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和婴儿调节体温的能力较低,易受温度下降的影响,故冻死率很高……”法医病理学老师在讲台上喋喋不休,讲得慷慨激昂,李向姗听得昏昏欲睡,用手肘轻轻捅了室友欧阳梵一下:“喂,听说你上星期四去曹迎夏老师家开班会了?怎么样,曹老师漂不漂亮?”

听到“曹迎夏”三个字,欧阳梵的脸色倏尔转白,猛地合上书,吓了李向姗一跳:“你这是干什么?像见了鬼似的。”

“你说得没错,我真是见了鬼了。”欧阳梵黑着一张脸说,“你能想象吗?我们学校心理咨询老师兼中文系辅导员竟然是个实习法医。还说什么我有天赋,要我选修这法医病理学,你说,我一个中文系的女生,学什么法医病理学?”

“那你不选不就行了?”

“曹迎夏说我是反社会型人格萌芽阶段,如果她不在我的精神鉴定书上签字,我就只能去精神病院了!”欧阳梵越说越激动,“啪”的一声将原子笔给拧断了。

李向姗咧了咧嘴,在心里偷偷说,我看也像。但嘴上还是安慰她:“没关系啦,我不是跟你一起选修了嘛,你就当玩玩,期末的时候多背背书,60分万岁。何况你父亲就是法医,你自己不是对法医很感兴趣吗?”

欧阳梵垂头丧气,老爸老妈根本就不许她学法医。

“喂。”李向姗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怎么魂不守舍的?”

欧阳梵没有理她,她却兴致勃勃地靠近了一些,压低声音,故作神秘地说:“我前几天碰到件怪事,有没有兴趣听听?”

“没兴趣。”话音刚落,下课铃声就响了起来,欧阳梵收起书往外走,今天是星期四,下午还得去见曹迎夏,进行什么特殊辅导,她哪有心情听她胡扯。

“喂,你真不听啊?”李向姗在后面喊,“你会后悔的!”

一出教室,冷风就往脖子里灌,欧阳梵不由得紧了紧衣领。最近C市气温骤降,很多人都穿上了羽绒服,校园里来来往往都是感冒的人。她在食堂打饭,窗口前排成了长队,两个女生在小声议论。

“听说昨晚冻死了人,真的吗?”

“这个天气冻死人,太夸张了吧?”

“真的呢,听说是个流浪汉,就在咱们学校里。”

两人打到了饭,一边争论一边远去了,欧阳梵并没往心里去,匆匆吃过午饭,坐车来到B校区。这座校区在大学城的最深处,高楼林立之中立着一座五六层高的老旧楼房,显得尤为矮小,但不知为何,所有来这里的人第一眼先看到的总是它,随即心里便生出一阵寒意。

那就是在全国赫赫有名的C大医学院司法鉴定中心,几乎每天都有尸体被送进来解剖、鉴定,也是C大法医系的实习基地。

欧阳梵在司法鉴定中心下车,眉头紧皱,曹迎夏叫她到这里来,究竟有什么用意?

“你来得真准时。”曹迎夏穿着白大褂,悠闲地从门里出来。

“曹老师,你叫我来这里,不会是来看尸体的吧?”

“说得好,正是看尸体。”曹迎夏伸出大拇指往身后一指,“跟我来吧,包你不后悔。”

惨白的灯光,白色与绿色各一半的墙壁,略有些斑驳的木门,乍一看很难和如此响亮的名声联系起来。

“C大真是小气,竟然舍不得拿钱修葺。”欧阳梵说。

“有必要吗?”曹迎夏侧过脸来问,“这里有国内最先进的设施,至于房子怎么样,根本不重要。”说着,推开一扇门,屋子正中有一个手术台,台子上躺着一个略有些发福的男人。

欧阳梵愣了一下,躺在这里的,毫无疑问,只有尸体。

“这是今天早上送来的。”曹迎夏缓缓来到尸体旁,“冻死的流浪汉,死时一丝不挂,衣服都丢在一旁,冻得硬邦邦,像石膏一样。”

“为什么要带我来看这个?”

“难道你不想观看尸体解剖吗?别人到大三才有机会,而你现在就能观摩。”曹迎夏一脸无害的笑容,朝三人招手,“过来,我要开始了。”

欧阳梵在这确实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尸体是很珍贵的,有的学校甚至找不到一具尸体供教学所用。

三人互望了一眼,走过来围在解剖台边,看着曹迎夏拿起手术刀,熟练地在尸体肚子上划出一个巨大Y字。

胸腔打开的时候,欧阳梵的脸色有些难看,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曹迎夏嘲讽地笑:“怎么,你还害怕尸体吗?”

“我……不太习惯……”

“那你最好尽快习惯。”曹迎夏将内脏一个接一个地取出来,“冻死的人死前脱衣,是由于体温调节中枢麻痹,有幻觉热感。死者面部表情似笑非笑,称为苦笑面容,尸斑鲜红色或淡红色,全身内脏充血,这些确实是冻死的症状。”

“这种天气,就算穿得再单薄,也不至于冻死吧?”欧阳梵插嘴。

“他是年过六旬的老人,受不了气温骤降。”

欧阳梵沉默下来,曹迎夏的目光在她脸上扫过,良久,她伸出手,畏缩地朝尸体手臂和足跟部一指:“他的手臂和足跟处长有疱疹,这个天气太奇怪了。”

曹迎夏赞赏地点头:“他确实是被冻死的,不过冻死之前恐怕已没有意识了。他的手臂和足跟处长有疱疹,嘴唇、指甲青紫,这是巴比妥类药物中毒的迹象。”

巴比妥类药物是医学上普遍采用的催眠药物,欧阳梵一惊,这么说来,死者并非冻死这么简单?

“不过还需要将疱疹里的液体送去化验才能确定。但我另外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曹迎夏神秘地眨了眨眼,“死者有高血脂、高血糖和轻微肝硬化,这是长期大鱼大肉、烟酒过度所造成的疾病。”

欧阳梵惊道:“一个身无分文的流浪汉,怎么会得这种富贵病?”

“尸体被发现的时候,身上没有任何可以表明他身份的东西,但是……”她顿了顿,说,“皮肤保养得这么好,绝对不是个普通流浪汉。”

“现在给你半个小时的时间观察尸体。”曹迎夏转身,将手套脱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记得戴手套。”

“这是什么?”半个小时后,欧阳梵指着尸体的鼻孔说,曹迎夏放下装水的烧杯,用小钳子从鼻孔里夹出了一小片绿色的东西。

“是碎菜叶?”

曹迎夏喃喃自语:“碎菜叶、冻死、催眠药……”

“冰箱!”欧阳梵叫起来,“他不是在户外冻死,是在冰箱里冻死的!有人用巴比妥类药物将他麻醉,放进冰箱中。那时他还活着,所以将冰箱中残存的碎菜叶吸入了鼻孔。等他冻死之后,那人再把他拖出来,扔在学校教学楼下,伪装成户外冻死的假象。”

“这些都还只是猜测,需要进行更详细的化验。”曹迎夏看了看她,“还有什么发现?”

“死者六十岁左右,家境优渥,为人一丝不苟,是个登山爱好者,不是官员就是商人。”欧阳梵说。曹迎夏问:“有什么依据?”

“他的手指甲和脚趾甲都修剪得很平整,胡子刮得非常干净,头发梳得油光水亮,说明他一丝不苟,甚至有点洁癖的性格,至于登山……”欧阳梵将他的小腿翻过来,“他的腿部肌肉特别发达,双腿内侧有陈旧性伤痕,是长期绳索攀登所造成。”

“很好。”曹迎夏满意地点头,用白布将尸体盖上,“多谢你的帮忙,你可以回去了。”

欧阳梵不满地问:“你不是说要进行什么心理辅导吗?”

曹迎夏恍然大悟:“我倒忘了。”说着,从柜子里取出一本书,递给她,“这是世界犯罪心理学权威李明翰的连环杀人犯罪研究,拿回去好好看看吧。下星期四记得准时来。”

欧阳梵回了寝室,李向姗不在,另一个室友林雪巧正在看韩剧。

“向姗哪去了?”欧阳梵问,通常这个时候,她都是在寝室里研究化妆。

“我哪知道。”林雪巧头也没回,“估计是回家去了,马上就是双休日了嘛。”

回家。这两个字像是一根锐利的刺刺在她的心脏里,自从妈妈上吊、爸爸猝死之后,她就没有家了,只要一回到家,她总会觉得,妈妈的尸体还在头顶上荡来荡去,而爸爸还躺在床上,面目狰狞。

那座别墅,是一场可怕的噩梦。

也许是晚上总失眠的缘故,欧阳梵躺在床上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阵手机铃声惊醒,睡眼惺忪地抓起手机,发现李向姗给她发了条短信。

翻开短信的时候,她立刻睡意全无。

“今天我生日,来我家庆祝吧。”

欧阳梵不解地皱眉,问林雪巧:“向姗的生日是哪天?”

“好像是3月份吧。”

现在明明是11月,向姗哪根筋不对,要庆祝生日?

她将电话拨回去,响了一阵,却没有人接,再打,还是没人接。心中蓦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欧阳梵沉默一阵,跳下床:“我去向姗家看看,如果她回寝室了,立刻给我打电话。”

李向姗的家离C大只隔了一条街,她常开玩笑说自己就是在C大长大的,这辈子注定了要读C大。她住的地方是一个名叫白玉兰的小区,里面种满了白玉兰花。

欧阳梵跟保安说明了来意,还将身份证押上,才终于进了门,却不知道她的详细地址,只好站在天井里给她继续打电话。

手机通了,几乎与此同时,一阵悦耳的铃声响了起来,在安静的小区里回荡。

她一惊,挂掉了电话,铃声停了,再打,铃声又响了起来。顺着铃声,她走进小花园,发现草丛里有一只手机。

向姗的手机怎么会在这里?屏幕上有一道裂痕,莫非是从楼上扔下来的?

不祥的预感更加强烈,她再次找到保安,把手机给他看,软磨硬泡一阵子,才问到了李向姗的地址。

夜已经有些深了,李向姗家的门却没有锁,只是虚掩着,黑暗从门缝里溢出来。不知从何处来的阴风,刮得人肌肤生疼。

她敲门,没人应,只得将门轻轻推开。

开门的刹那,她似乎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铁锈味。

“向姗?”她喊了一声,走进屋去,月光从窗户外照进来,在地上印出一个方形的白斑。铁锈味更加强烈了,那白斑中似乎有点点黑斑,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俯下身去摸那些污迹。

一道黑色的人影忽然出现在她的身后,举起一把锋利的水果刀,欧阳梵看见映在地上的影子,大惊失色,转身抓住她的手腕,猛地扭到背后。

“啊——”那人痛呼一声,欧阳梵愣住:“向姗?”

“欧……欧阳?”李向姗听出她的声音,忽然大哭起来,“欧阳,我杀人了!”

曹迎夏还在司法鉴定中心,她小心地将器官放回死者的腹腔,验尸之后,法医会尽量维护尸体的完整,这是对死者的尊重。

“叩、叩、叩。”低沉的敲门声,她抬起头,看到一个年轻警察站在门口,模样英俊,漆黑的警服将他的皮肤衬托得更加白皙。

他上下打量曹迎夏,迟疑了一下:“请问……今早送来的那具流浪汉的尸体,验尸结果出来了吗?”

“你是?”

“我叫韦英东,是市局的刑警。”他说,“您是?”

“我叫曹迎夏,是司法鉴定中心的实习法医师。”曹迎夏脸上漾起笑容,脱下手套与他握手。

韦英东有些不敢置信,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女法医,何况这么年轻,看起来像个大学生。

曹迎夏将一份填好的文件交给他:“这是验尸报告,有什么不明白的,尽管问。”

“什么?杀人?”欧阳梵抓住她的双肩,看着这个哭得梨花带雨的室友,“你杀了谁?”

“萧爷爷。”李向姗浑身不住地发抖,“我,我爷爷的好朋友。”

“别急,慢慢说。”

“我在外面吃了晚饭,回来的时候看到门开着,我还以为进了贼,就悄悄推门进去,拿起水果盘里的刀,看到一个人蹲在墙角,抱着身体发抖。我喊了一声,谁知道他突然朝我扑过来,我吓得连忙往后退,他掐住我的脖子,虽然没有什么力气,但我还是挣扎了好一阵,后来一个不小心摔倒了,那个人摔在我身上,我……我真的不知道那是萧爷爷,我要是知道了,一定不会……”

“尸体在哪里?”

“就,就在里屋。”

欧阳梵打开灯,看到一条拖曳的血迹,从客厅一直延伸到里屋。她打开里屋的门,血迹一直延伸到床下,她掀开床单,那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睁着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瞪着,脸上的表情像是憎恨,又像是恐惧,双手环抱着自己的胸,仿佛置身于冰天雪地之中。

她突然想起了下午所解剖的那具冻尸。

“他有你家的钥匙吗?

”欧阳梵问。

李向姗不敢进屋,在门口点头:“我爷爷的几个老战友都有我家的钥匙。”

“那你进门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也许是你爷爷的朋友?”

“他们从来不会这么晚来我家,来了也不会不开灯啊。”

欧阳梵趴在地上,仔细观察那具尸体,看了一会儿,似乎发现了什么:“他朝你扑过来的时候,神志清醒吗?”

“我不知道,当时我吓傻了。不过,我刀子刺中他的时候,他从我身上翻下去,整个人蜷缩成一团,喊着‘冷啊,冷啊,好冷啊’。”

冷?欧阳梵仔细咀嚼这个字,那具神秘冻尸再一次钻进她的脑子。

“报警吧。”她说。

“不,别报警。”李向姗冲过来抓住她的手,哭得泪眼婆娑,“求求你,如果报警,我下半辈子就完了,我不想坐牢啊。”

欧阳梵推开她:“向姗,你听我说。死者手臂和足跟部有疱疹,嘴唇、指甲青紫,这是巴比妥药物中毒的迹象!恐怕他进你家之前就已经神志不清了!”

李向姗止住哭:“也就是说……我不用坐牢?”

欧阳梵点了点头,突然又想到了什么,掏出手机,“这个是你的?”

“我的手机怎么在你身上?”

“我在楼下草丛里捡到的。”

“楼下……那估计是我和萧爷爷推搡的时候不小心抛出去的。”

“这条短信是怎么回事?”

“什么短信?”

欧阳梵把短信翻出来给她看,她满脸惊异:“这不是我发的,我的生日是在3月份。”

欧阳梵抽了口冷气,脸色凝重起来,如果李向姗没有撒谎,那么手机被扔进草丛之后,有人捡起了它,用它给她发了一条奇怪的短信。

那个人是谁,他这么做的用意是什么?

巨大的阴影像浓雾一般弥漫过来,罩在她的心头,令她看不清来时路。

“也就是说,这不是冻死,是谋杀?”韦英东诧异地问。

“初步验尸结果是这样,我在死者胃液里发现了未溶解的药片,是巴比妥没错,药量还不足以致死,但能使人神志不清,体温下降,肢体软弱,甚至昏迷。”

说到一半,韦英东的手机响了起来,接完电话,他沉着脸:“曹老师,又发现了一具巴比妥类药物中毒的尸体。”

一个警察在给欧阳梵和李向姗做笔录,李向姗总算是平静下来了,但握着水杯的手还是不住地发抖。

“通知她父母了吗?”韦英东朝李向姗看了一眼,一个警察说,“她母亲已经过世很久了,父亲在国外做医生,联系不上。”

曹迎夏跟着韦英东进来,吃了一惊:“欧阳,你怎么在这里?”

“曹老师?”

“她是我请来的法医师,局里的法医出另一个现场去了。”韦英东向几个现场勘查的同事解释。

警察们都朝这个年纪太轻的女法医投来不信任的目光。曹迎夏不以为意,仔细检查尸体:“死亡时间是一个小时之前,死因是被利器刺穿心脏,引起心脏骤停……”说到这里的时候,她忽然一愣,将死者的手翻过来,“他的手上有冻伤的痕迹。”

“五年前萧爷爷登双月山,被大雪围困一个月,这个伤就是当时留下的,我爷爷身上也有。”李向姗说。

“你爷爷?”

“我爷爷和萧爷爷是战友,他们几个老人家一直酷爱登山,以前常常结伴同游。”

登山,那个无名冻尸也有登山留下的痕迹。

曹迎夏和韦英东互望一眼,韦英东激动地问:“你爷爷在哪儿?你有他们登山的合照吗?”

李向姗有些奇怪为什么会问起这个,带着他们来到另一个屋:“我今天回家没见到爷爷,估计是出门逛街了吧,这是我爷爷的房间。”说罢,打开灯,从抽屉里找出一个相框,“这是他们登山的纪念照。”

照片发黄,似乎很有些年头了,一共四个人,背景是连绵不绝的雪山。曹迎夏指着其中一个人说:“没错,就是他!”又问李向姗,“他叫什么?”

“那是余爷爷,全名余耀华。”李向姗奇怪地问,“他出事了?”

曹迎夏盯着她的双眼,说:“他流落街头,被冻死了。”

“不可能!”李向姗高声叫起来,“余爷爷是退休的民政局局长,我一周前还见过他,他精神很好,怎么会流落街头?”

曹迎夏沉默下来,仔细地看着相框,又抬头观察屋子,墙上挂着不少相片,年纪大了,都会格外怀念自己的人生,有老旧的结婚照、全家福、旅游照,但奇怪的是,没有一张登山照。

“向姗,你爷爷酷爱登山,为什么把登山照放在抽屉里?”欧阳梵问,看来她也发现了。

“那次被大雪围困,他们差点死在山里,救出来后就再也没登山了,原本挂在墙上的照片也都收了起来。”

曹迎夏微微皱眉,按理说登山虽然刺激,但很危险,常常九死一生,如果只是普通的大雪围困,应该不会反应这么大才对。

莫非,在那座雪山里,曾发生过什么吗?

韦英东见曹迎夏不说话,拉着李向姗回到客厅:“来,你再给我描述一遍案发时的情景。”

李向姗有些不耐烦,但也不好拒绝,指着墙角:“我进来的时候,萧爷爷蹲在那里,我还以为是贼……”

“等等。”曹迎夏打断他,“你说他蹲在哪儿?”

李向姗吓了一跳:“就,就在那儿。”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墙角立着一台冰箱。

从李家出来,曹迎夏问欧阳梵:“这个案子,你有什么想法?”

欧阳梵沉默了一阵:“四个曾困在雪山里的人已经死了两个,另外两个恐怕没法置身事外。”

“李向姗的爷爷李雄至今未归,他身上没有手机,警方已经开始搜索。至于另外一个,你猜另一个是谁?”

“谁?”

“宋旭,市内某高官的岳父,现在市里限期破案呢。”

“不关我的事。”欧阳梵耸了耸肩。

“你真的以为与你无关?”曹迎夏眼角挑起一抹神秘莫测的笑,欧阳梵皱起眉头,又是这个笑容,每次她这么笑的时候,她就会不寒而栗,感觉自己的心思全被人看穿了。

第二天一早,曹迎夏将欧阳梵从被窝里叫起来,让她陪自己去警局保李向姗出来。

警察局里一派忙碌的景象,曹迎夏找到韦英东,说明来意,韦英东说:“她已经被人保走了。”

曹迎夏愣了一下:“被谁?”

“宋旭。”韦英东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李向姗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曹迎夏接过来,是一张请假条。

“她要请几天假?”

“她是该请假。”韦英东说,“发生了这种事,谁都受不了。”

曹迎夏沉默了一阵,似乎若有所思。

“走,我们去宋旭家。”

“你怎么知道她在宋旭家里?”

“宋旭这么迫不及待将她保出去,你说是为了什么?”

欧阳梵一愣:“他害怕向姗说出五年前的秘密?”

“没错。”

“向姗有危险?”

“那倒未必,让她闭嘴的方法很多。”曹迎夏握紧纸条,眼神冰冷,“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能让一个老人如此惊慌,那场暴风雪中一定隐藏着可怕的秘密。”

敲开宋家的门,看到的是一张年轻漂亮的脸。

“你们找谁?”那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疑惑地打量二人,曹迎夏笑道:“宋旭先生在吗?”

“谁找我?”屋里传来低沉苍老的嗓音,曹迎夏推开门,大声说:“宋先生,我是李向姗同学的辅导员。”

一个老人从沙发上站起来,拉长了脸:“李向姗不在我家。”

曹迎夏嘴角上扬,朝玄关排列的鞋子看了一眼:“那她的鞋怎么在你家呢?”

宋旭脸色更加难看:“她现在需要休息。”

“我是她的辅导员,有义务关心她的安全。”

宋旭冷笑一声,语带讥讽地说:“不就是个大学辅导员吗?我和你们C大的校长上个星期才一起喝茶,是该劝劝他谨慎聘人了。”说罢,朝那女孩咆哮,“这地是怎么扫的,这么多灰,还不快去再扫一遍!”

欧阳梵用看笑话的眼神瞥了曹迎夏一眼,看她怎么收场。

曹迎夏微微眯了眯眼:“其实,我今天是来找您的,宋先生。”

“找我?”宋旭愣了一下,“找我做什么?”

“当然是关心您的安全。”曹迎夏快速走到他的面前,压低声音说,“当时被围困雪山的四人,已经死了两个了,还有一个失踪,您就不怕吗?”

宋旭怒喝:“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曹迎夏笑得更加灿烂,声音也压得更低:“您难道忘了,住在您家里的那个人刚刚杀了你最好的朋友,而她的爷爷也失踪了,这些让你想到了什么?”

宋旭脸上的肌肉抽搐了两下,树皮一样的脸看起来有些狰狞,眼底有一丝恐惧一闪而过。

似乎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曹迎夏满意地笑了笑:“好好保重,宋先生。”

从宋家出来,两人坐上回学校的公交车,欧阳梵问:“你在暗示他,向姗是凶手?”

“李向姗是不是凶手我不知道,但宋旭一定不是凶手。”

欧阳梵怔住:“你这么肯定?”

“我暗示他李向姗是凶手时,从他眼中看到了恐惧。”曹迎夏说,“如果他是凶手,他会对我更加鄙夷。”

“如果他是装出来的呢?”

“那他就能得奥斯卡。”曹迎夏笑起来,“俗话说,眼睛是心灵的窗口,眼中一闪而过的情感往往会出卖他。相信过不了多久李向姗就会回学校,到时通知我。”

公交车停在了C大A校区门口,欧阳梵起身下车,走到门边,却听到曹迎夏说:“失眠的时候,听听轻音乐,或者每天记日记。”顿了顿,又说,“如果想哭,就找个地方大哭一场吧。”

欧阳梵身体僵硬地立在车门边,久久没有动弹。乘务员不耐烦地吼:“你到底下不下车?”

车门在身后合上,欧阳梵抬起头,努力不让泪水流下来。那个女人所说的话,总能直刺她的内心。

又是一个失眠的晚上,天亮的时候欧阳梵才刚刚有了些睡意,寝室的门忽然开了。

“向姗?”欧阳梵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你怎么回来了?”

李向姗脸色有些难看:“我本来住在宋爷爷家,后来宋爷爷说辅导员来找过我,让我回学校。”

欧阳梵给她倒了杯水:“心情好些了吗?”

“我爷爷下落不明,心情怎么好得起来?”

欧阳梵见她紧皱着眉头,忙转移话题:“对了,之前你跟我说,你发现了一件奇怪的事,说来听听吧。”

李向姗脸色骤变,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他,充满了恐惧与疑惑:“我……我看见了一个人。”

“谁?”

“一个不应该出现的人。”李向姗抱住自己的脑袋,不停地摇头,“不可能,不可能是他。”

“谁?”欧阳梵抓住她的胳膊追问,“你看到了谁?”

“够了!”李向姗猛地将她推出去,冲着她歇斯底里地怒吼,“滚!给我滚开!我的事不要你管!”

欧阳梵愣在那里,李向姗转身躺在床上,不再理她。

不明所以的林雪巧从上铺伸出脑袋:“她吃了炸药了?”

平时性格温和地向姗,愤怒起来还真可怕。欧阳梵无奈地苦笑:“让她睡一阵吧,她太累了。”

欧阳梵不得不带着一对深深的黑眼圈去上课,整整一个上午,如听天书。

好不容易挨到下课,腹如擂鼓,拿着饭盒到食堂打饭,想到李向姗可能也没有吃,就多打了一份。谁知回到寝室,才发现向姗的床上空空如也。

“喂,雪巧,向姗呢?”

林雪巧正好没有课,整个上午都在寝室里看韩剧:“接了个电话,出去了。”

欧阳梵有种不祥的预感,在寝室等到下午两点也不见她回来,给她打电话也没人接,再打,竟然关机了。她咬了咬牙,拿起电话就往外走,正好遇到迎面而来的韦英东。

“欧阳同学?”韦英东叫住他,“李向姗在寝室吗?”

不祥的预感更加强烈:“有什么事吗?”

“我们发现了重要线索,需要跟她了解情况。”

心头一凉,欧阳梵脸色凝重:“她不见了。”

黑色的宝马停在宋家别墅外,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挽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从车上下

来,有说有笑地来到门边。刚想按门铃,却发现门没有锁。

“怎么没锁门啊?”年轻女人不满地说,“肯定是那个保姆小红干的好事。那乡下丫头笨手笨脚的,早就该辞退了。”

中年男人推开门,看到小红坐在沙发上,电视开着,正在播放娱乐节目。

“喂,我爸呢?”年轻女人吼道。

小红没有理她。她大怒,冲过去狠狠推了她一把:“你……”

话音未落,小红就顺着她所推的方向倒下去。

“啊——”

“我不是说过李向姗一回来就通知我吗?”教务办公室里,曹迎夏满脸怒容地责问欧阳梵,欧阳冷着脸,没有说话。

曹迎夏努力压着怒火:“她有没有说什么?”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这句话在欧阳梵的嘴里打了个转,还是吞了回去:“她说,她在事发前曾见到过一个不可能出现的人。”

“她有没有说是谁?”

欧阳梵摇头。

电话铃声响了起来,曹迎夏不耐烦地听了个电话,脸色骤然大变。她“啪”的一声狠狠扣上话筒,匆匆往外走。欧阳梵问:“又发生命案了吗?宋旭死了?”

“不,是宋旭家的保姆死了。”

曹迎夏赶到现场的时候,看到一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年轻女人,中年男人正对着警察们颐指气使,态度不可一世。

看来,这位就是宋旭那个女婿了。

韦英东脸上阴云密布,走过来低声说:“宋旭失踪了,他没有带电话,也没有联系任何人。”

保姆小红的尸体躺在沙发上,双目圆睁,脖子上有一道青紫的淤痕。

“眼睑出血,嘴唇发绀,舌骨骨折,她是被勒死的。”曹迎夏说,“勒痕在脖子右边交叉,凶手是个左撇子。”

“左撇子?”韦英东似乎有些吃惊,“她有巴比妥类药物中毒的迹象吗?”

“暂时没有。”

“那就奇怪了。”韦英东说,“似乎与之前的两起案件不同。”

“屋子搜过了吗?”曹迎夏问。

“搜过了。”韦英东嘴角勾了勾,神秘地说,“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别卖关子,直说吧。”

“宋旭的旅行箱和一些衣物、存折不见了。”

曹迎夏一怔:“那就有趣了,我上次来拜访时,宋旭是用左手拿茶杯,很显然是个左撇子。”她的目光落在尸体的手上,右手指甲里一片猩红,“小红为我们留下了最重要的证据。”

“我说了我不知道爸在哪儿!”年轻女人尖叫,“你们怀疑我爸?你们知道我爸是谁吗?他怎么可能杀一个保姆?”

曹迎夏心中一动,打断她的话:“能否告诉我,她是从哪里来的?”

“你谁呀?”年轻女人嚣张地吼。

“她是我们请来的法医师。”

“法医?”年轻女人立刻露出厌恶的表情,“就是那种整天和尸体打交道的怪物?”

曹迎夏挑了挑眉,竟敢说她是怪物?

“居然有女法医,碰了尸体臭烘烘的,能嫁得出去吗?”

韦英东见她越说越过分,冷着脸说:“宋女士,请你配合我们。”

年轻女人哼了一声:“听说是从双月山那个鬼地方来的。”

曹迎夏与韦英东互望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诧异。

五年前,宋旭、余耀华四人,正是被困双月山。

这个案子,真是越来越错综复杂了。

曹迎夏转身走了两步,似乎想到了什么,又转回来,笑容可掬地说:“宋女士,给你个建议,找外遇最好不要找太年轻的男人,他们靠不住的。”

此话一出,周围的人都愣住了,韦英东不敢置信地盯着她,年轻女人脸色顿时煞白。

“你,你别胡说八道!”年轻女人怒气冲冲地吼,“你信不信我告你诽谤?”

“再一个建议。”曹迎夏用下巴朝她的左手腕点了点,“情人送的手链不要堂而皇之地戴在手上。”

年轻女人大惊失色,猛地按住手腕,恼羞成怒地咆哮:“这手链是我前几天和朋友一起买的,你……再胡说,小心我……”

“这手链上面坠了个手铐样式的坠子,是今年刚出的新款,意思是用手铐铐住情人。你先生恐怕没有这样的情趣吧?”曹迎夏唇角上扬,笑容无害,“我听说这种款式很受年轻男孩的欢迎。”

中年男人涨红了脸,一把抓住年轻女人的胳膊:“殷殷,你竟然……”

“不,老赵,你听我解释……”

曹迎夏翻了个白眼,转过身,将这场堪称家庭伦理悲剧的场面抛诸脑后。韦英东张大嘴望着她,半天回不过神来。她继续微笑:“韦警官,听说之前两起命案的调查有了新的进展,不介意一起分析吧?”

韦英东将一张光盘放进电脑:“技术人员在余耀华家的冰箱里找到了他的皮肤组织,也找到了和他鼻孔里的菜叶相匹配的青菜。”

“余耀华是在自己家的冰箱里冻死的?”

“可以这么说。”韦英东点开视频文件,“他住在高档小区,大门口安装了摄像机,我们从保安处拿到了录像,注意看。”

一辆白色的凯迪拉克出现在屏幕上,保安为他打开拉闸门,司机摇下半截车窗,伸出手来向保安递了什么东西,然后开车离去。

“等等,在这里停一下。”曹迎夏一连看了三遍,将画面定格在司机伸出手的那一刻,“他手上似乎戴着什么东西。那张登山队的照片在吗?”

“是一枚戒指。”韦英东将照片递给她,她果然在李向姗的祖父李雄的无名指上看到了一枚银戒指。

“是李雄?他给了保安什么?”

“小费。”韦英东说,“保安没看清司机的样子,只看到一头花白的头发。”

“这辆车呢?”

“我查过车牌号了,是一个星期前被盗的车,这个凶手非常狡猾。”韦英东关掉电脑,“对这个案子,你怎么看?”

“真是奇怪。”曹迎夏深深地望着那张合影,“如果出于某种目的,李雄要杀死昔日的队友,为什么会选择冻死这种奇怪的死法?又为什么要将他扔在C大校园里呢?”

“对了,还有个发现。”韦英东说,“我询问过余耀华的家人,发现余家少了件东西。”

“什么东西?”

“一种降压药,余耀华总是把它放在床头,但我们找遍了整个屋子,都没发现这个东西。可能是凶手拿走了它。”

曹迎夏眼中射出一道精芒:“凶手将巴比妥类药物偷偷放进他的降压药里。事后再把药瓶带走,毁掉证据。萧福运的胃里也发现了同样的药片,他家里少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少,他的生意三年前破产了,家里连冰箱也没有,也买不起降压药。”韦英东侧身坐在桌子上,“余耀华的家人说,他难受的时候会到余家要些药吃。”

“也就是说,凶手没想杀萧福运,只是萧福运运气不好吃了余耀华的药?”

“也许是还没来得及给萧福运下药。”

曹迎夏脸色变得越来越凝重:“如果这些药是给一个人吃的,就是致死量。凶手根本没想冻死他,而是想毒死。”

韦英东打了个响指:“还记得萧福运在李家做什么吗?他趴在冰箱旁边,也许他也想进冰箱里去。”

“这是自杀?”曹迎夏惊讶地站起身,“不,那个时候他们就算有意识,记忆也混乱了。”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当务之急是找到李雄。”韦英东说,“还有杀害小红的嫌疑人——宋旭。”

天气似乎更冷了,C市这个很少下雪的城市也开始下起雨夹雪。C大百年校庆即将到来,作为辅导员的曹迎夏不得不开始着手校庆的工作。

正午的时候,韦英东打来电话,让她赶快去警察局一趟。

“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发现了宋旭的尸体。”

警察局的法医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诡异的臭味,韦英东领着曹迎夏来到解剖台边,台子上躺着宋旭的尸体:“我们的法医已做了解剖,巴比妥药物中毒,这次是致死量。对了,我们刚发现他的时候,他全身蜷缩成一团,好像很冷的样子,但他身上穿着很厚的羽绒服。”

曹迎夏默默地望着尸体:“这才是凶手真正想做的,用药毒死他们。”似乎发现了什么,她执起尸体的手,手背上有几道抓痕。

“鉴定结果出来了。”韦英东说,“小红指甲里的组织属于宋旭。从伤口的角度来看,无疑是他勒住她脖子时,被她所抓伤。”

“动机呢?”

“我已经派人去双月山调查,很快就会有结果。”

曹迎夏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凝望宋旭的脸,神情专注,却像是在思考着别的什么。不知为何,这张全神贯注的脸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韦英东发现自己的眼睛无法从她的脸上移开。

曹迎夏忽然抬起头,触碰到她的视线,韦英东连忙将眼睛移开,有些手足无措:“我,我们已经布下天罗地网,应该很快就能抓到李雄和李向姗……对这个案子,你还有没有别的看法?”

“其实……我觉得凶手……”

韦英东等着她说下去。

她沉默一阵:“现在说什么都还为时过早,没有证据,一切都是枉然。”

欧阳梵上完晚自习回寝室,林雪巧还在看韩剧,仿佛她的人生只剩下看韩剧这一件事。寝室里回荡着韩国女人嗲声嗲气的声音,欧阳梵有些烦躁,躺在床上出神,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自己的家中,拿着录取通知书兴冲冲地推开门,却听到熟悉的铃声在屋子里回响。她喊着父亲,却没有人回答,心中生出一种诡异的预感,推开了父亲卧室的门。

没有开灯,床头柜上的手机一直响一直响,闪动的蓝色荧光照亮了一张因恐惧而扭曲狰狞的脸。

“啊——”她低吼一声,猛地坐了起来,林雪巧回头诧异地看她:“怎么,又做噩梦啦?”

她轻轻喘息,身上的T恤早已被冷汗湿透。

“快接电话吧,你手机响了很久了。”林雪巧提醒她,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手机一直响个不停,一看来电,竟然是李向姗打来的,她大惊,连忙按下接听键。

“欧阳。”李向姗的声音带了一丝哽咽与焦虑,“帮帮我……”

“发生什么事了?”欧阳梵忙问,“你现在在哪里?”

“我在第九实验楼,我快疯了……”

“你别离开,我马上来!”她连衣服也来不及换,就匆匆冲出门去。当关门声响起,林雪巧停下游戏,拿出手机。

“喂,是曹老师吗?上次你让我看着欧阳,现在她出去了……好像是去第九实验楼。好的,再见。”

第九实验楼是C大A校区深处一座半废弃旧楼,只有很少的科系会用到,再加上校园中流传的各种鬼故事,这栋楼已经被人遗弃。缺少人气的房屋渐渐会变得更加破败,再加上无处不在的藤蔓植物,即使白天也充满了阴森的气息。

欧阳梵站在楼下,借着昏暗的月光和路灯光,觉得面前矗立着一只可怕的怪兽。

但她并没有胆怯,她推开虚掩的铁门,轻轻喊了一声“向姗”,但是没人回答,黑暗中,她只能顺着楼梯往上走,每上一层楼,幽深的楼道仿佛就更暗了一分。当上到第六层的时候,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她又喊了几声向姗的名字,依然没有人回答。又往上走了一层,没有楼道了,只有一扇虚掩的门,门里透出来幽蓝的光。

她的心里打了个激灵,印象中这栋楼似乎有九层的,怎么到了七层就结束了?难道是她记错了吗?或者数错了楼层?

她并没有多想,上前推开了门,就在门开的刹那,熟悉的电话铃声响了起来,她浑身一紧,惊恐地看着四周。

这里竟然是她的家,面前横着一张豪华大床,床上依稀可以看到一个人形的轮廓,而手机在床头柜上不停地响着。

欧阳梵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晚,那恐怖的一晚,难道她还在梦里吗?

一只手无声无息地伸过来,按住了她的肩,她发出一声恐惧的惊叫,回头猛地挥出一拳,随即听到另一声惨叫。

“曹……曹老师?”

曹迎夏倒在地上,捂着自己的半边脸,痛得眉头打结。欧阳梵回过神来,看了看四周,面前是一条长长的楼道,旁边就是向上的阶梯。

白色墙壁上画着一个大大的七字。

她从梦魇中醒来,又掉入另一个梦魇。

“痛……”眼泪在曹迎夏的眼眶里打转,欧阳梵将她扶起来:“没事吧?”

“你说呢?”曹迎夏怒道,“你站在这里发什么呆?看你的样子,难道出现了幻

觉?”

欧阳梵的脸色更加阴沉,曹迎夏不好再问,刚才那一拳几乎打掉她一颗大牙,半边脸都肿了起来。

真是倒霉。

“你怎么在这里?”欧阳梵问。

“我无所不知。”曹迎夏顾左右而言他,“咱们要赶快找到李向姗,以免她做傻事。”

欧阳梵没有拒绝,有她陪在身边,恐惧不安的心似乎宁静下来。这个才认识不过两三个星期的老师让她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种信赖感。

这种感觉令她恐慌。

“我们分开搜索,我从底楼,你从顶楼,敲每一扇门。”曹迎夏转身想走,欧阳梵本能地拉住她,她回过头看她,她这才发现自己做了件很丢人的事,尴尬地放开,“我从底楼开始。”

“还是一起吧。”曹迎夏叫住她,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低低的呜咽声,两人一愣,放轻了脚步,循着那声音,小心翼翼地来到一扇房门前。

没有上锁,欧阳梵在门上轻轻一碰,门无声无息地开了,昏暗的光将一个蹲在地上的影子投在地上,无限拉长。

“向姗?”

李向姗猛地跳了起来:“欧阳?”

“向姗,发生了什么事?”

“别过来!”李向姗举起一把手术刀,欧阳梵停下步子:“向姗,冷静点,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李向姗哭着摇头:“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是我杀了他们。”

“你说什么?”

“是我杀了萧爷爷、余爷爷和宋爷爷,都是我做的!”李向姗近乎咆哮,“你告诉警察,全都是我做的!”说罢,将手术刀压在自己的脖子上,欧阳梵脸色大变:“住手!万事好商量!向姗,别做傻事!”

“不,你不明白,欧阳。让一切都在我这里结束吧。”

“我明白。”曹迎夏越过欧阳梵,看着李向姗的眼睛,认真地说,“我什么都知道了,我知道你是在为谁顶罪,我也知道你是多么敬爱他。”

“你,你都知道?”

“没错,其实你想替他顶罪的人是……”

李向姗的脸色变了:“曹老师,小心!”

欧阳梵被猛地撞开,一双有力的大手死死勒住了曹迎夏的身子,她能感觉到脖子边多了一件锋利而冰冷的东西。

欧阳梵看到一头花白的头发:“李雄?”

“不,李雄恐怕已经死了。”曹迎夏侧过脸,“你是李雄的儿子,李向姗的父亲,那个在国外生活的医生,对吗?你叫什么来着?李东文?”

月光从窗户透进来,正好映在那人的脸上,他和照片里的李雄长得非常像,但年轻了许多。

“爸爸!”李向姗喊道,“别伤害曹老师!”

“向姗,你竟然叫她们到这里来,你要出卖我吗?”李东文怒吼道。曹迎夏怒道:“她是不想让你再犯错了,她尊敬你,就像你尊敬你的父亲!”

李东文拿刀的手颤抖了一下,曹迎夏知道自己说对了:“你非常敬爱你的父亲,你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所以他临死前告诉你,他难以面对当年在雪山里发生的事,他希望永远不会有第六个人知道那个秘密。也许他从没想过要你杀人,但你认为这是最有效的方法,因为死人永远不会泄露秘密。”

李东文浑身都颤抖起来,欧阳梵乘机缓缓地靠过去,想要救下自己的老师,李东文将手术刀在她脖子上一划,血珠子立刻涌了出来:“别过来!”

那一刀像划在欧阳梵的心上,她连忙说:“别紧张,我不会过去。”

楼外忽然传来尖锐的警笛声,李东文惊慌四顾:“谁,谁报的警?”

“不是我!”李向姗尖声说。曹迎夏也摇头:“也不是我。”

“是我。”欧阳梵的脸色阴沉下来,那张姣好的面容第一次呈现令人恐惧的阴影,“向姗,你出去。”

那一刻,李向姗仿佛不认识她一般。

“向姗,如果你再不出去,警察就会冲进来,到时候,你父亲恐怕会有危险。”

李向姗打了个冷战,朝自己的父亲望了一眼,咬了咬下唇,转身跑了出去。

欧阳梵缓缓关上门,曹迎夏心里忽然一阵发凉。

“你想干什么?就凭你一个女孩,想从我手里救下她?别做梦了。”李东文对她吼,她忽然笑了起来,路灯光透进来,将她的笑容照得阴晴不定:“看着我的眼睛,认真听我说。我知道你敬爱你的父亲,为了保守秘密,你已经杀了三个人,你的父亲也死了,这个秘密永远也不会有人知道,除了……”她顿了顿,脸上的笑容妖异而绝美,“你自己。”

李东文愣住,怔怔地望着她。

“外面全都是警察,你已经不能逃走了。如果你被他们抓住,他们一定会拷问你当年的事,说不定你会说出来,到时你就前功尽弃。”欧阳梵嗓音平缓温柔,却有着致命的魔力,“但如果你不在了,这个秘密就会随着你一起消失。你知道,死人是不会说话的。”

“住口!”曹迎夏喝道,“李东文,你听着,你有女儿,你不能在她的眼前自杀。她是中文系的高才生,她有光明的前途,你若是这么做,会让她崩溃,她这一生就毁了!相信我,一切都有解决的方法,如果李向姗精神失常,你在地下要如何面对你的父亲!”

欧阳梵往前走了一步:“你已经害得她杀了人,这一切都是你的错,这个世界对你来说就像噩梦与地狱,来吧,这样在脖子上轻轻一划,一切都结束了。”

“李东文,不要听她胡说,只要活着,就有补救的机会!”

两人的声音像是咒语,在李东文的脑袋里无限放大,不停回响,仿佛要将他撕裂。

“不!住口!统统给我住口!”

血肉模糊的声音响起,楼下的韦英东听到一声野兽般的怒吼和女人的惊叫,头脑一热,拿着枪冲进去。

一脚踢开那间教室的门,昏暗诡异的月光中,他看到李东文坐在墙角,手中拿着手术刀,衣服已经被染得猩红。

“曹老师,你没事吧?”他冲到曹迎夏的身边,她的脖子在流血,却不是什么大伤:“我没事,你还是看看他吧。”

“他怎么了,死了吗?”

“不。”曹迎夏转头瞪着欧阳梵,“他割下了自己的舌头。”

欧阳梵一脸平静,月光为她留下一道完美的剪影。

李东文被抬上了救护车,曹迎夏靠在一辆警车上,用冰袋敷脸上的伤。韦英东递了一瓶可乐给她:“喝点吧,可以压惊。”

“其实……我想喝酒。”

“这个帮不了你了,工作时间我们不能喝酒。”韦英东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口可乐,“李雄的尸体找到了,在实验楼的一个实验用冰箱里,没有外伤,法医说很可能死于癌症。”

“巴比妥是用作镇静和催眠的药物,那些用来毒死死者的药,原本是带回来给他镇痛的吧。”曹迎夏苦笑,“真是讽刺啊。”

韦英东看了看她肿起的脸:“嫌疑人打的?”

“不,只是个意外。”曹迎夏瞥了一眼正独自坐在花坛边痛哭的李向姗,“欧阳呢?”

“没看见,估计先走了吧。”

“糟了!”曹迎夏抽了口冷气,悚然变色,将冰袋往他身上一丢:“要出大事!”

别墅在夜空下静立,屋内幽暗,皎洁的月光从窗户照进来,为沙发上坐着的少女投下一个妖异的剪影。

她抬着头,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忽然笑起来,笑声凄厉,巨大的悲哀和痛苦像阴影一般罩过来。

“小梵。”有人在门边轻轻地喊。

“曹老师。”欧阳梵说,“其实你一开始就知道吧?是我害死了我爸妈?”

“这不是你的错。”

“这怎么可能不是我的错?”欧阳梵死死盯着吊灯,“妈妈有抑郁症,她收拾屋子的时候,看到了我的画册。”

她的手动了动,一本素描簿从她怀中跌落下来,风一吹,书页哗啦啦翻动,里面每一页都画满了尸体,各种各样的尸体。

“我知道我不该画这些画,但我控制不住,我脑袋里总是会出现这样的画面,一天天,越来越严重。”欧阳梵抱住自己的头,“妈妈看了我的画后自杀了,爸爸有心脏病,一觉醒来却看到客厅里妈妈的尸体……是我害死了他们,是我……”

曹迎夏伸出双手,轻轻环住她的身体:“这不是你的错,我能治好你。”

她的声音仿佛有某种魔力,欧阳梵抬起头深深地看着她:“真的吗?我真的还有机会吗?”

曹迎夏捧着她的脸,一字一顿地说:“每个人,都可以重新开始。”

说这句话的时候,月光照在她的脸上,美丽而温柔。

又一个星期四,曹迎夏端着一只装水的烧杯,目光在欧阳梵的脸上缓缓扫过。

“你怎么知道凶手是李向姗的父亲,而不是李雄?”欧阳梵问。

“我注意到了一个细节,凶手开着车从余耀华所住的小区出来时,给了保安小费。有这样的习惯的人,应该是长时间在国外生活。”

“他既然杀了人,为什么还会特意给保安小费?要是保安不小心看清了他的样子怎么办?”

“为了回收那只被下了毒的降压药瓶,他回到现场,却发现余耀华死在冰箱里,这让他非常恐慌。这种死法会让人自然而然想起雪山事件,他只好用偷来的车将尸体运出去,借这几天气温骤降,来伪装冻死在外面的假象。”曹迎夏喝了一口水,“至于小费,那是他长期养成的习惯,人在慌张失措的时候,习惯会变成下意识的举动。”

“宋旭……为什么要杀小红?”

“小红是双月山里的人,宋旭以为她跟当年的事有联系,是为了报仇而来。疑心生暗鬼,争执之下,一时冲动,便将她勒死了。”

“我有个问题。”欧阳梵问,“为什么几名死者都会在临死时喊冷?”

“五年前被大雪围困时所发生的事,是他们的心魔。巴比妥药物令他们记忆混乱,想必他们以为自己还在那片冰天雪地之中。他们的肉体已经离开了雪山,但灵魂却永远无法摆脱。”曹迎夏目光一黯,随即又亮了起来,“不过,这些都是我的猜测,至于事实真相如何,恐怕只有百年之后去问他们本人了。”

“问题就在这里。”她又问,“如果他们在记忆混乱之中回到了雪山,为什么不找火炉,反而钻进寒冷的冰箱?”

曹迎夏没有回答,两人相互凝望良久,她的唇角忽然挑起一抹神秘的笑容:“你来告诉我吧。”

“什么?”

“这是今天留给你的习题,为什么他们会钻进冰箱,想到了就来告诉我。”曹迎夏挥手,“散会。”

欧阳梵离去,她缓缓地吐气,指尖顺着烧杯的杯沿打转。这真是一个有趣的案子啊,只可惜,雪山中的秘密,已经随着死亡一起埋葬了。听说那场大雪一直下了一个多月,他们不可能带了那么多干粮,究竟是怎么活下来的呢?

两年之后,暴雨连连,一个农民在双月山某座山洞外发现一具腐烂成白骨的尸首,死者年龄在18岁到24岁之间,为女性,已经死了七年了。经过调查,这少女名叫小兰,七年前入山采药,却不料大雪封山,从此失踪。法医仔细检验,发现尸骨上有很多刀子留下的刮痕,说明少女死亡之后,身上的肉被刀子一刀刀割了下来,就像古时的凌迟。

这个女孩小兰,就是小红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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