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不久文觉房也赶到,倏而在当场出现。此次为公子请命而获准,面有得意之色,扬扬道:“镰仓殿说,公子父亲三位中将是首次会战之大将,无论是谁求情,不管如何,绝不宽待。贫衲反驳说,如果违拗文觉心意,争能获得神佛加护?甚至口出不逊。镰仓殿仍然坚持‘不准’,丢下贫衲,便往那须野狩猎而去。贫衲故意随从到猎场,继续好说歹说,终于承蒙首肯。姗姗来迟,想将军已不耐久候矣。”北条道:“所订二十日之约已过,以为镰仓殿不准所请,所以伴随公子离开京都。幸喜在此相遇,否则可能已犯下大错矣。”于是下令牵来两匹备鞍马,让斋藤五、斋藤六骑着上京。北条自己也陪着远远送了一程,才驻马说道:“虽然很想多送一会,只因另有要事在身,急需向镰仓殿报告。就此告别。”实在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

文觉上人请到了公子后,便日夜兼程,动身赶回京都。赶到尾张国热田地方时,恰是今年年暮除夕。翌年正月五日暮色中返抵京城。先回二条熊住处稍事休息,然后于夜半登上大觉寺。敲了半天门,无声无息。却见公子所养的小白狗,从篱笆缺口钻了出来,使劲摇着尾巴。公子问狗道:“阿母在何处?”总算在哽咽中冒出了声音。斋藤六跳过篱笆,从里面打开了大门。进去一看,空空荡荡,看不出最近有人住过的痕迹。公子叹道:“之所以苟存无谓之性命,以至今日,无非期望能与亲人重聚。而今究竟发生何事?”孺慕之情溢于言表。终宵不寐,悲泣不已。虽说人情之常,实在令人鼻酸。

等到天明,询问近邻,答曰:“听说,年底前往奈良参拜大佛;正月以来便隐居长谷寺。其后不见有人进出此门。”斋藤五听了,立刻跑到长谷去找,果然见了面,便一五一十禀告了事之委细。母亲与乳母不敢信以为真,只道:“到底是梦,不是梦?”立刻赶到大觉寺,终于看到了公子。高兴之余,早已哭得变成泪人了。母亲道:“早早出家为是。事不宜迟。”但上人并不以为然。怜而惜之,不让出家,便带公子回高雄去了。据闻上人也很关心夫人的隐居生活,常往探望,及时雪中送炭。观音菩萨大慈大悲,普度众生,不分有罪无罪,一视同仁。古来不乏其例,神奇殊胜,的确难能而可贵。

却说北条四郎押解六代公子东下时,在镜宿遇见了镰仓殿所派的使者。问有何大事。答曰:“世上传言,十郎藏人行家殿、信太三郎先生义宪殿,已与九郎判官殿同心合流。镰仓殿有出兵追讨之意。”北条道:“只是本人正在押送重要囚犯。”乃命前来送行的侄子北条平六时贞道:“汝到老苏森,便可立刻折回京都,寻出此辈人等所在,格杀勿论。”平六回到京城搜索时,有一个寺僧出来,自称知道十郎藏人殿的住处。问之,则曰:“贫衲自己不知其处。但认识某一僧人知之甚详。”于是蜂拥前去,加以逮捕。僧道:“何故逮我?”“听说法师知道十郎藏人殿住所。故来逮捕。”“既然如此,只需开口请教即可。而竟动粗逮捕,是何道理?听说在天王寺。”“然则请为前导。”便以平六女婿笠原十郎国久、殖原九郎、桑原次郎、服部平六为先驱,率兵三十余骑,向天王寺出发。十郎藏人住处有二:一在谷学头伶人兼春之邸,一在秦六、秦七之家。兵分两路前进。十郎藏人当时正在兼春家中,看到武装战士攻将进来,赶快从后门溜了出去。兼春有两个女儿,都是藏人所心爱的情人。服部平六捉住了姊妹俩,探问藏人的去处。姊姊道:“去问妹妹吧。”妹妹道:“去问姊姊吧。”因为事出突然、藏人仓皇而逃,未必来得及说出自己将逃往何方。不过,两姊妹还是被带回京都去了。

十郎藏人往熊野方面逃去。唯一跟随的武士患了脚疾,只好暂时滞留在和泉国八木乡。住处房东认得藏人的样貌,连夜赶到京都,向北条平六报告。平六犹疑道:“前往天王寺之人手尚未归来。该派谁去才好?”乃叫来部下大源次宗春,问道:“汝所熟知之山僧仍在否?”“是,仍在。”“传来一见。”于是找来了此位山僧。平六告之曰:“已知十郎藏人所在。可往杀之以献镰仓殿,必有恩赏。”“承命。请派下人来。”“大源次可随去。已无其他闲员。”另外凑集了舍人、杂役等十四五人,使随之而去。此僧名常陆房正明。到了和泉国,进入藏人住处搜查,不见踪影。撬开地板、翻遍仓房,亦无其人。常陆房站在大路上,见到一个百姓模样的老妇人走过,抓住问道:“在此附近,见过形迹可疑之陌生旅客否?寄住何处?说。不说便砍头。”老妇道:“刚才法师所搜之家,直到昨日晚上,还住着两个相当体面的旅客。大概今早离开了,现在好像移到前面看得见的那户人家中。”常陆房缠着腹甲,套着铠袖,佩着大长刀;冲进去一看,只见一个年约五十的男人,身穿褐布直垂,头戴折乌帽子,正在安排唐式瓶子与果核之类的下酒物,而且拿起酒壶在做劝酒状。看到有武装法师进来,倏地俯身而逃。法师随后紧追。藏人叫道:“喂,秃驴,追错人了。行家在此。”法师掉头跑了回来,看到一人身穿白小袖、大口裤;左手拿着黄金打造小腰刀,右手握着特大号大长刀。常陆房道:“放下大刀。”藏人听了,大笑不止。常陆房走上前去,刷的一刀砍下。铿锵一声,刀碰刀,各自后退。又上前互砍,刀碰刀,双方跳开。如此这般,两人你进我也进、我退你也退,厮杀了将近一个时辰。藏人正想乘隙躲入背后的仓房,常陆房急道:“不得怯阵。不许逃走。”藏人应道:“行家亦有同感。”便又上前继续杀将起来。

常陆房干脆抛掉大刀,赤手空拳,冲向对方。双双倒地,上下翻滚,揪成一团。此时大源次赶到,由于过度紧张,竟忘了拔刀,顺手捡起一块石头,猛往藏人额上砸下。藏人大笑道:“原来阁下只是卑贱杂役。武士应该用腰刀或长刀杀敌。居然有人只会用石头,真正匪夷所思。”常陆房命道:“捆绑腿脚。”常陆房的意思是“捆绑敌人腿脚”,但大源次一着慌,竟将两人的四条腿捆绑在一起。其后以绳圈套住藏人的颈项,以便拉高使起立,拉低使坐下。藏人道:“拿水来。”便送来泡水干饭。藏人只喝了水,常陆房便将剩余的饭吃了。

藏人问道:“法师是比睿山僧?”答道:“确是山僧。”“如何称呼?”“西塔北谷法师常陆房正明是也。”“然则,乃曾求我行家雇用者耶?”“然。”“是赖朝所派或平六所派?”“是镰仓殿所派之使。难道确有谋杀镰仓殿之意?”“既成俘虏之身,若说并无此意,将如何?若说确有此意,又将如何?此问已甚无谓也。总之,本人能耐如何?”常陆房道:“在比睿山上屡经多次交战,尚未遇过如此强劲对手。仿佛以一敌三,锐不可当。棘手之至。”接着反问道:“以为贫衲正明本事如何?”藏人道:“败军之将,夫复何言?”常陆房:“取其大刀来。”两相比较,只见藏人大刀一无刃伤,常陆房自己的大刀则有四十二处。

于是,牵来驿马让藏人乘着上京。当晚行至江口,住驿站长者宿舍。另派使者连夜驰京报告。翌日午时时分,常陆房一行抵达淀川赤井河原,只见北条平六率领百余骑,旗帜飘扬,正面迎来,告曰:“法皇有院宣,囚虏不得入京。镰仓殿亦有此意。快快取其首级,呈献镰仓殿验明正身,当可蒙受恩赏。”既然如此,便在赤井河原砍了十郎藏人的头颅。

至于信太三郎先生义宪,有人通风说,还躲藏在醍醐山中,便派兵上山搜寻,却落得空手而还。又有人报信说,已经逃向伊贺国方面,便以服部平六为首,进军伊贺国。听说刻在千户的一所山寺,便驰往逮捕。到达山寺时,只见一人身上仅穿小袖夹衣与大口裤,已以金鞘小腰刀切腹身亡,伏在血泊中。服部平六取其首级,立刻回京。北条平六过了目,催促道:“可即刻携之东下,镰仓公验看之后,必有恩赏。”常陆房与服部平六乃各携所斩首级,东下镰仓。镰仓殿看了,大喜曰:“妙极,甚好。”却着将常陆房流配笠井。常陆房怨道:“原以为可得奖赏,岂知不然,反而被处以流罪。大出意料。早知如此,当初何必舍身为人?”悔不当初,不由得感慨系之。然而不到二年,便被召回。镰仓殿道:“杀害大将军者神佛不予加护,故须先罚而后赏之。”果然赏之以但马国多田、摄津国叶室二处庄园。服部平六出仕过平家,所领服部乡因而曾遭没官,今则庄园归还原主,皆大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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