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巴士继续前行。过了巴斯托,还是山,山脉时而呈现红色,时而呈现玫瑰色;往来车辆的顶篷反射着阳光。快到洛杉矶了,眼前是民房密集的郊区。

“你知道欧洲现在几点钟吗?”艾里亚娜问女儿。克洛蒂尔德算了算。

“这里是两点,那么……法国应该是晚上十一点。”

艾里亚娜从包里掏出手机。

“什么时候买的手机?”女儿问。

“就在我自杀未遂之后,”艾里亚娜回答,“售货员说手机在美国和法国是通用的。”

“用得起来吗?”克洛蒂尔德问。

“我刚才已经打了个电话,但断线了。”

她拨了个欧洲号码;英文语音提示告诉她,如果想要呼叫美国以外的号码,需要办理漫游业务。

萨缪艾尔建议她用他的手机。

“伊里迪诺牌手机。”他说,“这家通信公司使用自己的卫星。”

“您真是太好了,”艾里亚娜感谢他,“我会付给您话费的。”

“话费很贵!”萨缪艾尔说,“但别在意,是公费。虽然贵,但值。它在哪儿都能用!”

艾里亚娜又拨一遍号码,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喂,哪位?”

“是莫莱太太。我在车上给你打电话,”她又满意地加上一句,“我在美国。”

塞维拉的丈夫正在睡觉,鼾声不时地传入艾里亚娜的耳中。西班牙女仆叫了起来:“是夫人!新年好!”

“家里一切都好吗?”

塞维拉的法语并不地道,夹杂着一些西班牙语,她结结巴巴地讲述了突发的“外国夫人”事件。

“我看见灯亮着,就进了房子。她说她是您的朋友,还说认识您的丈夫。我想她可能是他的情妇。她摔倒了……”

艾里亚娜慌了起来:“她摔在哪个地气儿啦了?”

“地下室的台阶上。”

“她去地下室找什么?”

“不知道,我帮了她一把。”

“帮她出来?”

“先帮她摔跤,再帮她上来。”

“她可能会送命的!”

“她看上去在找什么东西,我不太清楚。后来,我拉她起来,叫了一辆出租车送她走。”

“她有没有找到一个信封?”

“不知道。您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检查一下锅炉,别让管道结冰,不然会有麻烦。”

“知道了。”

“那么再见。谢谢你,塞维拉。”

艾里亚娜把手机还给芒,谢了他。

小巴士现在行驶在有四条车道的公路上,路上挤满各式各样的车。十号快车道穿过无边无际的郊区。车子开到一个小镇,镇子主干道边上有几家轮胎铺、汽配店、加油站和一个储蓄所。罗德里哥说:“到洛杉矾大约还要40分钟。银行边上有一家咖啡店。如果你们有人想喝咖啡的话。”

“银行,是的!”亚当说,“我要取点钱,你们先去喝点什么,我随后就到。”

亚当来到窗口前,把莫莱的四张信用卡一齐递给了戴近视眼镜的银行职员。

“您用哪一张?”

“哪张能用就用哪张。看起来通信卫星出了点故障。”

窗口后的那人一脸抱歉的神情,“我得检验一下这些信用卡是否被盗过。”

“我不可能一次给您四张偷来的信用卡。”亚当说,“一张也许有可能,但不会是四张。”

“我是按规矩办事,先生。很抱歉。”

职员跑去请示经理,回来后,把信用卡一张一张还给了亚当。

“这一张没有通过电子检验。第二张没有密码不能使用,第三张上有;300美金,全在这儿了。”

“那第四张呢?”

“这张可能被消磁了,机器对它一点反应也没有。”

亚当收好面值为20和50的300美金,走进咖啡店。歇了一会儿,上过厕所后,他们又上了车,芒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

“还要多久?”他问。

“快了,如果不塞车的话。”

芒起身,来到亚当边上坐下。

“交换身份这种事儿,很可能在旅途中发生,您不这么想吗,莫莱先生?”

“让我不舒服的是,”亚当说,“您是在调查在我身边不幸身亡的先生,可是,您似乎对我这个大活人更感兴趣。”

“您得帮我们,不然我们会损失两百万美元。”

亚当冷冰冰地回答:“您想从我这儿打听到什么?希望我对您说:您的投保人没了,你们什么都不用付给人家?”他决定摆脱这个人的纠缠,“保险公司喜欢拉客户赚钱,却不乐意支付赔偿金。顾客死了,就该给他老婆一大笔钱。扪心自问,芒先生,您接受这次监视任务恐怕就是想趁机尝尝豪华旅游的滋味。”

“豪华?您开玩笑吧,我想。在巴黎,我住在朋友家里;坐着一架破飞机颠簸了十来个小时;住的旅馆也不怎么的,还错上了一个年轻女人的床。”

“我看见的那个漂亮女人?”

“是的。”

“那您还抱怨什么?”

他们前面的汽车越来越多。天空变蓝,泛着金光。

“您不信任我,”芒做出一副遗憾的样子,叹了口气,“甚至可以说是越来越不信任我。说自了反而更好。我们和解吧!”

“当然可以!”亚当一脸的不屑,“可您认准了我知道您顾客的死因。”

“我不想逼您,我只想提醒您,好好想一想发生过的事儿……好好考虑一下和解的必要性。”

“您的言下之意让我生气。”亚当说,“您想让我脑袋开花?”

“不仅仅是您的脑袋。”萨缪艾尔回答。

亚当打断他的话:“有个国家有种可怕的风俗:请客人吃猴脑,像敲开鸡蛋一样敲开猴子的头骨,用镀金的银匙品尝这可怜动物的脑髓……”

“我可不是野蛮人,”芒叫起来,“如今是个野蛮的时代,但我不是野蛮人!”

“您在纠缠我。”

“我知道。可忍不住会这样想:富尔涅的老婆是一家药品实验室的副主管,她有富尔涅用于自杀的所有药剂样品。假设她想摆脱丈夫——这个男人碌碌无为,令她恼火不堪,并希望看到他‘自杀身亡’,别忘了还有两百万美元的人寿保险金……”

“雪莉差点被当成谋杀嫌疑犯,”亚当想,“她倒是够冤的。”他说:“我不记得我们的谈话影射到这个。我邻座并没提及她妻子的职业。”

“对您来说,这事算是了结了。您,您还活着!您有一个聪明的妻子,一个可爱迷人的女儿,还有巨额的财富……”

“现在只有几百美元。”亚当纠正他。

“要用钱,我借您,早就跟您说过了。”

“我倒希望自己凑合一下,挨到星期一就行了。”

他在撒谎:没有密码,他一分钱也拿不到。萨缪艾尔拍了拍亚当的胳膊:“我很同情您。”

艾里亚娜换了位子,坐到他们后面。

“亨利,”她说,“我想过了,要是还不能用信用卡取钱,要是银行还关门的话,你得把戒指卖了。我不知道卖给谁,但得卖了它。要不然就借钱或是当掉戒指。我们还有三天假日呢。你说那块钻石很值钱。把它给行家看看就知道是真是假了。”

“星期六,在洛杉矶?”

芒插话说:“看到你们如此困窘,我很难过。”

“我亲爱的丈夫从澳大利亚回来后送我一个昂贵的戒指。”艾里亚娜解释道,“我不想要它。拥有它,行。但干家务活时手指上戴着一个价值连城的钻石……您简直不能想象我和马尔里老房子一同度过的难关,这三十年来我操的心,我一个人把女儿拉扯大……”

“求求你,”亚当打断她的话,“别再提这些事儿了。”

“看看,芒先生,”艾里亚娜伸出裹着纱布的手腕继续抱怨着,“为了他我曾想割腕自杀。但不是因为爱情,而是因为深深的失望。幸亏女儿救了我。”

“我想您现在一定感到很幸运。”

“为什么?”

“因为被救。”

“有时候是,有时候又不是。我丈夫深感内疚,他在病床前送给我这枚戒指。我还给了他。我的意思是:我没要那枚戒指。”

“是枚什么样的戒指?”

“我告诉过您:钻石戒指。”

“哦?”萨缪艾尔回答道,“钻石的?钻石种类可多了。”

“这可不是普通钻石!”亚当抗议,“我花了一百万美元。此外,我有钻石鉴定证书和发票,还有顾伯兰对这块钻石的鉴定。”

“那么说,这钻石是有品质保证的。”芒让步了,“您兜里一直装着戒指?这么值钱的戒指?”

艾里亚娜打算把陈年积怨都发泄出来:“就算他想把戒指送给我吧。但是,亨利,承认吧,你可不是那种人,会把值钱的东西送给一个你从来没爱过的女人。”

芒转身对她说:“您没给他很多忏悔的机会……”

亚当试着让艾里亚娜闭嘴,她抓住这个话题不放:“如果你卖掉了戒指,我们就能住上旅店。你的信用卡不能用了。”

亚当转身对萨缪艾尔说:“我愿意卖了它,但卖给谁呢?您有办法吗?”

“让人惊讶的是,我恰好有办法。碰上我您很走运。但我得告诉你,珠宝商大都是犹太人,今天是星期六,他们在做晚祷。现在几点钟?”

“下午两点。”亚当回答,“为什么问这个?”

“我有个主意,”萨缪艾尔大声说,“就从您刚才提到的资料里来的。”

克洛蒂尔德加入他们的谈话:“芒先生,我见过这枚戒指,它美极了,正好配有钱的女人。”

小巴士开得越来越慢。他们感觉车子再也开不出这条公路了。

“我有个做珠宝生意的表兄,”萨缪艾尔说,“他在山丘大道的珠宝长廊里有个店铺。星期六他的店不开门,但我有他家的电话号码。我好多年没去看他了,没有机会。我知道他通常在旧金山度周末。他会对这块漂亮的钻石感兴趣的。”

亚当怂恿萨缪艾尔去见他表兄。

“发票附带的鉴定上说,这块钻石透明度高,品质非凡,看来,它出自高勒孔德矿。”

“哪个矿?”艾里亚娜问。

亚当在手提箱里翻了一阵,从一个文件夹里抽出张纸,标题是《钻石品质说明书附录》,下面还附着电话号码。他念出来:“此钻石色泽纯净,透明度高,可与最罕见的钻石,尤其是出自高勒孔德矿的钻石相媲美。”

萨缪艾尔一下子兴奋起来:“您能给我看看钻石的证明书吗?”

“当然可以。”亚当说。

萨缪艾尔热切地看完钻石鉴定书。

“高勒孔德这个词儿让人激动。”他说,“我以前听说过,但从没见过产自这个地方的钻石。为一块高勒孔德钻石在周六打搅我表兄,值得。”

亚当想要掩饰他的无知,漫不经心地对芒说:“请向我妻子解释一下什么是高勒孔德钻石。”

萨缪艾尔娓娓道来:“这是一个关于无价宝石的传说,就像神话一样。高勒孔德在十七世纪是印度的一个钻石交易中心。高勒孔德矿位于基斯那河河床上;人们可以轻易地采集到浮出水面的钻石。这些钻石在采掘过程中没有经过任何的摩擦。几个世纪过去了,这些被河水滋养、浸润的矿井也消失了。当人们把一块钻石称作高勒孔德钻时,并不是指它在那儿被发现,而是指它拥有高勒孔德钻的所有优秀品质。如果您的钻石生成于清澈的河水之中,并且没有经过人工雕凿的痕迹,是否真的产于高勒孔德矿倒并不重要。”

“太有意思了!”艾里亚娜叹道,“但是怎样才能证明它们的来源?”

“它们的价值!您能给我看看那块钻石吗?”

富尔涅从兜里掏出首饰盒,打开它,递给了芒。钻石熠熠生辉。

“我可以拿出来看吗?”

“当然可以。”亚当回答。

他第一次注意到萨缪艾尔的双手,手指细长而优雅,指甲经过精心的修剪。

艾里亚娜探过身子,也来看戒指。

“我根本没机会戴戒指。什么时候,什么场合?亨利,难道让我手上戴着那玩意在门口倒垃圾吗?”

“我只是想借此来安慰你,作为补偿。”

芒思量着,这枚戒指让他既能和表兄重叙亲情,又能和亚当合伙,促使他招认一切。

“如果您愿意,我给表兄打电话了。”

艾里亚娜同意:“打吧,但卖得的钱该归我,至少一部分。我不要戒指

,可从不拒绝钱。”

“您会有钱的。会有收藏家——迷恋高勒孔德钻的有钱佬——出大价钱的。”芒预言。

“你想试试吗?”亚当问克洛蒂尔德。

她伸出左手,亚当把戒指戴在她的无名指上。

“它让我不安,”克洛蒂尔德说,“多少年过去了,多少人为了这枚戒指而杀人或被杀。”

丽兹刚醒过来,离开后面的位子,趴在他们边上,羡慕地盯着这枚戒指。她只听见最后一句话。

“杀人,不用,”她边打哈欠边说,“只要割下手指头就行了。”

“恶心!”艾里亚娜嘟哝着,“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您知道山丘大道的方位吗?”亚当问罗德里哥。

“不知道,”司机回答,“看看车堵成这样!我们可以先去山丘大道,但这样你们可能订不到房间。”

“先去旅馆。”艾里亚娜下了命令,“我要先洗澡。”

车速越来越慢。

“我想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进洛杉矶城?”艾里亚娜问。

“我们已经在城里了。”罗德里哥回答她。

克洛蒂尔德把戒指还给亚当,偷偷地用嘴唇轻轻触了触刚才戴过钻戒的那一小块皮肤。

“我们的旅馆在哪儿?”亚当问,“是不是快到了?”

“我得先找到日落大道……”

“啊!”艾里亚娜兴奋起来,“日落大道!我看过威廉·霍顿演的一部电影。他已经死了,好像是癌症。对了,他的女朋友是个漂亮女人,在肯尼亚有一个农场……”

“妈妈!”克洛蒂尔德叫起来,“别追星族了!”

“什么是追星族?”萨缪艾尔·芒问。

“我妻子喜欢那些报道名人行踪轶事的杂志,”

亚当解释道,“她对他们的事情一清二楚。”

“青菜萝卜,各有所爱嘛。”芒说,“那么,您到底想不想去山丘大道?”

“当然,”亚当回答,“如果您想和表兄见面的话,给他打电话吧!”

“呆会儿吧。”

约朗德清了清嗓子。艾里亚娜转向她:“别说话,你的话横竖都没什么意思。”

丽兹回到后座:“我还想睡觉。”

“这就是青春!”芒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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