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别的是,这天晚上“凯璇”舞厅非常拥挤。

情报贩子和孙阿七俱在留心观察夏落红的行动,窥探他的心事,并观察舞女张翠到底是怎样的一个角色,假如她确实是属于共匪方面的反间人物,情报贩子自信这小妮子决难逃出他的眼光,而且还可以在她身上另辟一条斗智的路线。

舞厅内舞客众多,生意兴旺,意外的夏落红的两个老相好丹茱蒂、张翠全请到了,也许这是舞女大班已摸透了夏落红的来路,以另眼相看。

情报贩子细看两个舞女的形色,丹茱蒂像是个久历欢场的女子,经验丰富,但思想好像单纯一点;张翠却是个新上市的货色,性格方面,刁钻古怪。

以身份来说:两人俱有可疑,共匪惯于利用女色来做工作,有许多红舞女,就是他们的地下人员。

张翠是共匪发现夏落红爱混迹舞厅之后才出现的,以闪电的姿态,和夏落红打得火热,问题当然没有那末简单。

不过用风月场的眼光来看,又觉得没有值得可疑的,夏落红是以荷花大少的姿态出入欢场,而且俊秀潇洒仪表不凡,这正是淘金娘子的好对象,舞女向他刻意拉拢,那也不值得大惊小怪。

情报贩子反观夏落红的神色,觉得他的表现实在不坏,他的目的,主要的还是窥探夏落红和张翠交情上的程度。因为夏落红说他昨夜把于芄安置在张翠家中,看他们两人相见时的情形,交谈时的情形,多少总可以找出些许漏洞,证明是否有诈。但这会儿夏落红表现得若无其事,照样得有说有笑,一会儿逗弄逗弄张翠,一会儿又取笑取笑丹茱蒂,似乎把于芄的事情完全忘掉,而且张翠对这件事也绝口不提,这内情又不无令人疑窦之处。

夏落红出没于女人丛中,应付欢场女人是一套,对付大家闺秀又是一套,看他对于芄,温文有礼,似乎于二者之外又有一套。而且还情根深种,维护备至,今天忽然绝口不提于芄,怕又有特别的缘故了。

一会儿,夏落红请丹茱蒂跳舞了,如果昨夜他是宿在张翠处,他应先请张翠跳舞,但是他请的却是丹茱蒂,这又不近人情了。

夏落红落下舞池后,照说情报贩子正好趁此机会,向张翠查问晚夜的情形,但他竟绝口不提,似乎心中已有了主见。

到底,还是孙阿七忍耐不住,刚想开口,情报贩子偷偷地在他的脚背上跺了一下,随后就请张翠跳舞,为避免孙阿七败露形色。

孙阿七弄得莫明其妙,眼睁睁地望着情报贩子出神,他是个心眼精灵的人,知道情报贩子向不冒昧行事,略事猜测,便领悟了个中道理。

“骆大哥的顾虑太多了……”他喃喃自语说。

骆驼的舞原跳得不弱,就是个子稍为矮了一点,和体态轻盈的张翠跳起来,近乎有点像“喂奶式”,尤其他的花步走得特别多,把张翠盘过来转过去,怪状百出,惹得旁观者暗地发笑,他倒是洋洋得意,满不当一回事。

当舞女的就怕遇见这种客人,张翠黛眉频蹙,但又奈何不得。

孙阿七闷坐无聊,瞌睡也就来了,忽的邻桌上的客人被侍役请起,说是预早有人订座的。换上来的却是两个单身的女客。

这两个女人的面孔,孙阿七非常熟悉,就是常常单身逛舞厅专请丹茱蒂坐台子和夏落红打对台的那两个神秘女人。

侍役虽说的她们预早订下了坐,但孙阿七却认为另有蹊跷,因为这坐位靠近了墙隅死角,不是好坐位,常逛舞场的老客,是绝对不会定这种坐位的。而且,他们平常的习惯多半是坐在对过音乐台的旁边,今天忽然贿赂侍役换到他们的邻座近旁,当然是有作用的。

孙阿七不动声色,仍然继续装着打瞌睡,心中一面推想,这两个女人可能也是匪类,她们今天的举动特别,也许是因为情报贩子亲身光顾了舞厅的原因。

凭了这两个女人的力量,当不至于有什么危险的事情发生,孙阿七方面共有三个男人,两个女人自然不会把三个男人怎么样,但须留神观察,有没有其他的人潜伏在四周。

孙阿七靠身椅背,脑袋埋在手掌下装做酣睡,不时睁眼偷偷从手背上瞄出去,窥察她们的动静。

两个女人俱在抽香烟,有时又打开手提包拿出镜子抹唇膏、涂眉毛,孙阿七知道她们的用意是在利用镜子偷窥背后的动静。

由那年纪略大的妇人背后直看出去,老远的地方,坐着一个单身的客人,那正是马白风。

孙阿七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们正在利用镜子互相连络,传递信号。

舞曲完后,夏落红、丹茱蒂、骆驼、张翠随着人潮归坐。

孙阿七立刻伸懒腰打呵欠,向骆驼打手势做暗号,请骆驼注意邻座。

骆驼也马上用手势回答,禁止孙阿七声张。这一套功夫,是在聋哑学校学来的,非外行人所能看得懂的。

夏落红和邻座的两个女人已有了数面之缘,双方会意地点头微笑,算是打了招呼。

孙阿七讥讽说:“我们的骆大哥是广交天下英雄好汉,他的儿子却是广结天下美女名媛。”

大家归坐不久,即有侍役过来请丹茱蒂转台子,请坐台子的也就是邻座的两个贵妇。

夏落红已有一个张翠作伴,所以丹茱蒂临时飞掉,他也不大在乎,而且他和宋云珠、梅玲已攀上了交情,更不好意思拦阻了。

丹茱蒂走后,孙阿七便伸出脑袋向夏落红问话:“你怎么和她们两个攀上交情的?”

“我们四海为家,四海之内皆朋友,无分男女老幼,只要不耻下问,我是来者不拒的,义父,你认为对不对?”

情报贩子原不希望孙阿七多说话,以免打草惊蛇,但也拦阻不了孙阿七老爱说话的嘴巴,见夏落红答得滑头,便连连点头默许不迭。

音乐再起时,夏落红邀张翠起舞。邻座的三个女人有说有笑,喁喁而谈,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异状,像孙阿七猜想的那末严重。

孙阿七偷偷向骆驼凑近说:“马白风那小子也来了,我们得当心些!”

“他跟踪我们而来,那是必然的事,舞厅内有他们的眼线也是事实,我们不必过分的把他们放在心上!”情报贩子泰然说。“我还在考虑夏落红和于芄的问题,据我的推想,夏落红昨晚上并没有把于芄送到张翠的家里去!”

“你由那一点推算出来的?”

“看他们两人的神色,张翠可能完全不知道这回事!”

“哼!吴策老批评你过于自信、武断,这话确有道理。”

“但我仍相信我的推想没错!”

“那末夏落红能将于芄藏到那里去?马白风追踪到这里来,可能就是要找你索回于芄!”

“只要于芄没回到‘文化公司’去,足证夏落红也有他的一套计策!”情报贩子还沾沾自喜,用指头揉着唇边稀疏的须丝。“我还没有知道于芄的下落,马白风向我要不就等于零吗?”

“说得倒满轻松,万一受他们暗算,我们便成了‘火锅子里的螃蟹’,再也横行不起来啦!”孙阿七受了吴策老的影响,对情报贩子的自信存着极大的疑问。

这会儿,邻座的宋云珠又举高了小镜子,用唇膏涂嘴唇,在短短十来分钟的时间里,她这种动作,已经有三次之多。

这时、舞厅内又多了一个形状古怪的客人,那就是穿长袍有山羊胡子的李统。

情报贩子还是若无其事似地,有说有笑,似乎并不把这些手下败将放在眼内。而且谈话的嗓子更加大了些,东拉西扯大谈其女儿经,指着舞池里奇装异服的女人品头评足,说个不停。

但孙阿七已经知道了情报贩子是在装疯卖傻,外表装得像个没事人儿,心中可能很紧张,盘算着应变的方式。

倏然间情报贩子扬翻了一只羹匙,落在地上,孙阿七机警,迅速抢着和情报贩子同时伏下身子去拾羹匙。

两个人的脑袋碰到一起时,情报贩子急切说:

“你快打电话给吴策老,吩咐他们……”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没想到‘文化公司’的饭桶们。已经有了进步,消息传递得这样灵通,知道我们逛舞厅。”

“我早说这几个女人靠不住!”孙阿七拾起了羹匙后,趁着舞曲刚完,舞池里的人潮散开,他赶忙在人丛中溜出去打电话。

电话是装在衣帽间的柜台上,通进去便是进盥漱室的走廊,时间已不适宜利用厕所做掩身之地,因为上次共匪曾上过一个当,那地方比较僻静,共匪必定已有人潜伏在里面。孙阿七这样的警惕着。

孙阿七故意鲁莽地闯到张靠近衣帽间客人的桌子上,打翻了一只茶杯,茶水泻了满地,他怪模怪样千道歉万道歉,然后高声疾呼,招来了侍役,给了小账,吩咐侍役给客人收拾干净。这一来是为了惹起附近客人的注意,以避免共匪暗中偷袭。

他借用了电话,成安街的电话已不是秘密,他拨了号码找到吴策老,用黑社会隐语把情报贩子的计划传递去,吩咐马上行动。

孙阿七回到坐位,夏落红和张翠也已返座,他模仿情报贩子的应变态度,表现得十分安闲轻松。

“哈,你们两位真是郎才女貌,门当户对,干柴烈火,一拍即着。”

不一会,衣帽间的电话响了,情报贩子便知道吴策老已经按照了计划行事。

接电话的,正是管理衣帽的那位女职员,她接过后,便招来侍役找寻电话中要找的客人。

这家舞厅找客人听电话的方式很特别,一块用木棍子竖起的黑板,用粉笔写上:“于芄小姐电话”,由侍役高高举起,在客人丛中穿过来钻过去,另一只手还提着一个小铃,叮铃铃……按出声响,好引起客人们的注意。这种服务的方法,可谓极其周到,不像在麦克风上呼喊,要打扰其他的客人,实在高明得多。

当侍役经过情报贩子的身旁时,刚好黑板是举向舞池的那一方面,情报贩子便向他搭讪:

“喂!是什么人的电话哪?可否让我看看!”

“是找一个小姐的!”侍役说。

“噢,那就与我无关了,我正在等一个人的电话啦!”

“喂!你们这方式不大高明,黑板上写着字,在灯光黑暗当中,怎能看得见呢?”孙阿七也插嘴说:“假如客人正在跳舞,没看到黑板,岂不是就接不到电话了吗?”

“放心!假如找不到接电话的人,在舞曲完后,我们还要在场子中走上一两转,尽量求其服务周到!”侍役说着便走开了。

他们说过这些话后,果然在舞曲奏完,客人归坐后,侍役还是持着那块黑板,一手敲铃,在客人丛中穿行。

在舞厅内当然找不出于芄去听电话的,这是情报贩子的诡计,连夏落红也被弄得莫明其妙。

“奇怪了,是谁找于芄找到这儿来了……”他茫然地说。

情报贩子打手势关照他禁止声张,他和孙阿七两人瞪大了眼睛,用锐利的目光,跟着在客人丛中行走的侍役扫射,这样他们可以窥察出许多端倪,遇有对黑板上写着的字样表露惊诧的人,他们便可以猜度出这人便是共匪布置在舞厅的潜伏份子。

果然有些头脑简单的匪徒,发现了黑板上的字样时,便匆匆赶到马白风的坐位,向李统报告。他们把自己的形迹全暴露了。

刹时衣帽间的柜台旁有了五六条大汉守在那里,这是李统布置的。他们天真地真想希望发现于芄去听电话把她拿下呢!

“乖乖,他们的人来了不少!”孙阿七吐舌说。“你看,衣帽间的四周,就有四五个人之多,其他的地方,不露面的相信还不在少数呢!”

“嗯,他们还一心一意在等候于芄去接电话呢!”情报贩子还是以他一贯经松悠闲的态度说话。

看舞池对过马白风的台子上,李统和他都非常紧张,眼巴巴的注视着衣帽间那方面的动静,不时又向情报贩子的这方面投望过来,也不知道是谁在找寻于芄,也猜不透电话究竟是真是假?

李统是个老特务,他猜想情报贩子既然在场,忽然又有电话要找失去踪迹的于芄,这内中定有蹊跷。李统知道,于芄在香港无亲无友,平日又绝无逛舞厅的习惯,这可能是情报贩子故布的疑阵呢。但他开这一记玩笑,用意何在?可就百思不解了。

因为情报贩子平日也没有闲情逸致逛舞厅,现在他来了,而且带了夏落红和孙阿七两个人,据他们自称,于芄是给他们绑架去的,是绑架或者出于于芄的自投还不能一定。总之,于芄失踪已有一日一夜的时间,李统不得不加意防范,所以他不惜将潜伏在舞厅中的数名大汉露出身形,布在衣帽间四周,以察看动静。假如于芄出现,那就证明她确是和情报贩子有了串通,现在李统的布置,自然是有向情报贩子示威的意思。

现场的气氛,李统感到高深莫测,夏落红也弄得如堕五里雾中,他不明白情报贩

子和孙阿七究竟用意何在?

“你们这一套,在三十六着里究竟属于那一着?……”夏落红问。

情报贩子禁止他说话,说:“你只管和这位张小姐跳舞,我们继续导演好戏给你看就是了!”

过了片刻,侍役找不到人,便向电话回报,舞厅并没有于小姐,于是电话便挂上了。那些布置在左右的匪徒穷紧张了一阵,上厕所的上厕所,外出的外出,归坐的归坐,刹时间作鸟兽散。

又过了片刻,侍役又举着黑板,在客人丛中穿行。黑板上写着:“夏落红先生电话”。

还是张翠先发现的,“夏先生,你的电话哪!”

夏落红大为惊诧,在这时候,有谁会打电话给他呢?

“是男人还是女人打来的?”他拉着侍役问。

“是女的哪,先生!”侍役答。

听说是女的,夏落红的额上马上冒了汗,他意识到可能是于芄,准是出了什么问题。

情报贩子和孙阿七一点表示也没有,好像夏落红于他们两人全不发生关系。

听说是女人打来的电话,夏落红不得不赶上去接听,当他离座起身时,孙阿七示意说:

“小心哟!柜台旁有四五只饿虎在等着吃羊肉呢!”

夏落红报以一笑。“有义父在这里,我还怕些什么?”

他向衣帽间走过去时,心中还在盘算,究竟是那个女人打来的电话呢?他也感到茫然。

夏落红走向衣帽间时,又引起李统等人的注意,刚散开去的匪徒,又匆匆回返到他们的岗位,李统却打手势发出暗号,命他们不要轻举妄动。因为舞厅正值繁华时期,舞客特多,不允许有人滋事,扰乱秩序。而且情报贩子的沉着,使他怀疑,他更加不能轻举妄动了。

夏落红拈起了话筒,轻声细气的,喂了一声,不料对方竟破口大骂:

“兔崽子夏落红,你干的好事,又惹来麻烦来!”一点不假是女人的声音,但这声音却是发自查大妈之口,那尖锐而狠恶的腔调,几乎刺破了夏落红的耳膜,连相隔老远的地方也听得见。

幸而乐台上的舞曲又开始奏起,将电话中的责骂声遮盖了下去。

“兔崽子的,你究竟把于芄藏到了什么地方去?现在‘文化公司’的贼人已经把舞厅重重包围,要把你的干爹剥皮抽筋看你还风流快活到几时,我把你这个下流种子……”

夏落红胀红了脸孔说:“敌人只要抓着了义父和我,随时随地都会剥皮抽筋的!掩藏于芄与否,毫不发生关系!……”

“好啦,好啦!别多说废话了,你快高声喊几声‘于芄!于芄!’我便挂断电话,别废话,立即按照我的吩咐去做!”

夏落红不明就里,偷眼看柜台旁环立着几个彪形大汉,已联想到环境的危急。

于是,他便按照查大妈的吩咐,高声喊叫:“于芄!于芄!……”

查大妈迅速把电话挂断。

夏落红的表情,怅然若失,摸不透查大妈葫芦内卖的什么药,搔搔头皮,便回返坐位。

“谁来的电话?”情报贩子问。

“于芄——”夏落红机警地回答。

“啊,他真的投到了‘三三一’去了么?”孙阿七故作大惊小怪地说。

“……”夏落红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那衣帽间的电话,从没有这样忙过,尤其是找客人的电话特别多。

一会儿,侍役又手持黑板,敲着铃在客人丛中行走。

黑板上写着:“骆驼先生电话。”

这真是怪事了,电话刚找过夏落红,现在又找情报贩子。

也许是打电话来的人关照过,骆驼是坐在舞池左侧,也就是李统和马白风所坐的方位,侍役迳向这边走去。

马白风首先发现,急忙向李统递了眼色,李统不由得惊疑起来,情报贩子的人马和外界接头频繁,不知道他们又在玩弄甚么虚玄?……

侍役走向舞池左侧,情报贩子还没有机会看见黑板,李统便暗地向马白风示意。

“是什么地方打来的?”马白风拉着侍役问。

“不知道,他没有说!”侍役恭敬回答,“你是骆先生吗?”

“是的!”马白风便起立,迳自向衣帽间走过去,冒充情报贩子接电话。

“喂,你是什么地方?我是骆驼……”他先报姓名,好套取对方的话。

“呸!冒牌货?情报贩子的嗓子会这样嫩吗?你是什么人?胆敢冒充,快说实话!”对方的嗓音高亢洪亮,像是个火气非常大的大块头。

“……我是他的义子夏落红……”马白风急中生智,随机应变。“义父命我来听电话……找他有什么事吗?和我说也是一样!”

管衣帽间的女郎,听见夏落红三个字神色为之一楞,抬起了头,仔细注视马白风的脸孔。

凡找寻客人听电话,黑板上的字全是她写的,刚才来了一个夏落红,现在又来了一个夏落红,两个人竟是两个脸孔,这不能不令他生疑。

“哦,你是夏落红吗?很好,那末我请问你,你们出卖的情报是否确实?”对方又说。

“当然确实!”马白风的答话,不敢稍带含糊,以防被对方识破虚伪。

“那末,于芄欲奔向自由,你可以提出什么事实证明呢?她由‘文化公司’逃出来的时候,到底携了些什么重要文件,你可以略为说出一二么?”

马白风大为吃惊,焦急之下,脱口便说。“你们是什么地方?”

对方马上说:“吓!你连我是谁也不知道,那准是假冒的!卑鄙无耻的东西……”说着,便把电话挂断了。

马白风惊惶之余,急忙报告李统,李统也无法猜透和情报贩子连络的是属于那一方面的机构。

“会不会是‘三三一’呢?”马白风说。

“难说!”李统也失去主见。“假如是‘三三一’那就辣手了……你知道于芄在出走前,有没有偷去什么重要的文件呢?”

“这要问潘文甲了……”马白风趁机打落水狗。

这当儿,衣帽间的电话铃声又响了,李统和马白风非常注意,衣帽间的小姐又在黑板上写着:“骆驼先生电话”。

这次,侍役持着黑板却走向舞池的右侧,经过情报贩子的身旁。

“咦?在这个时候,有谁打电话给我?”他故作惊讶地说,以招惹邻座三个女人的注意,一面,他拖住了侍役,一本正经地问。“什么地方来的电话?”

“不知道,他没说!”侍役礼貌地回答。

情报贩子掏出钞票,花花绿绿的一大叠,在那叠钞票上按张数去,十元的,五十元的百元的……各种钞票都有,他在找什么呢,别人都很纳闷。

钞票数完后,找出一张十元的,塞到侍役手里,原来是给小费,给一张小费,要数半天钞票,他这种做作,竟像一个视财若命的大财主。

“去问问,是什么地方打来的?不认识的地方,我是不接的?”情报贩子说。侍役得到小费,眉开眼笑,打恭作揖,唯唯而去,刚要举步,情报贩子又把他唤住。

“慢着!”

“还有什么吩咐吗?”侍役停下脚步恭立。

情报贩子又掏出了他的钞票,照样地数点了一遍,数过之后,又抽出一张十元纸币,递给侍役,说:“多给你点小费!”

侍役笑得有嘴没眼,兴高采烈而去。

由于情报贩子的动作古怪,惹得邻座三个女郎掩口窃笑,眼光一直向情报贩子投射,情报贩子便像个浮华子弟般,向她们挤眉弄眼,表示轻薄之态。

过了片刻,侍役回来了,因为他的主顾是个阔佬,所以特别礼貌,特别周到,立正躬身,高声说:“对方说是‘三三一’,这暗号你是知道的?”

“三三一?”情报贩子也加大了嗓子。

这一声叫,逗得邻座的三个女郎神色为之一怔,笑容也敛下去,这情形,情报贩子暗中观察得非常清楚,孙阿七眨眼示意,表示他的判断没错,只有夏落红一人还是懵然不觉。

情报贩子便离座起身,匆匆向衣帽间走过去,这会儿,衣帽间的四周,又有几个形状可疑的人,站在那里。

情报贩子走得快,冒失地撞到一个大汉的身上。不过,也许他是故意的。

“喂!你走路不带眼睛么?”那汉子满脸横肉,瞪大了眼,狠狠地说。

“哟!”情报贩子嬉皮笑脸,怪模怪样地说:“吼个什么劲呢?俗语说。‘好狗不挡路’,舞厅是花钱进来的,这样大的地方,那儿都可以坐,何必站在路口妨碍交通……”

那汉子气得七窍生烟,撩起衣袖,大有准备动武之势。其他散布在各处的匪徒也凑了过来。

情报贩子急忙伸起食指,摆了两摆,裂着嘴笑说:“到这地方来,讲化钱,不是讲赌狠?”随后顺手一指,指到汉子腰间。“你带的家伙没有牌照,要知道,这地方是香港,是民主世界,暴力在这里是吃不开的?”随着,压低嗓子说:“带凶器进娱乐场所,是犯法的,带黑牌凶器进舞厅,是罪上加罪的?”

那汉子被情报贩子当面奚落,倒还不觉得怎样,当他的手伸至腰间抚摸时,脸色却忽然大变,原来他的一支黑牌手枪,已经不翼而飞了。这不消说,是刚才情报贩子和他相撞时,顺手牵羊摸去的。这时候,他真不知道如何是好?假如动蛮,情报贩子有枪在手,搅得不好,会惹出一场大是非,这个责任担当不了。当众指他为掱手吧!那手枪又无执照,闹得两败俱伤。报告李统和马白风吧!好好的一支手枪插在身上,又怎样会落到对方手里去?……怎样想也无是处,他惶然不知所措了。

情报贩子却以指点额,作了个俏皮的姿态,排开围拢来的匪徒,大模大样地走过柜台去接电话。

那些涌上来的匪徒,看见冲突并没有闹起,而且没有得到李统的命令,不敢擅自有何动作。

倒是柜台上的小姐,眼看一场可能发生的意外事件,又莫明其妙地平息下去。她感到奇怪。

孙阿七和夏落红在老远看着,也暗为情报贩子捏一把汗,当情报贩子排开了包围,孙阿七便扬起了大拇指说:

“骆大哥不愧为骆大哥!”

情报贩子拈起了话筒,装模作样地说:“喂——那一位?啊!主委吗?哈——那简直太好了!什么?喂!我什么时候卖过赝货?——不相信人——那没有关系!——反正我有地方出手!——哼!现在你出不起价钱了,早晚市价不同,我要五万元,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明天中午以前,一定要决定好的。不过行市我还要看涨,信不信由你!”

在旁边监视的匪徒,暗中把情报贩子的说话,一句一句完全纪录下来,这是李统吩咐他们这样做的。

最后听得情报贩子说:“请你告诉那可爱的老小姐,她的那一手不坏,我学了些皮毛,便得心应手!”说完,他挂了电话,离开柜台时,照样伸手向那些围绕的匪徒打趣,大模大样地走路。

“把我的家伙还我!”丢失手枪大汉拦阻了他的去路,压低了嗓子狠声说。

“要什么家伙?”情报贩子装做不懂,侧起了耳朵风趣地问。

“我的枪!”那大汉不敢高声,趋到他的耳畔,声音还是狠狠的。

“哦——要这个,何不客气一点?”他拍了拍腰间,表示那东西在腰里插着。

“还我……”大汉再说,语气果然就软下去。

“行!”情报贩子也低下声音说。“跪到地上替我磕一个头,或者替我做一件事!”

“……”他咽了口气,哭丧着脸,没说甚么。

“两样任你选择其一!”

“……要我做什么事呢?”他选择了后者。

“很简单!”情报贩子说。“你站在这里等着,别走开!”于是他回返座位,向夏落红要了纸笔,在纸上写了:“有情报出售,价格特廉,有兴趣否?祈覆!”摺成三角条形,交给那大汉,说:“送给你们的李主委,我等着答覆!”

“我的家伙呢?”大汉愁苦地说。

“李统的回条送来,自然给你!”情报贩子说。

大汉接过字条时,有点踌躇,怀疑纸片内有提及手枪的事情。

“放心,凡为我做事的人,我绝不为难他!”情报贩子已洞悉他的心事。

于是,那大汉把字条送了过去。

这时,李统正在看情报贩子通电话的纪录,以研究对策,大汉把字条递上,李统看过之后,着实也摸不透情报贩子的虚实,马上便在纸上批了几个字:“很有兴趣,请觅地交易”。

照样把字条交由大汉带回去。

“我的家伙呢?”当大汉把字条再次转到情报贩子手中时,急切地问。

“你的家伙,在衣帽间的花盆里

,你自己去拿;同时,劳烦转告李主委一声,不必另觅地方,请他过来谈就是了!”

抬眼向衣帽间的柜台看去,那电话机旁,确有着一个翠绿色的巨型花盆,栽植着罗伞型的巴蕉葵。

那地方假如放置一支手枪下去,的确不大容易被人发现,不过情报贩子是什么时候放置下去的呢?他在打电话时,什么动作也没有,看不出一点破绽。

不过,情报贩子既然这样说了,那大汉即算怀疑,也得走过去看看。拨开葵树的枝叶,果然他的那支黑牌手枪,在花盆内稳妥地放置着。

他偷偷把手枪取出来,重新藏到腰间,到这时候,他对情报贩子深为折服,又深为恼恨。

李统接获回报后,考虑再三,最后只得接受情报贩子的提议,到他的座位前去谈交易。

李统和马白风两个,趁着音乐起时,来到情报贩子的座位旁边。情报贩子、孙阿七、夏落红三个,非常礼貌地起立迎接,并招侍役过来,替他们加了座位。

“现在潘文甲虽然不做经理,我们仍是一家人!”情报贩子说。一面他吩咐夏落红说:“这不关你们年轻人的事情!在你们这点年纪,讲究的是吃、喝、玩、乐,你和张翠小姐尽量去跳舞吧!”

夏落红也很知机,知道有张翠坐着,于他们的谈话不方便,他到舞厅的目的,原就是寻乐来的,既有情报贩子的吩咐,也乐得把这件绞脑汁的事情暂时丢开,尽量玩耍。

夏落红和张翠起舞后,情报贩子说:

“在交易未谈判之前,我有两个小小的要求,一、那个舞女张翠在场时,我们不谈话!相信这点你会同意接受……”

“当然,当然……”李统连连点头。

“第二、把你所有布置在舞厅的爪牙完全撤去,为的是避免冲动,闹出不愉快的事件!”

“我担保没有人冲动……”马白风自作聪明,口急心快地说。这就等于他承认了确实有人布置在舞厅内。

情报贩子没有回答,只裂开了嘴微笑。

“你什么时候把于芄释放,交还我们?”李统说。

“不!在我的要求没有得到圆满答覆之前,我们不作任何谈判!”情报贩子说。

“你别多心,我没有什么人布置在舞厅内……”李统说。

于是孙阿七便伸出了手,东指一指,西指一指,把“文化公司”布置下的人马,一一指了出来,使李统和马白风大为吃惊。

虽然,孙阿七所指出的,不过三分之二的数目,其中也有误指的局外,但已经使李统和马白风吃惊不小。

这批人,为什么个个俱是生面孔呢?原来,李统知道“文化公司”内所有的员工,差不多每一个人的面孔情报贩子都是熟悉的,恰好政治局有一批调到海外负任务的匪徒过境,李统便请他们暂时帮忙。

这批土头土脑的家伙,在大陆上作威作福,神气活现,却从未见过大世面,一到十里洋场,就昏了头,没想到第一次出马,便遇上情报贩子这样扎手的家伙,所以弄得窘态毕露。

由于于芄突然失踪,而且又牵涉到“三三一”及其他方面的问题,李统领略过情报贩子的手段,不能不加意提防,现在既然被孙阿七指出他们布置的党羽,在战略上已经输了一着。还好孙阿七所指的仅是一部分,则算按照情报贩子的要求,把他们打发出去,留在舞厅中的人也还有几个,可以临时派遣,即算万一发生事情,有一个人传递消息到舞厅外面的人马自可以迅速赶回来,等于留在舞厅里一样。

李统盘算过后,便向马白风递过眼色,表示可以接受这项要求。

于是,马白风便按照孙阿七所指出的,除了错指的局外人,逐一把他们遣走,命他们留在舞厅外面,假如有需要时,再派人招他们进来。

布置在舞厅内的匪徒逐渐离去后,情报贩子似乎并不满意,他说:

“我知道你们还有不少的人留在这里,但是无所谓了!”

“这就表现你是胆怯了!”李统取笑说。

“我假如胆怯,就不会到这里来和你们会面,我早知道你们在这里布了局呢!”情报贩子回答。

“闲话少说!假如你不是在拖延时问,我们的买卖可以开始谈了?”马白风插嘴说。

情报贩子莞尔一笑,说:“我并不着急,因为这件买卖我可以待价而估,行情看涨,尤其你们的死对头‘三三一’正等着我索价钱呢……”

李统表现得有点不大自然,“你在要胁么?”

“岂敢,做生意的人是利润至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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