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长,是我,李铁…………听我说挺我说,你别急着说不,我们必须马上见到你。马上!”李铁紧握着话筒手心里满都是汗。

重症监护病房的后窗一带已经勘察完了,显然有人从那里砸砖头进来。沈局在楼外的小花园里愤怒已极地布置了任务,责成大家把这个情况查一查,不必惊慌。

“看出来没有,有人怕四指醒过来!”沈局愤愤然地走了。

李铁叫来了小土豆,加上晓霜和小邵,五个人又把周遭一带勘查了一遍,无果。医院的意思是加强看守,病房是没有可换的了。李铁决定晚上留双岗。沈局所说的“有人怕四指醒过来”,这“有人”二字显然不是泛指的,大家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林涛。

他们把林涛的星级病房与重症监护病房之间的所有可能的通道细密地检查了一遍,竟发觉没有理由怀疑此人。再加之林涛的伤势,把他当成怀疑对象是很勉强的。那么,还有一个人,林涛的那个助手李东山。

医院值班护士证明,李东山晚饭后再也没来过。

李铁打通了鲁姗姗的手机,说自己现在在医院,有一些情况希望和李东山谈谈,想让姗姗帮着联系一下这个人。他知道姗姗会帮这个忙的。手机另一端的鲁姗姗笑道:“你算找对人了,李东山就在我正对面坐着呢,我让他帮我搞一搞项目论证。”

李铁一怔,问:“他在你那里呆多久了?”

鲁姗姗说:“咱们俩一分手他就来了,一直谈到现在。我原本想让他帮我把丰田车开回来的,谈着谈着就忘了时间。你电话里问问他好不好?”

李铁想了想说:“算了,再说吧。”

李东山显然没有足够的时间做这件事。

大约就在这一刻,他和晓霜几乎同时想到了一个人。晓霜把他拉到一边,在手心里一笔一划地写了个“郭”字。于是李铁决定马上面见队长,他顾不得那么多了,必须面见老海!

老海的声音很疲惫,颤悠悠的感觉:“非现在么我说?不、不急的话…………明天。”

“急!”李铁毫不犹豫地说。

老海想了想:“那好吧,我等着你们——地方你找得到吧?”

“没问题,当然找得到。”

李铁让小土豆回家吃点药歇着去,劳驾马三和小邵再辛苦一晚上。然后便带着晓霜上路了。开出不一会儿晓霜就发现不对头,问李铁这是往哪儿开,李铁说:“什么都别问,老实坐好!”

摩托车开过了运河桥,钻进了那条曾经来过的小巷。叶晓霜一眼看到了队长的车,叫道:“嗨,队长…………”

李铁让她下车,然后把摩托停好。便贴着子弟学校的后墙穿了过去。开门的是小保姆。那张小脸汗津津的,眼神很闪烁。李铁注意了她一眼,抬腿进了屋。暗暗的光线中他看见了老海,就见他很费力地靠墙坐着,平搁着一条腿,腿上缠着夹板,粗得像水桶。他的心一沉,禁不住扭头看叶晓霜。

叶晓霜扑上去叫起来,像是在呼唤一个即将去世的人。

李铁的脑袋嗡嗡作响,猛然间明白了队长为什么一整天没见到人。他环视着房间一言不发,预感告诉他,定是出了什么大事而队长不愿明言。换一个角度想,队长这么做肯定有他的目的。叶晓霜一迭连声地问着,队长的五官被疼痛搞得很难看,旁边的钱老师用毛巾给他擦着脑门子。叶晓霜已经来不及问这个老女人是谁了。

李铁把目光收回来,问:“钱老师,究竟是怎么回事么?”

老海摆摆手,吸溜着气道:“你急个屁呀,听我说,中午叫人把腿骨踹断了,吃了个哑巴亏。哟嗬,吃了四颗去痛片都不管用!”

钱老师无声地点点头。

李铁急了:“既然这样了,为什么不送医院打石膏?搞不好会耽误的。再说了,这么大的事情你应该让我知道才是,这分明是有人在做手脚害你,阻挠我案件的侦破。这已经不是你个人的事了!”

“你小子少在我这大喊大叫,我不比你明白。明说好了,我把动静压到最小,就是为了不给对手感觉出来,否则他们会更加有歭无恐。断根骨头离死还远着呢!眼睛别乱看,坐下说说情况。”

李铁死盯着队长的脸,晓霜拉了把凳子坐下了。让他也坐,李铁不想坐。情况几句话就说清了,老海黑着脸不言语,钱老师拉了拉被脚盖住他的腿。小保姆端来一碗粥搁在床头柜上。

晓霜简要地把医院发生的事情说了。老海用力点头:“沈局说的对,有人怕四指醒过来,你们觉得呢?”他问两个年轻人。

晓霜说:“那还用问,除了干扰治疗还能是什么目的。是不是李铁。放心吧队长,我们现在上了双岗。可你…………你这又出了事儿。这可怎么办呀!”

老海道:“看见没有李铁,我为什么不愿意告诉你们,你看晓霜的脸,颜色都变了,我能告诉你们么!”

李铁不语,他有一种感觉,有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这感觉一两句话说不清楚,但是很清晰的存在着。他听着晓霜的辩解,然后是两个人对事情的分析。怪了,他突然什么话也不想说,思维的轮子在飞快地转。总而言之,他觉得哪儿有些不对头。

“现在可以证明,当玻璃被砸破的时候,林涛不可能过来,林涛的那个左右手,就是那个李东山也证实不在现场。是吧李铁?”

李铁点点头,伸手掀开被子看看队长的腿:“队长,咱们不说医院的事了,今晚上的情况有惊无险,估计不再会有人那么干了。什么干扰治疗,我觉得有些可疑。四指究竟能不能醒过来,并不取决于一块砖头。队长,还是说说你的情况吧,我必须抓住伤害你的那个人,并非为了你,更主要的是,那可能是我们破案的重要线索。队长,你能不能说得更详细点儿,比如那车——”

“本田摩托,车子我认识。但是那人用泥把车牌糊上了,没法看清号码。”老海拿毛巾擦了擦汗,又往背后塞了个枕头,“至于骑摩托那个人,直感告诉我,是个女的!”

“哦,女的!”

李铁道:“郭东浩的那个助手也是女的。”

话说得太直接,房间里一时间静了。连墙的挂钟的嘀哒声都听得一清二楚。叶晓霜轻声道:“我也正想说呢,怕队长骂。队长今晚上出事的时候郭东浩没有出现。”

老海闭着眼睛一言不发。

李铁朝晓霜摆摆手,问道:“队长,你觉得我们对伤害你这个人进行调查有没有意义,或者说,有没有必要?”

老海想了想,说:“当然有。现在是你李铁抓全盘,你有权拿主意。看来我是一时半会儿下不了地了,一般情况你就作主吧。谁要是不服,你让他来找我。”

李铁没言语,老海看他,他却看着手背。老海想说话,李铁却站了起来:“好,这就好。晓霜,我们走吧。”

晓霜不明白李铁怎么这么急着走,安抚了队长两句就跟他走了出来。老海喊了一声:“手机开着,听见没有。我随时可能听情况!”

李铁应了一声,看着小保姆咣当关了门。他一把拉住晓霜闪身贴住墙,竖耳谛听:“晓霜,让你看一场好戏,来,跟我来!”

叶晓霜这才发现李铁的样子很诡秘,不好问,任由他拉着来到摩托车前。李铁让叶晓霜摸那发动机的外壳,问他什么感觉。

“热的。”叶晓霜觉得李铁有病,“咱们刚骑着来,当然了。”

李铁一言不发,拉着叶晓霜快步走到队长那辆切诺基前。伸手在车盖上试试,有探手到车前的散热器上试试,笑了:“晓霜,你来试试看。”

晓霜试了试:“热的,怎么啦?”

“你说怎么啦,一整天都没开的车子,怎么会是热的?”

晓霜哦了一声,双眼一下子就瞪圆了,大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李铁一甩脑袋:“来,敲门去!”

“你…………”

“什么也别问,敲门。”

“队长,你向我们俩撒了个弥天大谎!”李铁那似笑非笑的脸在灯光下无比睿智并且深不可测,口吻也变得深沉起来,“亲爱的老队长,你玩儿了一手非常了不起的把戏。如果我猜得不错的话,中午那一下子你的腿并没有被踢断。现在你这腿是刚刚才自己弄断的。别摇头,我希望你说实话。”

房间里静极了,除了老海,剩下的几个人无一不惊愕不已。叶晓霜是真正的意外而惊,钱老师和那个小保姆则是因为秘密被戳穿的不可思议的吃惊。李铁看着他们的脸色,知道自己的判断无误,于是舒出一口长气。他知道是谁砸了石头——是他,队长老海!

“狗日的。”老海嘴角牵动着发出一个苦笑,“真有你的。有话坐下说,我他妈不喜欢你那样子。”

李铁没坐,而是探过身子看看队长额上的汗珠子。轻声问:“队长,现在说什么都不急,你应该真正去医院打石膏了。告诉我,你是怎么把自己的腿弄断的?”他想去掀被角。

钱老师开口道:“算了李铁,别逼他了。他想把断腿的风声压到最小,一上医院就前功尽弃了。你放心,估计不厉害。长海。告诉他们算了。”

老海让李铁坐下,这次李铁坐了。老海依然不想说什么,李铁看看叶晓霜,道:“你应该向咱们队长致敬,晓霜。他的腿并没有被中午那个骑摩托的人踹断,一个老警察腿骨恐怕不是那么容易被踹断的。老队长只是顺水推舟地利用了这一点,让对手放松了警惕——以为他的腿断了。这样对手便可以放开胆子进行他们的下一步的勾当。队长,我敢肯定,你开车去医院的时候腿一定是好的,你砸了那块砖头,目的是引起医护人员的高度警惕,保证四指的治疗不受威胁,我没说错吧老队长。回来后你把腿弄断了,告诉我,你怎么弄断的。”

“门和门框的合力,哐,一下就行了。”

叶晓霜顿时全懂了,眼泪一下子充满了眼眶。

老海歪了歪脑袋,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一句话:“狗日的李铁,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能识破我的人你是第一个。”

李铁道:“队长,说了你别笑话我。我是从小保姆的神色上看出来的。一开始我觉得不哪儿不对头,进门后我开始在屋里找,于是我看见了门后头的那双袜子,你大意了队长,你没想到我会注意那个。现在你看,你袜子的底部脏乎乎的,那是踩在土地上留下的痕迹。你没穿鞋,摸到了重症监护病房的房后,打了那块砖头。这样就可以不留任何痕迹。然后你开车回到这里,弄断了自己的腿。可是你忘了,车子的发动机是不会一下子冷却的。老队长,你太厉害了,由于那块砖头,所有的线都绷紧了。四指的治疗安全有了保证。队长,沈局恐怕真的说错了——并非‘有人怕四指醒过来’。恰恰相反,是你老队长怕有人在治疗中间向四指下毒手——你是怕四指‘醒不过来’!”

“唉,长海用心良苦哇!”钱老师叹道,“白整了。”

老海道:“妈的,算你小子精,没瞒住。现在我提醒你们俩,谁也不可以透露这一点,我这条腿既然断了,就要断的有价值!李铁说得对,四指的死活现在已经成为最要命的一个扣子,他只要一张嘴,案子就有意思了——我太怕他被人害了!”

李铁道:“明说吧队长,你怕谁?你是不是怕我们队伍里的人?你可以不说,不说就等于默认。”

老海没说。

李铁说:“我相信我猜对了,你最怕的是我们队伍里的人向四指下毒手。道理很简单,外人是无法进入那个病房的。只有咱们可以。队长,我请你把那个人的名字说出来。求你了!”

老海最终没说。

两个部下站了起来,双双向队长敬礼。老海再次叮嘱他们此事不许张扬,然后甩甩手让他们走了。

夜深了,摩托车疾驶在空寂的公路上。两个人均无睡意,心里仿佛被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激动着,竟有些亢奋。李铁沿着高架桥向电视塔方向驶去,最后停在了市中区的最高点。车子熄了火,两个人并肩望着前方的万家灯火。生活在这一刻是那么的安详、那么的温馨。可是有谁知道,在安详温馨的生活背后会有那么多难以捉摸的事呢——那么多的虚假与伪善。

虚假中又有林涛式的和老海式的。

李铁佩服队长的将计就计之策,却也深切地体验到了重担压身的感觉。现在已经没有讲条件的前提了,自己必须把眼前的重案扛起来,责无旁贷!他甚至怀疑队长使用这手儿苦肉计的时候,已经考虑到了自己。

叶晓霜紧紧地靠着他,一言不发。李铁侧脸看了她一眼,竟发现晓霜在暗暗的天光下竟是那么温柔,他情不自禁地搂了搂他的肩膀。

“想什么呢?”

晓霜说:“我在想两个人,郭东浩,林涛…………”

“撞车了,我也是。”李铁轻笑一

声,用力呼吸着夜的气息,“林涛肚子上那道神秘的剑伤,还有那个踢了队长一脚的女人。很有意思呀晓霜。”

“李铁,队长为什么不肯明说?事情不是明摆着么?”

“心照不宣也许更好些。这丝毫不影响咱们的侦察!走吧,天凉了。”他又搂了晓霜一把。

李东山走了,偌大的套房里马上变得清冷空寂。鲁姗姗走到窗前看着李东山耸动着肩膀走远的身影,眨巴了一阵眼睛,然后拉上了窗帘。她有些怕。在国外上学的时候她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怕过。她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电话突然响了,吓的她发出一声猫样的尖叫。电话是李东山打上来的,说丰田车的钥匙忘了拿,让姗姗从窗口把钥匙扔下去。鲁姗姗拿起茶几上的钥匙走到窗前,果然看见李东山仰脸朝上看呢。

再次静下来的时候,她不那么畏怯了。她在回忆这个过去的晚上,因为这个晚上留给她的震动真是太大了。先是李铁那突如其来的一叫——翠翠——她不知道那一刻自己的心是不是强烈地温热了一下,一股熟悉却又陌生的感觉蓦然间使她有些颤栗。仿佛忘却了的一切都在那一刻复活了。翠翠,这个名字简直就是一段历史。

李铁叫完这一声后,笑眯眯地扭头走了。好像在说:好好想想吧,你也许能想起我。

第二个震动便是来自刚刚走掉的李东山。

李东山来的时候他正在回忆李铁,因此她对他的到来并不是很高兴。李东山是应约而来的,鲁姗姗这才想起自己要和他谈一些事情。他们谈了一些关于注册公司的事,谈得很不深入,后来两个人几乎同时意识到了这一点,李东山说:“算了,找时间再谈吧。我看咱们俩的心思都不在这上边。”

鲁姗姗问他:“你的心思在什么上边?”

李东山说:“当然是林总的事情——他那一刀挨得很怪。”

后来的话题基本上就是围绕着大哥的遇刺展开的。李东山是个谨慎的人,说话很注意。他没有使用让人产生太多联想的语言,但鲁姗姗还是听出了一些意思。比如李东山说到大哥近些日子的表现时,语气马上显得很暧昧。在鲁姗姗的逼问下,他说了一些情况。真正使她震惊的东西就是从漫谈中渐渐渗出来的。比如说林涛在提及十年大案时的古怪表现——尽管李东山说得断断续续,鲁姗姗却依靠自己的聪颖迅速的将其连缀了起来。这样,另一个“大哥”便显影般在她的心目中生成了。李东山说到最后可能也觉出自己说多了,急急地起身告辞。姗姗心想:他不安了。

是的,正是李东山的不安,有力的加深了鲁姗姗内心的联想。大哥他为什么不肯一下子把对李东山说的那些东西告诉李铁他们呢?他为什么近些日子来那么神经质?被人捅了这一刀莫非真的有什么背景原因么…………这既是李东山的疑问,如今也是她这个妹妹的疑问。直到这时她才明白,多年在国外学习的她,实际上对自己的这位大哥并不真正了解。

正因为意识到了这一点,她突然出现了很强烈的渴望——渴望进一步了解他。特别是他…………大哥,他很可能知道10年前那起大案的一些不可昭示于人的内幕。

作为那起恶性案件的直接受害人,自己和他又是什么关系呢?鲁姗姗突然被自己的这个念头搞的很紧张。她离开窗口,猫似地缩在沙发里,眼睛怔怔地望着台子上的一对小瓷人发呆。后来钟表敲出一声惊心的响动,11点半了。她动了动身子,下意识的直起腰,扭头去看大哥的房门。

房门半掩着,没关。她慢慢地站了起来。

走进林涛的房间时,鲁姗姗才意识到自己过去其实并不怎么熟悉这个地方。在过去的日子里,她往往是以一个疯丫头的身份进进出出的,跟大哥疯闹上一阵子,哈哈大笑着在床上打个滚等等,说到底自己并不真的熟悉这里。现在不同了,一种全新的心态使她无法遏止地用一种全新的眼光来重新审视眼前的这个房间。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她压根儿没想过这个。因此当她站在门口前的时侯,她竟然有些慌。

偌大的房间,在她不留神摁开的脚灯光线中现出一种鬼魅的气氛,鲁姗姗迈进去的脚下意识的缩了回来。她不由自主的去看那扇窗帘,李东山说到大哥突然抽出一把宝剑的时候,眼神是迷离而且恐惧的。在此之前,她从来不知道大哥有那么一把宝剑。她鼓起勇气进了房间,尽管李东山已经强调宝剑被公安局的人拿走了,她还是撩起窗帘看了一眼。

窗外,星光点点。

鲁姗姗慢慢地转动着身子,体验着大哥这房间中的气氛。说不清为什么,她竟闻出些脂粉气。真的,作为女人,她对这种气息并不陌生。随即他的眼睛落在了大哥的床头柜上,那里有一尊很写实的女体雕塑,是一座有名的雕塑,她的印象里,这座顶着水罐的作品好像叫作《泉》。她走到床头,坐下来凝视着那座雕塑。然后她往前倾了倾身子,因为她发觉雕塑的女人那两个乳头比别的地方亮,毕竟是铜制品,明暗对比还是很清晰的。是的,这是个经常被摸弄的地方。姗姗的脸热了一下又凉了,她觉得自己好像哆嗦了一下。

大哥他…………

她离开床头,远远地盯着那雕塑看了一会儿。然后目光开始移动,她怀疑自己还能看到一些“这类”的东西,结果她真的看到了,在大哥柜门的一侧,她发现了一件女士的贴身内衣。粉红色的,很性感那种。至此,她彻底明白了,大哥在异性问题上并非坐怀不乱的君子,相反,他有自己的一面,不为人知的一面。这一面可能出于某种特殊的原因或病态。这个发现使她迅速地离开了房间,小心地关上了脚灯。她觉得自己的心在怦怦狂跳,那天晚上的一幕在脑海中闪了过去——她没有理由认为大哥因其他原因而拒绝了自己。她至今依然认为那是大哥对自己这个小妹妹的爱之所致。但是…………毕竟,毕竟有了今天的这些发现。因为这些发现,更因为李东山对自己所叙述的那一切,她已经无法把现在的大哥还原成原来那个大哥了。

这可能是一个悲剧。

她没有像以往那样去冲一个澡再上床,她挺紧张的。缩进被子里的时候她抓了抓自己的两个膀子,发现那肌肉竟紧张得有些发硬。她没敢关灯,那对幽深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天花板的一角,大脑里纷乱如麻。什么时候睡着的她一点儿都不知道,醒来时已是半夜三点多了。她靠在床头上想事情,想两个男人:一个大哥,一个李铁…………大约就在她想到李铁的时候,一个“镜头”突然间清晰无比地冲进了她的脑海,她嗷了一声。

她想起了当年的学校,想起了学校大门对面的一个小卖部,想起了一个瘦高瘦高的小子经常出现在哪里。啊,没错,那就是李铁!

她的睡意顷刻间飞走了,她想给李铁打个电话,最终没好意思。

四指肖国元的抢救工作收效甚微,就那么不死不活的熬着,医院说了:不能抱太大幻想。政法委邹副书记对此事极其重视,亲自来看了一次并专门约见沈副局长谈了两次。随即,老海腿断了的事情便暴露了。老海电话里把李铁骂了个狗血淋头。李铁指出:“这样的事瞒得了初一瞒不了十五,何必呢。还好我没有把您那个高明的把戏透露出去,沈局面前我都没说。”

“为什么?”

“不能说,我不想让某些人知道。”李铁相信自己所谓的某些人老海能理解,“队长,你放心吧,我现在比较有信心。”

老海说:“连我都不敢说有信心,你居然敢。信心何来?”

李铁说:“那您就别管了,信心就是信心。”

此间,他动用了四五个人在运河一带调查情况。目的就是要找到那个骑摩托的女人。结果功夫到了事情的清晰度马上有了。有人看到了那个女人在养殖场附近擦车——经分析,大家一致认为,目击者可能是看走眼了,那个女人当时很可能在用泥巴糊车牌号。就目击者的描述,李铁坚信,那个女人就是当初自己跟踪郭东浩所见到的那个。于是他把医院守护的事情交给马三和小土豆,自己带着叶晓霜开辟另一条战线——他没向老海明说的所谓“自信”,指的就是这个。

事情越发明显了,老海不敢做(或者不合适做)的事情,他李铁敢做。这不是鲁莽,是现实。目前有三个思考点:其一,林涛——目前看这个点尚不足以用,因为林涛其人有他特殊的存在特征,属于那种半吐半露,亦真亦幻的角色,其深度眼下还摸不准,一根肠子盯他实属下策。等等看是最好的办法。第二个思考点是于萌,尽管目前关于他的情况很有限,但其重要性毕竟显现出来了,尤其是叶晓霜他们从大连搞回来的情况,证实于萌在出事前夕的确表现了很反常的情绪,这一点可能随着侦察工作的进展会越发有意义。不能也不必着急。再一个点就是神秘的郭东浩了,李铁认为目前最有突破价值的就是这个点。郭某的身份——十年大案的亲历者;郭某的行为——监视并伤害刑警队长杜长海;郭某的疑点——踹出的那一脚以及海边的瘦子…………

除此之外李铁还想到了精神病院的那个疯掉的大公子及其妻子黎云;命若游丝的四指肖国元。

这是目前所掌握的全部情况。结合10年前的调查案卷,李铁的感觉还是挺乐观的——设计者和他的图纸、大厅的倒塌、资料馆的火灾和于萌的消失、管小虎和情妇丁蕾的被害、大公子的精神崩溃、目击者盖德帮的被收买,案子就此沉入水下…………十年后,路昌惠的出现和被杀、自己傻弟弟的被害、林涛断断续续吐露的一些情况、郭东浩的闪烁、于萌的渐渐请晰、黎云的某种暗示…………案子慢慢在浮出水面。

李铁没有理由不乐观。

“李铁,我想起来了。”鲁姗姗的声音通过话筒清晰地传进他的耳朵,“想当初,学校的大门外有一个小卖部…………”

“不要停顿,请继续说。”李铁瞟了一眼远处那栋茶褐色的招商局大厦,晓霜正在那里徘徊。

鲁姗姗兴奋地笑着:“你当初瘦高瘦高,傻乎乎的。是不是?你常常站在那儿,看上去是在等谁。你当初有没有女朋友?”

傻丫头,我等的就是你呀。李铁想。

“姗姗,你说得对,那就是我,我的确在等人,等一个我特想等的人。不过现在我没有工夫和你聊天,我在工作。噢,对了,你大哥的情况怎么样?”

“他没事儿了,已经办了出院手续。我现在正准备去接她呢。李铁,我们抽空去喝咖啡吧,我指的是你没事儿的时候。”

“我非常想和你一起喝咖啡,但是对不起,我几乎没有‘没事儿的时候’。不过我会找时间和你见面的,也许…………也许我还需要你帮些忙呢。”

“那没问题,随时听候吩咐。”

关了手机,李铁心里涌出些极舒服的感觉,他脑子里在努力组合着鲁姗姗的形象,快要组合成的时候,叶晓霜回来了。

他们是顺路停下来看看的,因为林涛说过,十年前出事的时候,这栋建筑正在起第二层,他们想搜集一些具体印象,不一定有用。这两天,他们在寻找郭东浩的那个女人,无果。本想找找小闵,让他弟弟助一臂之力。最后怕小闵那张破嘴坏了事儿,没敢找。

郭东浩这些天表现得非常正常,正常得让你觉得很别扭。他对四指的情况格外关注,几乎每天都来看一看。马三的记录中无一遗漏地记下了他的表现,感觉不出什么“意思”。李铁相信那是源于队长的那半块砖头之功效。除此之外,他的形迹可以用“收敛”二字来概括。李铁暗中跟踪过一次,一无所获。还有一次是无意中发现的,等他赶过去寻找时,郭东浩已经消失在一片叫“小煤厂”的破房子后头了。

小煤厂过去出煤,这些房子是矿工们歇脚的地方。后来煤挖光了,房子便成了外地民工的聚居地。属于治安很乱的那种地方。有一些本市的缺房户也在这租房住,人员构成很杂。郭东浩出现在这里,自然给李铁带来了很大的想象空间。他怀疑郭东浩在这里有人,因为怕暴露了自己,他没敢深入去找。但是这个地方正式印在了他的脑子里。他告诉了叶晓霜,她马上激动不已。是的,一个公安局堂堂的“处座”出现在这种地方,无法不让人浮想联翩。可是除了那次之外,郭某再无其他可疑的迹象。

“招商局后边原先是一片老房子,”晓霜发动了车子朝后退着,“好像马三他们家就是从那儿迁走的。大楼没有什么特别之处,老房子的原址上盖了一个挺大的幼儿园,收费高得要死那种。你看见了么,那个圆圆的…………等等,我把车转过去你就看清楚了。”

叶晓霜把车子开到了招商局的北侧。

“看,那个圆圆的是一个巨大的贝壳,连底座在内高达9米。据说市里当年专门拨了款,所以不少大官的儿子孙子都进来了。我刚才看了一下,贝壳的中间是一个珍珠姑娘,塑的那叫难看哟!好了,下

一步咱们去哪儿?”

李铁想了想说:“回队里。”

他原本打算去精神病院看看那位大公子的,请示老海老海说不忙,认为去多了会引起对方的特别注意,他觉得队长提醒的有道理。

车子打了个弯,朝来路上驶去。叶晓霜问:“喂喂,刚才眉飞色舞的和谁聊呢?怕不是那位鲁姗姗吧?”

李铁怕引起并愉快,撒谎说不是她。大约就在这个时候,一辆眼熟的车子开了过去。郭东浩!两个人的目光迅速交叉,晓霜问:“追不追,还来得及?”

李铁闭了闭眼,快速睁开道:“你回去,我打一辆出租车看看。”没容晓霜开口他已经跳下了警车。

很快,郭东浩的车和出租车一前一后驶出了城。李铁分析了一下刚才,觉的郭东浩应该没注意到他们的车子,但是抬手打车是否被注意到了他不敢肯定。现在车子正开往郊外,方向上看十有八九是去小闵她弟弟那个“夜来香”酒吧的。此刻离天黑还早,他不知道郭东浩是不是真的去会那个女人。如果是就太好了。他摸出手机拨通了鲁姗姗的电话。

“姗姗,我现在有件事情需要你帮忙,有空么?噢,等等,你大哥不在旁边吧…………那就好,这事我不希望他知道…………好极了,你现在开车出城北…………对,城北,开着手机,我随时和你联系。”

郭东浩的车子果然在那个酒吧停住了。李铁没敢停车,让司机一直往前开出约两百米,然后才掉头返回来。经过夜来香时,见郭东浩的车还在,他松了口气。打发走出租车,他在路边的树丛中拨通了姗姗的电话,姗姗已经快出城了。

“不要关机,一直开,是那辆小丰田吧。行,我认识…………”

5分钟后姗姗的丰田车出现了,李铁让他减速,而后二人会合。快速钻进车子,李铁取下个微型摄像机交给她,同时教给她使用方法。姗姗想细问,李铁说不该你知道得你还是不要知道为好。接下来是无聊的等待,姗姗想说说当年小卖部前那个瘦高瘦高的男生,李铁说不是时候,说这话时他的眼睛始终没有离开远处的夜来香酒吧。姗姗觉得很没意思。不过还好,没等太久便有一个女人出现了。是打车来的,李铁眼睛一亮,指着那个女人说:“姗姗,就是她。下边就看你的了,你应该看过一些电影吧,把那个女人拍下来,前提是不要暴露自己。至于怎么做的自然无破绽,全看你了。去吧,天快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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