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六点钟,闹钟准时响起,音乐虽然是莫扎特的《小夜曲》,但因为用的不是地方,一样让人反感。蒋小楼此刻就很反感,他皱起眉头,伸手关掉闹钟,像往常一样又躺下迷糊了一会,这才穿衣起床。

来到卫生间,他刚把牙膏涂在牙刷上,突然想起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情:自己今天休班,根本不用起这么早!

蒋小楼无奈地笑了笑,现在后悔却已经晚了——他一直都是这样,不管早上几点,只要醒来一次就别想再睡着,因而,他明白自己憧憬了很久的“懒觉计划”就这样夭折在那讨厌的闹铃声中了,最近案子太多,下次休班又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洗漱完毕后,蒋小楼回到卧室,想上床再躺一会,虽然睡不着了,但能够多躺一会也是好的,然而当他看到纪如萱一脸郁郁表情靠在床头上时,脚步马上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他盯着女友的脸问道。

“一夜没有睡好……”纪如萱揉了揉眼,抬头问他,“我脸色是不是很难看?”

“是不太好看。”蒋小楼爬上床,点了根烟,靠在床头上抽起来。

纪如萱抱住他的胳膊,低声说道:“我昨晚一会儿醒来,一会儿就睡过去,陆陆续续做了一夜恶梦,可怕极了……”

“梦到鬼了?”蒋小楼心不在焉地说道,却在默默思考着案情上面的事情,最近他一直如此,只要人醒着,就不间断地在琢磨案情,也亏他一心能够多用,外表上很难能看出异样,这也是他经常能够语出惊人的原因之一。

纪如萱还在说着:“是有鬼,但我也说不清楚……好几个梦都记不清了,我只记得有个梦是一个穿黑袍子的人在背后追我,我不停地跑,心里紧张得要命,但是每次回头他都在后面跟着,那个人其实也不可怕,就是身上穿着很奇怪的袍子,头上还戴着帽子,看不见脸,但梦里我不知为什么就是很害怕他,现在想想好奇怪哦……”

蒋小楼皱起眉头,看着她:“后来呢?”

“后来……他把我追到一个黑屋子里。”纪如萱歪着脑袋,一边想着说道:“当时的感觉好真实哦,那个屋子墙上挂着一副很大的油画,我甚至记得画的是一片麦田,我以前见过这幅画,忘了是梵高还是莫奈的,然后……你猜我看到什么了?”

蒋小楼看着她闪闪发光的眼睛,摇了摇头。

“我看到一个女孩躺在地板上,刚想弯腰看看她怎么回事,就醒来了……你说,我怎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梦呢?是不是有什么象征意义呀?”

蒋小楼听得心惊,他也觉得这个梦过于离奇,但毕竟只是个梦而已,于是安慰女友说道:“梦就是梦,哪还有什么象征意义,我还梦见过自己当上日本首相,这难道预示我即将成为汉奸?”

纪如萱“扑哧”一笑,心中郁闷、担忧的情绪一扫而光,将脑袋搁在蒋小楼肩膀上,开始聊起午饭吃什么东西。

“你难得休班,咱们包饺子怎么样?我好久没吃饺子啦!”纪如萱流着口水说道。

“那就买速冻水饺吧,包饺子太浪费时间。”

“速冻水饺吃什么劲呀,就是要自己包,吃起来才香啊!”

蒋小楼无奈耸了耸肩,“那你自己包吧,我可不愿意浪费时间在这么无聊的事情上。”

“哼,我包就我包,你上街买材料去吧,买猪肉和芹菜。”

蒋小楼只有同意。接下来,他打开电脑,在网上看了两集《圣斗士星矢》,将近八点的时候将电脑让给纪如萱看娱乐节目,自己出门上街买菜去了。

今天天气不错,阳光明媚,但不是很强烈,蒋小楼穿着件长袖衬衫也没感觉到热。他径直来到农贸市场,才八点多钟,这里已经是一派热闹非凡的景象了。蒋小楼最怕热闹,匆匆来到蔬菜摊前,挑了两把芹菜,付钱时身后突然响起一个清亮的嗓音:“想不到啊,蒋大侦探也会亲自来买菜。”

回头看去,一个长相很清秀的男生背着手冲自己微笑着,正是几天前才打过交道的那个道士,蒋小楼对他印象深刻,故而一眼就认出他来,当下笑道:“侦探也要吃饭,你是道士,按说更是不食人间烟火,你怎么也到菜市场来了?”

“我是路过,而且我也不是道士。”陈沛其低头看着他手中的芹菜,说道:“他们已经出发了吧?”

蒋小楼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点头说道:“听说是昨天下午走的,这会儿估计差不多到地方了。”

“但愿他们俩都能回来。”陈沛其沉吟了一下说道,尔后冲蒋小楼笑笑,转身往农贸市场出口处走去。

望着他的背影,蒋小楼不免为他刚说的话担忧起来:那个座落荒野的无人村难道真的“闹鬼”?刘超还有那个老马,他们还能安全回来吗?

买完菜,在回家路上,蒋小楼接到单位打来的电话,以往只要在休班时接到单位的电话,就一定不会有好事,这次当然也不例外——单位领导通知蒋小楼,有紧急情况发生,十分钟之内必须赶往单位。

连菜也顾不得送回家,蒋小楼直接打车前往许由市警局。刚下车,就看二组组长李成祥带着一干警员风风火火地走出警局大门,刘默默也在中间,见到蒋小楼手提一把芹菜的样子,不禁“扑哧”一下笑出声来,走到他身边小声说道:“是不是怕我们午饭没得吃?真是好孩子,晓得买菜来做饭慰劳我们。”

蒋小楼没理会她的玩笑,径直向李组长问道:“这不挺多人吗,干什么还把我这休班的叫来?”

“少啰嗦,这是高队的交代,让你别闲着,快上车!”

蒋小楼马上明白了高飞的用意,快步来到值班室,将两把芹菜往办公桌上一扔,未及开口,值班民警已笑嘻嘻说道:“啥意思?送我了?”

“一会儿我对象过来拿,你不给也行。”蒋小楼冲他笑了笑,说道。

警车缓缓开进小区大门时,蒋小楼瞥眼瞅见门旁的石碑上赫然刻着“紫金山庄”四个字,晓得这里便是许由市最高档的住宅小区之一,小声对一旁的刘默默说道:“看来死者不是个穷人。”

“是啊,能住在这个小区的人非富即贵,大部分是企业家、富二代,然后就是贪污犯了……”

李成祥转过头来瞪了她一眼,她便闭上嘴巴,过了一会儿,又不甘心地压低声音对蒋小楼说道:“我说的是实话,把住在这小区的官员全给抓起来枪毙了,保证没一个是冤枉的……”

“都是这样了。”蒋小楼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

这时候车子停在了一栋两层的别墅前,蒋小楼随着众人下车时,看见一个打扮洋气的美女正在同先下车的李成祥大声说着话:“是我报的案,出事的是我朋友,我们前天约好一起逛街,结果她没来,我连着三天打电话都没人接,我不放心就过来看看,结果,哎哎,门没有锁,我一进屋就看到、看到……”

李成祥耐心听她说到这里,点点头说道:“我们自己进屋去看,小刘、王磊,你俩陪这位小姐做个笔录,其余人跟我进屋。”

一阵刺鼻的臭味迎面扑来,蒋小楼掩住嘴,径直走到尸体跟前。这是一具女尸,仰面平躺在蓝色长毛地毯上,身穿一件一看就是高档货的粉红色睡袍,裸露在外的皮肤到处爬满了尸斑。

蒋小楼粗略打量了一下,女尸的年龄大概有二十七、八岁,有着一头漂亮的长发,大眼睛,高鼻梁,小小的瓜子脸,生前一定是个美女,可惜她现在一点也不漂亮了。这真是一件无奈而又凄凉的事情。人死了,都是这样。

法医上前检查尸体情况,蒋小楼退到一边,目光一点点在这间宽阔、敞亮的卧室里移动,搜寻着可能留下的蛛丝马迹,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位于窗台下面的电脑桌上,那上面摆着一盘水果拼盘,里面的水果已经发霉,旁边有只一看就是女士用的造型小巧的红色手机。

蒋小楼找法医要了一双橡胶手套,戴上后将手机拿起来,按了一下,手机屏幕亮了,还有电。蒋小楼按键查看最近通话记录,眉头顿时皱起来——最近一条通话记录上,居然显示着刘超的名字!

蒋小楼怔了怔,猜测这大概只是巧合,毕竟“刘超”这个名字太大众化了,光是许由市只怕都不下五十个叫这名字的人,因此,手机上显示这个“刘超”,未必就是自己认识的那个除了钱什么都没有的刘超。

他又往下翻看之前的通话记录,只翻了一页,又一个熟悉的名字便跃入眼帘——老马,蒋小楼一下愣住了:如果此“老马”是自己认识那个“老马”,那刘超想必也是了。他脑袋转动飞快地想到,刘超跟老马认识不久,并没有共同的朋友圈,能够同时认识他们两人的,除了自己、陈沛其和秦纳兰,想必就只有一个人了,一个刘超对自己提过、却从未见过面的女人……蒋小楼低头凝视着地毯上的女尸,颤抖着想:难道,她就是那个妖妖?

那个跟随刘超等人一同从封门村逃回来的女人,她怎么会突然暴毙在自己家中呢?莫非……跟那些所谓的‘黑衣人’有关?

蒋小楼深吸一口气,快步走出卧室,找到先前报案的少女,也不顾刘默默正在给她做笔录,径直问她:“请问,死者叫什么名字?”

“梁雪丽。”少女答道。

“网名呢?”

“网名……网名叫妖妖,怎么了?”

“没有什么。”蒋小楼勉强对她笑了笑,心里却已乱成了一锅粥——如果刘超的“黑衣人之说”成立,那么,梁雪丽——也就是妖妖的死势必跟封门村有关,崔波是第一个,她是第二个,这个案子现在越来越复杂了。

蒋小楼倒也不怕这个,再复杂的案子,只要是人所为,就一定会留下线索,能找到线索就有办法破案,他所担心的是,刘超等人口中的“黑衣人”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换句话说,这世界上难道真的有鬼?如果崔波和妖妖真是为鬼怪所杀,自己又能拿什么将它们捉拿归案呢?难不成用十字架或桃木剑?

想到这里,蒋小楼不禁摇头苦笑起来。

在大巴车上颠簸了一天,将近黄昏的时候,车子终于抵达了此行的终点站——××市长途客运站。这里离逍遥河谷还有几十里远,老马跟刘超商量了一下,先到周边地区转转,于是拦了辆出租车,前往逍遥河谷的入山口一带。

出租车开了十几分钟,出租车司机男子与他们搭起话来:“两位不是本地人吧,到这来走亲戚?”

“是从许由来的。”老马递了根烟给他,说道:“不过,为什么一定是走亲戚呢?”

“这破落地方,到这来不是走亲戚还能干啥。”

老马笑了笑,说道:“实话跟你说,我们是搞摄影的,听说这边山里林子多,打算进山拍些原生态的照片。对了,这山里没有野兽什么的吧?”

司机皱起眉头,犹犹豫豫着说道:“野兽是没有,但是……也不太安全。”

老马意有所指地瞟了刘超一眼,又将目光对准司机。“请问大哥,不太安全是什么意思?”

“这个……你们最好别往深处去,山里头有个村子……有点邪门。”

“邪门?”

“就是闹鬼啥的,咱也没去过,是听人说的,咱们这一带人人都知道那地方,没人敢去。”刘超刚想插句话,司机又接着说道:“都说那里头里怪异,如果不是有那三座寺镇着,早就出事了……”

刘超心下一惊,他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急忙问道:“什么三座寺?”

“大、中、小日寺(为避免误会,这里隐去真名),三座寺在旁边正好围成个三角形,把村子圈在中间,听说是早年经过高人指点建的,没建这几个寺之前,听说那一带可多事了,现在好多了,但还是别进村过夜的好。”

听他说完,两人沉思片刻,老马问道:“那村子以前有人住吗?”

“咋没有,听老辈人说,那里几百年前就有人住了,就是跟外边人一直不来往,到底啥时候没人住的,咱也不清楚。”

刘超张嘴刚想问话,车子突然停下来,司机指着车外说道:“你们是不是在这下车?”

刘超从车窗看出去,在路边一眼望不到头的庄稼地当中,有一条大概四车道的泥土路,蜿蜒着通向远处的山麓。

就是这儿了。上一次几人就是从这里进的山,结果迷路误闯进封门村,遭遇了一系列的怪事……上次打这离开时,刘超曾暗暗发誓这辈子不到这地方来了,然而一个月不到,自己竟然又主动回到了此地,真是造化弄人,刘超看着这条熟悉的道路,心里不免生出一种凄凉的感慨。

下车后,两人站在路边默默抽了根烟,然后按照约定好的计划,沿着泥土路往深山方向走,希望能在路边田地里找到当地人打听有关封门村的事情,然而没想到的是,两人一直往前走了半个小时,愣是一个人影都没看见。眼看着天要黑下来了,刘超心里有点发怵,

便提议老马先到前面镇上旅社休息,明天上午再过来也不晚,老马当然只有同意。

两人开始调头往回走,快到先前下车那个路口时,迎面走过来一个农夫打扮的中年男人,老马连忙迎上去,先递烟,然后才问:“大哥,跟你打听个地方,这山里附近是不是有个封门村?”

中年人本打算点烟,听了这话突然放下火柴,瞪大眼睛上下打量了老马一眼,十分警惕地说道:“你打听这地方干嘛?”

“啊,我们俩是搞摄影的,听说这个村里有不少古建筑,想进去看看,又不认识路,所以找大哥打听一下。”——老马的谎话越编越圆了,刘超在一旁听着想笑,又有点笑不出来的苦涩。

“咱不认得,不认得,你找别人问吧。”中年男人将没点着的烟扔回老马手里,扛着铁锹头也不回地走了,两人在后头跟着叫了几声也不见他回头,只好放弃了。老马冲刘超无奈一笑,将那根烟叼在嘴里点着,深深抽了一口。

离山口大概七八里路远有个小镇,镇上有家当地唯一的旅社,虽然地方不大,但卫生情况还不错,上次刘超一行人进山前就在这里住过一晚,感觉还不错。

天彻底黑下来的时候,两人来到了这家旅社,先开房间放好行李,然后吃饭——旅社还兼卖饭菜。老板是一个六十多岁的小老头,送菜进房间的时候,老马再次向他打听起封门村的事情。听了“封门村”三字,店主老头不似先前那个庄稼汉那般吃惊,只是淡淡问了一句:“两位是打算进村?”

老马便又拿先前编好的谎话出来搪塞,老头听罢点点头,“那里头确实不少老房子,但两位最好白天去白天回来,不能在村里过夜。”

老马压低声音说道:“我听说……村里是不是有不干净的东西?”

老头点点头,刚张开嘴,楼下突然有人大声呼叫老板,老头答应一声,转头对二人说道:“我先下去忙会儿,你们吃饭,等晚上有空再唠叨。”说完便起身出门下楼去了。

刘超看了看老马,说道:“这老头肯定知道什么事。”

“没错,我就说在这附近一带,肯定能打听出些消息。”老马“啪”地打开一瓶啤酒,一边递给刘超一边说道:“只是没想到封门村在当地这么出名,咱们一共问了三个人,没一个人不知道这地方。”

刘超点点头,接着说道:“那个庄稼汉肯定也知道,而且看他当时的样子,肯定知道什么秘密之类,不过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呢?”

“也许是不想多事吧,换作是我,我也不愿意自己跟这种地方沾上什么关系。”老马苦笑。“可是咱们现在想躲也躲不开了。”

刘超暗暗叹了口气,抬眼望着窗外浓黑的夜色,有些不放心地低声问老马:“那些东西……不会跟我们到这里来吧?”

“一路上换了三次车,我想是人都追不上了。”

这句话本身说的就有问题,刘超接着说:“可是,他们又不是人……”

“那就没辙了。”老马端起啤酒喝了一口,说道:“好在他们现在并不想伤害我们,我们还有时间。”

刘超皱起眉头:“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自从崔波出事后,他们一直都只是威胁、吓唬我们,为什么这么长时间还不动真格的?要知道,他们要想对付我们可是太容易了。”

老马叹了口气:“我不是靠那把剑躲开一回吗?”

“如果没那把剑,他也未必会杀你,纳兰之前不也有过相同经历吗,结果也是虚惊一场。”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对了,你我、纳兰都见过黑衣人,只有妖妖一直平安无事,这是为什么呢?”

老马目光闪了闪,说道:“我倒希望她一直平安无事。”

刘超知道他误会自己的意思了,刚想解释,门外突然响起两声敲门声,伴随着一个苍老的声音:“二位吃好了没有?我送点茶叶和开水过来。”

是店老板的声音,老马起身过去开门,将老头让进屋,热情招呼他上桌喝酒。老头先是客气了一番,拗不过两人的热情便入座了。酒过三巡,老马看差不多了,便又提起之前的话题,“我们就是打听一下,如果真有什么邪乎的事情,我们也好及时避免,大爷你说是不是?”

老头微微点头,“我们这一带平时没人往山里去,那儿是真闹鬼祟哪,你们年轻人不信邪,我说个事给你们听听就知道了,早些年……忘了是八三年还是八四年,我有个堂弟那时候二十多岁,正是啥也不怕的年纪,跟一帮小崽子打赌跑那村子里睡觉,当晚就见鬼了,一个个吓个半死回来,我堂弟回来后就一直发高烧、说胡话,看大夫也不顶用,后来还是找大仙给看好的,说他身上背了个一百岁的老狐仙,我们镇子上哪有这东西?那家伙指定是从山里招来的……”

如果是以往,遇到这种怪力乱神的事情,刘超定会刨根问打听个清楚,但此刻他却没这份闲心去关心什么狐仙的真假,于是问道:“你堂弟他们在村里到底看到什么东西了?”

“那就不知道了,我早先也很好奇,找堂弟打听,他就是不说,说来也怪,其余跟他一起进过山的人回来后也都多多少少遇到些怪事,而且对那晚进山的事一个字不提,咱都知道那村子邪乎,怕自己沾上这事,也没怎么打听。但这件事的确是真的,你们听我老头子一句劝,最好莫要进山,尤其尤其不能在村里过夜!”

最后一句话字字敲打在刘超心上,他只恨自己没早听说这些事情,否则今天也不必大老远跑来此地、窝在这么一个小旅社里担惊受怕了。

但事已至此,也只能一步步走往下走了,刘超拢了拢神,问道:“听说村子周围有三座寺围成个三角形,镇着那个村子?”

“对啊,若没那三座寺,还不知道要祸害多少人呢。”老头用力嘬了口酒,“你们不是想拍古建筑吗?那别进村了,去这三座寺正好,都是清朝以前的建筑,而且保存的不赖呢!”

老马忙说:“那还请老丈给我们介绍下这几座寺的情况。”

“中日寺与小日寺是佛堂,在封门村左右比较远的地方,大日寺在封门村正前,大约只有一两里地,离村子最近了,大日寺实际不是寺庙,是道观子。”

“道观?”两人一起瞪大眼睛。

“啊,原来叫青龙观还是啥,后来牌匾掉了,大家看它离中日寺和小日寺近,占地最大,慢慢就叫成大日寺了。”

刘超缓缓点了点头,想到之前陈沛其说过封门村的秘密可能与道教有关,如今又听说村子附近有这么一个道观,不知道是巧合,还是两者间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联系或渊源?那另外两座寺庙与封门村是不是也有什么关系呢?这时听见老马问道:“那三座寺里还有僧人或道士在吗?”

老头摇摇头:“没了,早些年就没了,平时也没人往里去,不过房子啥的保存的还是挺不错的,老房子都结实着呢。”

“是啊,以前盖的房子都结识。”老马随声附和着。

“咋不是呢,瞧现在的楼是越盖越高,价格也越来越贵,质量反而不行了,跟纸糊的似的,恨不得一戳就塌,真不知道咋回事!”

从店主老头嘴里也没套出什么线索,只是更加证实了那三座寺庙与封门村的关系不一般,两人决定第二天自己进山去看看。

“咱们再不能胡乱闯了,”老马坐在沙发上,一边摩挲着自己胸前的挂坠一边说道,“明天上午我们去当地镇政府,一是查看地方志上封门村的历史,二是看能不能要一份当地地图,这样进山也方便,起码有个参照。”

刘超迟疑道:“想法是不错,但人家凭什么帮助咱们呢?只怕冒充摄影师也没用。”

“那就换个职业,记者怎么样?”不等刘超回答,他已拉过背包,从里面掏出两张卡片,看了看,将其中一张扔给刘超,只见卡片正面上写着:某某日报记者刘超……上面还贴着张他的两寸照片。刘超吃惊地抬头看着老马:“你什么时候搞的这东西?”

“就前两天,这下你知道那天我给你拍照的用意了吧。”

刘超点点头:“你还真是想的周到。”

老马再次伸手把玩起胸前那个金属挂坠,说道:“要想查出封门村闹鬼真相,不下一番工夫肯定不行。”

刘超喃喃说道:“查出来又怎么样呢?”

“查得出来再说吧。我倒想看看,为什么这个村子处处跟道教有关……”

这时,刘超的手机响了,屏幕显示电话是从秦纳兰手机打来的,刘超心头一颤,走到客房外头的阳台上去接电话。

“刘超,你们到地方了吗?还好吧?”

果然是秦纳兰的声音,一丝暖意自刘超心底缓缓升起,好像刚喝下一口加了蜂蜜的热水,还带着一丝甜甜的感觉,他不得不柔声说道:“挺好的,你在家里也挺好吧?”话刚出口他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秦纳兰目前住在自己家里,她自己哪来的家?自己这么问不免有点占便宜的嫌疑,好像两人是一家人似的。

秦纳兰沉默片刻,说道:“我也很好,你不用担心,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放心,我会的。”

接着两人随便聊了点事情,秦纳兰便说:“那我不打扰了,你早点休息,早去早回,我……”

刘超握着手机一动不动,终于,听见对方如蚊语般细微的声音:“我,在家里等你……”说完便把电话挂了。

刘超愣愣地抓着手机,半晌才回过神来,他不是傻子,即使傻子也能听出秦纳兰的意思,刘超只是有些不敢相信,这毕竟是秦纳兰第一次向他表白——如果这还不是表白那什么才是呢?不过,刘超能猜测到她的想法:以她内向的性格,这种事情面对面是很难开口的,自己又不主动,她也许一直在等这个机会,好在电话里表明心迹。

先前那丝暖意这会儿已遍及全身了,由此,刘超可以知道自己对她的感觉,无疑是喜欢的,但是……他突然想起蒋小楼来,毕竟他跟秦纳兰曾有过一段感情,虽然最终分手,但倘若让他跟秦纳兰真的结成一对,他心里总觉得有点不大舒服。

嗨,我在想什么呢?刘超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这方面的事情还是顺其自然好了,况且现在不是想种事的时候,他点了一根烟,对着夜空默默抽完,然后回到屋里。昏暗的灯光下,老马还侧身坐在沙发上,手捧着胸前那个亮晶晶的挂坠,两眼一眨不眨地凝视着。

刘超不禁好奇问道:“你脖子上戴的什么,我以前好像没见你戴过。”

老马头也不抬说道:“护身符,来这之前有人送给我的。”

刘超愣了愣:“是不是——”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与陈沛其无关,只是一个单纯的护身符,是个姑娘送的。”他终于抬起头看着刘超,在灯光映照下,他的眼睛与手里的挂坠一样是亮晶晶的。“一个喜欢我的姑娘。”他说。

刘超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皱眉说道:“我记得你好像没有女朋友是吧?新交的?”

老马摇了摇头,苦笑道:“你看我这个样子,有资格交女朋友吗?”

“什么意思?”

“没什么,呵,早点睡吧。”老马说完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自己那张床前,和衣躺了下去——为了彼此有个照应,他们住的是有两张单人床的房间。

上床之后,刘超心里还泛着嘀咕,他觉得自打昨天离开许由开始,老马好像变的跟以前不太一样了,虽然还是那般沉着冷静,但气质中却多了一种东西——是忧愁吗?刘超不敢确定,不过,这也不是什么怪事,再阳光乐观的人也会有消极的一面,即使完美如他的朋友蒋小楼,曾也有过一回酒醉后当着他的面流泪的经历……

想到蒋小楼,刘超不知怎的眼前又浮现起秦纳兰的模样来,他连忙打住念头,强迫自己什么都别想,赶快睡觉,明天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办。也许是白天劳累多度的缘故,她闭上眼不久便沉入了梦乡,不过,一件偶然的事情发生,让他又从梦中惊醒了过来——

一声刺耳的惊叫。

刘超几乎是本能反应地坐起来,伸手按下电灯开关,房间里顿时亮了起来。只见老马也是上半身支起坐在床上,额头上汗珠涔涔,好像刚经过一番剧烈运动似的,胸口不断快速地起伏着。

刘超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了?”

“做了个恶梦。”老马喘了喘气,十分疲惫地说道。尔后躺下,翻了个身,背对着刘超继续睡了。刘超盯着他默默看了一会,也关灯躺下了,暗暗猜测着,老马在梦中是不是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是崔波还是黑衣人?

当地镇政府没有白跑,那两张记者证起到了关键作用,他们不仅弄到了《地方志》和当地地图,还从镇长大人口中打听出一些可供参考的情况来,例如封门村约是在八十年代中叶开始无人居住的,由于当时交通不发达(镇长给的说法

,实际原因应该是机构臃肿但没人干事,典型的机关作风),当地政府对这个山村也所知甚少,后来经过调查,认定封门村原居民系因交通、工作以及入学不便等原因而进行了一次集体搬迁,至于这些人去了什么地方,就没有一个确定的说法了,镇长的推测是散居各地,村民们因怕人看不起而不敢说自己是封门村人,二十多年过去,这些人的后代大多已不知道自己的原籍了,因此,封门村除了那些搬不走的空房,所有人都已销声匿迹。

这实在不是一个很高明的推论,但刘超二人的注意力早被另一个重要情况给吸引了,那就是:封门村原名并不叫“封门村”,而应该是“风门村”,无论是《地方志》还是当地地图上用的都是这个名字,《地方志》上对于“风门村”是这么解释的:

“封门村”原名“风门村”,现今两个名字都在使用。从阴阳学说来看:古人认为,东南九十度的整个方位是最吉祥的区域,这一区域称为“风门”。清代蒋大鸿著录《阳宅天元五歌》经云:“更有风门通八气,墙空屋阙皆难避,若遇祥风福顿增,若遇杀风殃立生。”风门,指宅外四面八方、空缺而有风来之处,曰门者,非真有其门,如墙空屋阙处,有风来者即是,此指近宅之客屋而言,非本身之主屋也。

根据以上诸多释义内容,可以基本确定,“风门村”是以地理险要、风水八卦来定名的……

看完这段文字,刘超沉吟着说道:“原来风门村的风,是这个风。这可就怪了……”

老马从地图前抬起眼来,问道:“是哪个‘风’又怎么样?”

“是这个风的话,封门绝户这个词就不能成立了呀。”

“其实也没什么,”老马还是一副淡然的口吻说道:“虽然最初是叫风门村,风流的风,但后来因为村民的种种生活习惯,例如男不娶女不嫁等等,慢慢就被人称为封门村了,那个木牌制造者拿它的引申意义来做文章,这也很正常,是不是?”

刘超缓缓点头:“照你这么说,那块木牌也不是什么古物了,因为以前封门村叫做风门村——风流的风。”

“本来就是,陈沛其告诉我,从木牌的质地上看,最多是十年前的东西,不可能更早了。”

刘超看着他愣愣说道:“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

“是吗?我没告诉过你?”

“刚才告诉了。”刘超耸了耸肩,说道:“这么说来,封门村至少在十几年前还是有人居住的。”

“这是当然。”

“那……现在《地方志》、地图都有了,下一步怎么办?”

从老马嘴里缓缓吐出两个字:“进山。”

刘超登时紧张起来,“你不是……现在就要去村子里吧?”

“暂时不去,先去那几个寺看看再说。我现在好像已经摸到一点头绪了。”

“哦?说来听听?”

老马笑着站起来,走到阳台上去,他那冷静中带着一丝无奈的声音被微风带着飘进刘超的耳朵:“现在还不是时候,说出来反而乱套,你相信我,只要我不死,一定能找到真相。”

看来他的确是发现了什么,但话说到这份上,刘超再好奇也不好跟他打听了,于是笑着说道:“那你可千万不能死,不然我一个人指定也活不成。”

“你不想我死,就这一个原因?”老马回过头来,笑道。

刘超以开玩笑的口吻答道:“咱们是朋友,你死了,我难过。”

老马定定地看着他,眼睛里有一丝奇异的光彩闪过。

进山的路还跟上次一样坑洼不平,走起来十分费劲,好在路两边尽是些阳光无法穿透的高大植物,保存着土地和植物特有的湿气,因而两人走在路上并不感到很热。他们今天的目的地是中日寺和小日寺——从地图上看,这两座寺离山口位置最近,两人估摸了一下行程时间,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晚上之前可以赶回镇上。

而大日寺的位置则较远,如果不想在山里过夜,就只好明天起早过去,路上走快一点,傍晚之前应该可以返回。而刘超二人除非情非得已是不愿在山里过夜的,所以,他们将探访大日寺的行程安排在了明天,今天先去另两座寺看看再说。

他们带了不少设备在身上:当地地图、指南针、GPS,光是这三样东西加起来,他们真是想迷路都难,沿着山路走了两三个小时,在一片丘陵中间终于看到了村舍的影子——当然不能是封门村,而是一个叫“龙家村”(同样是化名)的小村子,从那份地图上可以看到,他们的第一处目的地——小日寺就在这片村子背面的山脚下,一条蜿蜒小路从村子旁边绕过,想必是直通寺庙。老马在小路与进村大路的交叉口停下来,回头问落在后面挺远的刘超:“咱们是先进村打听打听,还是直接到寺里去?”

刘超手搭凉棚向远处望去,少顷说道:“还是先进村吧,正好咱们也快没水了,灌点水也好。”

两人于是顺着大路进村,走了大约十分钟左右,那些低矮、破旧的房舍近在眼前了,是与封门村差不多的建筑风格,看来这里的生活条件也是比较落后。从一座座房前走过时,他们有了一个奇怪的发现:村子里居然一个人都没有!

“现在是三点钟,”老马停下来,看了看手表,说道,“这会儿在农村正是下地干活的时候,没准村里人都去干活去了?”

“那也不能一个人都没有呀!老人呢,孩子呢?”

沉默片刻,老马指着前方说道:“往前走走看吧。”

就这样又往前走了百来米,还是一个人影都看不见,刘超有些心寒了,拽住老马胳膊低声说道:“该不会……又是一个封门村吧?”

老马嘴角微微抽了几下,刚说了几个字:“不能够啊……”就听见一阵奇怪的音乐声从远处传来,刘超侧耳听了听,悚然说道:“这是唢呐声……我们老家每逢死人时候吹的好像就是这种哀乐……”

老马皱起眉头,往声音响起方向望去,但视线被一片房舍挡住了。“过去看看吧。”他说道,继而再次迈开了步子,刘超只好跟上去,心却跳得厉害——在如此一个无人荒野山村里,听到这种令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哀乐,任谁都不能不紧张、不害怕。

转过一排房舍,脚下的土路变得更加宽阔起来,在前方不远处形成一块偌大的平地,刘超虽然没怎么在农村待过,也知道这里是打谷场,用唢呐吹出的哀乐从广场对面的山道上不断飘过来,越来越大,两人傻乎乎地站在打谷场前,望着对面,等了不到两分钟,一个颇为壮观的场面在他们眼前出现了——

几个穿红戴绿的乐手走在前头,吹唢呐、吹喇叭、吹笙的都有,后头四个人抬着张四周没有顶的轿子,轿子里坐着个干瘦的老头,身穿灰色长衫,胸口位置画着张硕大的太极双鱼图,老头一手不断摇铃,另一手拿拂尘不断在身体前后左右挥动,模样有些好笑,但老马和刘超却一点也笑不出来。老马压低声音说道:“这奏的不是哀乐,应该是道教的什么仪式吧,或者地方传统仪式,看这样子,像是在做道场呢。”

他刚说完,前面这些人已经沿着山路走上来了,后头居然还有大部队跟着,起码有百来人,看穿着打扮应该是这里的村民。刘超点着头喃喃说道:“怪不得村里没人呢,敢情都上这来了……哎,不对啊,为什么全是男的?”他诧异地转头望向老马,“村里的女人都哪去了?”

“也许是这类仪式不能让女人参加吧。”老马说着,突然伸手拉住刘超胳膊,“咱们有可能冲撞了仪式,还是先出村躲一会再进来吧。”

然而已经晚了——两人刚转过身,背后就响起一个苍老但十分有底气的声音:“等等!”

两人只好再回转过身,但见几个人离开队伍,快速朝这边跑了过来,为首的是一个老头,老得胡子都白了,但步伐却很快,不消片刻便来到二人面前,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说道:“我是这里村长,你们是什么人,来这里干啥?”

老马不急不慌地将他那摄影师的谎话又说了一遍,听得老头直皱眉,冷冷说道:“我不管你们要拍啥玩意,换个日子来都没事,今天是我们村扶乩的大日子,你们快些走吧,莫要冲撞了仙人。”

“晓得晓得,我们这就走。”老马给刘超使了个眼色,刚要转身,突然坐在骄子里那个老道士发话了:“你们慢些走!”说完指挥轿夫加快步伐,来到二人面前,一双如鼠目般圆溜溜的小眼不怀好意地轮流打量二人的脸庞,刘超只觉得他的目光好像有刺似的,看的他脸上直发烫。

“道长……”老马只说了两个字,就被老道士挥手打断,转头在那些均是一脸迷茫的村民们脸上慢吞吞地环视了一遍,最后落在先前说话那个村长脸上,慢悠悠说道:“我今天是干什么来了?”

村长毕恭毕敬答道:“村里来了外客(中原地区方言,指鬼怪附身),请您老帮忙驱邪。”

老道士冷笑一声,分别指了指刘超和老马,说道:“外客就在这两个小伙子身上。”

此言一出,人群中立即爆发出一阵骚乱,不少站在前面的人都向后退了好几步,用像看怪物似的目光看着眼前这两位不速之客。

刘超只觉得脊背发凉,好像真有什么东西在后背上趴着似的,这时,他听见老马镇定自若的声音:“道长可能搞错了,我们刚到这地方,这村子的外客怎么会在我们身上呢?”

“哼,不管怎么说,你们身后的确背着东西,我这双老眼可是不会看错的。”

老马脸色变了变,故意说道:“那就拜托道长帮我们驱邪。”

老道士拂尘一甩,别过脸去。“既然不是村里的外客,我就不能帮你们,这是我们这行的规矩,你们走吧。”

刘超一听急了,上前一步正要开口,被老马拦住,只说了两个字:“走吧。”

刘超看了看他,又看看老道士。“可是……”

老马不由分说拉起他就往村口走去,走了大约十来米远,突然又回过头,静静地看了老道士一会儿,说道:“请问道长,我们身上的外客是什么东西?”

“非精非怪,非兽非木。”

老马沉吟了一下说道:“难道是……鬼?”

老道士低下头去,没有说话,但这意思无疑是默认了。

老马没有再问,拉起刘超的胳膊就走,一路没有停留地出了这个小山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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