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建国他哥当年下乡当知青的时候,和欧光慈在一个生产大队,所以伍建国一直管欧光慈叫大哥。92年他哥患肺癌去世,死前捎话要见见欧光慈,只可惜欧光慈当时正在陇海线上办案子,没赶上见面人就死了。因此欧光慈对伍建国一直非常照应。可能就因为这个,当欧光慈乍一听伍建国说他女朋友让人杀了的消息时,头发根儿刷地就竖起来了,心里哀叹:这小子怎么这么倒霉呀!

“说清楚,你此刻在哪儿?”他使劲抹了抹嘴角,然后开始拍门板,“……嗯嗯,也就是说,人被杀死在你们的新房里了?”

电话的另一端,伍建国非常没出息的哭起来,泣不成声。电话随即被另一个人接了过去:“喂,欧队长。我——小曹,帮伍建国介绍对象那个小曹。我们现在就在建国新房的门外边,没敢进屋。现在是用我的手机向您报案呢!”

“保护现场,我们马上就到!”欧光慈看见他的几个部下已经被拍门板的声音召唤来了,便站起了身子。说实话,他真的想不起什么小曹了,“就你和建国么?”

“不不,还有耿伟和肖凌风,我们四个刚从外边喝酒回来。”

欧光慈抓起帽子扣在头上,吩咐对方万万不可破坏现场,随即便压了电话:“走吧伙计们,今晚上恐怕又睡不了觉了。小郝,通知大马。”

伍建国的新房在城北的一片陈旧的小区,搬家的时候伍建国曾经找欧光慈借过车。路上,他告诉小郝和范小美,这伍建国是块提不起来的臭豆腐。窝囊、木讷、没本事,平时连个响屁都放不出来。好不容易在40岁上找了个女朋友,结果又被杀了,真他妈倒霉透了!他掏出手机,照着上边储存的那个号码打过去,马上就听见了那个小曹的声音。他让小曹把手机交给伍建国,大声问:“建国,你没把这事儿告诉你妈吧……噢,那就好那就好。绝对不能叫老太太知道!她再也经不起折腾了……少他妈罗嗦,能瞒多久瞒多久!”

关了手机他继续说:“等一会儿你们就看见了,那伍某人长的跟小老头儿似的。像……像他娘的那个刘罗锅。他那个女朋友我见过一回,看着还行,年龄也合适,不过……是个二婚。”

“二婚呀!”范小美叫起来。

“不错啦,小姐。伍建国那条件还想找什么呀?等一会儿你就看见了。注意注意,前头恐怕撞车了!”

前头果然撞车了,追尾。他们鸣着警笛穿了过去,不久小区就到了。

欧光慈说:“你们看见没有,伍建国就在方才撞车那地方的环卫局下属的一个部门工作,负责街面上小摊贩的事情。”

技术人员进入现场的同时,楼上冲下来一个细高挑的男人。欧光慈哟的一声想起来了,这就是那个给伍建国介绍对象的小曹,见过。这人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汽配小铺,给欧光慈的警车换过零部件,挺善交际的那种人。至于他怎么和伍建国这种蔫萝卜成了好朋友,欧光慈闹不懂。小曹上来就和欧光慈握手,仿佛楼上正在举行盛达的婚礼,就等欧某来了。

欧光慈听着他叨叨,眼睛往楼上看:“二手房吧,小曹?”

小曹叫曹志辉,嫩嫩的一张脸。他估计自己的废话欧光慈根本就没听,于是适时打住,点头道:“对,二手房。不容易搞啊欧队长,建国在单位一点儿后台也没有,能混上这样一套房子非常不错了。哦,您手下那个大个子来了。”

欧光慈回头一看,就见大马从一辆出租车里弓着腰钻了出来。

他扭头对小曹说:“你把基本情况向他介绍一下,我先上楼去看看。”

他从楼梯左右的无数双眼睛下走了上去,范小美费劲地维持着秩序。欧光慈问居委会有没有人来,挤出一个上岁数的老头。他让老头帮忙赶一赶人,老头便赶羊似地大骂起来。欧光慈上到三楼。

在楼梯拐角的地方看见了蹲着的伍建国。伍建国蹲在那里的模样很像一只猩猩,双手垂在胯骨两侧,脑袋扎在裤裆里。他边上蹲着一个站着一个,都是那种一看就知道是干粗活儿的人。耿伟、肖凌风——欧光慈念叨着这两个名字。蹲着那个矮矬矮矬的,眼光在欧光慈脸上闪了一下,无声地拍了拍伍建国的膝盖。伍建国一见欧光慈,鼻涕眼泪哗拉一家伙就下来了。

欧光慈这时候什么都不想说,只是伸手在伍建国脑袋上意思了一下,便抬腿进了屋。新房,还没办事儿的新房。出现在他眼前的是那种既熟悉又俗气的布局和摆设。欧光慈的眼睛莫名其妙的在客厅窗前的那串风铃上停留了一会儿,而后才把目光转向尸体。这女的似乎有些情调,他想。印象中伍建国是绝不会买这类小玩意儿,有那点儿钱他会买一斤酱牛肉回来搁进冰箱。而现在——有情调那女人死了。

女人无疑是经过一场扭打和挣扎后被打死的,致命处在后脑部。头发上的血和地板上的血,与室内的整体情况不太协调,一看就知道环境被仔细地还原处理过了,技术人员的表情恰恰证明了这一点。欧光慈小心地绕过尸体进到了卧室。卧室很整齐,挣扎搏斗是在外边客厅里进行的。双人床的上方挂着伍建国和死去那女人的结婚照,一对看上去还可以的男女。只有欧光慈这种了解情况的人,才知道摄影师摆弄出来那个手攥着白手套,挺胸作绅士状的男人是多么的不像伍建国。

他退出来,让小郝把卧室仔细检查一下,然后出了房门。

“来吧,有话咱们下楼说。”他扶着伍建国的肩膀,并向他那两个同伴甩甩脑袋,“你们四个去喝酒了?”

伍建国点头称是。

“肖凌风是谁?”欧光慈问那个矮矬子,因为他觉得此人的目光总是偷着瞟他。

“是我。”回答的却是另一个,黑黑的,挺壮,“他是耿伟,我是肖凌风。”这是一个冷冷的家伙,说话也格外硬。

欧光慈多看了他一眼:“胶东人?”

肖凌风点头说是,接着强调说:“祖上是。我可不是那儿出生的。这口音纯粹是让我奶奶打小给带坏了。”

“我喜欢胶东话,听着厚道。”欧光慈领着几个人出了楼门洞,向大马和小曹走过去。大马那边和小曹谈得很热闹,新来的李小鹏做着笔录。人们汇合后,李小鹏把本子递过来。欧光慈接过本子看看,然后把伍建国推到大马面前:“见过他吧?”

大马点头:“对,见过,他来过队里。”

欧光慈让他们继续谈,便拿着记录向小区为数不多的几盏路灯走去。看看表,此刻差5分钟10点了。小鹏的纪录很规范,到底是警校毕业生。事情大体是这样的——

小曹说,他下午快5点的时候接到了一个电话,是刘素娥打来的。刘素娥就是死者。刘素娥说,她和伍建国准备下个礼拜就结婚了,他们觉得弟兄们没少帮忙,想请大家吃顿饭表示表示。小曹指出(向大马指出),他原本还有一个应酬,约好了和几个武汉来的同行吃饭,谈些生意上的事。可是刘素娥和伍建国脾气很像,都是倔人。她说定了就是定了,看不起我们就直说。这话一出口,谁还能说什么。小曹说他只得把原先那个约会推了。大马这里追问了一下那几个武汉人的姓名地址如何联系,小曹听出了意思,说大马不信任他。不过他还是说了,说那几个人住在金桥饭店。

刘素娥定的餐馆属于中偏上那种,显然是真心想请请朋友。小曹问她都有谁参加,她说就你、耿伟和肖凌风,加上我和伍建国,咱五个。大约7点,小曹关了铺子换了衣裳去赴宴。赶到时是7点一刻(定的是7点整)。已经有三个了:伍建国、耿伟、肖凌风。小曹问:“当家的呢(指刘素娥)。”伍建国说:“估计快到了。”小曹咦了一声:“两口子还不一起来?”伍建国说:“他妈的你们不知道,我被叫去清理那些街边小吃摊,险些个被那些狗日的打了。满地脏水,一点办法都没有!”

四个人便一边喝茶一边等。小曹和耿伟说了些荤话,问伍建国是不是真的没干过刘素娥,伍建国有口难辩,发誓说绝对没有。他强调说自己不是那种人,耿伟于是狠命贬他,贬的新郎无地自容。还是肖凌风听不下去了,拍桌子要揍耿伟。

欧光慈想:倒有些山东好汉的感觉。

四个人继续等,肖凌风的发火时气氛有些沉闷。小曹让伍建国给刘素娥打个电话,问问怎么回事,为什么还不来。伍建国就去收款台打电话。过了一会儿回来说:“人已经出来了,家里没人接电话。”小曹向大马强调,这时已经快开始《焦点访谈》了,7点40左右。伍建国渐渐开始生气了,咕咕哝哝地小声骂人。他让小姐开始上菜,又强调自己忙活了一天早饿了。他指着皮鞋上的东西说:“那小摊贩顶不是东西,什么都往地上倒。知道这是什么吗——陕西泡馍的汤!”肖凌风说:“恶不恶心呀,不想让我们吃饭啦!”菜一样一样上来了,起先都说等等刘素娥,后来都不说了,再后来伍建国让耿伟倒酒。于是,四个爷们儿就开始吃上了……连吃带喝自然什么都忘了。直到一桌子菜纷纷见了底,大家才发现刘素娥依然没来。这时候伍建国急了,又去收款台打电话,结果新房里依然无人。他们彻底慌了,肖凌风先慌的,说“坏了坏了,别他娘的出问题了”!这话一说大家便坐不住了,结了帐,四个人打了辆出租车赶奔回来。

结果,看见的是死人刘素娥……

“肖凌风,先和你谈主要是考虑伍建国那惨样子——你看他是不是精神快崩溃了。来,坐这儿。”

欧光慈吹了吹花池子的边沿。其实他先和肖凌风谈是有目的的。一,从感觉上看,肖凌风对死者刘素娥很好。伍建国是不是看出来了暂时不论,他欧光慈是看出来了。毕竟警察这碗饭不是白吃的。第二,先和肖凌风谈,也是为了看看那耿伟的神情。他一直觉得那小子眼神鬼鬼的,藏着东西。

果然,肖凌风坐下的时候,欧光慈发现耿伟迅速地朝这边瞟了一眼。他抿抿嘴唇,递给肖凌风一支烟。

“谈谈经过,我需要广泛收集信息。谈谈吧。”

“曹志辉怎么说的?”肖凌风问。

“他怎么说的你别管,我现在听你说。”欧光慈认真看着他的脸。

肖凌风似乎在权衡什么,最后低下头下了决心:“欧队长,我觉得这里头有鬼,真的。肯定有鬼——事情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头。”

“具体哪儿不对头?”欧光慈追问。

肖凌风仰头看着夜幕:“我说不清哪儿不对头,就是觉得不对头。”

欧光慈点点头,表示能够理解。是的,这种情况是常见的。他试探着提示:“是不是和什么人有关?想想——”

“是,就是这么回事。您还是问吧,您问什么我回答什么。没准儿说着说着就找到感觉了。”

欧光慈发觉肖凌风其实不像其外表那么简单,这是个粗中有细的人。于是坦言道:“说说你所知道的死者,你好像很熟悉这个人。”

肖凌风点点头:“是,很熟。刘素娥是我早先的房东。人很聪明,同时又很实在很有品位。伍建国和曹志辉都是通过我和她认识的。结果曹志辉把刘素娥介绍给了伍建国。操他妈的!其实我一直很喜欢她呢。”

说这话时,肖凌风就那么看着天,能感觉出他的悲伤。话不需要多,有时候一句就够了。欧光慈相信肖凌风说的是实话。他朝肖凌风靠了靠,低声道:“你既然如此坦率,我也不妨坦率地问一句。肖凌风,你那个说不清楚的感觉是不是和眼前的这几个熟人有关系?”

“对对。”肖凌风收回了目光,直视着欧光慈的眼睛,“果然不一样,我听伍建国说过您,说您特别神。对,就是这么回事!”

欧光慈加重语气道:“你要知道,肖凌风,这个感觉很恐怖——都是朋友哇!”

“所以我才不知道怎么说!”

欧光慈觉得这个收获极其重要,但是不能表现在脸上。他让肖凌风继续说,怎么说都行。于是肖凌风说了一些过去的事情。他说刘素娥是个很不错的女人,丈夫施工事故死了,她硬撑着给婆婆养老送了终。肖凌风敬重她这一点,好感于是也就有了。对于曹志辉把刘素娥介绍给伍建国,他心里不舒服,却也没有更多的抱怨。伍建国毕竟年龄大了,机会要比他少得多。

“我跟刘素娥说过,说伍建国这个人还可以。希望他们能过得好。真的,我专门找刘素娥谈的。刘素娥当时就哭了。我又说了一些伍建国的不足,比如窝囊这一点,希望刘素娥能容纳他。我觉得我做得还算男人。”

肖凌风的眼睛使欧光慈觉得他这不是在表白,不是。真诚和做作他还是能够分辨的。他说:“这我信。现在请你说说曹志辉这个人,他的笔录我刚才看了。”

“他怎么说?”

“对不起肖凌风,这我真不能说,希望你能理解。”

“曹志辉这个人怎么说呢……心眼儿太活。我倒不是说他和杀人有什么关

系。我只是觉得他把刘素娥介绍给伍建国目的不纯。可能和他的买卖有关系吧……”

欧光慈摇摇头:“我不懂,就我所知,伍建国并没有什么值得利用的价值。”

“这您就不知道了,伍建国他母亲不是有两间临街的平房么。曹志辉一直算计着想弄过来自己开铺子——这小子不地道。”肖凌风说得有鼻子有眼儿。

欧光慈当然知道伍家有那么两间街面房子,他甚至能接受肖凌风的说法——曹志辉拉这个皮条是有目地的。但是,这些毕竟和杀人不是一回事。那么,他瞟了远处那个矮矬矮矬的耿伟一眼,心想:看这意思,肖凌风暗示的疑点其实是有所指的。

耿伟!

他故意避开这个话题没说,问道:“好,说说今天的事吧。你是什么时候接到通知的?”

肖凌风响了想道:“5点多吧,大约是那个时候。一个女人来电话说请我们吃饭,请我、耿伟,还有曹志辉……”

欧光慈敏锐地捉到一个疑点:“等等等等,你说‘一个女人’是什么意思,难道不是刘素娥么?”他记得曹志辉说是刘素娥通知的。

肖凌风肯定地点头道:“绝对不是,刘素娥的声音我不可能听不出来,这女的有些口音。见面时我还问了伍建国,伍建国觉得不可能,说我的耳朵有问题。”

“能不能认为刘素娥得了比如感冒……”欧光慈必须敲实这一点。

“不,我认为不是,那确实不是刘素娥!”肖凌风说得很肯定。

接下来的情况,肖凌风和曹志辉的说法大体一致。

欧光慈没有马上把耿伟叫过来,他不想造成那种过于戏剧性的效果。他上楼看了看现场勘查,结果还是很不理想。技术人员指出:凶手很绝对是个熟人,十分熟的那种人。他从容地杀了人,更从容地清理的房间,所以线索找起来很难。

欧光慈不觉得意外,叮嘱大家再仔细点儿,然后在楼梯上找到了那个居委会管事儿的老头儿,问:“谁是这家人的邻居?”

老头儿看了一圈,认为没有。他问欧光慈是不是要找证人什么的,欧光慈说意思差不多。老头儿便与那些盘旋于现场外边不走的人哇哇地说话,随即带来两个胖乎乎的老太太:“他们两个好像有事情要汇报,问吧,这两个人平时能说着呢!他们的话不可不信,也不可全信。”

欧光慈觉得这老头子的话也不少。他把两个老太太领到一边儿,让他们有什么说什么,不要有顾虑。结果两个老太太反而紧张得不敢说了,欧光慈怎么疏导放松也没用。这时听见楼上小郝在叫他,便朝两个老太太点点头上去了。小郝用镊子夹着条军绿色的三角内裤给欧光慈看,随即领他去看发现内裤的地方——装满衣裳的那个衣柜:“你看看,队长。这内裤可是又脏又臭,居然连洗都不洗就塞在衣柜里边了,是不是很不正常?”

“嗯,绝对不正常。”欧光慈感到事情越发蹊跷了。他告诉小郝,“据曹志辉讲,伍建国发誓没有和刘素娥有性关系,你觉得这话有几分可信性?”

小郝说:“绝对屁话,怎么可能——这都是什么时代了!”

欧光慈道:“那你给我看这个东西又是什么意思呢?如果他们像你说的那样,有条内裤又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呢?”

“你难道没注意么队长,这新房收拾得一尘不染,女主人显然是个有格调爱干净的人,怎么会把一条脏内裤塞在衣柜里。我觉得应该进行一下技术检验,确认一下是不是伍建国的。”

欧光慈明白了他的意思,但还是问了一句:“你想说什么就直说。”

小好凑近欧光慈的耳朵:“我觉得伍建国一点儿也不值得爱,萎萎缩缩的。是不是阳萎都很难说。懂了吧队长,这么有情调的一个女人会爱伍建国?”

“懂了。”欧光慈看了一眼那条内裤:“你是说这女人另外有人?”

“你觉得不可能么?”小郝挤挤眼睛。

欧光慈觉得这小子的思维还是蛮活跃的,便安排他负责技术化验的事,而后嘀嘀咕咕的下了楼。两个老太太还在那儿站着,看欧光慈下来了,便你推我我推你的往过走,欧光慈知道成了。

两个老太太提供的情况确实不能不重视。他们说天黑之前有一个骑摩托的男人来找过刘素娥。时间的准确性当然不太有把握,但人他们是看清了。

“就那个头发挺长的,就是他。”

只有曹志辉头发长。欧光慈心头一沉,暗想:这家伙果然说了谎。

老太太只知道这些。再问便也问不出什么了。欧光慈谢过他们,朝大马这边走了过来。大马已经问得很不耐烦了,他让李小鹏把笔录本交给欧光慈,就找厕所方便去了。欧光慈瞟了一眼曹志辉,问:“都谈完了么?”

范小美说:“都谈完了,大同小异。”

欧光慈拍拍伍建国的肩膀:“你跟我来……噢,你们几位辛苦点儿,等会儿我还有话要问。来来,建国。”

伍建国已经完全成了一个僵木的人,简直连思维都停了。欧光慈领着他走,他就那么一言不发地跟着走,走到楼区的尽头又往回返,然后欧光慈站住了。

“建国,你怎么看这件事?”

“我……我怎么看……我只能认倒霉呗。”

欧光慈挥手给了他一个大耳刮子,直把那窝囊废打得眼冒金星。他必须这样做,把他打清醒,否则什么都问不出来。伍建国显然被扇“明白”了,张大了嘴看着欧光慈:“大……大哥你?”

“我恨不得宰了你!”欧光慈咬牙切齿地怒视着他,“你他妈真不像个男人!事情都出了,你他妈总这么半死不活的怎么行。现在你能做的是提供线索,协助我们破案。腰直起来!”

伍建国赶忙直起了一直佝偻着的腰,浮肿的眼皮也睁开了些。欧光慈逼近他的脸,又看了看那个狭窄的、微秃的前额,口气放缓了些:“建国,事情已经出了,人死不能复生,所以我也不想更多地安慰你。面对一起恶性案件,你应该协助我把它破了,好歹也不能让小刘白死对不对,你听明白我的意思了没有?”

伍建国用力点头。

欧光慈又拍拍他的肩膀,道:“现在我问你,你未婚妻被人杀了,你最直接的感觉是什么?”

“我难过得要死,好不容易找了个媳妇,你说……”

“不不,”欧光慈摆动着手指,“我指的不是难过。那是心情问题,我这里问的是——你想过她的被杀有什么可能么?”

“这个……”伍建国似乎有些答不上来,但他分明是听懂了。他看着欧光慈,眼神有些特别,“这怎么说呢,我又不是警察。”

“我又想扇你了!你媳妇是怎么个人你应该清楚。”他想起了那条内裤,“什么事情都应该有些预兆吧,你难道一点感觉都没有?”

“真没有,大哥。”伍建国的五官挤成了一团,像被什么东西酸着似的,“我从来没多想什么,我这个人你知道,这方面不行。”

“妈的,你他妈就不应该娶媳妇。现在你告诉我,刘素娥平时社会交往得多不多,都有些什么人?”

“不多,她不太善于交往,这一点我们俩比较相似。要说来往多一些的……可能也就是我这几个朋友。”

“说说你这几个朋友。”欧光慈小心地把问题引向他想问的。

伍建国便开始说他这几个朋友,说得比较自如。看上去他对欧光慈的话中之话没有感觉。谈完了,从头到脚完全是平常交往。绝大部分说的和肖凌风差不多。只是他没有发觉肖凌风在爱着刘素娥。此外,曹志辉在他的感觉中不是太好,他认为此人比较有心计,他说他“斗不过小曹”。耿伟他说得不多,只是说这家伙比较好色,说荤话常常不避讳女同胞。这里的女同胞指的自然是刘素娥。

“嗯,谈谈今天下午的情况。”

“今天下午我在四牌楼那片清理街边小食摊,弄到快6点了才算完事,然后就直接去饭店了。”他想了想,“对,就是这样。到饭店的时候肖凌风和耿伟已经到了,我们坐下和车聊天,等到快7点的时候曹志辉来了。”

“怎么来的?”欧光慈插了一句。

“骑他的摩托车来的——哟,他的摩托车还在饭店外边搁着呢。”

欧光慈默默点头。他想起来了,印象中曹志辉的确有一辆摩托车:“然后呢?”

“然后……噢,是这样……”伍建国下边的叙述与肖凌风和曹志辉大体一致“我一下子就急了,他们也急了。我们打了一辆出租车赶回来,我开门一看……”

欧光慈抬抬手:“行了建国,换一个话题。你这房子是什么时候装修的?”

“我想想……两个月前吧,差不多就是那时候。后来不是还找你借过车么。没有太花钱,装得很简单。”

“请的什么装修队?”欧光慈要落实一个重要问题。

“没请装修队,就是我这几个朋友帮忙弄的,他们都很内行。一齐上手就收拾出来了,特别是耿伟,他就是搞这个的。”

欧光慈觉得自己想知道的就是这些了——既然亲手装修,配一把钥匙应该不是很复杂的事情。时近午夜,四周渐渐静了。他们走回来,集中了情况。随即,小郝便张罗着把尸体运走了。伍建国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哭了起来,像个老娘们儿。

欧光慈望着车子开走,扭头向耿伟:“耿伟,时间不早了,我原本想找你仔细聊聊的,算了,改日再说吧。现在只问你一个问题,打电话给你的是不是死者本人?”

耿伟愣了一下,看看大马,对欧光慈道:“我不是都交代给他了么?绝不是刘素娥,那是一个有口音的小娘们儿。”

“把手机给我。”欧光慈勾勾手指头,“手机。”

耿伟不安地把手机掏出来递给欧光慈。欧光慈弄出一个储存电话号码:“是这个号码么?”

耿伟看看:“没错,就是这个。”

欧光慈把那个号码抄了下来,并且让伍建国看,伍建国确认百分之百不是他家的。于是欧光慈谢过几位,让大家各自走人。但他留下了曹志辉:“你不忙你不忙,据我所知,你的摩托车还停在饭店外边呢是不是?待会坐我们的车去取。”

曹志辉这才嗷的一声想了起来。

“曹志辉……”

欧光慈用一种十分低沉的声音开口了。这时候,警车正行驶在夜晚暧昧无比的那个时辰。一些专门从事晚间勾当的人时不时从窗外的暗影中闪出来,警觉地看着警车。其中掺杂着一些女孩子,个个描得跟妖精似的难看。范小美和李小鹏问队长可不可以跟上去掏一掏窝。

欧光慈说:“你们这叫精力过剩……别打岔,我要和小曹说个事情。小曹,你向我们撒了一个很大的谎,这使我很生气!”

一句话把所有的人都惊住了,大马的脖子伸得老长,因为曹志辉的笔录是他做的。而曹志辉本人这时已经有汗在脑门上出现了。

“我……我撒谎……”

“对,你撒了谎。”欧光慈点上一支烟抽着,“刚才当着伍建国的面我不方便说,现在可以了。小曹,你去饭店之前曾经去找过伍建国未来的老婆刘素娥!别躲闪,恐怕有这回事吧?”

曹志辉蓦然明白撞到墙上了,小白脸儿一下子更白了。他犹豫了一下,点头道:“是……是去过。我打算顺路把小刘带上,省得她去挤车了,没有别的意思。”

大马愤愤然的吼了一嗓子:“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撒这个谎?”

曹志辉紧张得快尿裤子了:“这……这不是因为人死了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呀。请……请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欧光慈冷笑一声道:“晚啦,撒出出来的尿收不回去了。如今你撒了谎,事情就没有那么好解释了。没办法,完全是你自己找的。好了好了,说说经过。”

于是曹志辉无可奈何地讲述了一阵子,一直讲到警车停在饭店门口。欧光慈无声地听着,不插话。曹志辉说完了他还是不言语,车子里的空气变得很压抑。

“曹志辉,你现在说的倒是头头是道,可是你没有证人。因此我们也只能当作一种说法听听罢了。你无法证明你没杀人。”

曹志辉急惨了:“可事实确实如此呀欧队长,我上楼去敲防盗门,又叫了几声,没有反应,然后我就下来了。真的!”

“关键是没有人能证明你说的是真话。有么?”

曹志辉沉默,然后沮丧地摇摇头:“好像没有。”

“所以嘛,我们完全有理由不信你的话。”欧光慈神秘地看着他,“而且你,我在想……如果你要是有房门钥匙呢?如果你和刘素娥早有约定呢?曹志辉,我能说出许多诸如此类的可能,每一个可能都能够顺理成章的解释刘素娥的死亡,并且把你送给阎王爷处置!怎么样,现在你知道撒

谎是多么不合算了吧?”

“妈的,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曹志辉的脸变成了紫茄子,用力捶着椅子背,“难道你们真认为是我杀了刘素娥?”

范小美兴奋地说:“是呀,你杀了刘素娥,然后去饭店吃饭,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然后再一起回去,冒充现场证人。”

欧光慈道:“听听,别以为小范在吓唬你,没有,她说得很有逻辑性。你是无法推翻这种可能的!好了,现在这个话题暂时先放一放。下一个问题——你接到的电话真是刘素娥打给你的么?”

曹志辉对天发誓:“这绝对没错,就是刘素娥打给我的。”

“可肖凌风和耿伟都强调是一个有口音的女子打的。”

“那证明他们在撒谎!”

“你几点钟接到的电话?”

“不到5点。”

欧光慈续上支烟抽着,道:“也就是说,刘素娥那个时候还活着。”欧光此续上一支烟抽着,突然转换话题,“曹志辉,那么你怎么看待伍建国的那两个朋友?”他故意使用的是“伍建国的”两个朋友。

曹志辉起先表示不愿意评价别人,但很快就大肆的评价起来。他说他知道肖凌风其实很喜欢刘素娥,这里头没准儿有问题;耿伟也喜欢,只不过耿伟显得明目张胆了一些,不像肖凌风那么含蓄。耿维对刘素娥经常说一些不荤不素的臭话,刘素娥在他面前流露过不满。听得出,两者之间曹志辉更怀疑肖凌风。

欧光慈听完这些不再问什么,拉开车门放曹志辉走了。望着曹志辉缩着脖子疾驶而去,他打了个大哈欠,让李小鹏把大家分别送回家睡觉。

范小美叫道:“你不分析案子啦?”

“还用得着分析么,每个人都不可靠,这是我今晚上最突出的感觉。下一步要落实几个事情——短裤是谁的、电话是什么地方打出来的、还有尸检。尸检由小美和小鹏两个人盯着,我和大马明天去见耿伟。好了,开车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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