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没有用上进楼的密码:大门半开着。他们上了三层。阿玛丽亚揿了左边门上的门铃。一个穿粉红色睡衣的女人给他们开了门。她冷淡地接待了他们。

“你们好。进来吧。我后悔答应了你们。我讨厌别人看到我的倦容。”

芒用欧洲人的礼貌说:“您什么时候都美丽动人……谢谢您帮忙。”

“进来吧。”听了芒的话很受用的贝蒂对他们说。

她让他们在小小的起居室坐下,请他们喝咖啡。

她很快在杯子里倒满淡颜色的饮品,随后把摆在矮柜上的一个盒子拿过来。

“我还是踩凳子上去把这玩意儿搬了下来。我妈妈把它搁到衣橱的顶层。”

她伸手到满是作为纪念品的照片、标签、明信片的盒子里。

“找一找。我曾有过一个傻傻的念头要集邮。但我从来都没有把一张邮票完好无损地从信封上撕下来过。要是有你们想要的东西,尽管拿。”

她转身对阿玛丽亚说:“要是我能得到你答应过我的礼物……”

芒从口袋里抽出五张二十美元的票子,然后仔细地翻看纸盒里的东西。二十分钟后,他找到一张印有悉尼歌剧院的明信片。他翻过来,卡片的背面写着:“吻。神奇极了!”签名几乎无法辨认了,邮戳日期也模糊了。萨缪艾尔可能摸到案子的某个关键所在了。这张有悉尼歌剧院的明信片让她和莫莱——那个可能死了还和他玩花样的人——扯上了关系。

“您还记得是谁给您寄的明信片?”

“当然。”

“您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也许吧……但我从不透露这种消息。”

阿玛丽亚插话说:“这位先生对那个邀请她的男人特别感兴趣。把你知道的告诉他。他付钱给你,他一走你就接着睡。”

贝蒂想了想。

“我从不帮助调查员。”

“你可以的……我说了你可以。”

贝蒂审视着萨缪艾尔。

“都是看在阿玛丽亚的面子上!她和一个有钱人走了。去达尔文。好久都没有她的音信,后来我就收到了这张卡片。当初那男人在我和她之间难以取舍!当我承认我的金发是后来染的,他就对我没有兴趣了。他一定要一个地道的金发美人。各人有各人的偏爱……”

她转向阿玛丽亚说:“她和那两个人一起玩过。”

“您能认出他吗?”

“我不知道……脱光了衣服,男人们还不都是一个模样?我说的是他们的脸,还有表情。但其余的就不同了:只有两个男人的膝盖和肚脐眼长得相像。”

“那些自以为独一无二的人真惨。”萨缪艾尔说。

“您嘲笑我还是怎么的?”

“没有的事儿。他有什么特别的吗?”

“他说的英语口音很重。”

“澳洲口音还是法国口音?”

“两者混在一起。这又有什么相干?他就像一头在巨大的水缸后面看你的鲨鱼,一眼就能把你撕成碎片。”

“那为什么您的女友还会答应?”

“因为是偷渡来的,所以好哄得很。他跟她提海边的豪华别墅、私人海滩和游艇。您想呢!这样诱惑一个除了美貌一无所有的东欧女子!好像也没什么风险可冒。甚至一个虐待狂发泄完了也会放过您的……”

萨缪艾尔从钱包里取出亚当的照片。

“是他吗?”

贝蒂看了看照片说:“我不知道。照片上的男人长得和其他男人一个样。”

萨缪艾尔又取出莫莱的身份照:“那么这位呢?”

“我不能告诉您。两张这么小的照片,又是旧的……我不知道。两个中有一个可能是那个澳大利亚人,但我不能担保。”

“阿玛丽亚,”萨缪艾尔说,“您也见过那个悉尼的家伙?”

“别追根究底的了,太痛苦了。我要告诉您,是的。”

“要是您再见到他,您能一下子就认出他吗?”

“我想能。”

萨缪艾尔取了明信片。邮票上的日期模糊了。

“我只在酒吧间见过他,”贝蒂说,“另一个女人和他一块走的。”

阿玛丽亚生气了。

“我对他的印象很不好。你们越说我越烦。”

“他虐待您了?”

“我不想卷到一桩可疑的事情中去。我才不会作证呢!”

芒掩饰着自己的不耐烦说:“我明白。他会不会记得你们当中的任何一个?”

“不知道。”阿玛丽亚回答。

萨缪艾尔转向贝蒂。

“您呢?”

“我只是在昏暗的酒吧间见过他。我可没和他睡过觉。”

萨缪艾尔又说:“阿玛丽亚,您能挣不少钱……”

“您不停地给我钱,”女人说,“这很可疑。”

“我身后有保险公司付钱。好好听我说:我们要去接几个法国人,是罗德里哥安排他们今晚的住宿的,在那里我们会碰到他。您可以借口搭便车去机场,陪我一起去,如果您同意的话。”

“然后呢?”

“我们谈到的人,那个原籍法国的澳大利亚人就在他们几个人中间。您只要好好地认一认,告诉我是不是他。”

“可能会有危险的,”阿玛丽亚说,“您不会让我单独和他呆在一起吧?”

“当然不会!没理由嘛。”

“好。我相信您。”

芒转向贝蒂。

“我真的很感激您能在这个时间接待我们。”

他拿起有悉尼歌剧院的明信片。

“我可以拿走吗?”

“它是您的。”

芒把明信片插到口袋里,又递给她几张钞票,得到许可后,用贝蒂的电话拨了罗德里哥的号码。

当他听到墨西哥人的“喂”的时候,他说:“我是您‘征服者’的客人……我现在不在饭店……您能来接我吗?可以?”他说了地址,又加了句:“先要退了楼下等我的出租车。我和您一起去接那帮人。他们决定去洛杉矶了?”

“他们别无选择。除非到离这里三小时车程的巴斯托住宿。一点好处都没有!”

“我等您。”芒说。

“我通知他们,我去接他们。”

“多说些您的墨西哥朋友开的饭店的好处。”

“我尽力吧。”

“您和他们说了我也一块去?”

“是的。他们没说什么。就这样?”

“还有一件事,罗德里哥,我不是独自。有个年轻女人要陪我一起去机场。”

“哪个年轻女人?”

“瑞兹租给我的房间的女房客。”

“她烦您了?”

“没有的事。她很体谅我的处境。她和我们一起去机场。呆会儿见。”

芒挂断电话,对阿玛丽亚说:“我们去见那几个法国人。我感兴趣的男人会上小巴士,会过来和我打招呼。您可以近距离地看他。”

“要是他认出我,万一,您怎么说?”

“他不会说一个字,您认不出他他心里不知道有多美呢。”

他们和贝蒂道别,现在她被200美元完全弄醒了,显得颇为亲切。她答应芒,如果她想起什么会再打电话给他。芒把他的手机号码告诉她:“但我会打电话告诉您我要去的饭店客房的电话号码的。”

贝蒂低垂的眼皮轻微地跳了一下,目光空洞,显然她在撒谎。但为什么?为了谁?芒暗自思量。

“告诉我那个和我要找的男人一起走掉的女人的名字。她有一个捷克名。”

“我没有任何证据证町她跟他去了澳大利亚。”

“她去一趟悉尼只是为了给您寄一张明信片?”

贝蒂咬了咬嘴唇。她一点也不喜欢来人已经猜到她在说谎这种想法。人们总是把她当商品看:“躺在这里,要是我睡了你,给你多少钱?睡两个人,又是多少钱?三个人呢?有镜子看又是多少?”生平第一次有人走进她的思想。她向阿玛丽亚投去询问的一瞥,耸了耸肩。芒走到窗前,看到小巴士已经到了。罗德里哥下了车,和停在他车前面的司机说着话。

天灰蒙蒙的,拉斯韦加斯既不打哈欠也不微笑:城市是漠然的。

“好了,”萨缪艾尔低声说,“我要和您说再见了,贝蒂。”

这是几年来她头一回伸手和人握别。她惊讶地看到芒并不只是简单地和她说声“再见”,而是朝她的手俯下身去。

“您在那儿看什么?”

“没什么。”芒回答,“只是一个古老的习俗……几个世纪来人们称它为吻手礼。”

“我跟你说了他很累人的!”阿玛丽亚说,“他东拉西扯的,就会动脑筋……”

贝蒂觉得这个男人很有趣:“和这样的男人一起生活会怎么样?”她心想,“他关心你,和你说些不寻常的、令人难以置信的、意料不到的东西,你以前不知道的有点神奇的尊严?”

“我可以打您的手机吗?”她问,“如果我还有什么要告诉您……”

“我一到洛杉矶的饭店就问我房间分机的号码,我会打电话给您。”

贝蒂在一张拉斯韦加斯的日报上撕下一点纸头,写下她的电话号码。

“给。”

萨缪艾尔小心地把纸头放进黑色钱包的夹层里,随后把钱包放到衣服里面的口袋里。

“这可是宝贝。”他说。

贝蒂凝视着他。他比她高。但高得不是太多。没有高出一个头。但也不是两个人只能面对面、四目相对的样子。如果两个人一起出去,她只要稍微抬起头,而他稍微低头眷顾一下,他们会是很相配的一对。她感到有些遗憾。

“我想你累了。我们走了。”阿玛丽亚说。

她站起身,很美国式地拍了拍贝蒂的肩膀。

“你真是太好了,我会记着你的情的。”

“有事尽管说。”她回答。

当芒和阿玛丽亚走后,贝蒂在门口呆了一会儿,随后进了屋,关上门。一个女人,她想,只有当她希望留下的男人走掉之后才会感到真正的孤独。否则,独自一人倒是一种放松。浴缸、咖啡、清早的香烟,不用化妆,房间有点乱。那些诸如“爱”或者“爱情”的字眼对她们而言就和古希腊语一样陌生。

阿玛丽亚和芒到了楼下,和他们的“同伙”罗德里哥握了手。他今天早上还算精神,让人觉得信得过。芒朝出租车司机走去。罗德里哥跟着他,让他不要给太多的小费。芒用一个手势阻止了他:“这是我自己的问题!”

罗德里哥低声问阿玛丽亚:“没太打搅你吧,昨天夜里?我们没想到你会这么早回来。”

“我睡在他身边。”

“他没烦你吧?”

“他?哦不!看看他:这是个会思想的人。我想也就是欧洲人所谓的‘聪明人’吧。”

她原本可能想用“文人”这个词的。

“一个‘聪明人’。”她重复道。

“那么,我呢?我是什么?”罗德里哥问,“我是什么?”他拍拍肚子,说:“我的本领在这里。”之后他又拍拍胸脯,补充说:“我的本领还在这里。”最后他拍拍口袋,总结说:“我的本领还会在这里,因为你的那个‘聪明人’大把大把地花钱!”

“你要分我一份。”阿玛丽亚要求说,“我好歹也在半张床上过了大半夜!”

“他应该没太打搅你吧。”

“幸好你还知道男女之间的关系。”阿玛丽亚说。

芒回到他们身边。他上了小巴士,在后面的位置上坐下来。

“现在,”他对罗德里哥说,“要演戏了。他们到的时候,我们已经坐在要开往机场的车上了。您跟我说过在拉斯韦加斯找不到一家饭店有空房,而我回答说我很乐意出大部分的交通费。”

“他们累坏了,昨晚。”罗德里哥说。

“要是他们问您,”萨缪艾尔解释说,“您就说阿玛丽亚要搭便车。我在饭店遇到她的。她也要去机场。”

“哦,是吗?”罗德里哥插话说,“您还真哕嗦。”

“他们什么都会问的,”芒反驳说,“有四个女人。您以为呢?四个女人!我们免不了要被提问的。哪怕说谎,也得把谎说圆了。走吧!”

车子发动了。贝蒂在窗子后面看着,当她看到小巴士确实走了,出租车早几分钟也走了,她才回到卫生间,站在大镜子前面。镜子的四周嵌了一圈小灯,像那些电影明星或肥皂剧明星的镜子一样。女主角在这种镜子前凝视自己,在上台之前再补补妆。贝蒂坐在这样的镜子前面,意识到自己从来都没有尝试过。她置身于这群坐等机会的美女世界当中已经

很久了。如果有一天有双慧眼眷顾到她,她可能就上镜头了……她已经过了做梦的年龄,如花的韶华。好莱坞。

她取出棉花,开始卸妆。不久,镜子里出现了一张素净的脸,年轻但满脸倦容,黑色的眼圈。她站起身,回到小客厅,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柔声说:“喂?我知道我打得有点早,但有重要的事情!可以帮我叫嘉娜吗?”

一个男人的声音,有点粗鲁,回答道:“她工作了一整夜。自从我们在湖边开了一家舞厅……”

“您可以帮我叫她吗?”

“是贝蒂吧?”

“是,您猜对了。”

“您是惟一一个敢在这个时间打电话给嘉娜的人。”

几秒钟后,贝蒂听到一个轻飘飘的声音:“是我……你找我干吗?”

“有人在找你,我把你从悉尼寄给我的明信片给了他。大家,包括阿玛丽亚,都以为你在那边消失了。据我看,大家怀疑那个男人……你知道的:那个背痛的男人,三人同床的那个肮脏的家伙……大家怀疑他把你害了。”

“是的,我知道你说的是谁了。但我只是在那边兜了一圈。”

“你回来的时候是什么情形?”

“尝遍人生百味,但有了一笔钱。他把我甩了,但还算大方。当我回想和另一个女人打架……算了,我忘了。还发生了别的事……他可怕的船!”

“回来后,你改变了生活。”

“我想抹掉过去。”

“你带着钱回来,开了一家舞厅,有了一个男人……”

“有时受伤太深,人会变成残废。还好我现在痊愈了。”

“你或许可以和对那个男人感兴趣的调查员谈谈。”

“那家伙出什么事了?”

“我不知道。”贝蒂说,“好像别人怀疑他杀害了你。”

“那我就更有理由装死了!就算我告了他……别人逮捕他,关他坐牢……我恨他……总有一天他会在地狱中腐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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