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汶在很远的地方就停了车,他眼睛好,看见了楼区拐角处的那盏枝形路灯,看见了灯光下的弯弯的柳树,看见了柳树边的一对男女——楚怀璧,方小娅。

他几乎能想象出这一对相见恨晚的有情人,是处在一种多么浓的情意中说话,他也能猜出他们在说什么。使他感动的是,两个人中间的那块距离空间。

两个人都是君子。

他就这么默默地看着,直到那一对中年男女分手。很显然,方小娅的感情澎湃了一下,做出一个小小的示爱的动作。但楚怀璧用一根手指优雅地挡住了她,那风度是绝对学不出来的。小娅朝后退了几步,灵巧地一转身,走了。

罗汶感慨万端,无声地把车子开了过去,轻轻地摁了下喇叭。

楚怀璧慢慢回过头,脸映在路灯下。颧骨下的阴影使他越发透出疲惫与憔悴之感。罗汶推开车门,楚怀璧弯腰坐了进来。

车子无声地滑上了马路。

“刚才走的是方小娅。”楚怀璧不等罗汶开口,就自己说了。

罗汶赶忙道:“我看见了,不知她看没看见我。”

楚怀璧道:“没关系,无所谓。小娅对你的印象不错,她甚至说小苏要能嫁给你就好了。”

热乎乎的一个浪拍在罗汶的胸口上,不知是快乐还是别的。方小苏——真的么?

“也许是随便说说吧。”

楚怀璧摆手道:“不,她是认真的。相信我,小娅是个不会开玩笑的人。这里头有她跟我的感情,也有我对你的信任,双重原因。另外你的确很有才华。真的,我用不着恭维人。”

罗汶笑笑,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他把车开得很快,出了城便在一处僻静的路边停了下来。

“董事长,和我见面的情况方小娅都说了吧,还用我重复么?”

“罗汶,你在跟我耍心眼儿。事实上方小娅并没谈出任何实质的东西。是不是这样。”

罗汶道:“是的,我对她说,如果不便告诉我,可以直接对董事长您说。她说了么?”

“没有。”楚怀璧摇摇头,“虽说没有却等于说了,罗汶,你能明白是怎么回事吧。”

罗汶转过脸:“当然,她不好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巫少康!”

楚怀璧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黑夜,沉默。一辆货车亮着晃人的车灯疾驶过去,大地仿佛在震动。后来楚怀璧动了动身子说:“回去吧。”

罗汶没有发动车,而是低声刺激了一句:“董事长,您在回避这个话题。”

“什么话题?”

“巫少康。”

楚怀璧的目光停在罗汶脸上,打量了好一会儿:“真怪,咱们两个好象并肩走了很长的路,忽然相互笑了,发现原本是朋友。罗汶,你是我唯一说话如此深入的人,也是唯一能跟我敞开对话的人。很怪!”

“董事长,我觉得您在回避那个话题。”

“你说的对,我确实在回避。可是罗汶,你说我不回避又能怎样。我不敢相信那件杀人的事是巫少康支使的。”

“我也不相信,但是我更接受女人的直觉,方小娅的提醒在先,园中园的命案在后,这当中的关系很清楚。”

楚怀璧道:“我不需要解释,解释也没什么意义。我最想不明白的是,集团里好象有一股潜流。说是一种可怕的预兆也可以。你觉不觉得这可能和即将召开的董事大会有关系?”

罗汶沉了沉,没有马上说话。要说这样的董事大会,无疑牵扯着所有集团成员和大小股东的直接利益。在西方发达国家,企业集团的分裂或改组都是由董事会的人事变更下手的,杀人夺命的事情并不新鲜。

但是国内似乎很少听说。尤其主要的事,他只是集团的法律顾问,不参与董事会的事务,基本搞不清其中的利害。

据感觉么……他认为远远不到出人命的程度。

远远不到。

“董事长,我回答不了这个问题。您刚才说好象有一股潜流,可那股潜流远远不是我这种局外人能够得知的。”

“是的是的。可局内人——说穿了就是我,不是同样不知道吗。”楚怀璧的声音似乎很伤感,“你可以不信我的话,但确实如此。”

罗汶当然相信他说的,这也等于从侧面证明了自己的感觉,是的,华龙集团的确还不至于因利害关系出人命。可这毕竟是表象呀,至于更深一层的事情恐怕就不那么简单了。

“可不可以跟相关部门,比如公安……”他试探着问。

楚怀璧马上听懂了,断然摆手道:“不,绝对不行。只要公安局一插手,华龙集团的外部形象就彻底完了。不不!绝不可以!”

“那么董事长,我就再次强调一句。”罗汶的第二方案早准备好了,“为了您的安全,希望您能考虑我的那个建议——离开一下,去接您的哥哥,这个理由很充分也十分合乎常理。您以为如何?”

“嗯,看来这个办法我应该认真考虑了。”楚怀璧作了个回去的手势,感觉疲惫极了,“谢谢你罗汶,我一定认真考虑。”

刚走出19楼的电梯,暗影中就闪出个人来。楚怀璧浑身一紧,暗叫一声“完了”。

事实上没完,出现在他眼前的是警察大马,随即暗影中又出来一个比较矮的,认识,正是上午见过的那个刑侦队长,好像姓欧。

“你们……”

欧光慈小心地朝他作了个手势,压低声道:“楚先生,进屋说话好么,尽量别让人发觉你在和警方打交道。”

这对他无疑是非常善意的提醒,也是他刚刚与罗汶谈到过的。于是他马上开门把二位警察让进屋里。啪啪啪,顺手的灯全摁亮了。

欧光慈知道,这小动作证明了楚董事长内心的紧张。

环视崭新而装饰高挡的房间,欧光慈觉得这回像个董事长了。在这之前,楚怀璧在他心目中总和大名鼎鼎的华龙集团董事长不太吻合。方才在楼下大马说那辆欧宝是楚怀璧的,欧光慈觉得这样的人应该坐“大奔”。

“请问楚先生,楼下那辆欧宝是你的么?”

楚怀璧不安地看着他们,听问这个便摇了摇头:“不不,我是奔驰,S500。司机开走了。”

果不其然。

“今天上午你去园中园好象坐的不是奔驰。”

“对。”楚怀璧点头。

欧光慈心里说:你要坐奔驰去就完了,凶手不会不认识那种高级轿车的。

不过几句话欧光慈就听出了眼前这位董事长的内涵,不浅。

楚怀璧请二位警察坐下,然后由冰箱里拿出几罐饮料,同时顺口问:“两位是怎么找到我这儿的。”

欧光慈挺舒展地享受着大得不可思议的沙发,笑道:“你忘了我们是干什么的了。”

于是双方笑笑落座。

“新装修的?”

“对。”

各说了一句废话。

“楚先生似乎是单身。”

“啊,是。”

又是一句废话。

“单身能住这么大的房子,全市恐怕也不多。”

“不不,我是给我哥哥买的房子。我哥得癌症不久于人世了。”

这段对话似乎有了内容。

“你哥哥不在本市。”

“在兴城的下角镇。”

“什么癌。”

“肝癌。”

“噢。”

短暂的无言。

而后楚怀璧抬起目光来:“请问二位找我有事么?是不是园中园那个人命案有线索了?”

谈话进入了正题。

欧光慈努力正了正身子,道:“我们正是为了此事而来的。那个命案确实有了些线索,但距离侦破可能还远。楚先生,你的社会关系中有没有一个叫古也夫的?”

“古什么?”

“古也夫。”

楚怀璧沉思片刻,坚决地摇摇头:“没有,绝对没有。你们说的是那个死者么?”

“正是。”

“确实不认识。”楚怀璧强调着。

“这个人呢。”欧光慈那出那张电脑造像展示给他看。

楚怀璧认真地看着印在白纸上那个人头,满脸狐疑,看了好一会儿,摇头道:“不认识。没见过。”

欧光慈用大拇指摁住那块添上去的小胡子,让楚怀璧再认认。楚怀璧最终还是摇头。

欧光慈哎了一声,对大马道:“看来楚董事长什么都不明白。”

大马懂得队副的意思,便接过那图像很随意地说:“又迹象表明,这人恐怕是凶手。”

喔,刹那间楚怀璧的脸色和表情都变了,虽未说话,但心理状态一目了然。

“我给你们泡茶。”楚怀璧起身去了。

大马压低声对欧光慈道:“确实‘惊弓之鸟’。”

欧光慈无声地闭闭眼。

弄了好一会儿才见楚怀璧出来,情绪显然复原了。他给两个警察依次倒上茶,然后坐好,开口问道:“我知道二位是来落实这些情况的,本人也确实想帮助破案。可实在…”

欧光慈抬抬手:“没关系没关系,说不出什么本身也是一种结果。那就这样吧……噢,大马,你想说什么?”

楚怀璧立刻将目光转向大马。

这是欧光慈和大马准备的重要一手,在等楚怀璧的时候想出来的。按照计划,大马现在该开口了。

大马假惺惺地捏着下巴,挺不好说的样子。欧光慈“鼓励”他说,楚怀璧也不得不表示:“想问什么尽管问。”

大马咳嗽了一声,道:“是这样楚董事长,像您这种有身份又有钱的人,安全问题可要注意呀!我觉得你们这种人时刻会有危险似的。也许我多余担心。”

事实上不多余,两个警察眼见着对面这人的颜色就变了。那是发自内心的恐惧所致,理智难以自控。

欧光慈假装不察地揉揉太阳穴,道:“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尽管说,大马,我们告辞吧。噢,这是我的手机。”

欧光慈在台历上写了个号码。

两个警察站起来。他们当然希望听到楚怀璧喊一声“等一等”,但希望归希望,楚怀璧最终什么都没喊。

送进电梯的时候,光线映着董事长的脸显得很苍白,随即电梯门关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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