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安藤启一和乾恭平一在上午七点三十分乘上了各自的零式舰上战斗机。

天空与昨天一样,阴霾密布。这个时候,早上的凉气已经没有了。是南国的花果香吧,强烈甜美的芳香飘荡在飞机场上。一只鸽子大小的红头鸟从停机场飞过。一位地上工作人员,向战斗机上的安藤他们递上了午饭包裹。

一坐上驾驶席,安藤就把降落伞腰带和降落伞绑在一起,目光投向燃料计量器。燃料计量器显示主箱和翼箱都是满罐,再加上落下式增槽的燃料,现在零式舰战饱饮了八百公升的航空燃料。

安藤把燃料切换杯安装在翼箱的位置。在巡航飞行完成后,切换到增槽,飞行过程中增槽燃料用完后再用翼箱,最后再用主箱燃料。

他一个接一个地操作着操纵装置,确认辅助翼、升降舵、方向舵,这些操作都已非常熟悉。看向左侧,只见乾也同样在确认操纵装置,辅助翼在上下摆动。

安藤确定了主段器还未连上,向地上工作人员大声说道:“离开前部!关闭开关!启动惯性装置!”

右脚卷住操纵杆,将其拉到面前。启动时,如果没有采取适当的上升操纵法,飞机头部就会碰到地面,但是离陆时两只手都忙不过来,所以不得不动员脚控制住操纵杆。

他感觉到地上工作人员在机体下转动了发动手柄。惯性启动的转动声马上达到了最大。

“连接!”

安藤插入主断器,拉动右前方拉手,将惯性启动机与发动机轴连在一起,螺旋桨开始转动;左手迅速地移动节流阀,只打开了一点,在发动机中点火。中岛制荣发动机的十四个气孔内部开始响起细微的爆破音,发动机发出了一声被呛住了的声音。好像追逐着螺旋桨的转动一般,发动机轴也开始转动。可靠的爆破音响了起来。排出的气体流入了驾驶室。对安藤来说,带有汗味儿的内燃机的味道比任何果实的味道都香。

安藤戴上了面具和眼镜。戴上眼镜之后,才发现计器盘的上部贴着张纸片,上面写着:祝武运长久。安藤不喜欢带护身符啊幸运物之类的东西,即便是别人送的,也没有拿到飞机中来过。这个纸片,实在是猜不到从哪儿来的。

他没有动纸片,用指尖触摸着计器盘,浏览着油压计、油温计、吸入压力计、燃压计、转动计、筒温计,没有异常。由暖气驾驶转到发动机测试,操作燃料喷射装置,确认助推计和转动计的指数,进一步确认左右两个发电器的状态,确认脚与折翼的作动油压,没有异常。

安藤伸手往无线电话中装入电源,在面具中说道:“乾,情况怎样?”

马上得到了回复:“非常好。没有发现问题。”

“我的操纵席上有奇怪的东西。”安藤用手指弹了下计器盘上的纸片。“有张‘祝武运长久’的贴纸。是谁贴的这个,你知道吗?”

“我这儿也有同样的东西。”乾说道,“我们的声望,看来即使是在这前线基地,也扔不掉啊。是基地上谁的心意吧。”

“是那个新人中尉吧。”

“不是。是某位装备兵。”

“你好像很确定。”

“请别忘了,我是水兵出身,曾经是操纵练习生。虽然击落敌机的数量比不上大尉,但是在他们中间可是英雄。这里的装备兵们,昨晚几乎没睡,为我的飞机做装备工作。很抱歉,大尉的飞机装备往后推了。”

“嗯,也行。”安藤笑着说道,“虽然推迟了,肯定没有偷工减料。能走了吗?”

“准备完成。”

安藤加大了发动机的马力,向地上工作人员打了个手势。年轻的装备兵们离开了机轮轮挡。安藤一边环视四周,一边将飞机慢慢移动到飞行跑道的边缘。

他看向飞行指挥所。镀锌薄铁皮屋顶的司令室有数位地上工作人员正隔着玻璃窗眺望着这边。看着风幡,风好像是从西北吹来的。西北,也就是红河上游方向。

安藤将通风折翼全部打开,用力踩下刹车后,将发动机速度加速到几乎全速。发动机的鼓动声抬高了。螺旋桨的旋转加速,最后看上去好像开始进行逆旋转。安藤一边慢慢减速,一边打开节流阀拉手。飞机开始离陆滑走。

驾驶席两侧风如雷鸣。飞行跑道上细微的起伏经由机脚传到了座位上。安藤一边用方向舵调整前进方向,一边让机体积蓄着离陆的力量。速度提快了,振动逐渐激烈得难以忍受。感觉到机体积蓄了足够的扬力时慢慢移回操纵杆,在出现了上扬的趋势后,飞机安静地离开了地面。

一边上升,一边收拢机脚。两脚的指示灯由绿变黄,最后变红,机脚被收拢在机翼之下。脚下感觉到的空气压力消失了,机体也变轻了。安藤把操纵柄移回到正中间的位置,关上了挡风玻璃。

今天预定的巡航高度在三千二百米左右。升到那个高度大约要花三分钟。在上升途中,必须要进行航向为北的伪装工作。取下飞行眼镜,看向左后方,乾也已经离陆正在收拢机脚。在战斗机上,能看到吉阿拉姆机场全景。崭新的十数架零式舰上战斗机井然有序地排列在掩护壕沟前。

二人起飞后二十分钟,吉阿拉姆机场的基地司令上松大佐从情报兵那里接到了一封电报。

“计划有暴露的危险,请严密防范英国空军。”

这是封发给安藤大尉的密电。发信人是本国横须贺航空队基地的司令。

上松大佐很是困惑。两位零式舰战的驾驶员,到第十四航空队就任之前,接到了中支的前往第十二空的调动命令。就在刚才,他们才遵循命令朝扬子江中流的汉口基地飞去。将飞行当做计划这件事在海军们看来原本就很奇怪,最奇怪的是为什么不得不提防英国空军?说到距本基地近的英军,应该是香港、新加坡或仰光的英国部队,但是不管是哪一个都好像与汉口方向无关。

“这封电文没有弄错吗?”上松大佐问情报员,“寄给他们二位的信,不合逻辑。”

“我确认了三遍。”情报员诚惶诚恐地回答道,“没有错误。”

“但是,为什么飞往中支那的战斗机必须要提防英国空军呢?要是说中国空军,或者是国际义勇航空队的话,还能理解。”

上松大佐握着电文,一段时间内,抑制着不安,望着北方的天空。接到密电已经是十分钟之前的事了。就算能早点儿解读完,他们也没办法接到密电。虽说没有传达警告,但第十四空不负任何责任。

上松大佐把电文还给情报员,说道:“打上‘两人已于0730离开本基地’。这样,横井也应该能明白意思吧。”

安藤和乾驾驶的两架零式舰战,自吉阿拉姆基地出发后,大致向西、西北方向航行。

航线要通过印度支那半岛北部的、由复杂的山岳地带组成的国界线。从乌蒙山脉横穿掸邦高原,一路进入到目的地缅甸北部卡萨镇的一个山谷。空中多云,大部分时间都是看着机下的云海飞行的。云层的最上端大约是两千五百米。掸邦高原的数座高峰都在云海中探出了头。

他们一边仔细地从云层的裂缝处看着群山一边飞行。山地与其说是绿色,不如说是赤红色。在山谷及小盆地里散落着一些山岳民族的部落。裸露的山坡映入眼帘,这大概就是火田吧,也有些山正冒着白烟。

中国云南省与缅甸的边境地带是怒江,别名萨尔温江。穿过萨尔温江后,但见前方密布着浓厚的紫色云雾,是雨云。这片雨云成南北走向,望不到尽头。听说印度支那现在是干季,但是山岳地带在这个季节也可能经常下雨。作为风雨先锋队的乱气流开始摇晃机体。

在冲入云中之前,试着上升。但是云层覆盖着山岳地带上空相当高的范围。要穿越云层看上去要上升到六千至七千米的高度。但是这样的话,燃料消耗量会增大,大量酸素也会被使用。要避开在山腹上的激烈冲突,只能大幅度地绕过这团雨云。安藤他们在雨云壁上盘旋着。

“乾!”安藤呼叫道,“暂且向南飞。我想飞到平原地带就不会有雨云了。从那里再往西飞。”

“好主意。”乾回应道。

“现在,脚下能看到的是伊洛瓦底江的支流。沿着它南下,低空飞过狭窄的河谷,能行吗?”

“知道了。”

没有想到雨云扩散得如此迅速。还未到达平原地带,飞机就被恶劣天气的先驱包围了。安藤的机体突然被大幅度抬起,扔了出去。安藤用全身力量控制着操纵杆,调整机体姿势。周围变黑了,雨点敲打着防风玻璃,驾驶室的温度骤降。

马上钻出云层裂缝。安藤倾斜着机体急剧下降,迂回在漆黑的云团下面。河流在溪谷蜿蜒流淌。在沿着河流飞行的过程中,云脚逐渐下移,安藤他们的战斗机也不断下降,最后降到了能清楚地看清浪头的高度。

河谷逐渐变窄,两侧绝壁环伺。甚至有些地带窄得能架吊桥。河谷是大地深深镌刻的沟痕,沟痕之上被云层覆盖。安藤他们就如同开着汽车在千折百回的山道上行走一般,在狭缝间穿行。刚避开一个岩壁,眼前马上又出现了另一个绝壁。一急速转向,另一侧的机翼又要撞壁。刚急剧拉开机首,下一个山峰又逼近在眼前。就这样惊心动魄地重复着。从进入峡谷直至到达伊洛瓦底江干流的宽阔河谷之间的约十分钟的飞行,两人都受到了极限挑战。

进入伊洛瓦底江流域宽广的河谷后,安藤才终于有时间使用无线电话。

安藤呼叫乾:“乾,你还跟在我后面吧?”

“跟着呢。”乾回答道,“我想到了过宜昌峡谷时的情形。那次也是天气恶劣,出了一身冷汗。今天,坦白说,好几次都差点儿吓出尿来。”

“我的机翼也好像被悬崖上的树枝刮到了。要让我再过一次刚才的峡谷,我宁愿选择与一个烈性子的中队长正面冲突。”

一个小时后,安藤和乾乘坐的两架战斗机来到了横亘在缅甸与印度边境地带上的帕托卡山脉。

帕托卡山脉是由三千米级别的群山横亘数百千米连接而成的大山脉,它构成了那伽山地的一部分,是将印度支那与印度分割开来的天然要害与屏障。山脉南部的盆地上有戈布多布湖,这是今天飞行的重要目标,是个绝不会与其余的沼泽或湖泊混为一谈的宽广的湖泊。

安藤到达戈布多布湖后才想到今天飞行任务的一半已经完成了。越过帕托卡山脉,穿过那伽山地的上空,就到了印度斯坦大平原。这之后,依靠山峦、河流、平原等这些“大地的花纹”来航行,就没这么简单了。蜿蜒的河流及无数的沼泽、分散的村庄,这是一片宽广得几乎没有边际的大地,别说是高山了,几乎就连山丘都没有。可以想象,在那里要想找到目标代用飞机场是相当困难的。

看了下表,正好将近正午。现在已经见不到孕育着水汽的厚云了,视野很开阔。安藤感觉到了轻微的疲惫。他传话给乾,让他吃午饭。安藤大口地吃着吉阿拉姆基地准备好的饭团,豪饮着水筒里的水,从国内带来的糖成了疲劳消除剂。

嘴里正含着糖,接收器中传来了乾的声音:“大尉,要不,把速度提快点儿吧?”

“怎么了?”安藤问道,“发动机的状态不正常吗?”

“那倒不是。只是因为到目前为止一直压制着飞行速度。再这样下去,发动机可能会难以散热,点火器也无法充分燃烧。所以必须要再打开点儿油门。”

安藤拿出地图放在膝上,确认路线。

现在正在戈布多布湖上空,戈布多布湖的北方是这个地方首届一指的城市英帕尔。那儿和刚才通过的印度支那半岛北部的山岳地带不同,必然是人口众多。快速通过正是所希望的。此外,关于发动机的状态,乾的知识与经验比安藤要高几级,所以他的担心不无道理。

“好!提速吧!”安藤向乾发出指示,“航向不变,高度四千米,一口气飞过去!”

安藤拉动操纵杆,打开节流阀拉手。零式战机几乎是将阳光弹回一般开始直线上升。乾的飞机在左后方五十米处紧跟着安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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