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长海觉得沈方的声音有些不对,扭头看时,发现沈方手里头攥着一个大扳手,他下意识地闪身时,沈方的大扳手已经劈了下来。那下子好狠,虽没有劈中脑袋,却结结实实地砸在了肩膀上。杜长海一下子被砸倒在海滩上。剧烈的疼痛使他的五官扭成了很可怕的模样,“沈方你…………”

沈方突然掉泪了:“你丈人的,我不愿意这样,你他妈逼着我走这步棋!”他又是一扳子砸过来,这一下砸空了,杜长海的拐杖捅在他胸口上。

“你…………你要杀我?”杜长海硬撑着站了起来。

沈方涕泪横流:“长海,我想明白了,咱们俩非得死一个才成,我刚刚想明白的。你…………你去和路昌惠作伴去吧!”他扑了过来。

杜长海突然大笑起来,笑得浑身颤抖。与此同时他飞起拐杖狠狠地抽在沈方的脸上,猝不及防。而后他奋力把那拐杖抛将出去,以那条受伤的左腿立地为轴,右腿一个后劈,劈中了沈方的耳根。就这两手,沈方已变成了地上的一滩烂肉。

“杜长海,原来你…………”

杜长海哈哈大笑,道:“啊,你是不是想说‘原来我的腿没事儿’,是么。对,我这两个腿原本就是好好的,从来就没事儿!不然我今天就躲不过你这一劫了!”

沈方抹着嘴角的血:“本来可以不这样的…………”

“迟早,沈方,这是迟早的事,我心里一清二楚,你们要真把我当自己人看待,怎么会向我隐瞒了那么多东西!”杜长海单膝跪地,托起了沈方的脑袋,“沈方你看,杀了我你也没什么希望!”

沈方看见了,左右两侧的海滩上过来了七八个他的部下。那些家伙双手平端着枪,紧张地向这边合拢过来。这是电视剧中经常能看到的那种镜头。为首的是郭东浩。

李铁和叶晓霜赶到看守所见到了老海。

在这之前,他们已经从郭东浩的电话里得知了发生的事情。郭东浩打电话时正坐在从北山往回开的车上,从声音里李铁听出了郭东浩语气中巨大的沉重感。郭东浩让李铁有个心理准备,说抓沈方的同时,你们最信任的那个人也出事了。李铁当时就明白了他指的是谁。

早上还见到呢,不到三个小时,现实竟发生了如此的突变,太猝不及防了。叶晓霜一听李铁的陈述,当时就哭了。是的,现实的确让人无法接受。那一刻他们正在和潘阳的两个伙计没话找话地闲侃,叶晓霜的突然失声使两个伙计有些不知所措。

他们原本是到这儿来找潘阳摸情况的,起先马三也想一道来,结果马三突然肠绞痛,没来成。他们想从潘阳身上再试一下,李铁觉得潘阳不是那种死不开牙的人。结果潘阳去进货了,不在。打算在两个伙计身上摸点东西,刚聊了几句,郭东浩的电话就到了。

二人赶回局里,在办公室里沉默了一会儿,晓霜的情绪好歹平静了一些,这才赶往看守所。

一道铁栅隔开了两个世界,二人面对着铁栅里的老海,突然不知说什么好。郭东浩去了医院,据说老海把沈方踢成了轻微脑震荡。老海据说也受伤了,但是从外边看不出他伤在哪儿。李铁问他伤在哪儿,老海耸了耸膀子。

叶晓霜带着哭声叫了声队长。

李铁心里也难受得要死,但脸上总算还绷得住,他问:“队长,你说实话,究竟…………你究竟陷进去多深?”

老海平静地反问:“你觉得我陷了多深?”

李铁低垂着眉毛,想想说:“你恐怕十年前就陷进去了。是不是这样?”

“你说得对,正是这样。”

李铁呼地抬起头来道:“可是队长,你的态度一直很主动呀,并没有给我设置什么思维障碍?这…………”

“不错,李铁,我非常希望你把这个案子破掉,真心的。我没有理由给你设置什么障碍。要知道,我折腾了十年都没能破掉它,懂吗。”老海略微有些肿的眼里放出光来,“我不是用半块砖头阻止过沈方的行动吗。”

李铁突然咆哮起来:“既然如此,你为什么…………”

老海扶住铁栅,叹了口气:“别喊,我明白,你想说‘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会是他们的人’。听我告诉你,我是他们的人是难以改变的事实。而我真心辅佐你破案也是出于真实愿望。你再想一想,在开始阶段甚至沈方和林涛都是很主动的么?因为那时候他们根本不认为你能把这案子破了。我和他们的不同在于,我对你寄予希望。”

李铁伤心地仰起脸来:“可是队长,案子破了你就完了。”

老海无所谓地笑了:“我没想过我完不完,我已经在十年前就完了。走到今天这一步,对我来说是迟早的事。李铁,你所形容的那张破网迟早都会撕破的。我一直企盼着那一天。”

“这么说,你对我的前景还不是很乐观?”

“是,举不出证就定不了罪,你现在并没有胜券在握。我对你所寄的那个希望还没有变成现实。”

叶晓霜道:“别说了队长,这事情太残酷啦!”

杜长海道:“难得你们还叫我队长,谢谢。咱们还是抓紧时间把话说完吧,这样的机会不会太多了!”

“是的,晓霜。”李铁让杜长海拉过凳子坐下,杜长海摇摇头,李铁嗯了一声,想了想,“队长,你能不能先告诉我,路昌惠是怎么离开的小灰楼?”

杜长海还是把凳子拉到屁股底下坐下了,他说:“这一点我骗了你们,其实很简单,我在查你的岗时,有意把那辆破捷达车停在小院的门口,那时路昌惠就在门的里边。我事先通知的他,我们翻墙进去的同时,他已经钻到了我的车里——剩下的就很简单了。”

李铁哦了一声,服了,他想到了郭东浩的推理。

“那,小楼上的电话铃声…………”

“非常简单,那是我让路昌惠打的,响两声压断。”

叶晓霜喃喃道:“队长,你居然…………”

杜长海道:“我居然陷得那么深?是么,唉,听我慢馒说,这是命,懂么,命中注定!”他捂着嘴干咳了两声,然后抹抹嘴角,“话嘛,得从钱老师说起。钱老师和我老婆当年是同事,都是技术学校的教员。关系很不错。发现我老婆和人私通的就是钱老师。噢噢,用不着吃惊,这种事天天都在发生着。真的,现在已经不稀奇了。可我老婆的事儿毕竟是很早以前了。她的情人是个英语教员,小白脸儿一个。简单说吧,他们私通了一年多我才知道。我恨得咬牙切齿,发誓要惩罚他们。有一天,那对情人开车出去野游出了事,车子窜到悬崖上去了,半个车身悬空。我跟踪着他们,面对这情景我做了一件事——你们猜猜我干了什么?”

两个年轻人已经紧张得要命了,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我用自己的车子轻轻那么一顶,把那辆车顶下了悬崖,神不知鬼不觉,不动声色地送他们见了阎王爷。”杜长海看着两个年轻人,缓缓地摇着头,“用不着紧张,事情就是这样——我是个背着两条人命的人。啊,正是应了那句话,但凡是罪恶总没有好下场。当年的沈方目睹了发生的一切,他果断地替我隐瞒了下来。要知道这可是要掉脑袋的呀,他瞒了下来,我对他感激不尽。明白了吧,我欠他的。后来钱老师出了车祸,我便把钱老师养了起来。这其中确有赎罪的成分。但是我没想到,沈方替我瞒了那事,却成了十年大案的致命把柄!”

李铁有一种窒息感,他张嘴透了口气。

杜长海望着他道:“李铁,昨天晚上你在我面前证明了管小虎命案的真凶是林涛——你知道么,我当时激动得手心出汗呀。为什么?因为我在十年前就推断出了和你一模一样的结论!”

“哦,你早就见过那些照片?”叶晓霜急问。

杜长海摇摇头:“不不不,我没见过什么照片。我是从另一个角度摸到林涛身上的,另一个角度!”

“等等,我想我猜出来了,”李铁面无表情地举起一只手,“你,还有林涛,你们俩——见鬼,你们俩有一个共同点,都对女人存有一种变态的仇视心理!”

“说的对,李铁。正是这样,我是从我自身联想到了林涛。咱们俩对于林涛的分析称得上是殊途同归——当年,我是无意中在一个小临时工的嘴里得知林涛与丁蕾有过亲昵行为的,虽然很细小,但是我牢牢地记住了。我进一步想,如果丁蕾背弃了狂爱着她的林涛而委身于管小虎,那将会是什么结果呢…………啊,林涛马上就变成了最具杀人动机的人!再说了,无论是管小虎畏罪自杀,还是相关者杀人灭口,他们都没有必要把丁蕾也一并杀死。对不对?因此,我将情杀暗暗地放在了第一位。结果,我在一瓶浴液上得到了林涛的半个指纹,我认定,致人于死命的煤气绝对是林涛打开的,不会错的。当然,我当时还不知道林涛有一个帮凶路昌惠,这是事实。总之,这个致命的发现把凶手死死地锁定在林涛身上,如果顺利地走下去,十年大案由此就可以出现逆转。可是,事情却不是这样,我万万没有想到,那时候的沈方已经卷进了黑幕。他以我身上的两条人命为杀手锏,一下子扼住了我的咽喉。”

他的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

“后边的事就不必细说了,我成了他们的工具,被他们捏住了命门子,将案子死死地瞒住了。这样,林涛的指纹被一个将死的莫菲取代了,案子打这儿开始被死死捂住。连同设计院的失火,于萌的消失,以及随后高大公子的精神失常——文化馆排练大厅倒塌事件就这样被人巧妙而精心地弄成了积案,一眨眼就是十年!”

杜长海停顿了一下,向李铁要了根烟。他默默地抽着,脸颊在白色的日光灯下有一些不真实之感。

李铁的后背已经被汗浸湿了,他无话可说。

“所以,”杜长海继续道,“我虽说是十年大案的参与者和知情者,却又摸不清沈方他们的棋子儿在那几个关键的地方究竟是怎么走的。你们可以认为我是他们那个黑网上的一个重要分子,我没有理由辩驳。但是我又与那些核心分子有所不同,非常不同。在开始的几年里头,我用拼命的工作来麻痹自己,尽量不去想那些往事。可是后来我慢慢明白了,忘是无法忘记的,罪恶感像一个大磨盘似地压在你头上,你要背它一辈子。于是我开始尝试着去破解那些个谜,想用立功来折自己的罪。但是,费尽心机我仍然没有成功。由此你们可以理解我如今的一些行为确实和沈方、林涛不同——他们的主动更多出于一种盲目的自信。而我的态度则是真实的。我无意为我的罪恶开脱,这里仅仅强调的是一种真实!十年大案的基本经过就是这样。我之所以没有把林涛和沈方的事情过早地抖落出来,一方面是因为我自己身上背着一个可怕的十字架,更重要的一方面则是因为,我没有证据把他们那张网撕破,直到今天依然没有证据。李铁,所以我把宝完全押在了你的身上!”

李铁的心里很别扭,不知道是不是应该恨他。他说:“这么说,杀我弟弟的事情你也知道?”

杜长海马上摇头:“不,那是林涛自作主张干的,他紧张了。李铁,信不信由你,我那天伤心透了。你想想,找到你弟弟的尸体那天下午,我把设计院失火和许萌失踪的事对你讲了,我原本是想让你自己去发现的,结果我没忍住。”

李铁点点头:“我信——还有精神病院那位高大公子的事。”

“对,这些都应该由你自己一一去发现。可是我没有耐心了,我担心出现新的意外,便迅速地让你掌握了它们。这自然引起了沈方和林涛的不安,所以我便借‘左腿被踢断’为由退到了幕后。”

晓霜道:“原来你们都在瞒着我。”

“没办法,这事情真的没办法,”杜长海叹了口气。

李铁道:“好了,咱们言归正传吧,你说说路昌惠逃出小楼以后的事。”

“再给我支烟。”杜长海比比手指,“路昌惠被我弄出小楼以后就去见林涛和沈方,他们俩把路昌惠骗到海边干掉了,动手的是沈方。应该承认郭东浩是聪明的,他去找过路昌惠的手机。的确,如果找到的话,你们马上就能看到那手机上有我的电话号码。”

“接下来我弟弟被杀了。”李铁怆然道,“我他妈想知道,林涛为什么害怕了,他的紧张总应该有个来由吧?”

“谈不上什么来由,只能说林涛感觉出了你的厉害。他雇用四指的事情连沈方都不知道。这个人的毛病你后来看得很清楚了,他是很神经质的,包括小腹上的剑伤都没有必要编那个谎话。”

叶晓霜愤愤然:“然后你们见到了设计院的吴主任,又见到了什么狗屁的盖德帮——这些都是背着我偷偷干的。”

“对,我们还背着你去见了于萌的姑姑。但是后边去见邮票贩子以及肖国元的老婆的是我和你。”李铁说,他转向杜长海,“这时候的四指肖国元已经准备向林涛下

手了!我想知道,请杀手徐继国杀四指的主意是谁出的?”

杜长海道:“后来我听说了,沈方把情况汇报给了高天一,是不是高天一的意思我不好说,但是沈方和林涛是脱不了干系的。”

叶晓霜道:“嗯,四指送进医院后你帮了我们一把——的确,你砸的那半块砖头很管用,从此谁也不敢大意了。”

李铁道:“我倒更佩服你假做腿骨断了这一手。”

“可我没瞒过你。”

李铁道:“第一次没瞒过而第二次瞒了个结实。”

杜长海道:“你同样向我瞒了一手,但是我看出来了——你和郭东浩的同盟!”

叶晓霜倏地盯住李铁:“啊,原来如此!”

李铁说:“这个同盟的后盾是邹局长,他让我们严格保密,不然的话我绝不会瞒你们的。不过我们干的事情并没有瞒谁,比如去精神病院,去秋山别墅。对了,那封匿名信的笔记核对出来了,正是南山集团李东山写的!”

杜长海叹道:“天意呀,在劫难逃,特别是那个鲁姗姗,你们应该好好谢谢人家!是她给你留下了那张照片!”

杜长海推开板凳站起来,李铁二人知道,该告辞了。

商河农场抓徐继国费了些手脚。

可能是什么人走了风,姓徐的驾车逃跑被逼进一条叫野狼峪的山沟,顽抗时从山崖上掉下来摔断了一条腿,人是五条大汉从山沟子里生扛出来的。那混蛋大汗珠子吧嗒吧嗒掉了一路,愣是不哼一声。郭东浩磨破嘴皮子也没能换来他一句人话,无奈中打出林涛那张牌,结果还是不管用,那厮死不张嘴。直到点出沈方的大名他才不闹了。

只见那家伙的眼睛一下子睁圆了,充满血丝的俩眼珠子几乎要掉出来。他大口喘着,好像骂了句什么,然后双眼一闭,道:“给支烟抽,我全说。”

邹局长用了两个晚上看完了所有的笔录材料,随后和郭东浩、李铁交流了将近一个通宵。他强调指出:十年大案后一段的事实证据是清楚的,无须多说。现在要紧的是该案十年前的那部分。两个字,证据——一切都堵在这上边。邹局长格外指出:“你们看出来没有,杜长海从哪个角度分析都是有立功愿望的,他有任何想法都不会保留。遗憾的是,他的脑子已经用到家了,有其心无其力——死扣子还得咱们自己去解。”

邹局长对李铁说:“南山集团那个李东山你们还应该面谈一下,当年的建筑工人上千人,他为什么偏偏提供潘阳父子给我们,感觉上他像是知道些什么?”

李铁认为邹局长说得有道理,第二天便拉叶晓霜去见李东山,路上,晓霜问李铁:“喂,听说林涛表现的很嚣张。他怎么嚣张的,学给我听听。”

李铁觉得用嚣张两个字来形容林涛的表现似乎不准,他说:“晓霜,我觉得林涛是个邪恶的天才,别看他在外边神神叨叨的,一进去马上变了一个人,思维敏捷,条理清晰。真的,比在自由状态下还自由。”他仿佛又看见了坐在号子里那个人——在不是很亮的灯光下,林涛宽大的身架很有意思的支楞着,一只手托着下巴,模样很大气,看上去特别像罗丹的那个雕塑《思想者》。

叶晓霜说:“这样的人离疯不远了。”

林涛没有回避或拒绝任何问题,他痛快地承认了路昌惠归来以后所发生的全部事实,他斯文地抽着烟,眼睛看着地面,细长的手指被烟熏得焦黄。他慢条斯理地讲着,说到杜长海把路昌惠弄出来的时候,他打了个响指,非常欣赏的样子。他说他看不起沈方,他说要是他不一定非把路昌惠弄死,是沈方一扳手要了路昌惠的命。他骂沈方是猪,说十年前就看不起他。后来他大笑起来,说他很愿意帮李铁一把,但是不行,这是大家的事情,不能坏在我手里。离开的时候他说:“李铁,关于十年大案的主体部分你不用费事了,你不可能成功的。真的,那是一个解不开的谜题。”

李铁不否认那是个谜题,但是他不甘心就此认输。

林涛说:“我可以承认一切,但是有什么用呢?现在是轻口供,重证据。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我可以反告你们屈打成招!”

没办法,这个混蛋说的恰恰是事实!

于萌何在?图纸何在?高源致疯的原因何在?

抓人后的第二天黎云就给李铁打来了电话。她在电话里暗示李铁,高天一有些坐不住了。李铁心领神会,他顺便询问了一些秋山别墅的事,黎云强调说:就是你知道的那些,真没有了。

总之一句话,案子摆在眼前,该明白的全明白了,不明白的还是不明白。

郭东浩提出审问沈方,邹局长说:“不一定有用,秘密在他心里埋了十年了,他岂会轻易吐出来。”

车子在南山集团大厦前停下来的时候,李东山快步从玻璃门里闪了出来。他说林涛被收审后集团眼下正乱,他希望谈话不在大楼里进行。于是李铁让他上了车,一转方向盘滑下了环形车道。

路上,李铁向李东山提出了那个问题:“李东山,我们感谢你的支持,但是有一个问题弄不太懂。是这样,你向我们提供了潘阳这条调查线索是不是有什么理由?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情况?换句话说,你为什么没有向我们提供其他人呢?”

李东山噢了一声,道:“你们误会了,我向你们提供潘阳没有什么别的理由,很简单,潘阳父子当年在建筑队属于很有号召力的人,一呼百应那种。一般的来说,这样的人很容易被别人想起来。你们问林涛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听到了,也就顺手写了那封信。再有就是我请潘阳修过车子,熟悉一些。就这些,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李铁看出了叶晓霜脸上的失望。

李东山又说:“林涛出事这两天,我回忆了不少事情。想当年林涛在管小虎面前的确是那种不显山不露水的人。管小虎死了以后他才出逐步逐步占据了中心的位置。我印象里,他很快就解散了那几支野路子建筑队,将剩下的人员集中放在了招商大楼工地。但是我印象里他好像对一个人特别关注,你们不来我也会抽空去找你们的!这样吧,咱们现在去圆山公墓。”

“圆山公墓?”

“对,就是圆山公墓。”李山东很疲乏的样子,“走吧,到时候我慢慢解释。”

车子直杀城南,20多分钟便到了。圆山公墓座落在一片山地上,一片一片的墓碑梯田似地有序而上。墓地里生着草,业已枯黄,惟苍松和柏树依然墨绿墨绿。有一些风,不大。很远的地方有人一动一动的,好像在烧纸钱。

李东山默默地沿阶梯往上走着,看得出心里有事。李铁说:“老李,你心里有事对不对?”

李东山点点头,沉默着。李铁又问:“老李,容我问一句,林涛对你一向不错,你为什么向我们反映情况?”

李铁山看看他和叶晓霜,道:“他对我的确不错,但是得看什么事情了,面对着十年大案那样的事情,我再装聋作哑就不是人了。即便如此,我不是忍了那么久才说话么?”

“文化馆大厅倒塌你亲眼目睹了么?”晓霜问。

李东山嗯了一声:“不敢想,七具尸体,弄出来的时候已经不成形了。唉,别说了。我是说,我李东山好歹还是有良心的,从第一次看见你们来我就矛盾重重。”

李铁非常理解这种人的心理,他和李东山走成并排,问道:“十年前你有这种感觉么?”

“没有,”李东山实话实说,“十年前我年轻,林涛也还没有走到台前,我有想法也只能对管小虎有想法。十年后就不一样了,我感受了不少林涛的作为,虽不敢说他就是个坏人,却也发现了他不少反常的地方,不然我怎么会带你们来这儿呢?”

他们插上了一条小道,山草开始密了起来。小道边倒着一些还没有刻字的碑石,李东山停下来喘着粗气,说:“不远了,前边就是。”

“谁的墓?”叶晓霜问。

李东山摇摇头:“说不清楚,出事以后我开始回忆一些事情,这是我认为比较可疑的一个情况,我们走吧。”

大约5分钟后,他们停在了一窝荒草的前边,李东山弯腰扒开荒草,露出了一块歪歪倒倒的墓碑,碑上有几个字,李铁掏出快手纸擦了擦,看清是这样几个字——

先父戈恩洪之墓

“他是谁?”李铁看着李东山的脸,然后扒开下边的草看了看此人的生卒年月,“八年前死的。你认识这个人么?”

“不认识。”李东山说,“我真的说不清这是个什么人。要不是林涛突然出事,我可能永远也想不起这个墓碑了。”

“林涛和这个墓碑有什么关系么?”晓霜问。

李东山用脚尖拨开荒草,道:“不好说,真的不好说。我只能提供一些情况你们思考,反正我是没想出什么所以然。他从来没向你们提起过什么人么?”

“没有。”李铁摇头道,“从来没有。说说,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李东山围着那墓碑转了一圈,然后双手扶住碑石,道:“好,你们听着。八年前,也就是这个人下葬不久的一天下午,林涛让我开车来这儿。他没让我上来,我就在山下抽烟等着。后来天渐渐暗了,他一直没下山,我就上来找他,发现他坐在墓前边抽烟。看见我他马上站了起来。然后我们就下山了。那是第一次。回城的路上他告诉我那是个不错的人,得肝癌死了。”

“他没说这个人是干什么的?”

“没有,他没说我也没问。那时候南山集团渐渐有了起色,林涛一天到晚忙得要命。我想不出他为什么还会到这儿来坐坐。当时我猜想可能是他很要好的一个熟人。不久也就把这事儿忘了。要不是林涛突然出事,我可能永远也想不起这个情况。”

“那么,后来呢,他是不是又来过这里?”李铁问。

李东山道:“偶尔吧,我印象里他偶尔会来看看,不过不多,八年来也就是一两次的样子。引起我注意的是,近些日子他来了两次,一次在他被刺伤之前,是后勤的司机开车来的。还有一次是我开车拉他来的,在他的伤好了以后。那一次他说了一句很奇怪的话,我至今记着。”

“他说什么?”晓霜低声问。

“他说,‘东山,你觉得这墓碑底下是不是空的?’”

几个人的目光刷地交织在一起,不约而同地感到胳膊上冒出一层鸡皮疙瘩。李铁盯着那墓碑,然后拨拨那些荒草,一种很奇怪的阴影渐渐弥漫上来,笼罩了他的心。是的…………他想——难怪李东山会印象深刻,这话说得确实太邪乎了!看着那个墓,再看看四周的墓,的确,荒草凄凄的像一座野坟。

他说:“真的,好像是个无主的坟。”

李东山绕下来,抬头看看天,说:“我就想告诉你们这个,现在我踏实了,咱们回去吧。”

李铁说:“慢,我再问一句,你是不是觉得林涛和这个坟之间有一种很奇怪的关系,所以才把它提供给我们?”

“正是。”李东山道,“既然十年大案已经亮到桌面上了,我想我有义务把我所知道的情况告诉你们。”

“谢谢。”

送走李东山后,李铁和叶晓霜顺路去看了看杜长海。询问他听没听说过一个叫戈恩洪的人,老海回忆了半天没有印象。李铁给老海留下半包烟就出来了。站在看守所的小铁门外,李铁给郭东浩打了个电话,提出想见见沈方。郭东浩说:“先别见,邹局长特意嘱咐过。你们先回来吧,下午不是还要去精神病院么。”

李铁这才想起计划中下午要带高源出来。

计划是这样的,先带高源在市内转一转,然后去秋山别墅。黎云对这个安排不以为然,但还是同意了。

但是没想到,高源刚刚在市内转了半圈就发病了。精神病院的随行人员给他打了一针镇静剂才算制住,无奈中只得把人送回去。叶晓霜说她从来没见过精神病人被吓成这样,那是一种发自内心深处的恐惧,高源浑身颤抖,撕扯自己的衣服,抓脸,然后出现了攻击行为,险些把李铁的头发揪下来一把。

李铁问黎云:“过去他犯病时都是这样么?”

“没这么厉害,真的。连我都吓坏了。”

李铁对开车的马三说:“走,看看他被什么吓坏了。沿着走过的路再走一遍。开慢点儿。”

人们边走边回忆,车子缓缓地开着。

…………十字街…………四路口…………中心大道…………招商局大厦…………

李铁惊呼一声:“停,你们看——”

马三道:“你是说,招商局…………”

“不,再看。”

“这的确是招商局。”黎云道。

“注意看那儿——”李铁摇下了车窗。

叶晓霜惊叫出声:“哦,珍珠姑娘!”

是的,正是那座毫无艺术价

值可言的雕塑。

在下午的阳光下,雕塑的一半遮在招商大厦的阴影里,有阳光的那一半刚好是两扇圆形的贝壳,其色彩、其细部无一不透着虚假。能看见珍珠姑娘的半条腿,很像街头长统丝袜的广告。透过铁栅栏,能看到一长串穿得小面包似的孩子咿咿呀呀地跟在老师的后边走路。

人们跟着李铁下了车,默默地走到铁栅栏前看着那雕塑。他们回忆起高源撕扯别人项链的情景:项链——珍珠项链——珍珠——珍珠姑娘。这样的一串关系可以成立么,显然可以。

李铁小声问:“明白了么,高源恐惧的是这个。”他转头面对着黎云:“怎么样,能回忆起一些东西么?”

黎云往后缩着:“别问我,我害怕!”

确实如此,在经历了高源发病后的此时此刻,人们面对着那雕塑的感觉是复杂的,其中或多或少都有些…………害怕!

李铁准确地捉住了这个感觉。他问大家:“可不可以这么说,高源在秋山别墅的小楼门外,听到的内容和这座雕塑有关。看,它的旁边就是十年前正在施工的招商大厦!黎云,仔细想想,能回忆起一些东西么?十年前…………招商大厦…………珍珠姑娘…………”

黎云一动不动地靠在铁栅栏上,久久地凝视着那雕塑:“不,我的大脑现在一片空白,什么也想不起来。等我静下来再说好么?”

人们上了车,李铁让马三开车围着招商大厦转一圈。车子缓缓地启动了。黎云突然说:“我想起来了,招商大厦剪彩典礼那天,高源他爸托病没有出席。”

三回头是个风口,一个卖柿子的人奋力地拉着他的平板三轮车顶着风走。走着走着忽然轻松了,他回头一看,笑了:“潘大哥,下班了?”

潘阳什么话也不说,用他的摩托车一下一下地顶着那人的三轮,一直把他顶出了巷口。然后他大骂起来:“操你妈的老天爷,好好的刮哪门子风啊。快滚快滚,看我干什么,留神我把你狗日的三轮车掀掉!”

吓的那人赶快蹬着车走了。

潘阳摸出手机,靠在墙上拨了个号:“四姐吗,我和我爸等会儿去你那儿喝酒。有没有驴肉?没有驴肉我们就不去了。有,那好,我们马上就到。”

揣好手机他进了院子,不一会儿老爷子就捂得严严的出来了。爷俩上了摩托车,刚要发动,潘阳嘀咕了一句:“爸,丧门星来了。”

巷口那儿站着李铁和叶晓霜。

老爷子小声说:“装没看见,开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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