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沫!”

姚淑儿吃惊地走过去,自从婚礼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尹夏沫,前段时间关于尹夏沫因为其弟去世精神备受打击的传闻中,她向珍恩询问过情况,珍恩也含含糊糊说的并不清楚。

虽然有了些心里准备,然而此刻亲眼见到她瘦成如此模样,姚淑儿还是吓了一大跳。而且,尹夏沫的眼睛恍惚失神,仿佛是空空荡荡的,姚淑儿惊疑地下意识举手在她眼前挥了挥。

“请让开。”欧辰不豫地沉声说,如果不是记得面前的这个女人曾经被夏沫邀请出席过婚礼,他会将她的那只手扭断。

“啊,对不起,我只是……”

姚淑儿尴尬地清醒过来,赶忙让在一边,手足无措地看着欧辰面无表情地搂紧尹夏沫走了过去。

“嗤!”

旁边的安卉妮发出一声嘲笑,得意地看着姚淑儿那幅尴尬的模样,又看了看被欧辰扶坐进一把梳妆椅中的尹夏沫。刚看到尹夏沫出现的时候,她又惊又怒,还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不过……

这样精神恍惚的尹夏沫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安卉妮继续对着梳妆镜补妆和整理头发,懒得再往尹夏沫那边看一眼。

“夏沫要不要补点妆,我的化妆师就在这里,她可以帮夏沫……”姚淑儿见静静地坐在化妆椅中的尹夏沫一张素脸毫无妆容,犹豫了下,又走了过去,温婉羞怯地对欧辰说,努力想要挽回刚才的一时失态。

“不用……”

欧辰凝视着静如洋娃娃的夏沫,仿佛视线中除了她,就再没有旁人,低沉的声音在异常安静下来的化妆休息室里传进每一个人的耳朵。

“……她这样就已经很好看。”

“是啊,是啊……”姚淑儿连忙附和着,压抑下心底泛起的一点点酸涩。

化妆休息室的另一边,沈蔷默默地转头打量了片刻尹夏沫,又转过去头去,面容如常的冷傲。朴素姬好像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同她身边的助理和翻译低语了几句韩语,似乎是察觉到了尹夏沫的状态不对,不知道该不该过去向她问好。

这时,外面又传来一阵热闹的声浪,大门打开,吴导演一行人走了进来,里面赫然还有曾经是《纯爱恋歌》编剧的钟雅!安卉妮连忙起身,殷勤地向吴导演问好,朴素姬和姚淑儿急忙紧跟着向他问好,就连沈蔷也站起身向他微笑致意,化妆休息室里的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吴导演同众女星寒暄了几句,接着率工作人员们走入旁边的会议室,留下副导演向众人解释试镜会的安排流程──“请大家准备一下,五分钟后在会议室由影片编剧钟雅小姐向大家简单讲述影片内容,然后请大家根据影片的同一个片段逐一试镜。各位的助理或其他人员请在休息室等候。”

于是安卉妮、朴素姬、沈蔷都走进了会议室,化妆休息室里只剩下她们的助理们。

“你放心,我会照顾夏沫的。”

姚淑儿温柔地扶起尹夏沫,望着欧辰说。欧辰沉默地用手指轻轻拢了拢尹夏沫的长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化妆休息室的门后。

“影片讲述的是一对相依为命的姐弟两人,她们从小父母双亡,弟弟是极具天赋的少年画家……”

试镜会议室中,编剧钟雅一边讲述着影片的故事内容,一边打量着坐在对面的几位女明星。沈蔷并不是她心目中最合适的女主角人选,影片中的姐姐是外表坚强而内心脆弱的女孩子,沈蔷的冷傲却是从内到外流露出来的。不过既然吴导演挑选了沈蔷来试镜,或许沈蔷的演技可以弥补气质外型上的差距。

姚淑儿、朴素姬和安卉妮看起来都是温柔脆弱型的女孩子,区别在于姚淑儿是温柔中带点羞怯,朴素姬是温柔中透出贤淑。看着安卉妮,钟雅皱了皱眉头,总觉得安卉妮的温柔的笑容后面有某种她很不欣赏的东西。她们三个从外型上还是比较接近影片人物的,只是略微缺乏一些坚强的特质。

至于尹夏沫……

她比拍摄《纯爱恋歌》的时候瘦了好多好多,以至于钟雅在刚看见她的时候震惊不已。不过她虽然瘦了这么多,却反而有种惊心动魄的美,仿佛所有的美丽都以一种绝望空洞的姿态毫无掩饰地展现了出来。如果说以前的尹夏沫就是美丽的,那么那种美还带着淡漠疏远的距离,而此刻的尹夏沫呆呆地坐在姚淑儿身边,黑洞洞的眼睛恍惚失神,那种异常的脆弱和美丽让所有看到她的人都忍不住心痛怜惜。

只是尹夏沫似乎真的精神出了一点问题,钟雅犹豫地望着她,她现在的状态可以拍电影吗?

“姐弟两人虽然生活很清苦,但是过得很开心。弟弟的个人画展即将举行,那天深夜他带着一些画稿去接正在超市上晚班的姐姐回家,不料遇上一伙歹徒抢劫超市……”

钟雅将心思收回到剧本中,细细地讲解着影片内容。试镜会议室中很安静,虽然除了尹夏沫以外,其它的女明星们事先都已经看过剧本,可是每个人都还是认真地听着。

下午的阳光温暖灿烂。

尹夏沫全身被阳光洒照着,长长的睫毛上闪耀着金色的光芒,她一动不动地坐着,仿佛在听些什么,又仿佛什么都听不到。耳边是轰轰的乱响,强烈灿烂的阳光在她眼前刺眼地闪烁,渐渐变成无数眩晕的光点,一些零碎的话语和一些零碎的画面在她脑中狂乱地飞闪着……

“……弟弟倒在血泊中,鲜血将他身边的画稿浸透得殷红殷红,姐姐呆呆地看着血泊中的弟弟……”

……

“如果有机会开画展,我不希望有太多的人来,”尹澄深深凝视她,“因为那些画,大部分只是为姐姐一个人而画的……”

……

“砰──!”

尹澄的身体高高弹起。

“加大电流!”医生急喊。

“砰──——!!”

尹澄的身体再次高高弹起来,又无力地落下。

“电流再加大!”

“砰──—──—!”

像松软的布偶,尹澄单薄的身子被高高地吸起,然后,重重无力地跌回去。心电图监护器“嘀──”地尖叫,一条直线,没有任何心跳的一条直线……

“……很抱歉,我们已经尽力了……”

下午的阳光中,医生逆光向她走来,面容恍惚而刺眼,声音如棉絮般断断续续地飘进她的耳中。

……

金色的阳光静静在试镜会议室中闪耀,姚淑儿忽然觉得有些异样,当她转过头来,猛地大吃一惊!

原本如洋娃娃般呆呆发怔的尹夏沫,此刻竟面色苍白得骇人,黑幽幽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身体也仿佛在寒冬的深夜中,不停不停地颤抖着,如同是在最可怕的噩梦里,挣扎在似醒非醒之间……

“……姐姐无法接受弟弟已经死去的事实,她整天整夜地望着弟弟那些浸满鲜血的画稿发呆,她总以为弟弟没有死,弟弟还活着……”

……

“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夏沫?小澄已经死了!已经死了!那天在医院,医生宣布他医治无效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他没有说过要吃鸡翅,他没有跟你说过任何话,你走到他病床边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

“小澄已经死了……”

……

“夏沫!你究竟有没有听到我在说什么!我在说,小澄已经死了!就算你天天做鸡翅,他也吃不到了!夏沫,我求求你,你醒过来好不好!”

……

“小澄已经死了……”

……

“小澄最想要看到的,是你的笑容。”欧辰声音沙哑地轻轻将她抱入怀中,“如果他在天国能够看见你,他一定想看到你快乐地活着,想要看到笑容在你唇边绽放的模样。”

……

“小澄已经死了……”

……

试镜会议室中,钟雅详细地讲述着影片的故事,房间里并没有其他的声音。然而,渐渐地,仿佛有某种奇异的力量,所有人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同一个方向。

在椭圆会议长桌的那个位置,阳光宁静而透明。

尹夏沫颤抖地闭着眼睛。

幽黑的睫毛。

泪水如星芒般在她苍白的面容上漫延。

“尹小姐!”

钟雅惊愕地看着她,口中的低呼却被一直闭目养神的吴导演猛地挥手阻止住──“不要打扰她……”

吴导演满意地望着奔涌在尹夏沫脸上的泪水,轻声说:“她现在的情绪好极了!对,影片中的姐姐需要的就是这种感觉!”

泪水无声地流淌在尹夏沫的脸颊上。

她仿佛突然崩溃了,又仿佛是在绝望的梦中,泪水没有尽头地流淌下来,从她的脸颊静静地落在黑色的会议桌上,一朵朵的泪水溅成泪花,她紧紧地闭着眼睛,肩膀无声地颤抖着。

那些众人听见吴导演的评价后对她投过来的目光,或赞叹、或吃惊、或酸涩、或愤怒,她全都一无所知。

她只是在不停地流泪。

那些仿佛是她一生全部的泪水。

直到钟雅将全部影片内容讲述完毕,工作人员介绍完接下来试镜的具体内容,吴导演和工作人员们率先离开到隔壁的试镜室,尹夏沫依旧呆呆地坐在原处。

她不再流泪。

幽黑的睫毛濡湿濡湿地紧闭在苍白的脸颊上。

“夏沫,这是试镜的脚本。”

姚淑儿心情复杂地将副导演发下的试镜剧本放在她面前,不过想一想,自己参加试镜原本也没有多少取胜的机会,即使夏沫毫无表现,女主角估计也轮不到她。

“真精彩啊。”

安卉妮慢悠悠地走过来,整个电影的剧本她早已看得滚瓜烂熟,不需要这片刻的时间再来温习。

看着尹夏沫脸上残余的泪痕,安卉妮心中又气又恨。莫非尹夏沫真是她命中的克星,她好不容易挣得了这个试镜的机会,又打听到吴导演并不会因为沈蔷是星点经纪公司的艺人就格外青眼相加,所以她下足了功夫去揣摩剧本,想要通过试镜博得吴导演的激赏,从而一举翻身!

没想到……

这个看起来痴痴呆呆的尹夏沫!

“你还真会演戏啊,眼泪就像水龙头,说流就流,”安卉妮冷笑着站在尹夏沫身边,打量她,“怎么,这会儿还在演戏呢,可惜吴导演已经走了,看不到了。”

朴素姬是第一个进行试镜的演员,她不解地往这边看了看,也听不懂她们说些什么,疑惑地走出了会议室,去到隔壁的试镜室。

沈蔷充耳不闻,专心地看着试镜脚本。

“安卉妮,你少说几句。”姚淑儿皱眉,夏沫的情形看起来并不像是假装的,以前珍恩也含糊地说到夏沫的精神状态不太好,刚才也许是误打误撞。

“咦,你还为她说话?”安卉妮斜睨着姚淑儿,凉凉地说,“我记得以前她是你的助理,陪你参加过蕾欧广告试镜的时候,却毫不留情地抢走了原本属于你的机会!你全都不记得了?还是看她根基已稳,又搭上了欧氏集团的少董,才这么‘不念旧仇’、‘忠心耿耿’啊!”

“你……”

姚淑儿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嗤!”

安卉妮不再搭理姚淑儿,低头紧盯着尹夏沫,眼神中闪出一抹恨意,凝声说:“尹夏沫!你少在我面前装!”

尹夏沫紧紧闭着眼睛。

“有本事就真刀真枪地来!假惺惺地在听剧本的时候流眼泪,装得好像多融入剧情一样!你就只有这些下三滥的手段吗?!”

安卉妮怒火中烧地对她吼着,却见她毫无反应,不由得更加怒气上涌,顿了顿,凑近尹夏沫的耳边,一字一字,阴冷地说:“你就装吧!像你这样恶毒的女人,迟早会有报应的!啊,不对,你的报应已经来了!知道你弟弟为什么这么年轻就会死吗?那就是上天在报应你──!”

尹夏沫的身体猛地一震!

仿佛电击般,她缓缓地睁开眼睛。

“安卉妮!”

姚淑儿厉声打断她,然后不安地向通往化妆休息室的门看了看,又看向默然望着前方的尹夏沫。

“说得好。”

远处的沈蔷合上试镜脚本,站起身。

“既然是来参加试镜,那就在试镜的表现上真刀真枪地比一比,在这里吵这些没用的东西,不觉得无聊吗?”

说完,沈蔷冷漠地离开会议室,她是第二个试镜的人。

安卉妮气结地瞪着沈蔷的背影,终于用力地哼了一声,转身走回她原来的位置,翻开试镜脚本看了起来。没错,试镜出来的效果才是最重要的,尹夏沫就凭那区区演技想要打败她,没那么容易!

不就是流泪吗?

她以前能坐稳偶像剧玉女掌门人的地位,流泪的功力不比任何人差!

“不知道试镜开始了没有……”

化妆休息室中,女明星的助理们窃窃私语着,一向跟随在明星们身边出入各种场合,她们彼此之间大多早就熟悉了。只是这次,她们没有像往常一样兴奋地大呼小叫,而且比较淑女地低声议论,因为房间里有那个沉默俊挺的男人。

他好像就是传说中欧氏集团的少董呢。

好帅哦。

虽然面容有些憔悴,可是他淡漠高贵的气息,黯绿如森林的双眸,散发出让人迷醉的男人味道。

助理们边心不在焉地讨论着明星们可能进行到哪一步了,边偷偷地打量着从始至终没有看过她们一眼的欧辰。直到忽然听到会议室中隐约传来有人高声说话的声音,就像是在吵架,助理们的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安卉妮的助理干脆跑到门边,悄悄将隔着化妆休息室和会议室的门拉开少许。

似乎已经吵完了。

助理们只看到安卉妮愤然地从尹夏沫身边走开。

“朴素姬已经去试镜了吧……”

“啊,沈蔷也去试镜了……”

“接下来是谁啊……”

“是姚淑儿还是安卉妮……”

“尹夏沫应该是最后一个吧,看她的样子好像有点不正常呢……”

“嘘!”

一个助理使了个眼色,其它助理们连忙紧张地闭上嘴巴,看了看欧辰,见他仿佛并没有听见,只是沉默地站在刚才尹夏沫离开的地方,透过半开的房门望着会议室中的那个背影。

会议室中斜斜的阳光。

她海藻般的长发散下脸颊,只露出苍白消瘦的侧面,阳光里,她的眼睛微微红肿,睫毛幽长幽长。

她好像哭过了。

欧辰心头骤然抽紧,下意识地想要走过去!

可是,她的眼睛……

他的呼吸突然凝滞了,即使隔着远远的距离,他也有种奇异的感觉,似乎她的眼睛不再像以前那样茫然没有焦距……

“咦,姚淑儿也去试镜了……”

助理们百无聊赖地打发着时间,顺便猜测究竟谁会在这次试镜中胜出。

墙壁上的时钟一分一秒地走着。

她孤单单地坐在会议桌前。

远远地,欧辰凝神望着她,见她怔怔地缓慢地伸出手,将面前的那份纸页翻开。

试镜室中,窗台上摆着几盆黄灿灿的迎春花,细碎的花朵开满枝条,如瀑布般绽放出夺目的生命力。吴导演、钟雅和其它工作人员坐在摄像监视器屏幕后,聚精会神地观看各位女明星对于影片同一场戏的表演效果。

朴素姬有着韩国演员所突出的细腻的脸部表现能力,收放自如;沈蔷的表现颇具她个人风格,坚强的冷傲下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姚淑儿对于影片中姐姐柔弱的特质表现得很好,眼中含泪,楚楚可怜,使得在座众人纷纷心生怜惜。

每个人都各有特点。

难分上下。

钟雅不由得开始佩服起来吴导演的眼光,他选来试镜的这几个人果然有独到之处,难怪他的每部电影拍出来的质素都是上乘的。想到这里,钟雅望着走到镜头前面的安卉妮,也许吴导演选择她来试镜,也是有其道理的。

摄像机对着安卉妮。

她怔怔地看着某个地方,眼中渐渐有晶莹的雾气凝聚,“扑”地一声,两滴泪水静静滚落,然后,大颗大颗的泪水如断线的珍珠般从眼底奔涌而出,她悲伤地低喊──“小成!”

她脸上淌满了泪水,哭声悲恸,从压抑的低泣骤而变成放声而哭,却没有突兀的感觉,反而有种惊心动魄的震撼力!

“小成,你不要走!”

向半空中伸出手,安卉妮哭着试图抓住某样东西,泪水如绝堤的河流般疯狂地淌着,她渐渐哭得泣不成声,绝望无助地哭泣着,仿佛世界即将毁灭般地放声哭泣着!

……

“ok!”

吴导演满意地挥手!

钟雅惊奇地看着正擦去脸上泪水的安卉妮,暗自佩服她流泪的功夫真是了得,眼泪说来就来毫不含糊。虽然她并不欣赏安卉妮以前做的那些事情,可是对于她流泪的这份演技还是感到钦佩。

当安卉妮看到剧组众工作人员对她肯定的目光,尤其是吴导演满意的神情时,她心中大喜!

坐在休息的座位中,她冷冷看向正推开试镜室的门,走到摄像机镜头前的尹夏沫。哼,她不相信尹夏沫可以比她哭得更有感染力,这个角色她拿定了!

同一台摄像机前。

尹夏沫缓慢地走来,她的眼神依然有些恍惚,仿佛不知道自己是来做什么。下午灿烂的阳光中,她身上的白裙被风吹得轻轻飘扬起来,整个人如同是透明的,连灵魂都是透明的。

“咳!尹小姐,可以开始了!”

等了半晌也没有等到她有任何开始表演的迹象,吴导演微微皱眉,副导演连忙尴尬地对尹夏沫喊。

好像听不见任何声音。

尹夏沫呆呆地。

望着试镜室窗台上那盆黄灿灿的迎春花。

似乎很久很久以前,珍恩也抱来过跟它很像的一盆迎春花,黄灿灿的细小花朵,放在小澄病房的窗台上……

可是……

他一直在昏迷……

没有醒来……

他从没有看到过那盆花……

不……

他醒来过……

为什么他们都说他死了,他明明还活着!她听到了!在病房那眩晕的混乱和死寂中,她听到他又有了呼吸!她走过去,在那一刻,她听到了他的心跳和呼吸!

……

“姐……”

灿烂的金色阳光洒照在尹澄纤长的睫毛上,瞅着她,他唇角缓缓露出温柔的笑容,在寂静的病房中,那笑容仿佛也有着金色的光芒。

……

“小澄!”

望着黄灿灿的迎春花,尹夏沫恍恍惚惚地低喃着,似喜似悲,如同在泡沫般易碎的梦中。

……

“我怎么会死呢……我答应过你……我会永远陪着姐姐……永远不会离开姐姐的身边……”

“是,我记得,所以我没有被他们骗到。”手指轻轻抚摸着他温热的面庞,她低柔地凝视着小澄,“你看,姐姐都没有哭,姐姐没有上他们的当……”

……

小澄没有死……

小澄不会离开她的……

“姐……”

金色的光芒中,尹澄的笑容恍若是透明的,他像孩子般轻轻蹭着她的手掌。“……我不会离开你,我不舍得离开你。”

……

“姐,我会永远陪着你……”

……

“小澄……”

她知道,小澄不会离开她。在这世界上,她没有了妈妈,她只有小澄,小澄不会忍心离开她……

“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夏沫?小澄已经死了!已经死了!那天在医院,医生宣布他医治无效的时候,他就已经死了!他没有说过要吃鸡翅,他没有跟你说过任何话,你走到他病床边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

窗台上迎春花黄灿灿得刺眼眩晕……

仿佛全身的血液都向耳膜冲去,整个世界轰轰作响,她的身体寒冷地一阵一阵颤抖,然后一片一片地四分五裂,空荡荡地飘散在空中。

他死了……

是吗……

所以她每天做鸡翅,她做的很好吃,真的很好吃,可是无论怎样喊他,他也没有从屋里走出来吃上一口……

他死了……

是吗……

否则无论她做的好不好吃,他都会笑得很开心,狼吞虎咽地吃很多很多,夸她做的饭菜是世上最好吃的……

“小澄……”

泪水疯涌而上,小澄死了,小澄死了,为什么她还活着,为什么小澄也会骗她!为什么妈妈要抛下她死去,为什么尹爸爸尹妈妈要抛下她死去,为什么现在连小澄,也要抛下她!

为什么她还没死!为什么只有她还活着!

泪水如海洋般在她的身体奔涌!

可是……

那一张张的画,小澄为她画下的那一张张的画……

“你有没有发现……”

……

“……无论在哪幅画中,小澄画的你都是笑着的,笑容是那么灿烂,好像没有烦恼,单纯快乐地生活着。”

……

“小澄最想要看到的,是你的笑容……如果他在天国能够看见你,他一定想看到你快乐地活着,想要看到笑容在你唇边绽放的模样。”

……

试镜室里寂静无声。

钟雅怔怔地望着摄像机镜头前的尹夏沫,直到咸涩的泪痕将她的脸浸得生痛,她才心痛恍然地惊醒过来!

她是怎么了……

明明尹夏沫并没有哭,只是一直仿佛在恍惚地出神,脸部的表情是那样的细微,甚至台词也念得并不清晰,可是……

环顾四周,钟雅猛然发现几乎所有的人都和她一样。

虽然尹夏沫并没有放任眼泪流淌出来,而看着她的那些人们,却被她瞬息间变幻的欣喜、幻灭、绝望、坚强击中了心底最柔软酸楚的神经……

良久,吴导演才从深陷其中的震撼中晃过神来,他站起身走上前去,对尹夏沫赞赏地说:“以前听徐导演称赞你的演技,说你是天生的演员,可以轻易地带领观众入戏,今天才知道果然如此,这段戏你表现得精彩极了。”

尹夏却沫呆呆地站着。

似乎还没有从演戏的情绪中出来。

这时,在座的剧组工作人员也纷纷赞叹地彼此议论起来,对尹夏沫震惊四座的表演交口称赞。

朴素姬微笑着走过去,用不太流利的中文对尹夏沫说:“表演得很棒!”

见尹夏沫神情恍惚地没有回应,朴素姬略怔了一下,礼貌地又鞠躬行了个礼,离开试镜室向化妆休息室走去。沈蔷淡淡地望了尹夏沫一眼,并没有和她说话,向吴导演点头示意后,也走出了试镜室。

“夏沫,你真的很出色,把影片中姐姐的感觉诠释得淋漓尽致!”钟雅忍不住也走过去,虽然在《纯爱恋歌》时跟尹夏沫没有太多的接触,可是她一直无法忘记这个冷静得有些淡漠的女孩子。

“那不过是因为──她的弟弟刚刚死去。”

一个讥讽中带着酸意的声音飘进来,安卉妮上下打量了一眼沉默站立的尹夏沫,笑着对钟雅说:“钟雅编剧,如果你写的是一个死掉弟弟后变得痴痴呆呆的姐姐,那么她演会更合适!不,那根本就不用演了,尹夏沫小姐自己本色出现就足够了。”

“……”

钟雅皱了皱眉,望着怔怔不发一语的尹夏沫,虽然很不喜欢安卉妮话语中的意思,可是,真的是那样吗?

“尹小姐……”

吴导演审视着尹夏沫,提高了些声音喊她,眼底有抹沉思的神情。

“她听不到的,她已经完全疯掉了!”安卉妮娇俏地笑着,眼中寒光一闪,装作开玩笑地将手放在尹夏沫面前,用力挥了挥,“这可是试镜会啊,怎么护士没有看好你,放你跑出来了呢?喂,看这里看这里,你还认得我是谁吗?”

就在安卉妮笑得最灿烂得意时,一个挺拔的身影挡在尹夏沫面前,将她紧紧护在身后。那男人冷冷盯着安卉妮,声音不怒自威:“看来以前让你付出的代价太小了。”

是欧辰……

他眼神中的冰冷吓得安卉妮不由后退了一步,又惊又怕。

就是这个男人一手摧毁了她在娱乐圈辛辛苦苦建立的事业!否则即使她的声誉一落千丈,也不至于沦落到没有任何拍片的机会!曾经她想要只是出演一些小配角,可是依然被所有的制作单位拒绝,他们暗示她,得罪不起欧氏集团。

“夏沫,我们走。”

欧辰低头搂紧尹夏沫的肩膀,心痛地看着她脸上隐约的泪痕。虽说流泪表明她有了一定的反映,比起完全的自我封闭要好一些,可是那会不会是因为她被人欺负了……

想到这里,他又冰冷地看向面色惨白的安卉妮。

“请留步。”吴导演出声说,目光依旧沉思地研究着沉默不语的尹夏沫,仿佛渐渐有了某种决定,“我很欣赏刚才尹小姐在试镜中的表现,不知道以尹小姐目前的身体情况,是否能够出演影片女主角呢?”

“她刚才试镜了?”

欧辰一怔,屏息问。夏沫居然能够正常地进行试镜了吗?

“是的,她表现得非常出色。”吴导演点头说。

“夏沫……”

一种强烈得不敢置信的冲击使得欧辰的呼吸紊乱了一下,他的右手必须紧紧握住夏沫的肩膀,才能让那种充实感证明一切并不是幻听。半晌,他方自平静下心情,凝视着她,轻声问:“……你想要出演那个角色吗?”

试镜室里,每个人都在等待尹夏沫的回答。

她却怔怔地望着窗台上那盆黄灿灿的迎春花,好像还是什么都听不见。

“这部电影里的弟弟,名字叫小成。”

被人们遗忘已久的姚淑儿柔声对尹夏沫说。在夏沫试镜的时候,只有她知道,夏沫口中喃喃喊着的,并不是“小成”,而是“小澄”。或许这就是缘分吧,是冥冥中上天想要帮助夏沫,特意赐予夏沫的机会。

“那个小成,也喜欢画画,也有一个像你一样爱着他的姐姐。夏沫,我觉得,也许是小澄想要让你拍这部电影……”

仿佛有风吹过窗台上黄灿灿的迎春花,细碎的花朵在枝叶间轻轻动着,就像是在笑着点头。尹夏沫的睫毛忽然颤了颤,然后她也如那些花儿般──轻轻点了点头。

夏沫居然接下了《画境》女主演的角色!

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珍恩简直觉得是天方夜谭!前几天还如同蚕茧一般将自己封闭起来,对外界毫无知觉的夏沫,怎么可能突然间接下了这部电影呢?而且,居然是夏沫自己点头同意的!

不过,当珍恩看到电影剧本时,呆呆怔住了,那影片里的弟弟竟然叫“小成”,同样的喜欢画画,同样的早早离开人世。影片讲述的是当弟弟死去后,姐姐陷入了精神崩溃无法自拔,每天望着弟弟留下来的那些画稿发呆,终于有一天她竟奇异地进入了那些画稿中,回到了过去,重新见到了弟弟。在画的幻境中,两人永远地生活在一起……

是因为这个剧本,夏沫才接下这部电影的吧,看着剧本中的故事,珍恩心中一痛,泪水缓缓流淌下来。

随着尹夏沫出任《画境》女主角消息的传出,娱乐圈顷刻间轰动沸腾,所有的媒体争相报道这件事情!

尹夏沫究竟精神状态如何,为什么吴导演会舍弃了沈蔷、朴素姬这种天后级的大牌而选用只拍过一部连续剧的尹夏沫,欧氏集团的少董欧辰怎么会允许自己的新婚妻子重新踏入演艺圈,是不是两人的婚姻出现了问题,各种各样的猜测和疑问使得尹夏沫的名字铺天盖地地出现在所有报纸杂志的头版头条!

紧接着──

又一件更加轰动的新闻出现!《画境》的制片方宣布,影片中的男主角由洛熙担纲出演!

洛熙的fans们欣喜若狂,在洛熙的公司门前聚集欢呼,给洛熙寄去无数的礼物和鲜花,在网络中为庆祝洛熙的回归发出无数祝贺贴,甚至自发筹款在各大报纸买下版面欢迎洛熙的归来!

与洛熙fans们的激动兴奋不同,各媒体虽然也兴奋异常,却纷纷关注的是,已经宣布暂时告别演艺圈的洛熙为什么又会接下《画境》的出演?他的加入和尹夏沫的出演有没有关系,是两人旧情复燃,还是尹夏沫嫁入豪门后婚姻并不顺利,只得靠拍戏来排解,洛熙此次出演为了名正言顺地陪伴安慰她?

珍恩知道洛熙也会出演《画境》时,颇有点担心。以欧辰以往的性格,绝不会允许夏沫和洛熙有任何接触的机会。虽然夏沫精神恍惚的这段时间,欧辰默许洛熙可以经常出现在夏沫身边,然而两人一起拍片的话,不可避免地会有各种亲密的接触,进行各种感情的交流和沟通……

欧辰会不会阻止夏沫出演呢?

可是,自从自从接下电影《画境》之后,夏沫似乎在渐渐地恢复,她不再整天坐在客厅的窗前发呆,而是每日沉默地读着剧本。随着剧本一页一页的翻动,她的表情也隐约有着似喜似悲的变化,仿佛是从那个自我封闭的世界换到了电影故事的世界中。

如果欧辰阻止她拍片,夏沫会不会又回到昔日的蚕茧里?

不过,珍恩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欧辰仿佛并不在意洛熙的出演,他继续将欧氏集团的业务交给下属去处理,每日陪在夏沫的身边,甚至开始学着亲手为夏沫做饭。

这天是《画境》正式开拍的第一天。

清晨的阳光洒照着尹夏沫,她仍是一夜没睡,剧本静静地放在她的膝上。欧辰端着托盘从厨房走出来,空气中弥漫出早饭的香气,先将温热的牛奶放在她的面前,然后他将煎蛋夹在烤得金黄的吐司片中,又放入了几片火腿、番茄和生菜,做成一个三明治,小心翼翼地放到她的唇边。

“夏沫,吃点东西好吗?今天也许会在片场呆很久……”欧辰耐心地温声劝说她,将三明治凑近她的嘴唇,“……如果不吃东西,没有好的体力,万一正在拍戏你昏倒了怎么办……”

“吃一点……”

“乖……”

“煎蛋煎得金黄金黄,很香的,你尝一尝,很好吃……”那只握着三明治的骨节分明的手上有被油花溅伤的水泡,不知道是做了多少个失败的煎蛋,才有了最终这个完美的成果。

望着那只手上的水泡。

尹夏沫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下,缓慢地,她的目光看向半蹲在自己面前的欧辰,眼底有某种轻轻的触动,就像水波下隐约的涟漪。然后,她吃了一口他手中的三明治,慢慢咀嚼着,咽了下去。

欧辰的手霎时僵硬住。

她没有吐!

这一次她吃了进去没有吐出来!

狂喜将他全身攫紧,甚至没顾得上确定刚才她的眼神是不是他的幻觉,他将牛奶轻轻放在她的唇边,屏息紧张地说:“再喝一点牛奶。”

奇迹般地,她喝了牛奶,又吃了几口三明治,虽然一早上她吃的还是很少,但是对于欧辰来说,已经是欣喜若狂的了。

收拾完早餐,欧辰将她膝上的剧本放入她随身的包中,帮她穿上外套,开车将她送到片场。他的心情如此之好,以至于开车的时候,他的唇角竟有了一点微笑的弧度。

珍恩却始终还是有点担心。

夏沫这样的精神状况能够参加电影的拍摄吗?她能记得住台词,能在亮如白昼的聚光灯下和众人面前顺利地表演和说出对白吗?

第一天正式开拍时,珍恩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然而随着吴导演喊出的“Action!”,照明灯强烈的光线下,夏沫奇迹般地活了起来。

摄像机镜头前。

深夜,在超市货架旁整理商品的尹夏沫闻声望去,是洛熙眼睛亮亮地笑着,喊着她,抱着即将在画展中展出的画稿出现在超市门口。

特写镜头推进尹夏沫的面部。

她唇角的笑容像花儿一样绽放,望着洛熙,就像望着全世界最值得骄傲的宝藏,眼中如大海般充满了幸福的光芒……

满地血泊。

尹夏沫惊恐地抱着胸口中枪的洛熙,拼命地喊着,眼中狂乱的泪水滴落在洛熙苍白的脸上,她捂着洛熙胸前流血的伤口,身子绝望地颤抖着,喉咙沙哑地呐喊……

珍恩呆呆地站在外围,望着被六、七架摄像机包围住的夏沫,此刻的夏沫就像小澄去世前的那个夏沫,她在镜头前或笑或流泪,所有的感情都投入在影片的故事中,每一个笑容,每一滴泪水都动人心魄。

或者夏沫就会好起来了呢?

珍恩暗暗地祈祷,祈祷是天国的小澄安排了这部电影让夏沫拍,这部电影是夏沫恢复正常的转机。

“ok!”

但是似乎珍恩的祈祷并没有太多的效果,随着吴导演满意地挥手喊停,灯光暗下,尹夏沫眼睛里点燃的光芒也黯淡了下来。

她沉默地坐回场边。

等待着下一场需要她出镜的戏。

她又仿佛回到了那个封闭的空间,看不到始终陪在她身边的欧辰,看不到默默关注着她的洛熙。她只是低头看着剧本,才短短的时间,剧本的边页已经被她的手指磨得发旧了起来。

一天一天。

尹夏沫仿佛割裂成了两个人,拍戏时全情投入的夏沫和不拍戏时沉默恍惚的夏沫。不知怎的,这样的夏沫让珍恩更加胆战心惊。

隐约的,珍恩有种不安地恐惧,就好像夏沫是在燃烧她最后所有的生命力演出这部电影,而当电影拍完的时候……

珍恩不敢将自己的恐惧流露出来让欧辰发现。

欧辰早已不是昔日那个冰冷倨傲的欧辰少爷,在他令人心惊的憔悴消瘦中,更多的是令人心惊的温柔。每天照顾着夏沫的一切琐事,他甚至细心到帮夏沫修剪指甲,弯腰替夏沫擦去鞋子上的灰尘。而在夏沫沉默出神的时候,欧辰也沉默出神地望着夏沫,如同他的生命就在她的体内,当她的生命消失的那一刻,他的生命也会随之消失。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

《画境》的片场始终没有像其它电影拍摄过程中那样喧闹过,无论在什么地点拍摄都有欧氏集团请来的保全公司将追寻过来的记者们和围观的群众远远隔离开,无论是剧务们搬动灯光道具、还是其它演员在场边的闲聊都是静悄悄的。

“ok!很好!”

吴导演的喊声是片场唯一的高音。听到这场戏也顺利完成,摄像师和灯光师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和剧务们一起将摄像机和照明灯搬到下一个场景处。因为下场戏接着就要开拍,尹夏沫和洛熙没有走回场边的休息区,两人并肩坐在巨大的礁石上。

今天的戏是在海边拍摄的。

春日的海边清冷清冷,尹夏沫默默地望着蔚蓝色的海面,海风将她的长发吹得有些凌乱。一件外套轻轻披在她的肩上,那外套上似乎还有着洛熙的体温,而她仿佛一无所知,怔怔望着大海。

“我在纽约的时候,每周都去教堂,有一次,听到了一段尼布尔所写的祈祷文。”洛熙同样地望着大海,声音随着海风飘进她耳中,“愿上帝赐我平静的心,让我接受我无法改变的事情……”

海面上有金色的阳光。

“……愿上帝赐我勇气,让我改变我能改变的事情……”

被海风吹过,海面上的金色的阳光像碎金子般一波波荡起。

“……愿上帝赐我智慧,让我能够分清这两者。”

远处,几只海鸥在海面上飞翔,一波波荡起的阳光将它们的翅膀染成如自由般的金色。尹夏沫怔怔地看向海面,阳光将她的睫毛也映成淡淡的金色。

“所有可以做到的事情,你都已经为小澄做到了,那些没有办法改变的事情,就接受它吧。”洛熙痛惜地凝视着单薄如纸的她,“而现在的你,可不可以为了小澄,振作地生活下去呢?”

海风轻轻吹过。

欧辰沉默地望着坐在礁石上的那两人,他手中拿着夏沫的外套,原本正要走过去的脚步停了下来。

金色的阳光将她和洛熙照耀在一起,她肩上披着洛熙的外套,洛熙温柔地凝视着她,似乎正在对她说些什么,她似乎在听又似乎仍是发怔。纵使隔着远远的距离,欧辰也可以感觉到洛熙眼中对她的深情。

如果当初没有硬把她从洛熙身边夺过来……

如果小澄去世后一直陪在她身边的是洛熙,而不是他……

蔚蓝的大海。

金色的沙滩。

那阳光中礁石上的两人就像镶着金边的美丽油画,而他却是破坏画面的多余存在。

“少爷。”

一个熟悉的声音将欧辰唤醒,他掩饰住眼底的沉黯,转头看去,竟是许久未见的沈管家。尹澄过世后,精神恍惚的夏沫没有回去欧宅,她旧日的公寓太小,欧辰也不想让她被过多打扰,于是就让沈管家留在欧宅不必跟过来。

“少爷,这是刚才收到的一封信,好像是……”

沈管家尽力想要克制声音中的紧张,然而双手的颤抖依旧泄露了他激动的心情。方才一个大学生模样的男孩子来到欧宅的大门外,说是澄少爷的同学,依照澄少爷生前所托将这封送来,他吃惊得顾不得许多,立刻决定将信送到少爷手中。

“……好像是澄少爷寄来的……”

那是一封淡蓝色的信,信封上的字体清秀优美。

“小澄?!”

休息区中的珍恩无意识中听见了,她先是一愣,然后血液呼地冲上来,她从椅子中跳起来,惊呼一声,猛地扑向沈管家手中的那封信!

欧辰的身体也顿时僵硬起来!

他紧紧盯着那封信,淡蓝色的信封右下角,寄信人名字那里,有一个熟悉而清秀的字──

“澄”。

小澄……

远处的礁石上,尹夏沫恍惚听到了那个名字,就像海风轻轻吹过,她缓缓地扭过头,然后站起来,如梦游般向唤出那个名字的地方走去。洛熙急忙扶住她,不让她被脚下碎礁绊倒。

珍恩呆呆地看着信封上的那个无比熟悉的“澄”字,泪水一下子涌进她的眼中,在小澄每幅画的落款,都有同样的“澄”。这封信,真的是小澄寄过来的吗,为什么在他去世这样久之后,才会寄来这封信。

欧辰却默默地望向正在走来的尹夏沫。

望着她一步一步走进。

望着她的面容越来越苍白。

直到她走到他的面前,一双黑洞洞的眼睛死死盯着他手中的那封信。

“夏沫!这封信……”

珍恩又喜又痛地抬头,脸上满是激动的泪水。

海风清冷清冷,尹夏沫的手指握紧那封信,轻轻地颤抖着。那封信仿佛是从天国寄来的,淡蓝色的信封上没有邮戳,只是简简单单地写着收信人“姐姐”,寄信人“澄”。

良久,她望着那封信。

两滴泪水滑落,打湿在淡蓝色的信封上,泪迹缓缓地晕开。那是小澄最喜欢用的信封,他说淡蓝色是大海的颜色,是最适合她的颜色。

同样淡蓝色的信纸上。

那清秀的字体熟悉得如同小澄那双天使般澄净的眼睛,如同他在轻声地喊她“姐姐”,在笑着对她说话──姐:

如果你收到这封信,那么我已经在天国了。你不要伤心,也不要流泪,我在天国一切都会很好,除了有时候会很想你很想你。

姐,我真的不想离开你……

可是,就像你说的,上天是公平的,它每给予人们一些,就会拿走一些。上天将你给予我,让你成为我的姐姐,让我成为你的弟弟,这是它恩赐给我的最幸福和幸运的事情。姐,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即使上天再次让我从你和生命当中选择,哪怕是选择一百次,我也要成为你的弟弟,其它的全都可以舍弃。

所以,我实在是幸福的啊。

姐,不要因为我的离去而难过,好吗?我只是暂时离开你一下,很快就会重新回到你的身边。在我离开你的这段日子里,你要好好地活着,快乐地活着,替我去看世界各地的美景,替我去吃世界各地的美食,不要生病,不要太累。

姐,我只是暂时地离开你一下。下一世我还会回到你的身边,那时候,我希望我能变成你的哥哥,让我来照顾你,把你宠得像个小公主。或许,不用等那么久,我就会回来,也许我会变成小娃娃钻进你的肚子里。

呵呵,姐,你看,你只是暂时地看不见我,而我在天国每天都可以看见你。每当看见你的笑容,我就会有一百倍的快乐,每当看到你难过,我就会有一百倍的伤心。

姐……

请为了我,也要每天生活得很快乐,好吗?

我永远爱你。

你的小澄

金色的阳光照耀在淡蓝色的信纸上,泪水一滴滴滑落下尹夏沫苍白消瘦的面颊,她的身体一阵阵地颤抖着,长发被海风吹得凌乱飞扬,她紧紧握着那信纸,一片片的泪水将上面的字迹晕湿。

然后。

她缓慢地晕倒了过去,两滴泪滑向她的耳际。洛熙心痛如绞,伸出双臂想要抱住她,却有人已经紧紧地将她拥入怀中,于是她的泪水便淌入了那人的胸前。

“夏沫!”欧辰痛声低喊,抱紧她冰冷的身体。

雪白的天花板,消毒水的气息,似乎有无数的白影来来去去,耳边的声音如棉絮般断断续续,有人一直紧紧握着她的手,那种心痛和恐惧从他的手指一点点传入她的心底。

就像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她以为……

她会在那个漫长的噩梦里死去。

“欧先生,恭喜你,你太太已经怀有两个多月的身孕……”隔着厚厚的棉絮,似乎有隐约的声音对始终握着她手的那人说。

握着她的那只手顿时僵硬僵硬!

而后又滚烫起来!

那只手握着她,火热而颤抖!

一张男人的面孔埋进她的手掌,似乎有热热的泪水打湿她的掌心,那个声音沙哑激动:“夏沫,你听到了吗,你肚子里有了我们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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