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意看过去。言格表情专注,隔着微弱的一束光,面容虚幻而清秀,似乎要融化在身后的黑暗里。这一刻,他不会因她而分心。他的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在灯下白得透明,可看见淡淡的血色。

他手指晃了一下:“许莫,眼睛看着我指缝的光,跟着它走,返回……”他的手指灵巧地晃动着,灯光在指缝间也变得乖巧顺从,按着他的意志,像指示灯一样闪烁。

黑漆漆的房间里,只有他的手握住一束光。“看着光点,追着它走……”

甄意依稀记得,这是某种眼动脱敏疗法的变体。

时间如水,一分一秒流淌。许莫真的安静下来了,没有睡去,他的眼睛里有光在闪,粼粼的。不知不觉,他揪着心口的手松开了,呼吸均匀下来,胸口的起伏也趋于平缓。

治疗结束,言格收回手,表情淡静,不起涟漪。

许莫躺在手术台上,愣愣地抬手摸摸心口,一瞬间,眼中浮起雾气,喃喃地说:“不疼了。”

言格道:“你认为置换一个新的会好;我却选择挽救和弥补。”这是他对人对事的一贯态度。

许莫捧着胸口,呆呆地说:“我知道了。”他现在还无法相信,他没吃药,心就不疼了。

言格看甄意一眼,克制地问:“这位小姐的腿受伤了,可以让安医生给她止血吗?”

许莫沉默半晌,做的比言格要求的更多,他拿钥匙给安瑶和甄意松开锁链。表情迷茫而空洞,但在妥协。

言格绕过手术台去扶甄意,步履不自觉渐快。

她期期地望着他,他才俯身去握她的肩膀,她便扑进他怀里,咬着牙,没吭声,头埋在他肩上,眼泪出来了。他肩头的衣衫很快濡湿,黏腻地贴着,心再度沉闷凝滞。

他最见不得她哭了。她一哭,他就不知所措,像跑遍全世界也找不到解决方法似的无措。

他知道她是伤心的,不是因为腿受伤,而是因为林警官的惨死。

他不动声色地咬了咬牙,调整着痛得有些乱了的呼吸。他把她的手绕在自己脖子上,搂着她的腰,另一手弯进她腿窝,尚未抱起,便听见她极低地呜咽:“都是我,不该下车。”

下一秒,更汹涌的热泪涌进他的脖子,滑进他的胸膛,很快变得冰凉,凉得透心。

他侧头去看她,可她紧紧埋着头,不让他看到她的表情,只露出苍白的鬓角和湿漉漉的耳根。

她没看见,言格的眼睛红了,泛起湿润的水雾。

他没开口,低下头,紧紧贴了贴她冰凉的脸颊,很用力。

他把她打横抱起,小心翼翼,怕伤到她的脚。起身后,看了安瑶一眼。

安瑶会意,轻声问:“我去看看那孩子可以吗?”

许莫仍旧呆呆地摸着不疼了的心,讷讷地点头。安瑶出了玻璃屋。

言格抱着甄意往外走。

外面的淮如看见安瑶出去,惊慌失措,害怕被遗忘,尖叫:“甄记者,还有我啊。”

瞬间,许莫猛地醒过来,目光如被欺骗般仇视:“你不是护士!你骗我!”

他转身扑上去拿猎枪。局势陡转直下,言格捂住甄意的头,立刻往柜子后边躲。

砰的一声枪响,整面玻璃墙崩裂,碎片四下炸开,甄意被言格的身体挡护着,并没被飞溅的玻璃片伤到。

言格迅速把甄意带去柜子后边蹲下。甄意忍不住痛哼一声。伤口又裂开了。

听见她痛苦的呻吟,他没说话。甄意知道他在这方面很笨拙,越想安抚反而越无措。

下一秒,他再度低头,下颌狠狠贴了一下她的鬓角,很用力。

甄意却觉比千言万语还窝心。她被他摁在胸口,以一种绝对保护的姿势。耳边是他强有力甚至微乱的心跳。

他从不会紧张害怕,除非是为了她。

房间灯没开,只有刚才言格给许莫治疗时用的一束微光。他们躲在柜子后,墙壁上映着模糊不清的瓶瓶罐罐的影子。

言格半蹲在地上,探头往外看,甄意也忍不住看,他把她摁回来,声音极低:“别怕。”

“安瑶呢?”甄意担忧。

“她已经出去。许莫不会伤害她。”说完,他捂住甄意的嘴。

连续的枪声停下来,四周安静,只有空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许莫缓缓走过来,立在打碎的玻璃洞口,判断甄意的方向。黑暗里,言格蹙了眉,他想试着安抚许莫,他很有把握,可发声便会暴露位置。

如果只是他一人,他绝对义无反顾。可甄意在,所以,他绝对不会冒险。

他扫视一下四周,柜子摆成半包围形,刚好绕玻璃房子一圈,两端开口后拉着帘子,开口端离门口有十几米,他应该能在几秒内跑出去。

言格抱起甄意,弓身缓缓往房间深处走,才走两步,一声枪响!铁皮柜子剧烈地震颤,上边的玻璃器皿炸裂四溅,液体哗啦啦地流。

甄意在言格怀里缩成一团,刚才言格没发出任何声音,可许莫在某方面的感觉似乎比常人敏锐很多。甄意想起了医院里的精神病人们。

言格压低重心,继续缓缓前行,枪声一溜儿地追来,射在铁皮柜上,打雷似的震耳欲聋。

甄意震得头晕目眩,却抬手捂住了言格的耳朵。

他微微愣了。

她大致猜出他的想法,先往里面走,让许莫习惯性地沿轨迹开枪,等他换弹匣时,返身跑出去。可十几米的路,只有一张帘子,他护着她跑出去,多危险啊。

她用力挣开他,一屁股坐到地上,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眨眼示意自己有办法。

房间内再度没了动静,枪声也消停了。

许莫按着最后感应到的方向,缓缓走来。两个柜子间有半米的开口。

两人紧贴着柜子,昏暗中,他握枪的影子渐渐靠近。在他转弯的一瞬,言格握住猎枪枪身,用力往下拉。许莫一惊,连摁扳机,可枪口抵在地上,子弹剧烈地爆炸,强大的后坐力震痛他的肩胛骨和手臂。他手麻,松开扳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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