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过得不知滋味, 临到傍晚时姬越也没扣着张异不放,而是给了他回家准备的时间,甚至还微服到街市上转了一圈。

曲沃如今的变化很大, 也修缮了许多破旧的街道房屋,这些都是算在每年的国库税收里,不需要百姓自己掏钱, 即便这几年时有战事, 但国库还是十分充盈,姬越原本有修缮宫殿的打算,但仔细琢磨了一下还是算了,打下东瀛之后还要出钱出人去搞建设,西边的那些新郡也都离不开要钱两个字, 宫殿确实修得起,但没有地方设施重要。

晋宫上一片琉璃瓦,就够新郡修一截直道,一个新殿宇能修多少个城门楼,不必要的花费从来不被姬越放在眼里, 更何况,哪怕晋宫再破再旧,她这个天子也还是天子, 修筑地方设施也同样是在为她动工,只是离得远些。

夜色逐渐降临,姬越带着中郎将秦杉和女官婉儿并二十个凤翎卫来到张异家中,秦杉带着人守在门外,婉儿低头敛气跟在姬越身后进了张家,张异住的是个两进的宅院,张家在曲沃有个更为气派的老宅子, 地方也比这里大了几倍,只是张异很少去住,一方面是因为这里更近,另一方面是因为老宅子附近住的官宦人家实在太多,他没那个心思去应酬。

两进的宅院已经不算小了,在姬越眼里就有些寒酸,好在宅院打理得不错,院子里种着一些常青的树木,张异在前面引路,没过多久就来到正堂,张家的老仆低头垂目送上一盏热茶,看上去规规矩矩,但姬越发觉这老仆端茶的手虽然还稳当,但离去时的步子却是颤抖的,显然知晓她是微服来的。

姬越并不在意,老仆退去,婉儿也跟着退出了正堂外,姬越坐的位置是上座,一般来说张异在家待客,按理也是坐在那个位置,如今上座被人理所当然地占据,张异坐在下首,不免有些局促,还是姬越先开口道:“朕记得张家原先不住在这里,怎么想到在这里置宅?”

张异连忙答道:“这是先妣的陪嫁宅子,地方僻静,家宅那边是叔父一家在住着,我独身一个,住在那里有些冷清了。”

姬越先前就从韩阙那里得知,张异早年丧母,青年丧父,有一个不做官的叔父,这一家平日里有些贪占钱财的习惯,张异图个清静就从家里搬了出来,另找了地方居住。

换了个人或许觉得张异有些可怜,但在姬越看来,张异的叔父也就是个普通的贪财之人,张异是做官的,但凡他有计较的意思,这一家就得白着身子从老宅滚出去,家业宅契都在张异手里,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张异不计较,她自然也不会越俎代庖。

随意说了几句话,姬越也察觉这氛围有些不对了,喝了一口热茶,笑道:“朕是来看猫的,未离家的猫呢?”

老仆走之前是把猫放了进来的,如果是平时,哪怕猫不怎么亲人,也到了喂食的时候,早该围着张异喵喵叫了,但这会儿小黄正猫猫祟祟躲在角落里的书柜底下,任张异蹲着在书柜前叫了许多声都不肯露头,姬越撩起衣摆也跟着张异半蹲下来,看到了一双黄亮亮的猫眼。

猫这个东西比姬越想象的要小了一圈,好在脸长得确实像幼虎,张异用平日喂猫的肉块没能把猫诱哄出来,看上去更加局促不安了,姬越拍拍他的肩膀,只道:“怪怕生的,随它去吧。”

两人又坐了回去,这一次的气氛就比先前好了许多,姬越随意地询问着一些张异平日里的生活习惯之类,张异虽然脸上通红,但还是有问必答,姬越很满意张异的老实,过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了什么,一双黑亮的眸子盯准了张异,问道:“朕记得你曾在椒室画过女子画像,那名女子是什么人?”

张异怔愣片刻,低声说道:“那是陛下的画像。”

姬越先前是真是忘记了这茬,毕竟也不是什么大事,那会儿她还没有注意到张异这个人,如今一下子想起来,主要还是张异的这处正堂里挂着一些书画,落款都是张异。

听闻画中人是自己,姬越还是很高兴的,她想了想,问张异道:“未离心中可有旁人?”

张异这些日子早就知道姬越的心思,只是一直不大敢往深了想,怕自己想得太多,而陛下又没有那个心思,到最后连陪伴左右的机会都没有了,如今两人之间只剩一层窗户纸,他反而不怕了,微微抬起头看着姬越道:“臣心中再无旁人。”

姬越又问道:“寻常男子左拥右抱,要是跟了朕,既不能娶妻,也不可纳妾,未离现在还有选择的机会。”

一开始姬越没有想过给张异机会,但如今两人独处,君臣的身份被有意淡化,姬越看着张异清俊的脸庞,生出了几分怜惜,决定像给那些受选郎君一样,给张异一个拒绝的机会,这机会不是张异本来就有的,而是她给的。

张异一听就知道,姬越没有想过作为他的妻子,又或者是没有准备把他当成妻子,他对此并不意外,跟在姬越身边久了,他明白她是个怎么样的人,帝王薄情,因为权力太大,能够掌控的东西太多,比他优秀的男子也太多,他或许是第一个,但绝不可能是唯一一个。

那又如何?

他的君王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存在,她是天下共主,一肩扛起江山社稷,使万民安居生息,无数个午夜梦回,他都想把这个人揽进怀中,然而现实是,他想碰一碰她的衣摆,留一缕她的发丝,都是奢想,这样一个人正在他的面前,问他愿不愿意侍奉于她。

张异一时竟有些失声,只能艰难地点了点头。

姬越问出这话的时候就做好了被张异拒绝的准备,毕竟她给了机会的人如今都在勤勤恳恳地做官,比起一妻一妾,儿孙满堂,侍奉君王虽然能得一时好,但女君又不同,晋室少人丁,但也不是生不出来,每个妃嫔有怀孕生子的希望,如果可以选,世上的大多数男人还是会选择正常的官宦生活。

但张异点了头,他看她的眼神是属于成熟男子的爱慕,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应允,他想侍奉她,哪怕不留后,哪怕失去颜色后独守一生。

姬越想起自己第一次注意张异,大约就是因为这种透彻世事的眼神,她身在局中,是天下这座棋盘的唯一执棋人,自然会对这种万事不经心,将自己置身局外的人产生兴致。

隔日上朝,姬越是从张家走的,没过几天,有心留意的人也都注意到了这件事,但没人多嘴,等到东瀛那边的最新战报传到朝中,就更没什么人关注这件事了。

海鹰和戚继光两个人赶着新年到来之际将东瀛全线拿下,贵族投降,东瀛王在宫殿里与众妃自焚而死,王室十不存一,流亡而走。

朝堂上顿时一片抱怨之声。

谁都知道东瀛是一定能拿下的,毕竟晋国水师装备精良,又经历数年苦训,即便是打灭国战都不费劲,何况东瀛久受晋国文化熏陶,知道识时务,大多数的贵族都悄悄送过降书,东瀛王一死,基本上就没人有战意了,但是赶在新年这两天很有寓意吗?显得他们很有本事吗?官员不要过年的啊?

姬越果然很高兴,犒赏了三军,又将东瀛海战时立下头功的海鹰封为东海将军,这是明面上的,等过了年,派去东瀛的臣子把东瀛的情况都报上来,例如矿产海产国库金额之类的东西都整理归档之后,她就要把东瀛赐给海鹰做封地。

周朝是分封制,养得天下诸侯争霸,所以本朝以来废分封,再大的功劳也只以食邑作为奖赏,食邑不是封地,只是将这一块地每年的产出税额赐予本人,赐的只是食税权,这片土地到底还是国有,土地上的人也归朝廷管辖,但姬越却准备赐一块封地,这不是特例,而是她早就打算好的事情。

谁都希望自己的江山社稷万年不倒,但夏商周到如今都四代王朝了,纷争永无止境,周朝之亡也不仅仅因为分封,相反,周朝恰恰是因为分封制才称霸一时,又绵延千年,如果不分封,那么多的土地根本管辖不过来,国力就会减弱,郡县制度本身是对分封制的一种改进,但当国土面积超过了一定数额的时候,郡县制必将重归分封制。

如今西边还没乱起来,是因为战事刚过,通讯的不便带来的是百姓只知官员不知君王,所谓山高皇帝远就是如此,但凡过上十几二十年,迟早会有人意图反复,还不如早早制定更为有效的规则。

姬越定下的第一批分封名单里,海鹰只是最后一个,当然能够入这份名单的人也不多,一共也只三个人,另外两个是卫青和韩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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