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寺尾谦一亲自把作战纲要送到了司令部。

返回的路上,寺尾谦一望着窗外花花绿绿的街景又一次陷入沉思。这两天他有点心神不宁。最主要的原因,就是重庆一直没有消息传来。上一次联络中,虽然电文很短,但可以看出高桥松的语气非常乐观,说是很快就可以查到“铁拳”弹药的下落。但是不知为什么,寺尾谦一越来越觉得不安。他说不清楚是在担心高桥松的安危还是恐惧真相的来临。

没事的时候,他画了一张草图。中间是那个人的名字,四周则是围绕在他身边的人和发生的事。有些可以用箭头连接,但更多的却总也连接不上。

忽然,他从车窗外看到了和草图上有关联的东西,于是赶紧命令司机停车。要不是身后的那辆轿车的司机反应快,差一点就追了尾。为了保证安全,后面的车子从来不敢在闹市区与机关长的座驾相离太远。

三个全副武装的保镖赶紧从车上下来,疾步上前看看是否出了什么状况。寺尾坐在车里摆了摆手,他们立刻退到了一边。

引起他兴趣的是马路对过的两扇西洋风格的大门,时髦但却俗气的门面上方悬挂着由霓虹灯泡组成的招牌——百思乐夜总会。

寺尾能够想象出到了夜晚,霓虹灯闪烁起来的样子。

坐在前排副驾驶位置上的小头目回过头来,但是看到机关长皱着眉头、眯缝着眼睛的样子他就没敢说话,机关长考虑问题的时候最讨厌被别人打扰。

寺尾谦一结束了思索,摇下汽车的窗玻璃打量了一番在外面警戒的三个人。然后,他命令小头目下车把中间那个高个子换上来。

汽车继续向前行驶。

“我看,你差不多是行动队里面外表最英俊的了吧。”

“机关长过奖了。”换上来的那个保镖有点受宠若惊。

“会跳舞吗?”

“会一点。”

“不要谦虚,实话实说嘛。”

“还可以吧。”

“对付女人是不是也很有一套?”

“机关长说笑了。”

司机森田平时因为很怕寺尾,大多数时间总是保持沉默,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机关长说起这样的话题。恰好在这方面,他对经常担任警卫任务的这几个人都了解得一清二楚。在等候散会的时间里,他们几个聚在一起说的就是赌钱和女人的事儿。

“您还不知道吧,这小子还是个猎艳高手呢。”森田眉开眼笑地插进话来。

“哦,那真是太好了。对了,你有西装吗?”

那天晚上,一个身穿西装的高个子男人走进了“百思乐”夜总会的大门。他坐在吧台前面的高脚椅上,一边品着葡萄酒一边打量着舞池中一对对旋转着的红男绿女。很快,他明亮的目光就留在了一个舞女的身上再也不肯离开。那个舞女也注意到了,每次他们目光相接,那男子漂亮的嘴角就会挂上一丝微笑。

第二支曲子他们跳在了一起,此后,他们也没有分开。

后来他们累了,就坐下来聊天。那个男人看她的眼神很温柔,对别人可就不同了,好几个前来邀请的顾客都被他凌厉的目光吓退了。他出手大方,点了店里最贵的一瓶酒。她的心里受用极了。

到了十点钟,舞女的眼神在酒精的作用下有些迷离,于是他决定把谈话切入正题。

“……原来你住在那个地方!好像不是很太平吧?”

“你也知道了?”

“也是听说的,前一阵子,那一带总是打枪?”

“听说为的是抓反日分子。”

“出事的地方,离你的住所还远吧?”男人关切地问道。

“远?要抓的人就住我楼上!”

“吓坏了吧?”

“可不是。”

“那时候你在干吗?”

“我也就是刚刚睡醒。”

“一大早就干起来了?”

“差不多九点多吧。”

“你这么晚起床?”

“头天晚上陪客人,所以回来晚了。”

“能让你陪到很晚的人,一定是出身豪门的阔少爷吧?”男人不无醋意地问道。

“哪儿呀,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

“四十多岁的中年人?”寺尾谦一听到这里,一双本来就不大的眼睛又眯成了一条缝。这个晚上他一直留在办公室,等着结果。

“不错,她是这么说的。那个人穿着还不错,付给她的小费一点也不少。”

“他们在一起都干了些什么?跳舞吗?”

“不,这个客人不会跳舞,只是和她聊天。”

“她以前见过他吗?”

“从来没有。”

“那个人后来还去过吗?”

“再也没有去过。”

“茉莉还记得他叫什么,是干什么的吗?”

“她说此人姓李,是个经营丝绸的商人。”

“他们都聊了些什么?”

“大部分都是茉莉在说,但话头都是他挑起来的。”

“唔……关于这个人,茉莉还知道些什么?”

“这个人自称老婆常年卧病在床,他是因为心情郁闷才出来散散心的。茉莉说,从他身上散发出来一点淡淡的药材的味道,想必是家里的灶上常年都熬着药吧。”

“药材……药材……”寺尾反复念叨着这两个字。

等那个保镖退出去,他又吩咐副官把石井幸雄找来。

“你立刻去把‘百思乐’夜总会的舞女茉莉带回来。在那次抓捕行动实施的前一天晚上,她接待过一个身上有药材气味的中年男人。找一个画师,根据她的描述把那个人的肖像画出来。这些事情今晚必须做完,明天派人带着画像到全城的药店、中医诊所里查找一下,记得一定要秘密地查,不能打草惊蛇。”

石井幸雄领命而去,寺尾谦一拉开抽屉,找出了前几天他画出来的那幅草图。他用一根粗铅笔在“茉莉”的后面引出了一个箭头,写上“中年人”这三个字,又重重地画了一个问号。

寺尾谦一的灵感完全是上午路过“百思乐”夜总会门前时偶然获得的,这得益于他常常站在敌人的角度上设身处地考虑问题。那时他想,如果自己是霍胜的上级,得知霍胜已经处于严密的监控之下,可是用常规的办法帮他摆脱困境又会使泄露这个消息的内线受到怀疑,他会怎么做呢?

如果他和霍胜的关系足够密切,了解霍胜周围环境的许多规律,包括邻居茉莉变化无常的作息时间和因此与卖包子的多多可能发生的两个交易时间。那么他只需做一件事情就能让霍胜得到警示:到夜总会以客人的身份将舞女“茉莉”牢牢拖住,让她在很晚的时候才能下班回家,从而使她第二天的起床时间向后拖。

第二天早上,多多在七点和霍胜完成交易后,本来还会在九点钟回来与茉莉交易。但由于行动队的人员不了解这一规律,一定会将那天唯一和霍胜接触过的多多带回去审讯。这样,多多的行为规律发生了偏差,起了疑心的霍胜只要仔细观察,还是能够从那些伪装能力本来就不是很高的行动队成员身上看出破绽。

从常规的角度上看,那个男人似乎并无可疑之处。因为妻子常年卧病在床,所以偶尔一次到夜总会找一个女人聊聊天、喝喝酒,第二天酒醒后又深感愧疚。于是除了工作,还是将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照顾太太的事上,从此再也不登那些风月场所的门。至于为什么不早不晚,偏偏在那个晚上出现在茉莉身边则完全是一次巧合,太正常不过了。

但寺尾谦一从来就不是一个从常规角度看问题的人,从那个保镖的口述中,他觉得至少在那个男人身上有一些异于常人的特征。

“他很少说话,大部分都是茉莉在说,但话头都是被他挑起来的。”

能够做到这一点,说明那个人精明、沉稳、老于世故、善于洞察人心。可即使在生活中他就是这样一个人,但在那样的场合下,这么做却违背了他到夜总会喝酒的本来目的。他应该发发牢骚,宣泄出压抑在他身上的苦闷才对,而不是对自己的不幸轻描淡写、一笔带过。

可如果这个人怀着别有用心的目的就说得通了,因为他一定知道言多必失这个道理,越少说话,暴露自己真实身份的概率就越小。顺着这个假设挖下去,他的每一句话都可以向反面理解。也就是说,他的家里并没有生病的太太,他撒谎的原因恰恰就是为了掩盖他身上的那种淡淡的药材的味道。寺尾知道,除了家里常年需要煎药,还有几种人的身上会带着这种味道,那就是郎中、药铺的老板和伙计。如果这是刻意的隐瞒,那么就说明他活动的地方就在南京城内。

当然这只是一种假设,往往那些在理论上无懈可击的事情在现实生活中却很难发生,但寺尾谦一是绝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值得挖掘的假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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