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否共党的特务,在对付情报贩子的行动中,又遭遇了一次重大的失败呢?不!他们早作了失败的打算,即算失败也有他们的收获。

原来,这一次的行动,是由女骗匪宋云珠所建议,她的目的是想和情报贩子见一次面,假如情报贩子是行骗圈子里的人物,一见即可分晓,因为宋云珠在骗子里的辈份属于中等,长辈的人物并不多,在江湖上混了十来年,所有的长辈差不多全拜会过,即算没拜会过的,至少也见过一面,假如情报贩子真是骗子的话,论年岁,和他手下人数的众多,个个精明干练,至少也是老前辈,宋云珠则算不认识的话,也会有一个模糊的印象。

那招唤丹茱蒂坐台子的两个妇人年纪略大的就是女骗子宋云珠,年纪略小而长得娇小玲珑的是她的助手梅玲。现在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情报贩子的庐山面目已经认识,而且他的一套应付环境的机警手法也领教过了。夏落红有没有绑架到手并无多大关系,假如绑架到手,对工作上自然多少有些帮助,绑架不着,也于工作进行无碍。

事后,马白风召集宋云珠两人向李统报告。

宋云珠说:“这个人我从来没有见过,连一点模糊的印象也没有,恐怕不是干我们这一行的。不过在骗的这行业里,和我们不发生关系的也有,那就是专事活动在国外如南洋新加坡等地方的,广东人称他们为‘吃咸水’的,假如情报贩子是属于这行业的话,那就一定是‘吃咸水’的了!”

李统说:“情报贩子的原名是骆驼,他有一个仇人也是干骗子行业的。现在刚从新加坡到香港,声称要找骆驼算账,所以我可以断定情报贩子是‘吃咸水’的无疑。”

“我的看法和李主委相同。”马白风拍马说。

“不过,我仍觉怀疑,我们这一行业,是讲究‘圈’、‘套’、‘锁’三字秘诀。‘圈’就是布局,‘套’就是斩收,‘锁’就是囚困。在同道当中,布局的好坏,就看每个人的道法高低,布置成‘圈’使人堕入,即需收‘套’——斩收。‘收’的方法有两种,一种就是上面所说的‘套’,捞一票,一刀斩断就溜之大吉,断绝往来。另一种即是‘锁’,要把对方困住,逃不出我们的掌握,一生吃不尽用不完。不过‘锁’这一项,不是道法甚高的人,布局完善,配以天时地利人和,不容易做到。平常的多半是布‘圈’成‘套’即行斩收,很少有能做到‘锁’的地步……”

这一套骗子经,李统听得呆怔了,他干了十余年的特务,还没想在骗的行业里,竟有这末大的学问呢。

“那末,你以前和那南洋富商结婚,是属于‘锁’还是‘套’呢?”马白风在李统面前,似乎要尽量表现他的鬼聪明。

宋云珠瞪他一眼,脸呈不愉之色。因为在骗的行业里,全是不择手段,每一笔旧账,翻查起来,都见不得人,所以骗子是不谈当年“勇”的,每一件案子完后,即需当死去一样的埋葬,永不旧事重提。马白风这么一问,无异于翻查宋云珠的旧账。

宋云珠为掩饰她的不愉快,低头在她的手提包中摸出一支香烟,她的助手梅玲就马上拿过打火机替她燃上。

宋云珠吐出一口浓烟之后,又说:“据我看情报贩子的行动,很有可以怀疑之处,你们说他骗你们两次的经过情形,在我看来,‘圈’没有布‘圈’,‘套’没有收‘套’,‘锁’锁你们不住,我就不懂得他在耍那一门法宝,这些手法,都和我们的法典不同,所以我还不敢断定他是否我们的同道呢……”

马白风楞了一楞,他想:假使正如宋云珠所说,情报贩子并非真的是个骗子,那末他的一切计划,便全要推翻了。急忙说:

“现在还未可断定,不过,不管他是否骗业同道,你是否一样的可以进行你的工作呢?”

“当然!”宋云珠说。“我现在正在布‘圈’,即算情报贩子真的是我们的长辈,我也要和他较量一番,好在这地方是香港,我们圈子内很少有长辈流落到这方面,也用不着讲什么同行的道义了。”

“那末你布的是什么局呢?”李统表示非常关切。

“在事先恕我不能宣布,否则那也称不上‘圈’了!”宋云珠说。

“难道说你不希望我们帮忙么?”

“你们不是这一行,无从帮起,布‘圈’要看本钱的大小来决定好坏,你们可帮忙的就是出资本!”宋云珠伸手要钱。

“这确是很重要的!”马白风在旁怂恿。

“要多少钱?”李统问。

“布圈自然是钱越多越好!现在我所需要的是一栋房子、中上等家庭的布置、佣人、厨子、能有私家汽车更好。添置衣裳、首饰、还得预备下手头上周转的现款……”

李统算算这笔开支,不禁目瞪口呆,脸呈难色,犹豫不决。

马白风马上插嘴说:“有一栋房子也好,将来可以做我们的特别机密组织,至于佣人,我们可以从‘文化公司’拨过去……”

“不!”宋云珠说。“你们‘文化公司’的人一个也不能插进来,以免露出痕迹!”

“那末你的布局至收‘套’预计需要多少时间呢?”李统已有首肯的意思。

“快则一个月,迟则三个月,这件事情在我的计划要速战速决,成则成,不成即要马上收手,不过布‘圈’的顺利与否,还得看资本的大小来决定。”宋云珠说。

李统开始沉思,默默地盘算着这笔费用应该用什么方法报销,三个月的时间,不能算短,万一事情搅糟了,要怎样向上级交待。

“假如一个月的开支,虚报两笔情报费用,连同交际费,应酬开支,就可以把账目混过去,不过这样未免太冒险了,……”李统心中仍在想着,便毅然向宋温珠说:“好吧!你先做一个‘预算书’给我!”

这种官样文章在骗的行业里是从没有过的,宋云珠不禁茫然不知道预算书应该从何做起。

马白风已看出这一点,便自告奋勇说:“那末还是让我来代替执笔吧!”

“统战部”可以说是和“文化公司”同时向情报贩子展开了骗子战略。

照说,他们同样是赤色特务组织,原应该站在一条阵线上的,但是因为主管人的派系不同,一个是所谓“国际派”,一个是所谓“民族派”,他们表面上是并肩作战,背地里却钩心斗角。

因为“文化公司”有女骗子宋云珠展开活动,所以“统战部”便要盯牢了新加坡归来的大骗子常云龙设法利用。

“统战部”的优点便是爪牙众多,实力雄厚,“文化公司”在人力不敷时,往往还得借用他们的人员应用,所以“文化公司”的动静全在他们的眼帘之中,一举一动,全被他们知道得清清楚楚。

“文化公司”的优点就是自成一个机构,由一个人指挥独断独行,不用随时请求指示,办事效率可以迅速。

常云龙居住在“六国饭店”,统战部便派下“专案小组”五个人住在酒店之中,轮流监视常老么的行动,不论他居家外出,都一律有人跟随着。

常老么也是一个非常狡诘的人,被人追踪了这么久,还会不知道吗?

这是一个晴朗的下午,常老么照例每天下午都要作一次饭后的散步,由六国饭店去到海边,沿着海岸步行,到了公共汽车站便停下来等候汽车。又差不多每天都在相同的时间,乘公共汽车抵达西湾的圣十字街,他已在一○六号情报贩子住宅对街的一座三层楼的洋房顶上,租下了一间突出屋顶的楼阁,每天都在那间小楼阁独自盘桓个来钟点,然后又乘车至香港大酒店,在三层楼上一间私设的秘密赌窟,参加扑克赌博,挨至傍晚时,又再到圣十字街的楼阁上去一次,晚上盘桓的时间却不一定,有时长,又有时短。

“统战部”负责专案小组的人员,趁在空隙的时间,也曾偷偷地潜至那小楼阁上,作一番严密的搜索检查。

那是一座老式的香港洋房,楼阁由一条毕直的楼梯可以直达上去,平常这间楼阁的用处,大概是屋子主人的贮藏室,因为香港这些年来,已变成避难者的天堂,寸地尺土,全可以高价租得出去。

楼阁的大门是独扇的,粗糙简陋的厚木板,配着一把不很牢固的钢锁,用百合匙一按,即可打开。

整个房间不足十方尺,什么布置也没有,横置了一张盖着破毛毡的床,一张破木桌及三条脚的板木椅。此外,墙上挂了一条旧毛巾,一面破镜子,再什么也没有了。可见得常云龙并不需要在这里居住。

整个房间,积遍了尘垢,就只有那扇窗户是擦得雪亮的,推窗下望,正好和情报贩子的住宅相对,他们的露台,客厅及两间寝室的窗户,都可以窥觑。负责搜索的人员又在那破木桌的抽屉里,发现一个长距离的航海望远镜,更可以证明常云龙之所以租下这间楼阁,完全是为侦查情报贩子之行动所用的。

早上,情报贩子一家人都习惯地很迟起床,其余的时间又多分散,只有在两顿饭的时间,比较集中,所以常云龙每天按准饭后的时间,研究他们的动静。

这天中午,常云龙在小楼阁上做完他的工作,照例从那毕直的楼梯上下来,负责跟踪的人早已躲开,只见常云龙今天特别的在情报贩子的住宅绕了一周,好像在研究它的地形。除此以外,还是保持他的常态,又按照原来的规则,赶往香港大酒店的赌窟去。

据跟踪者的调查,常云龙的经济情形,可能非常窘困,连每天两顿饭的费用也常成问题,但是他每天赌博,并没有耍出什么惊人的本领,平平稳稳,赢个五六十元,够应付一天的开支,就马上收手。

据“统战部”的研究,常云龙可能是不愿意败露他的形迹,所以不敢使出他的赌博本领,万一被人戳穿,他就连个生活依靠的地方也失去了。

不过,他将采用什么方法和情报贩子决一雌雄,却一点也没有流露,他一个人的力量孤单,怎样能战胜情报贩子呢?

当常云龙由圣十字街楼阁中出来时,“统战部”负责跟踪的人,闪闪缩缩地追随在后,在平常的习惯,常云龙必走沿海的英皇大道,就在那里乘搭公共汽车赴香港大酒店去。但是今天却特别地穿进了横街的一条岔巷,跟踪的人不敢怠慢,匆匆追随在后,但是走进岔巷,常云龙却已失了去向。

假如常云龙失去踪迹,他将会受到失职的处分,所以慌慌张张在小巷子里东张西望的寻觅。巷子里的横巷甚多,他跑了一阵子,确实也无从揣摩常云龙从那而去。这一焦急非同小可,他奔出了大街,希望在大街上能看见常云龙从小巷子里出来,但是刚到巷口,却有人等在那里向他说话。

“你在找寻我吗?”竟是常云龙站在那里。

这跟踪的匪徒弄得异常狼狈,也不置可否,支支吾吾,讲不出话来。

“看样子,你跟踪我已经不是一天了!”常云龙又说:“可否请你开诚相见,你是谁派来的?属于那一方面的?”

匪徒茫然无措,下意识地,那只右手便触到腰间的一支手枪上。

常云龙急说:“不!我是善意的向你说话!还是不要动武才好!要知道,这地方是香港,你随身携带无牌手枪是违法的!”

那匪徒被他这一顿抢白,更是慌乱,幸而这批家伙全是地痞流氓出身,原有着一套无赖的手法,情急智生,马上叱喝着说:“喂!你是什么人?谁要跟踪你?你行你的路,我溜我的腿!干吗的无是生非,强说我跟踪你,想欺侮人吗?”

常云龙见他撒无赖,便赫然冷笑,站在那里也就不再说话了。这匪徒便趁势溜之大吉。

这个负责跟踪的匪徒,向他的主子报告后,“统战部”自此对常云龙的机警、才干,更是另有估计,由此更可以预料,他向情报贩子报复,必定有非常严密周详的布置,绝不会孟浪从事。

在香港酒店的三楼,有着一个半公开的赌窟,规模不算大也不算小,乃是由该地区的地头蛇包庇而设,也并非是任何人均能自由出进参加赌博的,必需要经过赌友的介绍,方能参加入局。

里面多半是赌扑克牌,或是翻摊骰宝,大赌小赌均有,大则一万数千元出进,小则一百数十元出进,常云龙便是每天小赌台上的坐上客。

常云龙嗜赌的是扑克“沙蟹”,对于翻摊、骰宝比较隔膜。

他参加的是小赌,经常是一百元上下的出进,在这儿聚赌的人,好像已经成为一种习惯,每天都是几个熟脸孔,凑满人数,分据一张赌桌就来,有时候也更调赌桌的伙伴,这算是异动。

这些赌徒,各色人等都有,能够在这种赌窟出进的,自然都有点背景。而且“吃烂饭”的赌棍也混迹其间。

常云龙也算是“吃烂饭”者,每天都要赢一点生活费用,但是由于他的赌技高超,气派大方,所以在赌博时,多半是上半场先输,下半场再赢,赢的不多,手法平和,不露破绽,也不刺激他人。

但是今天的情形非常特别,常云龙被侍役请到一张桌子上,已预先坐有六个人,个个俱是生脸孔。初时,常云龙并不介意,以为这批人或者是经赌友介绍新入局的,照例掏出他的数目不大的血本,向女侍购买了筹码,按照原来的“钓鱼”方式,先输一部份。

也是仗着他自己的赌技高超,有恃无恐,并没把这几个新伙伴放在眼中,常常“大意失荆州”意外地输了几次。

上半场原是准备着输的,常云龙没摆在心上,下半场的时间渐渐接近了,常云龙需要翻本的时机已至,他便展开他的技巧。但是非常奇怪,那几个赌友,原都是战战兢兢,手忙脚乱,一看便知道是新手,这会儿,忽然个个都转变了,他们灵活俐落,聚精会神,没有给常云龙抓到任何“偷鸡”的机会。即算他有“偷天换日”的手法,到这时候也不敢轻易使出来。

常云龙已显得有点慌乱,他知道已经遇着了“行家”,眼看着自己的本钱,逐渐少了下去,按说行骗,也是需要投资的,输两个钱根本不算回事,但是这是常云龙仅有的本钱啊,假如垮到“全军覆没”他便不能再在这里坐下去,“抱台脚”的打手就会请他离坐!而且明天“钓鱼”的本钱没有着落,他就无以为生。

常云龙不愧为老行家,虽然处在危境,但是仍沉着应战。到这时候他便需要打量这几个新伙伴的来头,在这六个人当中,出手快捷,资格老到的是一个中旬年纪戴着豹皮丝结草帽脸容消瘦蓄有板刷胡子的男子。他的目光灼灼,显露出一副赌棍的本来面目,正坐在常云龙的对方。他打牌的时候,烟不离口,一支接上一支地抽着。

所以在他的坐位前面,除了筹码以外,堆满了打火机、香烟、烟灰缸一类的玩意。

赌了几个钟点,前前后后他总共抽了三包二十支装的香烟,每次都是将香烟包拆开,装进他的一个精致的烟匣里面,那烟匣一直摆在他的面前。

常云龙怀疑他们在牌局中使用“赌骗”的手法,先注意他拆烟包,观察是否他的烟包里有夹带?但是一点破绽也没有发现,便静悄悄地开始注意他们的砌牌洗牌、发牌的动作。但是同样的找不出私弊来。尤其那戴草帽的瘦个子,发牌,砌牌时手法干净俐落,交待清清楚楚,一点也没有可疑之处。而且他们还能控制住常云龙无法使出“赌骗”的技俩,这不是普通的赌棍所能做到的。常云龙知道碰上了“有狠”的人物,费尽心思,也想不透这批家伙的来路,更摸不透他们的用意。

论他们的赌技,大可以上大台面,下注数千一万的大场面去“钓鱼”,何至于要在这种小赌桌上偷偷摸摸的捞个百把块钱?这内中自有蹊跷,尤其常老么手中捏着牌的时候,他们都好像知道常老么手中持着的是什么牌?这种道理更是费解,赌场中所用的牌,全是由赌场供应的,每次都是全新的取出来,很难在上面做出记号,而且每次都是三两副摆在身旁轮流应用,他们到底用的是什么“法术”呢?

常云龙也曾偷偷地将所有的牌检查过一番,上面既没有针孔,也没有剪角,更找不出其他的记号,而且他们洗牌发牌,都没有“砌叠”的形迹。

常云龙行骗十余年,从未碰见过这种场面,怎么也想不通他们玩的什么玄虚。

“扮假猪,吃老虎!”这是江湖人行骗的一种手法。

开始时,这几个家伙全装出一副呆瓜相,到了最后关头,便个个露出本来面目,由这里看来,他们是串同好了的,绝非是好惹的人物。常云龙明白这种道理,便小心翼翼,绝不露出丝毫惊惶之态。

那瘦家伙烟匣内的香烟又告抽完,他自身上摸出一包廿支装的烟来,拆开包,又一支一支的装到烟匣里。轮到他做庄了,他洗着牌,干净俐落,一张一张的发出去。

忽然,常云龙想起那只烟匣,定有跷蹊,但不可能藏有夹带。

那烟匣的外型,非常漂亮,K金镶边,当中嵌着线条凹凸成曲线的波纹,表皮是并不发光的黄色,当然这种烟匣是不可能利用作反射的“赌骗”工具。

当那瘦个子正预备发牌的时候,常云龙忽然以迅雷不及掩耳的手法,伸手抢起了他置在面前的烟匣。礼貌地说:

“对不起!借支香烟抽抽,我的香烟抽光了……”一面迳自启开那烟匣,取出一支烟卷,衔在唇间。烟匣到手后,他的动作便故意慢吞吞的。

那几个赌棍,顿时脸色有点不大自然,神色怔了,几双眼睛都集中在常云龙的动作上。

常云龙燃着打火机,将烟卷点上之后,连声道谢不迭。复又很礼貌地将烟匣放还在瘦个子的面前说:“对不起,请发牌吧!”

在这种场合之中。本来都是陌生的朋友,但是既为同道中人,一回生,二回熟,借一支烟卷抽抽,原算不了怎样一回事,但常云龙借烟,由取烟匣至还烟匣,一取一还间,事情却大有转变,那瘦个子的脸色变得惨白,开始惶惶不安。

“请发牌吧!”常云龙再度催促。

原来那只烟匣,做梦也不曾想到它果然是“赌骗”工具。因为它的构造精巧,不容易看出破绽,当一凹凸成曲线的花纹,凹地方就用金线条夹着凸出的部份,却是淡黄色的表皮。而另一面则是磨得雪亮的条子金片,连在一起,就等于镜子一样,牌在上面经过,虽不至于看得清清楚楚,但吃这一行饭的只要能看得黑红、点数,大致就不会差得太远。这也得靠记忆力,非老到的行家,不容易玩得成功。凸出有波纹的一面向外,金片的一面向内,所以对面或侧面所坐的人,不容易发现破绽。常云龙初时没把这几个人放在眼中,所以对这个烟匣毫不注意,但是后来发觉这瘦个子每次都将包装的香烟拆散,装置到烟匣当中,形迹可疑,便发现了个中的秘密。

当常云龙交还烟匣的时候,烟匣所置的方向却变了,有波纹的一面向内,金片子光光亮亮的一面向外,牌在上面经过,对面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而那瘦个子却无法看得见了。

这批赌棍每个人都忐忑不安,也不知道常云龙是有意抑或无意?难道说他已经发觉了他们的秘密了吗?

在未发生正面冲突时,自然还得保持常态。硬挺也要赌下这个局去。常云龙却改变了他的意思,准备在这个时候“扮假猪,吃老虎。”和他们周旋一番。

由此时开始,大家就要凭眼本实能来作战了,常云龙乃是身经百战的老将,大家丢开了“赌骗”的邪路,论资历,论技术,常云龙眼不必把他们放在眼中。

这副牌下地,常云龙的牌运马上有了转机,他保持沉着,以为不必操之过急,假如刚揭破那赌棍的骗技,便马上便出“撒手鐧”,无异把自己的行藏也同时败露,所以他装做若无其事,规规矩矩地赌下去,准备在最后一段时间,捞回本钱,赚点生活费用算完。

但那几位赌徒却看错了局势,他们以为常云龙是个傻蛋,刚才借烟匣的方向,不过是偶然为之,看他的一副笨相,不可能是“行家”。所以他们改变战略,继续赌下去,打算直把常云龙吃乾为止。

经过几个赌徒互示眼色决定之后,第二副牌开始派发。瘦个子在发牌之先,又打开烟匣,取了一支香烟吸,等烟匣置还在桌上时,又把那有光的一面向外,金片子的一面朝内,自然这也是一种试探性质,假如常云龙毫不察觉,那就可以证明刚才他是无意的。这种举动,在常云龙的眼中,不过是大胆而幼稚罢了。

常云龙知道这几个家伙是未入流的骗徒(即没有师傅的教授)。如此胆大妄为,不警告他们一番是不行的了!他趁在他发牌之际,忽然说:“朋友!我可以再借你一根香烟抽抽吗?”

瘦个子瞪大了眼睑呈惊惶之色,但又不好拒绝,说:“你请……”

于是,常云龙又伸手惦起烟匣。取出香烟之后,便将烟匣放还原处。

“对不起……各位!我有一点紧急的事,要先走一步了……”瘦个子假装看了看手表,匆匆站起来准备离坐,因为他看见那只烟匣又改变了方向,光面朝内,金片朝外。他知道对方已窥破了他的骗局,假如不借故离去的话恐怕迟一会就走不开了。

按照骗子一行的家规,假如同行相遇,较量过道法高低之后要就摊开辈份,低者向长辈认罪道歉,将吃进的赃款退还。要不就一响不响,自认倒霉,当场将吃进的全部退出,然后离坐。

瘦个子匆匆要走,常云龙更认定他是未入流的小角色,便说:“急什么,等完局再走,来,再玩玩!”

“不……我有事,我有事……”他慌慌张张地要收起烟匣来。

常云龙一把将他的烟匣抢到手中,沉声说:“我吩咐你坐下,完局再走!”这是以长辈的口吻下命令。

瘦个子见烟匣已落在常云龙手中,这就是“赌骗”的赃证,一时情急,霍然自腰间拔出手枪。

“哼!想不到你竟是文武全才呢!”常云龙岸然不动,脸色平和,满不在乎地说。

但是在坐的赌客,连同那几个通同作弊的赌棍,眼看着将要搅出乱子,立时纷纷趋避,逃的逃,躲的躲,顿时秩序大乱。

霎眼间,这个赌厅就只剩下他们两人,还有一些好事的赌客,推推拥拥挤在邻室的门口间,争看热闹。

在这时候常云龙充份表现了好汉本色,仍然安若泰山,坐在那里不动,还摸起了桌上的火柴将口中衔着的烟卷燃上,悠闲地吐出烟雾。

“快把烟匣还我……”瘦个子右手持着手枪,左手伸张到常云龙的脸前,激颤地说。

“‘怎么样来,怎么样去。’你懂得规矩吗?”常云龙皱起眉头,气势凌人,他反而把烟匣装起。“请你老老实实说出来,你是那一个‘字号’传出来的?”

“什么字号不字号?快把烟匣还我……否则不客气了……”显然,这瘦个子是没有“门路”,不懂规矩的,而且还有动蛮的意思。

常云龙豁然大笑:“算你有种!不过,你要知道,没有‘门路’,不懂规矩,别人是否肯受你的骗呢?”

门外起了一阵骚动,赌场的经理及“抱台脚”的打手全到了。经理首先闯进屋子来。

“喂!两位朋友,有话好说,出了什么事情?”经理说。

“你们不用管!”瘦个子横蛮不可理论,反而用手枪向经理与打手示威。“不许进来,这家伙抢了我的烟匣。”

到这时,常云龙已忍耐不住,脸露怒容愤然站起来说:“我看你非要出丑才肯罢休的……”

忽然在人丛中闪出一个穿黑西装的汉子,个子不高,满脸紧缩的肌肉,戴着一个深度近视的眼镜,行动敏捷,进屋子来就以闪电的姿态,一把揪住了瘦个子持枪的手,另一双手掌却伸直了,对准他的肘下劈了一掌,这样,那支手枪便脱手落地。

“好小子,撒野撒到这儿来了,有你瞧的!”他叫骂着,便顺势一推,把那瘦个子推得踉跄站不住,就倒在一张沙发椅上。“还不快替我滚出去!”

“王大哥……”那瘦个子看见这人,有如耗子看见了猫,所有的威风勇气全失,战战兢兢地爬起身来准备逃走。

“别忙!”常云龙说。“请他把吃进去的全吐出来!”一面,他掏出那只烟匣,表示瘦个子再不就范,就要当众揭穿他的“赌骗”秘密。

称为王大哥的汉子,看见烟匣似乎就已经明了了他们吵闹的原因,不断地颔首点头,目露凶光。

到这时那瘦个子,便乖乖地取出他吃进的钞票,安置在桌子上,连地上的手枪,常云龙手中的烟匣。都不敢取回,钻出人丛,匆匆溜之大吉。

常云龙马上双手抱拳向所有在场的人说:

“对不起骚扰了各位,小弟先在这里告罪,请勿见怪!这只烟匣。就交由这里当家的处理吧!”说着,将那只烟匣还交给赌场经理,随后又伸出手来,和那位戴眼镜的汉子握手。“老哥路见不平,仗义执言,小弟感激不尽,请教贵姓?”

“不敢当!姓王,王功德就是……请教?”

“哦!刚才那歹徒叫王大哥!敢情是我们大家的老大哥了!我叫常云龙。”常云龙说时,不断地上下打量,在盘算这位王功德的来路。

“岂敢!岂敢!小弟不过生来就是这个坏脾气,喜欢管人家的事。”王功德谦虚地说。

这时,赌场里的人员正在处理善后,劝导赌客们重新入坐赌博,这位王功德是很有点地头势力的,赌场里的人,上至经理,下至“抱台脚”的打手,杂役,全都和他非常熟识,每逢路过他的身旁,都和他打招呼,你一句王大哥,我一句王大哥,把他捧得天神似的。

常云龙是个识时务的人,知道今天已不适宜在赌场里厮混下去,和王功德寒暄一番之后,取起桌上瘦个子留下的钞票,也不多取,也不少拿,数点起他输去的数目,余下的便交到王功德手中。

“不知道是那一位朋友输的,我自己的部份已

经取回来了,这就麻烦老大哥代为处理吧!”

“我替你交给经理就是了!”王功德说。

常老么道谢后,便告辞离去。临出大门,他照例要赏给把门的小厮两元小账。在付钱的当儿,伏下身子轻轻地指着王功德说:

“你知道那位王大哥是什么人吗?”

“我只知道他是王大哥……”小厮答。

常云龙不得要领,只好把这个人物暂时记在心里。

香港大酒店楼下开设的咖啡厅,一般人都称它为“鳄鱼潭”,这原因,也许是那些客人个个都好像有点来路,个个都像鳄鱼般的凶猛,又个个都像鳄鱼般悠闲,可以呆坐不动,一坐就是三四个或五六个钟点。

实际上这并非是个有闲阶级的消遣场所,多半是些没落王孙、失意公子、无聊政客、或者是买卖人借重这个地方谈生意,因为品类芜杂,所以就常常有人在这个地方动歪主意。

咖啡室的背后,有着小餐馆,常云龙今天在赌场里闹了事,时间超过了预算,离开了赌场,就好像没地方去似的在餐馆用饭后,便坐在“鳄鱼潭”中泡了一杯清茶,消磨了两三个钟点,俟至傍晚,才按照着原来的习惯上圣十字街去,岂料一出“鳄鱼潭”的门,已有人向他跟踪。

那跟踪的人,同样由“鳄鱼潭”里追出来,常云龙的行动向是机警的,他每逢出进任何地方只要是有玻璃门或任何可以利用作反射的装饰,他都要借此窥觑自己背后有无可疑之人,他早就发现了有一个人鬼鬼祟祟地跟踪在他的背后。

被人跟踪,这是跑江湖的人经常可能遇到的事,常云龙并不把这人摆在心上。

当他由新加坡出狱,启程来港之时,在皇后邮轮上就一直被人跟踪着,他已经猜想得到,那是共党匪徒对他的监视,其原因无非是那份失窃情报的问题。

现在他猜想到这跟踪的人,有三种可能的背景:一、是新加坡一直追来的共党匪徒。二、是情报贩子的人马,因为他已窥探情报贩子多日了。难免露出许外形迹,对方反而派人跟踪。三、刚才被揭破“赌骗”的瘦个子,要找寻报复机会。

想来想去,还是第三点的可能性最大,但是常云龙并不在意,时正华灯初上,行人如梭,店铺门前,灯光辉煌,俨如白昼,只要专找着那些热闹的道路上走,这瘦个子必不敢如此的明目张胆,横行不法,只要不给他们找着空隙,自然就可以安然无事。

常云龙镇静异常,一面步行,一面吹着口哨,他的心中还是在盘算着今天没捞着生活费用,赌本不免要蚀去一些了。明天的赌局,要捞双份方能应付过去。

不过一天之间,捞的数字过钜,容易露出马脚,向情报贩子作战的布局尚未成功,万一打断了他的生活路线,全盘计划即要告吹。

常云龙想着,也有点寒心,不禁叹了口气。

忽然对过的马路上起了一阵骚动,一个女佣打扮的女子在呼喊:“抢东西呀……抢东西呀……”

一个衣衫褴褛的汉子,在前面飞步奔跑,一些路见不平的行人便向前面追赶,马路上所有行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到这件抢案上去。

常云龙暗叫糟糕,还不及回头,果然不出所料,那背后的夹巷间便出现了五六个粗人打扮的汉子,会同那跟踪者向常云龙蜂涌而来。

“朋友!我们的小弟兄想和你攀个交情,相信你不会不赏脸吧!”话虽说得这样客气,但是他们一堆人却蜂涌上来,个个如狼似虎,把常云龙困住核心。

“既称得上是好汉人物,想你也不会含糊!”另一个人说,同时还亮出一柄雪亮的短刀,逼在常云龙肥大的肚皮上。

这时,街上的行人都注意着对街马路上的抢劫案,谁还会注意到马路这边竟有流氓寻仇报复的事情发生呢?

“既是好朋友!就请跟我们走吧!”他们五六个人挟持着常云龙推推拥拥,向着一条幽暗的横巷走去。

这当儿马路上聚满了闲人,常云龙假如高声呼喊救命,准会有人上来给他解围,他只要提防那个持短刀的,不给他伤害着,歹徒们就无法把他架走,纵令是吃一点眼前亏,挨上几拳几脚,也顶多如此而已。

但是闯江湖的人,只要自己认为稍为混得有点名堂,“救命”二字轻易不肯出口,他们认为“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即算有天大的事情,硬挺也要挺过关去。皱一皱眉头,叫一声痛,喊一声救命,那就不算英雄好汉,将遭受同道的唾弃。

常云龙在同道的排行是老么,但是辈份却甚高,遇着这种事情却不能坍台,听他们的说话,就知道准是那设“赌骗”的瘦家伙自然是老羞成怒,不懂规矩,但是他邀出来的人却不能不讲理。

“国家讲法,江湖讲理。”江湖上的规矩谁也不能加以破坏。

常云龙泰然说:“朋友,既是以礼相请!就不要拉拉扯扯的,在前面引路就是了!”

那几个汉子果然松下手脚,放开一条路,让常云龙自动行走,常云龙毫不含糊,就大摇大摆的直向黑巷子走进去。

果然那瘦个子早就守候在那里,他看见常云龙进巷,马上咆哮如雷,高声怪叫说:“他妈的,狗杂种,你瞎了狗眼,挑梁子挑到爷们头上,也不打听打听这里是什么人的码头……”他竟横蛮不讲道理,捏拳就向常云龙打去。

第一拳常云龙让过,第二拳常云龙双手接住了他的拳头,说:

“朋友,你是否按照江湖规矩说话?”

“他妈的,谁告你说什么规矩不规矩的……”背后逼迫常云龙进巷的人也一齐动手。

常云龙原是本着江湖规矩预备讲理而来,岂料这批歹徒,并没有什么帮会组织,只不过是盟兄盟弟的地痞结合,散帮流氓,全不懂得什么叫做江湖规矩,他们如恶狗般扑上来拳打脚踢,常云龙一时没防备到,吃了一阵拳脚。

“他妈的,全是些城狐社鼠的下流恶棍!”常云龙一面叫骂着,一面展开拳脚还击。

常云龙的身体肥胖,看上去似乎有点老态龙钟,但他原是练过武打的,孔武有力,他并不把这几个小流氓放在心上。

因为他手无寸铁,便要留意背后持刀的那个流氓,只见他双手向下一兜,那瘦个子便踉跄栽倒他的身前,他便迅速横起铁掌,向那个瘦子的颈上劈去。这一下的劲力甚猛,瘦个子原是个酒色之徒,经不起这一掌的打击,仰面朝天,闭住了气。常云龙眼明手快,扭转身子便已执住了那持小刀的人的手腕,迎面连击了两拳,打得他鼻血直流。其他的人虽想扑上去拼斗,无奈胆怯心虚,软弱无力,对常云龙肥壮的身躯,难得憾动分毫。

“好小子,你敢动蛮……”

“好哇,老子栽在这地头上,算你小子有种……”

他们在叫喊着。除了倒在地上爬不起来的瘦个子,及那被常云龙扭住了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持刀流氓外,其他的三个歹徒,同时拔出了匕首,意欲逞凶。常云龙也不肯示弱,马上夺下流氓手中的刀子,一脚把他踢开,一场流血的肉搏战马上就要展开。

四柄刀子全是亮晃晃的,寒光照人,谁也不敢轻越雷池一步,双方面都在严阵以待,谁也不敢轻露破绽。

常云龙势单力孤,巷子又过于狭窄,不容易施展手脚,巷子两端又被堵住,三面受敌,想突出重围,很不容易,那被打伤的流氓,这时已爬起来了,他救醒了瘦个子,站在旁边助威呐喊。不过他俩的手中却没有武器,在巷子旁边拾起了碎石头向常云龙掷去。

常云龙贴墙而立,独力应战,负隅猛虎,谁也不敢向他迫近。但是石头打过来却无法躲避,一时身上也中了几下,这样相持着也有十来分钟。

忽然巷子的两端涌进来一批人影,常云龙暗叫糟糕,他以为流氓的接应人马到了。

但是首先冲上来却是那在赌场中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王功德,这等于是救兵从天而降,常老么顿时松了口气。

“方阿根!我看你简直是无法无天了!”王功德高声咆哮,兀自叉腰站在那里,并不赶过来帮忙动手。

方阿根就是被常老么打得闭住了气的瘦个子,他刚由地上爬起身来,听到王功德吼喝,吓得魂不附体,慌忙打躬作揖,招呼他的弟兄们住手。

“我们原是找他论理来的,岂料他竟动手伤人……”方阿根一面指着被打得鼻孔牙关流血的流氓向王功德解释说。

常老么假如在这个时候和他们费唇舌争辩,便有失他的辈份风格,只愤然地将手中的刀子狠狠掷到地上,向那满脸血污的流氓说:“这是你的刀子,拿回去!”

他一句话道破了事态的经过,比说上一大片话还要有力量。

王功德马上破口大骂:“他妈的,‘赌骗’砸了台子还要找人寻仇生事,我看你是不想在香港的地头上混了!”

方阿根马上又是打恭作揖,呐呐不能出语。把刚才的威风全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还不快替我滚!”王功德又大喝一声。

方阿根如梦方醒,慌忙带着他的把弟兄仓惶逃遁。

王功德换上一副笑容,向常老么说:“常老哥又吃惊了,对这种小人以后还是小心为妙,他们是不会讲什么江湖道义的!”

“王大哥两次搭救,感激不尽!”常老么抱拳作礼,同时,还向王功德背后站着的弟兄作揖,表示感激。

“我早就想到这批家伙对你不会放松,特意派了一个弟兄暗中保护,当我得到报告时,马上赶来,差一点误了事呢!”王功德先解释他突然赶到的原因,免得常老么疑窦。

但是常老么对他的身份仍感到模糊,这个人年纪虽轻,在黑社会里好像有很大的潜势力,这到底是那一路的人马?

“小弟不才,劳王大哥关心,实在感到不安!”常云龙说。

“说那里话,常老哥乃是铁中铮铮的汉子,只有那些狐鼠之辈才是有眼不识泰山,在赌场中,我看见常老哥应付那几个歹徒时,那种风度,就是了不起的人物,我早已深深折服,非常愿意交您这样一个朋友,还恐怕高攀不上呢!”

“王大哥把我抬得太高了!”常老么豁然大笑说:“论你的气概,足以使歹徒丧胆,像我这样的一个落魄江湖的人,高攀你不上才是真的啦!”

“哈,识英雄重英雄,我来请你喝一杯酒,详细谈谈如何?”

“好的,让我常老么请客!”

于是他俩便成为知己朋友了。

之后,常老么的动态,一切恢复正常,每天照例至圣十字街窥探情报贩子的动静,照例至香港大酒店找生活费用,王功德常来邀他喝酒,他们二人已交结成非常投机的朋友。

常云龙也不打听王功德是个什么底细,王功德也不查问常云龙是干什么的,两人一碰头就上酒家,以酒会友,谈笑生风,不醉不散。

常云龙自然也怀疑王功德有着什么特殊用意,他们没有约会,每次都是临时在赌场中碰头的。常云龙到香港来的目的,是找骆驼结算陈年宿账,单人匹马,势单力孤,对交结朋友接触生人,不得不小心翼翼,对王功德也当然不能例外。

王功德和常云龙厮混而不露身份,也不查问对方,显然用的是“欲擒故纵”的手法。常云龙应付王功德,只讲风花雪月,而不提及身内身外事,是以静制动的战略,他们两人正好是半斤八两,棋逢对手。

有一天,王功德在酒后愁眉不展,郁郁不乐,常云龙便知道马上要看“底牌”了,更是吾行吾素,故作痴呆,任是王功德唉声叹气,他也漠不关心,视若无睹。

王功德实在耐不住了,只好自说自话:“唉,我最近苦恼透了,一件事情办不通,上级重重追逼下来,实在使我无法应付……”

按说,王功德是常云龙的救命恩人,恩人有了烦恼,是朋友就应该为他分忧才是,但常云龙早料到了这一着棋,所以并不引为惊异,只是平淡地说:“什么事情使王大哥这样苦恼呢?凭王大哥在地头上的势力,还有办不通的事情吗?”

“唉不是本行范围以内的事情,也不是地头势力可以解决的。”

“那末到底是什么事情呢?小弟能效一份劳么?”

“这本来是一件机密,但因为你是我的好弟兄,告诉你也无妨。”王功德喝着酒,竟在表示酒后吐真言:“不瞒你说,我是一个共产党员!”

常云龙仍不表示惊奇,说:“你的上级当然就是香港地下组织的主持人了?”

“难道说你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么?”王功德察看着常云龙的神色说。

“因为我觉得王大哥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所以并不觉得意外了!”常老么说:“你所说办不通的事情,又是什么呢?”

“我们的地下机构有一份情报在新加坡失落,出人意外地竟落到香港的一个骗子手中……上面把这件案子交给我办,我实在无从着手……”他一面

说着,一面注意常云龙脸上的变化。但他非常失望,常云龙的态度安详如常,一点感情也没有流露出来,他继续说:“我听人说,你是由新加坡到香港来的,也许已听说过这件事情吧?”

“你听谁说,我是由新加坡到香港来的呢?”

“我听赌场的人说……”

“那就奇怪了,我在赌场中从未有向任何人吐露过!”

这句话把王功德弄得非常难堪,他没想到常云龙如此会找话柄,便马上转口吻说:“那末你是否真的由新加坡来的呢?”

常云龙大笑:“我确实是由新加坡来的,而且由动程直至今天,你们共党一直有人把我盯着,这原因很简单,因为我的目的是复仇,而复仇的对象就是得到你们的秘密文件的那个骗子。假如你对我的线索是由新加坡方面传递过来,我倒希望你坦诚相告……”

王功德慌忙改口否认:“我对你的事情,根本一点也不知道,不过上级交下来的事情,是必需要办理清楚……所以凡是江湖上的英雄好汉,我都要尽力交结,以应付狡黠谲诈的敌人……”

“实际上,我单人匹马,力量孤单,经济情况拮据,你已经一目了然。以我个人的力量对付骆驼那小子的大势力,谈何容易。我正需找一个像王大哥这样有势力、有来头的人帮忙,和骆驼对抗,所以只要王大哥说一句话,小弟还有不唯命是从的吗?”常云龙说。

原来王功德就是“统战部”颜主委的秘书,因为“文化公司”已经有了女骗子宋云珠向情报贩子展开战斗,所以他们就必需要争取常云龙加以利用,来对付情报贩子。

什么赌棍方阿根,流氓寻仇战斗,都是他们摆设的圈套,故意引常云龙入壳。首先,王功德尽情显耀他在黑社会的恶势力,讲道义、重朋友,打动常云龙的心,结为生死患难之交,还怕常云龙不乖乖地听从他们的指使吗?

岂料老奸巨滑的常云龙,早看破王功德他们的诡计,故作痴呆,静观其变,无限期拖延下去,使王功德莫可奈何,而终于摊开牌底。

这样一摊牌,局势就变成合作方式,常云龙不必仰人鼻息,供人驱策,反而可以提出条件要匪徒答应。

“常大哥假如肯帮忙,真使我感激不尽……”王功德说。

常老么笑了说:“那里话,我独力和情报贩子周旋,无异以卵击石,以后还得借重你们的大力支持啦!”

王功德马上斟了两杯酒,举酒和常云龙乾杯,这算是有了协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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