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寝室的路上, 黄河远不满皱眉,“那老师锁门的时候怎么也不知道看看,要是我们不来,她得被关一晚上吧。”

“不是老师锁的。”白云间说。

“啊?”

“器材室一般不锁门。”

黄河远:“……有人故意锁的?可恶, 太过分了。我都不知道她哪个班的。怎么办?”

“那是她自己的事。”白云间漠然地把沉重的锁头扔进垃圾桶。

黄河远抿了抿唇, 脑子里不可理喻地浮现出了一幕充满细节的场景:浮着细密尘埃的器材室, 肌肉发达手腕比他大腿还粗的体育老师,他的嘴被一个大巴掌捂住, 他能听见外面的小孩子奔跑嬉闹的声音, 但是没有一个人来救他。

如果有一个人能发现他去器材室去得太久了, 哪怕只是来敲敲门, 事情可能也会不一样。但没有人管他的闲事。

“如果……”黄河远拧着眉, “你对别人的坏事无动于衷, 那么等坏事轮到你头上的时候,也不会有人帮你。所以, 你才一个人在河边跑步!”

白云间沉默片刻, 点了点头,“很有道理。”

“你也太敷衍了!”黄河远气呼呼地跺了一脚,“……真是不能和你当朋友,哪天我被狗咬了,你说不定还在旁边拍手叫好。”

“不会。”

黄河远:“……什么不会?”

“我不会拍手叫好, ”白云间想了想,表情认真道:“我会和你一起去打狂犬疫苗。”

黄河远咆哮:“咬都咬啦!你要说,你会来和我并肩战斗!”

——————

郑潇进寝室时,寝室里的欢声笑语有一瞬间的凝滞。

“郑潇,你学习到现在才回来呀?”

说话女生穿着粉红色的睡裙,松松垮垮地扎了一个丸子头, 刚做完面膜,皮肤白嫩得能掐出水来。她叫高倩,是高三公认的最漂亮的女生。也是郑潇的噩梦。

“哎呀,你都保送了,还那么努力干什么?想考清华北大别占着直升班的名额啊。”有女生不痛不痒地刺了几句。

二中除了普通班和实验班,还有直升班。直升班才是黄河远梦寐以求的养老班。里面的学生只要高考成绩不算太烂,毕业后直接保送x大。能考进直升班的学生,初中的成绩必然拔尖,大家刚进来时其实都瞧不上x大,暗自努力想考上更好的学校,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被安逸的学习环境磨去了意志,都觉得x大不错。现在到了高三,很多人都已经提前过上了大学的日子。

班里女生的心思大部分都放在了打扮上,平时上课不怎么听,临近期末才开始集中冲刺,到那时候课堂笔记和错题集就显得尤其重要了。

高二上学期期末,高倩借了她全科笔记,没有经过她同意,将她的笔记原模原样地复印了十几份,全班传阅。全班人都对高倩感恩戴德,大呼女神。她当即就找上了高倩,告诉她,以后不会再借她笔记。

高倩向她道了歉,但回到教室,趴在课桌上大声哭了起来。班里很多人围上前安慰,郑潇无措地站在门口不敢进去。

她们的眼神像万箭齐发,她就是靶心。此后郑潇做的所有噩梦里,都有无数旁观的眼睛。只有眼睛,没有嘴,密密麻麻地布满梦境。

慢慢的,班里没什么人和她说话了,背地里流传的只言片语逐渐泛滥成灾。女生说她小气,男生给她取外号,嬉笑着叫她“大.胸女”。她默默忍受着,高二下学期,她拿了年纪第一,甩班级第二名二十几分。她以为情况会好转,但想到变本加厉。高倩不再满足于孤立她,而是拉帮结派地想办法给她难堪。她今天只是去器材室拿排球的功夫,就被人锁在了里面,一直到现在。

是谁呢?没有人会承认的。郑潇扫过嬉笑的室友,或者说,她们每一个人都参与了。

郑潇试着反抗过。她告诉老师,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打过高倩,放学时被她叫来的混混围堵。她也告诉过家长,他们在外打工,一年才回来一次,每次打电话只会告诉她,好好学习。

所有的方法都没有用……郑潇洗完脸,坐在座位上背单词。只剩最后一年了,只要熬过高三,考上最好的大学,就再也没有人能欺负她。

“高二那个黄河远,你们知道吗?”高倩拍着脸上的面膜精华,假装不经意地提起,“我送他情书,他一点反应也没有。”

“不会吧,对你没反应,不是gay就是痿!”一女生笑着说。

“哦对,他有个好基友叫白云间。”

“男生之间不都这样吗?到处都是基友。”高倩对着镜子照了照,“但我觉得他对我有点意思,我去给他送情书的时候,他给我几根棒棒糖。”

“啊!太会撩了吧。”一女生尖叫,“我听说他喜欢喝牛奶,别放弃啊倩倩。”

高倩微笑说,“帅哥看看就好了,还是大学再谈恋爱吧。”

郑潇背着单词,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她想起了晚上救她出来的两个人。男生长得很帅就是胆子小,但他女朋友很厉害。如果她也有男朋友,是不是就不会被欺负了?

正这么想着,身后传来一声娇笑,“你的头发几天没洗啦?”

高倩端着一杯水,“我知道你整天只想着拿第一,但也不能不洗头发吧。”

“……我明天洗。”郑潇怯怯地说。

“我老远就能闻到你头发散发的油臭味,睡不着啊。”

熄灯的哨声吹响,高倩将杯子里的浇到了郑潇头上,翘着指头,优雅地像浇花。寝室里没有人说话,沉默地看着。

熄灯哨停,寝室灯灭,只能听见水从郑潇头上滴落的声音。滴答,滴答。

——————

早自修。

黄河远大摇大摆地闯进办公室,严辉正在啃包子。

严辉差点噎住:“……进办公室之前,要干什么?”

黄河远闻言,踩着太空步后退,酷酷地叩叩门,“是我,黄河远大驾光临。”

严辉顿时体会到了当年菩提老祖训孙悟空的心情。

“什么事?”严辉捏了捏鼻梁。

“严辉,我跟你说,”黄河远一屁股坐在严辉面前,“昨天我和白云间在器材室解救了一个女生……balabala……人类的伟大就是勇气的伟大,人类的赞歌就是勇气的赞歌。”(出自JOJO,为了避免凑字数后文不标注了吼)

黄河远以夸张的语言渲染了当时的恐怖气氛,重点突出了他和白云间两个人的机智无畏,听得严辉痛心疾首——这货要是写作文也有这种水平就好了!

“郑潇?”

“对。”黄河远笃定,“她说她就叫郑潇。”

“有点耳熟……高三有个叫郑潇的女生,从来没出过年纪前三,和你说的有点像。”

“她哪个班的?”

“直升班的吧。”严辉皱眉,“你说的情况,我会和她班主任说的。你的推理有道理,但也不排除误锁的情况。”

“那你别忘了啊。”黄河远嘱咐道。

“我知道了。”严辉摆摆手,“快点去早读。”

黄河远立志要拿第一,并不是说说而已,一大转变就是他早读课不趴着睡觉了。举着英语书,一晃一晃地看单词。

陈思柯会把重点单词的考点词组专门让学生抄在空白的地方,黄河远背倒是没问题,但他字太丑,现在自己抄了点什么都看不懂了。

“俞飞,”黄河远转过去,“break的相关词组借我抄抄。”

俞飞头也不抬,小幅度地撇了撇手,她万万不敢在陈思柯的早读课上把英语书借给黄河远,显得她两手空空,无所事事,“等下课。”

英语早读声浪翻滚,黄河远随着背单词的节奏点头,但总是卡在字迹模糊的地方。那种感觉就像在听一首一卡一顿的音乐,让人如鲠在喉,抓耳挠腮。

黄河远往门口望望,见陈思柯不在,撕下一张白纸,在上面写了几个字。接着折了一架纸飞机,朝着后排靠窗的位置张望了一眼。

上次白云间的楷书给黄河远留下了深刻印象,如果是他的话,笔记一定清晰端正,赏心悦目。

黄河远对着机头哈了一口气,轻轻一掷。

纸飞机依风而起,穿过大半教室,精准地打中了白云间的头。

yes!黄河远握拳,太准了!

白云间仿佛没睡醒似的,抬起头,无神的眼睛扫了扫四周,隔着老远就看见了黄河远对着他挤眉弄眼。

白云间:“……”

低头展开纸飞机,上面赫然是蚯蚓一样乱扭的字。

白云间拿起笔,在上面写了一行字,重新将纸飞机折好,对着黄河远比了比,准备发射了。

黄河远一惊,糟糕,白云间忘了给纸飞机头哈一口气了,这样肯定歪!

不知道白云间用了多大力气,这次纸飞机飞得很快,像雪白的海鸥一般,掠过黑压压的人海,穿过震耳欲聋的声浪。黄河远仰着脑袋随时准备去接,没想到一只枯瘦的,仿佛鹰爪一般的手半道而出,精准地撅住了纸飞机,还残忍地捏歪了它的机翼。

“你们在干什么?”陈思柯大发雷霆,“早读课是给你们……”陈思柯本想说打情骂俏,硬生生忍住,“嬉笑玩闹的吗!”

在陈思柯心里,黄河远和白云间关系暧昧不清,她不反感同性恋,但她不能接受她的学生谈恋爱谈到她的课上。

全班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喘。

“黄河远,站起来,把纸条上的内容读出来!”陈思柯把飞机扔到了黄河远桌子上。

黄河远站起来,展开纸条,大声道:“喂,考考你,break的相关词组都有哪些?”

“……自己查字典。”

“读完了。”黄河远摊了摊手,“他明显不知道break的词组有哪些。”

陈思柯:“……”

陈思柯本以为是什么需要传纸条的劲爆内容,没想到居然是这种无聊的问题,面色越发冷了,“有问题下课不能问吗?你站走廊去读!”

反正早读课快下课了,黄河远不和陈思柯争论,拿着书出去了。

白云间见状,也拿起英语书站了起来,作势往后门去。

“白云间,你坐着!”陈思柯叫住白云间,心想,要是两个人一起出去,不就是她亲手给他们制造了二人世界吗?万万不可。

白云间没出去,也没有坐回座位,而是站在教室后面,低头读着书。

陈思柯没多说什么,踩着高跟鞋“咄咄咄”去办公室。路过黄河远时,着重拍了他一下,“背挺直!”

黄河远挺直背,等陈思柯走远,又懒洋洋地趴回了栏杆上。

外头太阳正好,亮度柔和不刺眼,晒得脑袋暖洋洋的。黄河远可太喜欢晒太阳了,甚至想着以后早读都站走廊来,边晒太阳边背书。

不多时,下课铃响,有的同学往厕所冲,有的同学彻底萎了趴在桌上。黄河远转过来,伸长腿,手臂搭着栏杆,眯着眼睛看碧蓝的天,墨黑的屋檐,惬意极了。

高倩挽着小姐妹过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黄河远仰着脸,睫毛呈现半透明的金色,他看起来温暖又明朗,让高倩想到湛蓝的天和干净的风。

她要泡到这个学弟。高倩势在必得,别开闺蜜的手,路过黄河远身边时,突然惊叫一声,往旁边扑倒。果然,她被接住了,落入了一个散发着薄荷香气的怀抱。

“小心。”一道清冷的,疑似御姐音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

高倩整个人僵住,抬起头一看,是一个肤白貌美的清纯/学生/妹。

清纯妹御姐音,以及……她为什么那么高!比一米六五的她整整高出一个头,这合理吗?!

高倩触了电似的推开她,站稳后快速将她扫了一眼。这一看更是不得了,虽然她是个平胸,但那双腿却是勾魂夺魄骚得很。她熟知学校里每一个美女,可从来没见过这号人物。

这女生扶了她一把后却没有走,端着水杯靠在栏杆上,仿佛也打算晒太阳。

高倩隐藏住情绪,对她说了一声谢谢,转过头摆出自认最好看的微笑,“学弟。”

黄河远睁开眼睛,“叫我?”

高倩将手中的牛奶递给黄河远,“投喂学弟,我特地热过了噢。”

“我见过你。你给我送过情书。”黄河远沉吟片刻,“你暗恋我?”

高倩笑容一僵。

“女人只会影响我刷题的速度,”黄河远挥了挥手,“谢谢。但是退下吧,你的贡品我不要。”

高倩:“……?”贡品,难道他从来都当别人送他的礼物是贡品?他以为他是皇帝吗?!

气氛有点僵,白云间突然拿着水杯过来,掐着做作甜美的声线道:“一起去倒水吗?”

白云间在当女装大佬前做足了功课,他平时说话平平淡淡,但经过一个月的训练,各种女声信手拈来,所以平时直播时,压根不用变.声器。

黄河远一蹦三米远,“卧槽,白云间,你别发神经!”

“黄桑陪我去吧。”白云间秒换妖艳宠妃声线。

黄河远疯了,“陪你去!但是你闭嘴!”

“好。”白云间换成了c酱的清冷御姐音。

黄河远原本捂住了耳朵,听到c酱的声音又放下了手,“喂,c的伪音你再来一次。”

两人就这么自顾自地往水房去了,接下来的声音再也听不见。高倩脸上依然摆着女神的微笑,只是脸皮微微抽动着,显得有些狰狞。

“那个……骚.货是谁?”高倩压低声音问。

“……白云间。”闺蜜幸灾乐祸,“就是昨晚我们讨论的那个,黄河远基友。”

“他……他是个变态?”高倩简直要喷血。她从来没见过变态得如此理直气壮,浑然天成的人,踩着小皮鞋往楼下走。闺蜜见她出丑,暗自发笑,挽着她胳膊安慰了几句,“没关系啦,你自己也说了啊,大学再谈嘛。”

高倩气势汹汹地回班,顺手“装作不小心”打翻了郑潇的杯子。听见杯子落地的声音,高倩心情终于好点了,头也不回地坐回位置,拿出小镜子照了照。只要回去多做做面膜,她皮肤一定会比白云间好的!

陈旧的保温杯布满了坑坑洼洼的痕迹,郑潇盯着上面的凹洞,看得出神。她能闻到自己的头发散发着奇怪的臭味,同桌拉远了桌子,一句话也不和她说。

浑浑噩噩地上了两节课,到了大课间。二中很重视学生的体育锻炼,傍晚要跑步,大课间要跳绳。

操场上以班级为单位,进行一分钟跳绳测试,跳完之后自由活动。郑潇跳完绳,绕好绳子,脱离队伍往教室走,她能听见背后有人毫不避讳地议论她。

“她又去学习了,我的天哪……”

“哎,郑潇跳起绳来,胸一晃一晃的。这也太大了哈哈哈。”

“咦,那是黄河远吗?”

“倩倩,他是不是来找你的呀?”

高倩笑,“别瞎说。”

身后的议论仿佛洪水猛兽,郑潇低下头,加快了脚步。眼前忽的出现一双白色球鞋,郑潇往旁边绕,那人也后退一步,“哎,你是郑潇吗?”

郑潇惊慌失措地抬起头,黄河远惊喜一笑,“我可算找到你了。”

背后的议论突然消失了,郑潇能感觉到几道灼灼的目光射到了她身上,就像淬毒的刀子一样。

黄河远压低声音,“喂,你告诉我,是不是有人故意把你关进去的?”

“……不是。”郑潇低下了头,后悔自己没有洗头。

“但是,我听说,学校器材室是不锁的。”黄河远扫了她身后的人一眼,“你确定吗?”

“我确定。”

“好吧。我叫黄河远,你要是……被欺负了,来高二21班找我。”黄河远手里拿着个篮球,远处男生呼唤了他的名字,他扭头喊,“别催我!”

“我走了。”黄河远说。

“……为什么?”郑潇抬眼问他。

“因为……”大概遇到郑潇的地方是器材室,那么多年过去,在他内心深处,他依然渴望改变点什么。黄河远抬了抬下巴,“因为人类的赞歌就是勇气的赞歌!”

黄河远说着,拍着篮球,和21班的男生往篮球场跑。

篮球落地,发出砰砰砰的声音,而后郑潇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她转头,对上高倩怨毒的眼。

作者有话要说:  卧槽,一滴也没有了,明天不一定能支棱。感谢在2020-12-08 23:35:59~2020-12-09 23:27:4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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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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