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历二年正月十日,九郎大夫判官义经晋谒后白河法皇御所,经由大藏卿泰经朝臣上奏曰:“平家已为神佛所抛,为圣上所弃。离开帝都,漂泊浪上,形同亡命之徒。唯此三年来,既未能加以剿绝,反使其阻断多国往来,莫不引以为憾。此次义经发誓,即使远至鬼界、高丽、天竺、震旦,平家一日不灭,绝不返回王城。”信誓旦旦,法皇大受感动,下旨道:“着即兼程迈进,务必一决胜负。”回到判官官邸,对东国将士宣道:“义经忝为镰仓殿代官,顷承院宣,奉命追讨平家。在陆地,则至马蹄能蹈之岸;在海洋,则达桨橹可划之涯,有进无退。若稍有二心之人,请速即离开回去。”

却说在屋岛,光阴如白驹过隙,正月早逝,已到二月。春草谢而惊秋风,秋风去而迎春草。送往迎来,刹那间进入了第三年。有时听说东国现有生力军数万骑,已在京都会师,准备攻打下来。有时又听说镇西有臼杵、户次、松浦诸党,将与源氏同心协力,渡海突袭而至。处处流言蜚语,人人捕风捉影,无不耸动耳目,教人牵肠挂肚,无时或已。

建礼门院、二位殿等女眷,聚在一处,相互哀痛道:“不知又要遭到何等苦难,又要听到何等惨事?”新中纳言知盛卿愤懑道:“东国北国诸人曾蒙我平家大恩,而今却背信弃义,不顾主从关系,反而臣服赖朝、义仲等人。兼之,西国各地恐怕亦将随之而叛归源氏。当时觉得留在京城,或尚有可为,并非纯为一己之私。但众意难犯,一筹莫展,且因懦弱成性,只得糊里糊涂离开京都。如今浪迹海上,苟延忧患余生,有苦难言。”言出肺腑,听来似乎不无道理。

同年二月三日,九郎大夫判官义经发自京都,在摄津国渡边集结船舶,准备进攻屋岛。同日,三河守范赖亦从京都出发,在摄津国神崎集结船只,准备开往山阳道。

同月十三日,朝廷派遣官币使前往伊势大神宫、石清水八幡宫、贺茂、春日等神社,并命令神祇官官员、诸神社神官,各在本宫本社祈祷,愿安德天皇与三种神器平安返回宫中。

同月十六日,近日来集结在渡边、神崎两地的船只,即将解缆开航。但天有不测风云,忽然刮起强烈的北风,吹折树木、掀起巨浪,船只损毁泰半,无法出海。为了修船,当日暂停出动。在渡边,大名小名集会讨论道:“说实话,对于水战毫无训练,如何去打?”梶原景时道:“此次会战,建议装配逆橹。”判官问道:“何谓逆橹?”梶原答道:“骑马驰骋,可左可右,转向容易。而船却不然。可在船首船尾皆设橹,船之两侧皆置桨,则前后左右,回转自如矣。”判官道:“面临战场,即使发誓有进无退,难免仍有万不得已非退不可之时。此乃兵家常事。但若从一开始便准备脱逃之道,有何益处?尤其即将出战之际,发此言论,实为不祥之兆。贵队船上,无论是逆橹或是回橹,欲装不装,不管百只千只,悉听尊便。我义经则原船原橹已足。”梶原道:“身为大将军,可进则进,该退则退。先保己身,方能灭敌。是乃良将模范。倘若偏执一方,只知进而不知退,谓之猪武士,不敢恭维。”判官道:“不管是猪是鹿,但求进攻而能制胜,便是一大快事。”武士们害怕梶原,不敢笑出声来,但互相挤眉弄眼,低声悄语说,判官与大书特书原要演内讧的戏码了。

日已昏,夜幕渐垂。判官宣告曰:“各位,船已全数修理完毕。来,每人肴一碟、酒一壶,大大庆祝一番。”说着,假装若有其事,一面却叫人将装备、军粮等物堆入船中,牵上战马拴好,下令道:“立刻出动。”舵手、船夫道:“此风虽是顺风,却极为猛烈。海上风势必然更凶。怎能出海?”判官大怒,训道:“无论是陈尸野外,或丧命水底,莫非缘由前世宿业。划船出海而不巧遇到强风,该当如何?若是逆风而行,或有困难,但现在是顺风,却只因过于强烈,竟不顾大局,拒绝出海。如有不肯开船者,可一概射杀之。”奥州佐藤三郎兵卫嗣信、伊势三郎义盛听到命令,便各将一箭搭上弓弦,走到前面,说道:“有何歪理可讲?此是大将军命令,快快划船出海。拒不出海者,将一一射杀,决不宽待。”舵手与船夫听了,苦道:“诸位,射杀而死与出船而死均是一死。只好在狂风巨浪下,拼命前冲,一死了之便是。”但在二百余艘船中,仅有五艘愿意出海。其他的船,不是怕风浪,便是怕梶原,都按船不动。判官道:“勿因别人不动,便以为亦可留下。风平浪静时,敌方防备更严。趁此惊涛骇浪,攻其不意,方可克敌制胜。”五艘船属谁?首先是判官之船。其他属于田代冠者、后藤兵卫父子、金子兄弟,以及船奉行淀江内忠俊。判官下令道:“各船不得起篝火。以义经之船为主船,随其舻舳篝火而前。如果火光过多,敌人见到,必起戒心而有所防备。”通宵催赶。平时的三日航程,只费了三时便到。二月十六日丑时离开渡边,翌日卯时便被大风吹抵了阿波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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