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天不知怎么就阴了。

送了王晓回到刑警队时,竟然开始掉雨点儿。人都在,小土匪和大马在打瞌睡,法医老沈趴在桌上抄着什么,余下的人在打扑克。

见欧光慈回来了,小郝告诉他分局杨局长来过了,说市局的领导见了姚远的父亲,对方到底是久经沙场的人,面不改色,只有一句指示:依法办事!

欧光慈心想:有这态度就成。

他问小郝关于自己的失职上头会怎么处置。小土匪打着哈欠说:“杨局长说了,念在初犯和情况的特殊性,暂且记下。再犯的话,二罪并罚!”

欧光慈大大松了口气:“再犯?有这一次就够够的了!来来,凑凑情况!”

小郝问:“头儿,你那个影子怎么没来。那个白薯。”

欧光慈说:“人家已经贡献了整整半天啦!老沈,你先说说吧。”

法医老沈就一五一十地把他那部分说了。

死者无疑是被那把刀刺死的,一刀致命。

血样化验,死者昨晚喝过酒,这也正是他为什么坐在后座上并且老老实实俯首被刺的原因。

欧光慈让他暂停,问大马有关车的情况。

大马说:“正如你所说,华北虎一向自己开车,不要司机。别墅区的人完全证实了这一点。”

“也就是说,昨天晚上应该有另一个人开车?”欧光慈点了支烟。

大马道:“那是无疑的!你没回来之前我们已经议过了,认为开车那人就是凶手!”

欧光慈点点头,让老沈接着说。

老沈说:“基本可以肯定,被刺那一刻他是睡着的。胃液中有含量极小的安眠药成分,恐怕是晚饭时吃进去的,这证明凶手实施了一个很完整的谋杀方案,行动从晚饭时就开始了,所以……”

“所以,”大马抢上一步说,“所以我们一致排除了那个凶手是华北虎的仇人。头儿,他们在一块儿吃的晚饭!”

“我说过是仇人所为么?我怎么不记得了。小土匪,我说过么?”

“你说过!”小土匪丝毫不给面子。

欧光慈嘿嘿一笑:“我现在还是这么认为!仇人未必都横眉怒目,也可以笑里藏刀或者吃吃喝喝!老沈,你说完了么?”

“尸体情况大致如此,但有一点不明。你们谁知道哪里有油炸全蝎?”

“他胃里有这个?”欧光慈颇兴奋。因为这道菜不是谁都做的,马上可以使搜索范围缩小很多。

老沈道:“对,我费了很大力气才确认那是蝎子。听说有一道菜叫油炸全蝎。”

“小郝,你马上把这件事儿办了!”欧光慈下达命令,“了解哪些饭店有这道菜,并问问昨晚上姚远去过没有。”

小郝为难:“头儿,你不是让我吃晚饭前去帮咱们队长换煤气罐吗?”

队长邱少仁的老父亲报病危了,家里那一摊子由队里轮着帮忙。

欧光慈道:“你先了解油炸全蝎,再去换煤气罐,两不误。老沈,还有吗?”

老沈说:“就这些。”

欧光慈很感叹,一头儿是网络世界那样的高科技,一边是传统的破案手段,生活真是有意思。进而他想:那个在网上发布杀人信息的凶手,在现实中用的却是捅刀子这样的原始手法,真是有意思!

“大马,小土匪。你们说说现场!”

欧光慈疲劳极了,毕竟值了一夜班。

现场情况不太理想,方向盘、刀柄、车门以及各个把手,这些容易留下指纹的地方统统被凶手做过处理,一无所获。气味存留更不理想。小楼上昨夜没有住人,这已经汇报过了。

车子附近脚印杂沓,无啥价值。

“现在最值得重视的情况有三。”大马道,“一,车轮的花纹里留有一些黑色胶泥,和我们上次追捕六指杀人案得到的线索完全相同。我们电话问了气象部门,得知前天晚上林场那一带下过小雨,而车轮花纹里的黑泥还是潮的。显然是从那儿带回来的。”

“头儿,应该派人去林场看看。”小土匪道。

欧光慈敲敲桌面:“你的意思是不是说,华北虎在吃油炸全蝎之前刚从一百三十多里的半山区回来?”

“正是!”

“胶泥呢?”

“那不是么,牛皮纸信封上。”小土匪指指桌上。

那信封上盖着一只玻璃杯,欧光慈拿起杯子看了一会儿。的确,是那个半山区林场的黑胶泥。

“好,说说第二!”他把杯子重新罩上。

“二,华北虎的腰里藏着一把蒙古刀。”

大马让小土匪把那把刀子拿给欧光慈看,“你看,这显然是为了防身的。它说明姚远一直在防备别人的暗算,心里并没有安全感!”

“嗯,很有意思。”欧光慈欣赏着那把刀,那蒙古刀比较常见,是刀鞘上带着一双筷子的那种。“我几个月前调查过他。”欧光慈把刀还给小土匪,“那时候他有俩保镖,根本用不着自己带着这玩意儿。现在看来不行啦。第三呢?”

“第三,”大马把一个塑料袋推过来,“车后座的缝隙里找到一个女人的内裤,有毛发,可根据这个东西找到那个女人,从而扩大线索来源。”

“被他玩弄过的女人可海啦。”欧光慈想起来肖盟盟玻璃窗后的那张脸,“会不会是昨天留在那儿的,换句话说,这个女人会不是就是那个开车的?就是那个凶手?”

“老沈认为不是。”大马他们显然研究过这个问题了,“这除了内裤上的某些分泌物过于陈旧外,主要是考虑女人行刺不会有那么大力气,完全扎透了!就象评书里说的,扎他几个透明窟窿!”

欧光慈接受了这个观点:“嗯,还有吗?”

“就这些。”大马道。

“好,你们听听着,小土匪去那个林场调查有没有一辆黑色本田去过,车上的人是谁,越具体越好!大马根据这条内裤找到内裤的主人,一定要找到!这可能很难,要迎着困难上。等小郝了解到炸全蝎的情况后,咱们再集中分析!好,散了吧!”

“你干吗去?”

所有的人都不服。

“我先回家睡一觉,时间早的话,我去医院看看邱队长!”

“那个程鹏是怎么回事?”大马问。

“他除了不是凶手,其它情况要等到完全能说话以后再了解。”欧光慈打了个大哈欠,“至于网名,他无疑就是鬼子。有一个很高明的人用了他的网址,发了那条信息!”

“那家伙是凶手吗?”

“设法找到他行不行?”

“他为什么要嫁祸于程鹏?”

欧光慈断喝一声,打断了所有的提问:“我不管这个!老子要睡觉啦!破案还得靠咱爷们儿,靠人脑!”

欧光慈说的完全是实话。复杂,实在是复杂!离开程鹏后,他就象小土匪那样问过王晓,问他能否找到这个嫁祸于人的凶手。

王晓很干脆地告诉他:“几乎不可能!”

他问为什么。

王晓说:“因为那人用的是程鹏的网址,你再找还是程鹏。我特别得提醒你一句,欧队长,这人很可能是个真正的网上高手!”

“比你还高?”

王晓道:“和他比我连屁都不是!你知道吗,此人可以盗窃别人的密码。”

“哦,网上还有密码?”

“那是!每个上网的人都有密码,这个密码只有自己知道。这个密码相当于你们家的房门钥匙,一旦落在别人手里,别人就可以长驱直入,把你们家值钱的东西全偷走。一样的道理,你的密码一旦让别人获得,那人就可以尽情地使用你的网址干他的活儿,比如向我发个信息什么的。而花的所有费用都要由你出。这道理你明白了么?”

欧光慈似乎能懂:“大概其听得懂。可……会不会是程鹏把自己的密码告诉那人了。”

欧光慈甚至假想那是程鹏非常信任的一个人,以便获得凶手的线索。

“绝不可能!”王晓断然道,“这等于把你的存折给别人。网虫们最怕泄漏的就是这个。密码就等于是钱,主服务台上记得都是本网户的帐!”

“所以你才说此人是高手。”

“对,能破译别人密码者百分之百是高手,你听说过网上黑客吗?听说过吧,那就是高手。但是网上黑客一般不破译私人的密码,除非他想得到这个人的某项重要的东西。网上黑客大多破译的是关键部门的密码,比如美国中央情报局,英国国防部什么的。他们不一定有什么目的,就是捣捣乱而已。当然,情报部门除外。这就是一部分行内人士所担心的计算机弊端。担心网络会象当年的原子能似的,本想为人类服务,却弄出了毁灭性的原子弹。我说清楚了么!”

“很清楚,我说过我的接受能力可以。”

欧光慈不知怎么就烦了,因为他关心的只是案子。“直说吧,我能不能找到这个人!”

“几乎不能,但不是绝对不能!”王晓挺懂辩证法,“美国就抓到过网上黑客!但是太难啦欧队长!”

王晓说了一大堆他完全不懂的东西,最后道:“所以我说太难了!那个掌握程鹏密码的人可以用任何一台上网的电脑进入程鹏的通道,而光本市就有几万上网者呀。我还没说全世界的呢!”

“你用不着说全世界的,因为凶手不可能从纽约伸出一只拿刀的手,通过网络刺死本市的一个座在车里的胖子。”

“那倒是,案子里的那个凶手肯定在本市无疑!”王晓同意。

“那就对了,这毕竟不是网络犯罪对不对,我面对的毕竟是一桩凶杀案对不对。好,既然如此,你不许再在我面前提这个破网络,搜捕凶手我比你内行。对不对!”

王晓一定被他的态度吓着了,连连道,那是那是!回家那一路上没敢再提一句网络。

可现在,大伙一致叫嚷网络,欧光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包括王晓说的那些,他都复述不出。他问:“小李子什么时候走的?”

小土匪说:“离开程鹏家他就回去了。”

“谁允许他回去的,洪副局长已经把他派给我了!”

“他说他有要紧的事!”

“放屁,侦破命案还不要紧呀!”欧光慈大为恼火,“他把自己当成什么鸟儿了!是不是很瞧不起我们!别他娘的把自己当葱花儿啦,没人用他炝锅!”

小土匪也有同感:“就是,他也就是个自学成才,警校毕业时干的是户藉。真正的能人是人家肖盟盟!”

一提到肖盟盟,欧光慈的心情更阴了。替一个十恶不赦的坏蛋寻找凶手……妈妈的,怎么想怎么不舒服!

“你们分析分析,凶手为什么要嫁祸于程鹏?”他揉着太阳穴问。

大马道:“这正是我们问你的呀!”

欧光慈道:“我想不太清楚,可能有三种情况他会这样作。第一,他知道程鹏要向华北虎下手,而他又恨程鹏。那么,这人一定是华北虎和程鹏共同认识的。第二,此人知道程鹏出了车祸,于是故意说是程鹏干的,这样又不伤害程鹏,又能把水搅浑。前提同样是他认识华北虎和程鹏。第三,此人得意于自己是个网上高手,故意玩一个开心!真这样的话,他倒不一定认识程鹏,因为网上的人不一定生活中非要认识!你们看看还有别的可能么?”

“欧队长,看来你真是动了脑筋了!”法医老沈道。

欧光慈耸耸肩:“这叫被逼无奈呀!老革命碰上了新问题!”

大马道:“程鹏要是完全好了就省事了!他肯定知道一些情况。你们想嘛,凶手为什么偏偏盗用他的密码。”

“哦,等等,是个高见!快,打电话,问问小李子!”

大马马上打电话找小李子,一下子就通了。欧光慈抢过电话,嗯嗯地听小李子解释,最后显然挺满意:“成,不懂的我会随时向你请教!”

众人大笑,因为刚才还在骂人家呢。

小李子解释说:有些密码是无意中“撞”上的,就象梦游症患者不留神进了总统的卧室,概率很低。另一种可能是盗窃者有目的的行窃,自然是想窃走程鹏的某些重要文件。这更难,需要更高的水平,还要借助于某种特别的“编程”,非常专业!

“那就更需要程鹏赶快说话了!”小土匪嚷起来。

欧光慈赏识地给了他一巴掌:“那是!但程鹏有什么重要文件呢?险些要了命!”

一天下来,欧光慈姑且不说疲劳,单就案子而言,给人的感觉整个儿在被网络牵着走,象影子似的甩都甩不开。不,应该说自己是网络的影子,日他先人哟!

欧先生变成“催拨儿”了!

凶手隐藏在网络背后,程鹏的秘密也在网上。他能接受小李子的说法:凶手急于找到程鹏藏在网上的某

些重要文件。

那么,这个凶手和程鹏、和姚远又是什么关系呢?程鹏被撞、姚远被杀——什么要命的秘密值得杀人害命?

他和急救中心保卫上取得联系,让他们一定要保证程鹏的安全。没有细说原委。中心的人很买他老欧的帐。

吃晚饭时他满脑子都是这个,黑客——比较神秘的称呼。

程鹏、姚远、黑客——这三者是什么关系呢?感觉告诉他,这三者必定有关系!

小李子的提示的确太重要了。

欧光慈无可奈何地接受了一个现实:高科技的确厉害!

但人脑更厉害!这一点欧氏决不怀疑。他甚至相信自己仍旧以传统的凶杀案来对待眼前的东西,照样破案!事实上也是这样,案子本身的确是传统的凶杀案,只是中间搅进来一条网络线索而已——凶手如果不传给王晓那个信息呢,不就是一桩干了半辈子的那种案子么!

还是扬自己之所长吧,以传统方法破案。

不要被网络牵着鼻子走!

他给自己定了位。

可事情并不听他的话,似乎和人过不去似的。那天晚上10点多,网上又来事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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