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爱豆见夫人进内,他便用心打听。黄老爷上任,夫人独自在家,是扬州人。便回到寺中,一夜反来覆去,一片痴想道:“我在广东,相交了许多妇女,从来没一个这般雅致的佳人,怎生样计较,进了内宅,再见一面,便死也甘心。”

次早起得身来,梳洗已毕,闲步在前殿,将身拜倒,便诉道:“弟子曹悦心,因卖珠至此,昨见黄夫人,心神被他所摄。弟子痴心以告神明,命中若有姻缘,乞赐上上灵签。若没有缘,竟赐下下之签。”将签筒在手,求得第三签,上道:

前世结成缘,今朝有线牵。

口如瓶守定,莫吐在人前。

看罢大喜,向神拜了几拜,又道:“弟子若得成全,合当上幡祭献。”他回到卧房,生出一条妙计,必须装作卖婆模样,假以卖珠为名,竟入内房,如此如此,或可成就,也未可知。只是脚大,怎生得一双大大女鞋穿了方好。也罢,将裙得低了些便是。即取了一包好珠子,一串小珠子,放在身边。忙到估衣店中,卖了一件青绢衫白绢裙,衬里衣,包头狄髻之类,走到一僻静祠堂内,妆将起来。端端正正,出了祠门,寻一井中一照,却与妇人无二。他大放了胆,竟到黄衙前来。

管门的见是卖婆,并不阻挡。他一步步走到堂后,只见黄夫人在天井内,看金鱼戏水。这爱豆打着扬州话,叫道:“奶奶万福,现有美珠在此,送与夫人一看。”夫人道:“既有好珠,随我房中春来便了。”爱豆听说,转身进了香房,上下看,真个是洞天福地。夫人道:“坐下。”爱莲随取茶来用过。爱豆将那一包好珠子,先拿出一匣来看了。夫人拣了十余粒,道:“还有么?”爱豆道:“多着哩。”又从袖中取出那一串包儿,打开,上面有结的,下面故意不结。他将捻住了下头,一半儿送于夫人。夫人接了在手,爱豆将手一放,那些珠子骨骨碌碌都滚下地去,惊得夫人粉面通红。爱豆道:“夫人不须着忙,待我拾将起来。”说罢,倒身去寻。拾了二十余颗在手,道,“足足六十颗,今止没去一多半。因滚在砖缝里去了,奈天色已晚,不若明日再来寻罢。”夫人道:“说那里话来,你转了身,明日倘寻得少了几颗,只道我家使女们取了你的。今晚只可就在此宿了,明早再寻。寻得有无,你好放心。”爱豆听说在此安宿,便觉喜从天上降,欢从心内生。随道:“怎好在此打搅夫人?”夫人道:“这却无妨。只恐你丈夫在那边等着你。”爱豆道:“丈夫已没了两个年头,服已除了。”夫人问道:“尊姓?”爱豆答道:“贱姓曹。”夫人即叫爱莲打点酒肴来,请曹妈妈吃酒。须臾,点上灯烛,摆下晚饭,夫人请他坐了,爱莲在旁斟酒。夫人叫爱莲:“你不要在此走来走去的,把那珠子踏在鞋里去,明日难寻,可将酒壶放在此,你去吃了晚饭,临睡时再进房来便是。”爱莲应声而去。

夫人与曹妈妈又吃了几杯。夫人又道:“似你这般青春标致,何不再嫁个丈夫,以了终身?”曹妈妈道:“说起丈夫二字,不觉头脑子疼,却是没他倒也快活。”夫人道:“这是怎么说?有了夫主,知疼着热,生男育女,以接宗枝,免得被人欺侮。”曹妈道:“夫人有所不知,嫁了个丈夫,撞着知趣的,一生受用。像我前日嫁着这村夫俗子,性气粗豪,浑身臭秽,动不动拳头巴掌,那时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夫人道:“据你之言,立志不嫁了?只怕你听不得雨洒寒窗,禁不得风吹冷被。那时还想丈夫哩。”曹妈道:“夫人,别人说不得硬话,若在我,极守得住。夫人若不嫌絮烦,我告禀夫人一番。我同居一个宫人,他在宫时,那得个男人如此。内宫中都受用着一件东西来,名唤三十六宫都是春,比男人之物,加十倍之趣。各宫人每每更番上下,夜夜轮流,妙不可言。他与我同居共住,到晚间同眠,各各取乐,所以要丈夫何用?我常到人家卖货,有那青年寡妇,我把他救急,他可快活着哩。”夫人笑道:“难道你带着走的?”曹妈道:“此物我带得几件而来,我想在相厚的寡居,偶然留歇,若是不曾带在身边,扫了他的兴头,所以紧紧带着。”夫人道:“无人在此,借我一看,怎生模样?一件东西,能会成精作怪?”曹妈道:“此物古怪,有两不可看,白日里不可看,灯火之前不可看。”夫人笑道:“如此说,终不能入人之眼了。”曹妈道:“惯能入人之眼。”夫人道:“我讲的是眼目之眼。”曹妈道:“我也晓得,故意逗着作耍。”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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