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彻天际的刹车声在甄暖耳边响起,她眼睁睁看着黑色的车胎摩擦打滑着向她冲来,沙砾飞溅。

她瑟缩在车底,贴着冰冷的地面,浑身发凉,止不住细细瑟瑟的发抖。

刺耳的轮胎尖叫声越来越近,却在车轮撞上她手臂的时候,戛然而止。

静了下来,只有冬天冷冽的风声,把她的心吹得透儿凉。

一瞬的安静,接着是数不清的警车刹车声,尖锐,此起彼伏,像一首激昂而悲壮的协奏曲。

盈满风声的刹车之后,世界再度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甄暖从头到脚都僵硬了,脑子空荡荡的,望着黑色的车底,仿佛灵魂出了窍。

言焓的越野车底盘高,前距长。

要是换做公务车,人早就撞飞了。

言焓飞速从车上下来,跪到地上往车下一看,一把将她整个儿从车底提了出来。

车轮压到她的白大褂,他用力太猛,把她的衣服撕破。

她的发带也被扯断,长发如海藻一样在冷风里散开,肆意飞扬,愈发衬得她巴掌大的小脸白得像雪。

她整个人都是软的,绵绵地趴在言焓怀里,表情呆滞而怔愣,没有任何反应。

他很快把她扶稳站好,死死攥着她的肩膀,冷着脸自上而下扫视她一遍,确定她没事。

她仍呆傻空茫,他人却突然就发火了:“你抓着他的车干什么?你是脑子有问题,是疯了吗?!”

甄暖抬起头,惊愕又无辜地望着他,什么话也说不出,眼泪一股脑儿地全涌了出来。

言焓怔愣半刻,松开了她。

他咬着牙槽起身,敛瞳看着早已寂静的街道和消失无影的车辆,再看看堵在院子口的一辆辆警车。

他一句话没说,转身狠狠一脚踢向越野车。

……

甄暖坐在实验台前,呜呜直哭,不住地抹眼泪。

一旁的关小瑜小声对秦姝嘀咕:“我就知道老大今天不对劲,迟早得发飙,没想到还是让甄暖给撞上了。”

秦姝不做声。

她也意外。

言焓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对人发火,更何况还是对女人。

可想想当时他一脸惊慌错愕,跪下去俯身看车底的紧张样子,她有些羡慕。她看见苏雅也是同样的失落。

那时,言焓几乎是把甄暖紧紧抱出了车底。

她又呆又傻,跟没了魂儿似的靠在他怀里。乌发迎风飞散,表情呆滞而痴傻,偏偏有一种奇怪的惊心动魄的美。

那一刻,秦姝莫名觉得,那两张贴在一起的脸,很相配啊。

她不知道,言焓是不是因为紧张越多,所以火气越大。

她其实很清楚,他只是对疑似车祸受害者应有的情绪释放。可她还是幻想,当时是她在甄暖的位置就好了。这样,他也会紧张而愤怒地把她从车底抱出来。

关小瑜摸摸甄暖的头:“暖暖美人,别哭了。老大肯定不是故意的,他也是被当时危险的情况吓到。怕不小心辗过去把你压瘪了啊。你就别生气了。”

秦姝也轻轻安慰。

“不是。”甄暖抹着眼泪,“和他没关系,我不是因为他而哭。”

“那是什么?”

“郑教授……”甄暖伤心至极,“郑教授今天来找过我,把所有的事情都交待给我。那时我就应该察觉到不对。他是来交代后事的,他知道自己活不了,也不想活了。那时我就该察觉到,拦住他的。”

听言,关小瑜和秦姝都说不出话来了。

关小瑜上去抱住甄暖的头,拍着她颤抖的肩膀,叹气:“即使这样,你也不能去抓飞跑的车子啊。傻啊你。”

……

队里召开紧急会议。

甄暖看到电梯里的镜子,才发现眼睛哭肿了,看上去像颗大杏仁。她有些窘迫,出了电梯,低着头就往会议室里钻。

没想走得太猛,一下撞到人身上。

“对不起。”她慌忙抬头,便望见言焓稍稍吃惊的眼神。她飞快别过头去,把头扎得深深的,像只小鸵鸟。

可言焓还是看见了她红肿的双眼和抬头时惊慌又可怜兮兮的小脸。

他低头看她,咬着嘴唇沉默了一两秒,轻声问:“怎么哭成这样?”

她扎着脑袋不吭声,隔了几秒,怕他误会,嗡声道:“反正不是因为你。”

可这话说出口了,听着就好似此地无银三百两。

他心里稍稍歉疚,看一眼走廊上过来的人,再度伏低了身子,低低地说:“我不该冲你吼,是我脾气不好。抱歉。”

甄暖被他低沉的调调弄得心慌又心急,抬起头来,急哄哄的:“真的不是因为你,你别自作多情。”说罢,扭头往会议室里跑。

他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把她拉了回来,执意解释:“在火灾现场,心情不好不是对你。因为……那时就有预感了。”

甄暖一愣,抬头望他:“怀疑是郑教授吗?”

他脸色略显凝重,没答。现在他更想知道的是,郑教授是怎么找到凶手的。

片刻,他松开她的手,走进去了。

甄暖跟上去,走了一步,又觉刚才被他一扯,好像哪里不太对劲。她皱眉捂了捂肚子,怎么好像不太舒服。

……

这次的会议气氛很沉重。

小松做了法医报告,郑容教授很可能是杀死罗韩的凶手。

大家都感到挫败,沮丧,担忧,痛心,各种情绪都有。

言焓看上去是队里最平静的,开口的话仍旧冷静自持,叫大家回过神来:“如果想救郑容,就都打起精神来。”

众人纷纷投去目光:“郑教授还会继续杀人?”

“你们没注意到吧,罗韩16岁未满。”言焓眸光清冷,说出来的话近乎残酷,

“我想,郑教授做这些不仅是为女儿报仇,更因为他知道这几个人都是未成年人。即使抓到,处置力度也会很轻。”

足足十秒钟,死一般的寂静。

谭哥愤怒地捶桌子,可身为警察,他什么不恰当的话都只能死死地憋回去。

“只是我的猜想,但结合我们之间对嫌犯的描述,这个可能性极大。郑教授的性格你我都清楚,如果不是被逼到绝路,他不会做出这种事。”

言焓语气平静淡漠得像局外人,说的话却狠刺着每个人的心,“他很清楚,剩下的几个人不会受到与他们罪行匹配的制裁。”

谭哥咬着牙愤恨道:“因为未成年人保护,他们的信息不会被公开,也不会被人知道。”

甄暖也不经意攥紧了拳头。

她愤怒,怨恨,可又悲哀,无力。不知是不是因为情绪激动,一时间,她痛得冷汗直流,甚至有些晕眩。

言焓目光移过来,瞧见她脸色异常的苍白,似乎有些不对劲。

他停了一下,收回目光去,继续说:

“郑教授烧掉现场,一部分是因为恨,一部分是为了阻碍调查进度,给自己接下来的行为争取时间。我猜,他烧掉那些录像带,还有一层原因是那些带子里出现过嫌犯,他不想让我们发现。”

所有人都愣住。

这个叫人无奈而愤懑的时刻,全队也只有他最冷静清晰了。

“这个任务,我交给徐思淼了。”言焓有条有理地吩咐,嗓音平静,“此外,之前绑架郑苗苗的那辆车,有可能是未成年无证驾驶。苏阳,去查一下可疑的以及低年龄的驾照。”

他定定道:“我们必须赶在郑教授前面找到他的下一个目标。……也希望他们至少能关心一下新闻,看到同伴被人杀了,过来寻求帮助。”

谭哥现在才明白在现场时言焓叫记者尽量报道的那个奇怪要求了。

这时,徐思淼出现在会议室门口,敲了敲门。

“老大,有发现了。”

徐思淼很快准备完毕,给大家放了一段他刚刚恢复的录像。

画面才出现的一瞬,甄暖就愣住。

一个女孩表情痛苦,被人捏着下颌张着嘴,口里一根东西进进出出。

她疯狂地扭动挣扎,可对方狠狠几巴掌把她扇晕。她的头发被人揪扯着来回推拉。

镜头落到稚嫩的胸脯之上,一个人嬉笑着揪扯。

随即,又对准一双白花花大张的双腿,镜头缓缓靠近双腿间,手指拨弄进退。

男声在嬉闹,说着下流粗鄙的脏话,塞些奇怪的东西。言辞里对女孩的羞辱叫人森然愤怒。

女孩尖叫咒骂又哭着求饶,但男孩们的笑声更大。

甄暖看不下去了,不知是因为悲绝还是愤懑,她晕眩得视线开始不清楚起来。

“女孩的脸原本没有马赛克,是言队让我加上的。”徐思淼声音里抑制不住愤怒,“一共有43盘。”

关小瑜则说:“我们把录影带上烧掉的的字迹恢复模拟出来了,很多都只有代号。说明施

暴者并不知道她们大部分人的名字,是随机抓的。根据记载的日期显示,苗苗死后,他们又犯了三起。另外,郑教授……应该看到了类似的场景,发生在郑苗苗身上的,受辱的画面。”

所有人都沉默地隐忍着,没人能想象出一个父亲看到女儿遭此凌虐时的心情。

谭哥因愤怒而紧握的拳头缓缓松开,低低地说:“我们真的要去抓郑教授吗?”

没有人答话。

会议室里静得如同地狱。

言焓宛若未闻,继续冷静得近乎冷酷:“刚才那段视频的背景是烧掉的山水巷的房间。视频里出现了两个人的头像,一个是已经死了的罗韩,另一个……”

徐思淼停住视频:“就是这个人。”

屏幕上一个模糊但可以隐约分辨的笑脸。

“不能公开。现在拿上这个照片,谭哥带人去罗韩家极其周边调查,老白带人去郑苗苗学校极周边。”

“是。”

言焓阖上手机:“刚才,杜衡已经完成模型和实地模拟实验,他把抛尸地锁定在了罗田路沿白水河的一段。苏阳,你们的进度?”

“已经把5号夜间郑家小区四周街道上经过的车辆全找出来了,这些天一辆一辆的实地调查,可还没查完,也无法确定哪辆有嫌疑。”

言焓道:“现在,把6-7号间经过罗田路的车辆找出来,两者对比。这几个年轻人应该不会换车。”

“是。”苏阳应声,这么一来,监控搜索的难度大大降低了。

可他有些疑惑:“老大,不是已经有嫌疑人的相貌了吗?”

“有三个人。刚才放录像时,有一个瞬间,镜头里同时出现过两双手。再加上拿摄影机的那双。徐思淼继续恢复录像,看能不能找到第三个人的相貌。同时,苗苗的那个女同学的事也要继续调查。”

他迅速说完命令,下达要求:“分头行动,今天之内,必须要有结果。”

众人齐声遵命:“是!”

言焓利落地起身:“散会!”

甄暖静静的,神思晃了一秒。她慢慢地,缓缓地想,

刑警们说话向来中气十足,明朗豪气。

比如齐声说“是”,又比如他的声音。听上去坚毅如岩石,又莫名鼓舞涤荡人心,充满了源源不断的希望和信念,像永不枯竭的阳光。

在这个队里,真好啊。

甄暖默默地想着,浅浅地弯了一下唇角。

大家雷厉风行地离开了,椅子刷刷的。她也要努力去……她双手死死撑着桌沿,眼前红色的蓝色的光在飞。

这一起身,腹部陡然传来一阵锥刺般的疼痛。

她浑身直冒冷汗,强撑着想走动一步,可,世界天旋地转起来。

……

刑警们迅速撤离会议室展开行动。

言焓却想起刚才甄暖一度度苍白的脸色,下意识往她那边瞥了一眼。

这一瞥,他很快皱起了眉,朝她走去。

她手指掐得发白,撑在桌沿上,全身都在发虚在颤。

“甄暖?”他叫她。

她只剩本能反应地抬起头,嘴唇煞白,额头冒冷汗,眼睛空茫而无神,失去了意识一般。

“你怎么……”话未完,她人已阖上眼帘,轻飘飘地向后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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