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大饭店茶褐色的旋转玻璃门时,那穿黑风衣的人便埋头朝台阶下快步走去了。匆匆的,像是逃离。如果一直这么走去,他,便可以轻而易举地溶入夜色,溶入城市,溶入众生芸芸的大千世界,水滴掉进海里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是,令胡思宇意外的是,对方忽然在台阶上站住了。

胡思宇稍微有些松驰的心蓦地又是一紧。因为,他和他刚刚才进行了一笔非常恐怖的交易。

的确很恐怖!

此刻,左右无人,大饭店依偎着璀璨华丽的夜色,像所有常于夜生活的场所,正是沉入温柔之乡的时刻。那人把风衣领竖起来,仿佛要遮挡暮秋的夜风。

事实上并没有风,天是墨色的。

胡思宇便也停住脚步,距离几个台阶望着对方的后背。

他绝对不认识此人,对他的情况一无所知。他只是通过别人给的一个电话号码与此人联系上的,整个交易过程完全是按黑道上的规矩进行的。

现在,他把酒足饭饱的他送了出来。

这人没有任何突出的特征,大墨镜遮住了半个脸,至于鼻子下边的那块胡子,不一定是真的。

黑道人嘛,总要有些他们的内容和手段。

“我最后再问一句。”那人微微侧过脸,声音在夜色里竟有几分很好听的共鸣音,“真的要这么干么?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胡思宇咽了口唾沫,心慌的有些想吐。他怔了一下,随即用力点点下巴:“何必再问,钱我已经给你了。”

那人保持着不动的姿势静立了几秒钟,仿佛最后等待胡思宇改变主意。没见反应,便轻轻嗯了一声,扭头走了下去。胡思宇浑身僵硬地望着他朝一辆出租车抬起手来,感觉上特像电影里的慢动作。

车子的尾灯划出一道红色的弧光,汇入转送带般的长街不见了。

胡思宇像窒息了半天的人突然吸到了氧,缓过命似地长长喘出一口气。一切就这样发生了——从现在起,说不定某一时、某一刻,就会传来一个惊人的消息:华龙集团楚怀璧董事长被杀了!

这就是他和那个黑风衣的全部交易内容!

价钱是15万元——区区15万,拿掉楚怀璧的性命。

现在,那人彻底地消失了——人家问过你要不要改变主意,问过的!胡思宇愕然间感到一股强烈的寒流从后背到袭到前胸,穿透了他的心——疯啦胡思宇!这本不是你的事儿呀杂种!这是上层董事会的事情,你他妈的瞎掺和什么哟!

巨大的心理震憾使他有些站立不稳。那瞬间扭曲的脸在夜色中肯定难看已极,以至于嘻嘻哈哈跑上台阶的两个年轻女人,在经过他身边时不约而同地止住了笑,不住地回头看他。

他凶恶地瞪着她们,吓得对方逃之夭夭。

胡思宇失魂落迫地伫立了少顷,白痴般凝望着那安祥的城市之夜发了会儿呆,然后小鬼儿似地缩紧身子返回了大饭店。

走进包间的时候,巫老总的一首《涛声依旧》恰到尾声的拖音处。胡思宇竭力平息着内心的狂跳,要小姐给老总找那首唱得最拿手的《一剪梅》。

巫少康摆摆手,然后让胡思宇给了小姐些小费,打发了出去,顺势把门关了。

“说吧,你今天晚上给我弄这么个人来是什么意思。他究竟是谁!”巫少康的声音极为严厉,显然是有了什么感觉,“你知道我不习惯随便见不认识的人。”

胡思宇缩在沙发角,像一只受了极度惊吓的猫。

巫少康怔了怔,发现不大对头。他凑近过来,感到些异样的气氛在包间里弥漫着,他弯腰看着自己的这位铁杆儿助手。

“喂,思宇,你怎么了?”

胡思宇毫无表情,还是那副样子。

“说话呀混蛋,你怎么啦!”巫少康搡了他一把。

胡思宇突然像一滩软乎乎的物质似地滑在地板上,捂着脑袋低声嚎出一声。简直不像人的声音。巫少康愕住了,马上蹲下揪住了他的头发,拉起了那个挺吓人的脑袋。

“怎么回事,你和……那个人……”

胡思宇木头似地不吭气,巫少康在他腮帮子上扇了一巴掌:“快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胡思宇突然间大小便失禁般涕泪横流:“巫总,那人是黑道上的杀手!”

巫少康哦了一声站起来,来回踱了几步,猛冲过来给了胡思宇一脚:“要死呀你,带这么个人见我!”

“不不,巫总,你……你听我说。我本来是……是客气一下,请他一起吃饭。我想这种人是不……不会在大场合露面的,谁想道他居然答应了……”

巫少康一把将胡思宇薅起来,压低声音切齿道:“问题不是吃不吃饭。问题的关键是,你和这种人来往……混帐东西……你弄这么个人来究竟什么目的?!”

胡思宇脖子软软的耷拉着,脑袋几乎搁在了巫少康的胸口上。他咽了一口唾沫,喉咙里意思不明地发出一个古怪的声音:“老总,我……我他妈想要楚怀璧……”

话没说完,巫少康刷地全明白了。他一松手,胡思宇便死狗般瘫倒在地板上——那混蛋快垮了。

“你雇人害董事长,你!他妈的你要死呀!”巫少康喊出一声突然发觉地方不合适,连忙压低了音量,“你这个混蛋,这不是连我也搭进去了么!”

胡思宇抬起了头:“巫总你听我说,我自作主张这么作,全是为了您呀!您对我有恩,我不是知恩不报的人。我知道,现在是个要紧的时候啦!董事会不是……”

巫少康闪电般地嘘了一声,蹲在胡思宇面前:“思宇,我知道你对我忠诚,可无论如何也不能拿着人命开玩笑呀!我是集团的大股东,楚怀璧被害,我马上就会被怀疑上。这些你怎么不想想呢!”

“不,巫总。我并没明确让他杀楚怀璧,我提的条件是把楚怀璧搞到不能工作,或者植物人什么的!”

“见鬼吧你!”巫少康再次开始踱步,脸颊在包间淡粉色的光线中看不太分明。他没再指责和逼问胡思宇,他什么也没有说。

大约夜晚10点过一些的时候,他和胡思宇分别离开了饭店,没有谁特别留意这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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