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后白河法皇已在三井寺以公显僧正为师范,接受了真言《大日经》《金刚顶经》《苏悉地经》三部密法。据说,将于九月四日,也在三井寺,举行传法灌顶仪式。延历寺等山门大众忿忿不平,齐道:“灌顶、受戒之礼,按古来惯例,皆在比睿山举行。尤其山王权现之教化开导,本来便是为了灌顶授戒。然而,现在居然要改到三井寺去。就把三井寺烧光吧。”

法皇觉得如此一来,有害无益,因此在完成了灌顶的预备修行后,取消了原定在三井寺举行的灌顶仪式。然而灌顶是法皇怀之既久的心愿,乃召来三井寺公显僧正,临幸天王寺,建立五智光院,汲取五瓶龟井之水为智水,终于在佛法最早的灵地,完成了佛法灌顶之礼。

本来是为了平息山门的骚动,才取消了原定在三井寺举行的灌顶仪式。但在比睿山上,堂众与学僧之间,却纷争迭起,动辄大打出手。每次学僧方面总是败仗收场。显然是山门灭亡的前兆,无疑是朝廷的一桩大事。所谓堂众,原本只是跟随学僧的童仆,后来出家变成了法师;也指在山上从事杂役而有妻室的中间法师之辈。年前金刚寿院觉寻权僧正为天台座主治理山门以来,指令他们在东塔、西塔、横川三塔轮流值宿,号为夏众,为诸佛供花。近年又自称行人,根本不把僧众放在眼中,何况每次纷争都能得胜而归。堂众违背师主之命,时时惹是生非,引起争斗。山门僧众于是上奏朝廷,并转知武家,建议速加讨伐而严治其罪。太政入道因而奉上皇谕旨,即刻指派纪伊国人汤浅权守宗重,率领驻扎畿内兵马共二千余骑,支援僧众,向堂众展开攻击。堂众平日聚集在东阳坊,赶快下山到近江国三个庄,会合众多兵力,又登上比睿山,在早尾坂构筑栅垒,准备迎敌。

同年九月二十日辰时一刻,僧众约三千人,官军二千余骑,总共超过五千兵马,浩浩荡荡,拥向早尾坂。此次原以为必胜无疑,只因僧众要官军充当前锋,官军要僧众带头冲刺,让来推去,以致士气低落、斗志消沉。而从栅垒内则弓弩齐发,僧众与官军几乎全军覆没。原来堂众中有所谓恶党,便是来自诸国的小偷、强盗、响马、海贼之徒。他们虽然贪婪无餍,打起仗来,却奋不顾身,难怪学僧一方又被打得人仰马翻、一败涂地了。

自此以后,山门愈益荒废。除十二禅众之外,止住僧侣少之又少。谷中讲诵之声消歇;堂上修行之法退转。修学之窗既闭,坐禅之床亦虚。四教五时,春花不香;三谛即是,秋月失明。三百余岁法灯,挑灯无人;六时缭绕香烟,断烟有期。昔者堂舍高耸,三重楼台耸入碧汉之外;栋梁遥秀,四面彩椽秀出白雾之间。今则供佛绝迹,唯有山岚;金容寂寞,且润雨露。夜月流光,仿佛漏隙之灯;晓露垂珠,权充莲座之饰。

暨夫末法俗世,三国佛法亦次第衰微。远寻天竺佛迹,昔日世尊说法处竹林精舍与给孤独园,已成虎狼野干之所栖,仅留础石而已。白鹭池水枯涸,但见野草丛生。卒都婆退凡下乘,亦倾覆而埋没绿苔之中。其在震旦,天台山、五台山、白马寺、玉泉寺,莫不式微,几无住宿之僧。大乘小乘法文,空自朽于箱底。至于本朝,则南都七大寺衰败殆尽,八宗九宗法统已成绝响。爱宕高雄,昔日堂塔连轩,一夜之间顿成废墟,化为天狗之家。揆诸情理,天台佛法固然备受尊崇,但至今治承之世,恐亦难逃消亡之命。有心人无不扼腕叹息。在比睿山僧坊柱上,有离山僧侣留歌一首:

大师祈福地,冥佑我山灵,人去楼空后,灵山任凋零。

昔传教大师草创此山时,祈愿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诸佛,有“冥佑我山”之语;或因忆及此事,乃有感而作此歌欤?诚然令人感叹。八日是药师如来缘日,却无念南无之声。卯月是山王垂迹之月,亦无奉币帛之人。朱漆玉垣,古色苍然,但剩标绳而已。

第一时间更新《平家物语》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