手指在蜻蜓面前绕圈圈,弄死蜻蜓时,几个女生还摸过蜻蜓尸体。而我,却没有。

蜻蜓的翅膀细得像丝,那个细细的身体里有器官帮助它活着,让我觉得不可思议。

我还在念托儿所时,爸爸用盥洗室的窗子夹住一只蜻蜓。我则在一旁刷牙。

强而有力的关窗声和爸爸“啊”地叫声几乎同时。我转过头一看,是一只蜻蜓。又大又红,或许那就是造成我心灵创伤的凶手。

爸爸没有太慌张,只是一脸无奈地打开窗户。蜻蜓的身体被窗框压扁。它痛苦地拍动翅膀,啪嚓啪嚓,啪嚓啪嚓,发出振翅声。

细细的,像纸片一样的身体压扁在窗框上。我惊讶它没有被切成两半,同时茫然看着蜻蜓痛苦挣扎的景象。

爸爸把蜻蜓弄下窗子,它的肚子变得像一张纸一样单薄。我也不确定那是不是它的肚子,总之就是像尾巴一样膨起的部分。蜻蜓的花样就像漂亮的格纹,烙印在窗子上。那不是水彩颜料也不是蜡笔,是蜻蜒身体染出的颜色。拿显微镜仔细观察,应该能够一看见生物细胞。

“这个字是这样写吗?”突然质疑平日常见的汉字,这现象称为“完形崩坏(Gestaltzerfall)”,我则是对蜻蜓发生完形崩坏。这是什么生物?身体像无依无靠的纸片,为什么能够活下来?

我不记得爸爸怎么处置那只蜻蜒。刚上小学没多久时,我曾经鼓起勇气问爸爸,但爸爸只是歪着头说:“有这件事吗?”不是敷衍我,他真的不记得了。蜻蜒的生命对爸爸来说,就是这么琐碎的问题。

现在去确认窗框,上面也没有蜻蜒的痕迹。因为妈妈很爱干净,每个角落都会彻底打扫,所以我家一尘不染。但她如果知道自己哼着歌擦拭的东西、在装满水的水桶中清洗抹布上沾到的污垢是蜻蜒,她会作何感想?也许会像看到黄金鼠时一样大叫“好可怕”吧。

我不怕蜻蜓。只是想要回应身心科医师的意见罢了。

在杀害蜻蜒的那一刻,那个人已经越界了。一般人看到单薄尾巴抽动的样子,只会觉得它很有毅力,不会想杀了它。我很想问问那位身心科医生“你有没有杀过蜻蜓?”如果曾经杀过,那么医生你也不正常。

至少我不知道我周遭有人会杀蜻蜓。

——袋子里的老鼠。

无处可逃、被逼到死角的老鼠。德川踢的塑胶袋中的老鼠,已经死了吗?还是活着呢?我想起了“薛丁格的猫”。虽然无法完全理解那套说法和理论,不过因为不少小说、漫画以此当作主题,所以我知道。

该实验内容是把猫装进箱子里,再用放射线照射。直到人类打开箱子之前,都无法知道箱中的猫是生是死。实验还分成有使用放射线和没有使用放射线两种,因此猫很可能活着,也可能死掉。直到亲眼见证之前,我们绝对不晓得答案。这就是“薛丁格的猫”理论。

踹死活老鼠的世界,与踹老鼠尸体的世界,德川选择的是哪一边?

我合上剪贴簿。右手食指指甲有个小缺口,那是今天社团活动传球时,被球打到。顾问宝井老师说:“因为你指甲太长。”明天晨练之前,必须剪掉才行。

这只手早上会抓住那只充满潮湿朝露的袋子。袋中感觉沉甸甸。很重。我想像一下见过的黄金鼠大小,袋子里肯定不止一两只老鼠。

我请德川带老鼠给我看。一想到那只塑胶袋明天早上就会被摆在堤防上,我的胃就一阵疼。有点后悔自己这么说,也有些庆幸又期待自己鼓起勇气说了。两种感觉混杂在一起互相推挤,只想找个地方逃出去。好兴奋。

德川胜利就是会弄死蜻蜓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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