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伐不是一件小事, 姬越下令从桥山军调兵两万,柔然军调兵五万,由诸葛亮挂帅出征, 柔然那边的将领也是一位军中老将了,很快收拾兵马先行上路,而诸葛亮这边则需要一些时日准备, 毕竟桥山军不同于自带干粮的柔然军, 军备和军粮的筹集都是问题。

姬越算了一下时日,准备于月底出征,并在城外建起点将台,里子要做,面子也要做, 这次出征也许是唯一一次退敌之战,不可轻忽。

除此之外,姬越还下令募兵三万,其中就有五千良家子的名额,新抽中的两位异世来客正在征召范围之中, 年纪也刚好合适,这一年,霍去病十八, 李广十九。

两人在牢里渡过一夜,隔日就有家人叫骂着来带他们回家,李广死过一遭,极为谨慎,很快就发觉这里并不是他所设想的阴间,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间,只是改换了朝代, 郭茂才虽然是个混迹街市的游侠儿,家里却是有几本书的,真要论起来,郭家是寒门中的寒门,寒到最近的一位做过官的老祖宗都是七代往上数了。

李广连蒙带猜把几本书读完,稍稍理解了自己的处境,借尸还魂的异谈自古有之,他只是没想到自己居然有这样的境遇,毕竟在他生前最后那一段时光里,也许是年老福薄,他的运气越来越坏,打仗时被流箭射中,扎营时连夜漏雨,陪伴他多年的一匹战马也病死了,倒霉到大将军连连劝他不要带前锋军队,他不肯信邪,最后老将失途,悲愤自刎。

重新活了一遭,李广忽然有些后悔起来,他不贪图这具年轻的身体,如果可以选择,他更想回到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漠北战场,他做了一辈子将军,更愿意自己体面地死在战场上,而非一世功绩一战毕,丢尽颜面,死得仅有一点可怜的尊严。

至于同为街头游侠儿的王二狗,别说书了,全家就一个聋哑的母亲,堪称家徒四壁,平日里母亲靠替人浆洗为生,王二狗自己就和一群游侠儿鬼混,这还是好听的说法,实际上曲沃城里的游侠儿大部分都是靠勒索行骗弄点饭钱,因为数额不大,基本上官府也不怎么理,把这些游侠儿抓进牢里还得管几顿饭,正合他们心意。

霍去病被聋哑妇人牵着手带回家的时候,整个冠军侯都不好了!

牢里的一夜他和那个叫郭茂才的已经发现了不对,他猜测自己是借尸还魂,也从口音和那披甲卫士的打扮上看出了一点端倪,已经做好了面对一个陌生世道的准备,但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这具身体住在这样一个又破又小的房子里,霍去病站在门口,脚上的草鞋满是泥水,屋顶破了,屋里的地上同样泥泞一片,墙壁是土砌的,蛛网密集,整个家一览无余,只有一张破旧小床用同样破旧的帘子隔一隔,应当是聋哑妇人睡的地方。

霍去病呆坐在一团稻草垫子上,看了看带着霉点的房梁,端着聋哑妇人递来的一碗糊糊,过了好半晌,喃喃自语道:“这是人过的日子?”

他这辈子睡得最简单的是马背,吃得最粗陋的是肉干,行军路上再苦,他也从来没有吃过一口不干净的东西。

霍去病先前猜测那张小床是王二狗母亲的,但那张小床其实是王二狗平时睡觉的地方,王二狗的母亲李氏通常是等到夜深了,把一面靠墙的门板拆下来,铺一点稻草来睡。

实际上王二狗小时候家里还没有这么穷,他父亲是做烟花的,不算殷实人家也是凭手艺吃饭了,但在王二狗六岁的时候,王父因为不慎弄错了配方被炸死,还欠了一笔材料钱,那之后王家就越过越穷。

这是李广了解到的内容,至于霍去病,他连和那个聋哑妇人比划东西都比划不对,憋了一肚子气的同时又饿着肚子,还有两批贼眉鼠眼来叫他去偷东西的地痞流氓赶着上门,被他打跑了。

李广也是无奈,如果当时只有他一人,或者是早知道情况,他肯定不会张口就来个大汉元狩四年,但如今他和这不知名的少年已经互通了身份,从一个地方来的,都是借尸还魂,四舍五入也算是老乡了,他总不能放任着不管,见他实在委屈又可怜,又从家里拿了面饼来与他一起分吃。

霍去病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委屈可怜,只觉得造化弄人,但他不是怨天尤人的性格,缓过来之后,他接过李广的面饼,闷不吭声吃了一大半,才低声说道:“来日必定有报。”

李广叹了一口气,说道:“一个面饼其实只需要一声谢就够了。”

霍去病没再说话,他不习惯。

李广看得出来,眼前的少年人必然是养尊处优惯了,他倒也不在意这个,只道:“小兄弟,这里的情况我大致问清楚了一些……”

他把出狱之后的见闻简单说了一下,霍去病听了一会儿,忽然说道:“你是从军之人?”

李广不知道他是如何看出来的,料想是他做了一辈子将军,行为举止自己看来正常,在别人看来就有些明显,李广也没有隐瞒的意思,点点头,“我生前在卫大将军帐下任职。”

霍去病听了卫大将军四个字,神情变得有些复杂,李广却没怎么注意到他,因为他想起卫青就想起自己,情绪同样复杂了片刻,才笑说道:“不过帐下一小卒而已。”

霍去病停顿片刻,只道:“我也是从军之人,不在谁的帐下。”

李广理所应当地把霍去病当成那些长安贵胄子弟了,毕竟自从霍去病封侯之后,就有不少贵胄子弟踊跃带兵,想挣些军功镀金,但多半无功而返,更有甚者丢掉性命,李广认定这个同来的少年也是其中一员,毕竟这少年元狩六年过世,李广暂时还没有想过霍去病英年早逝的可能性。

怎么可能呢?

怎么可能呢?

姬越也在思索着同样一个问题。

她在下达了募兵令后忽然想到了什么,又把李广的简介重新翻开,这一次比上次仔细多了,重点在于李广生前的最后一战,随即就在那份介绍里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元狩四年,上令大将军青、骠骑将军去病将各五万骑。】

骠骑将军去病、霍去病?

姬越想到金台上霍去病那如同武将一样璀璨的光芒,再想想那些几乎都拥有长长介绍的医工,整个皇帝都要不好了!

一个将军为什么要起这样的名字?弃医从戎吗?

姬越缓过一口气,看着缓慢汇聚的时空能源,只能安慰自己,武将好,武将多了也没事,迟早要多抽一些武将的,现在只不过是提前一点让他们适应,也不算很亏。

把金台收回,姬越想着下一次还是要多看看简介为好,她主要是没有想到名字这种要跟人一辈子的东西也能骗人,不经意抬眼看见了媚娘,不由想,如果媚娘的名字也骗了人,那她岂不是个凶婆娘?

姬越忍不住笑了一声,将手里批完的奏牍放在一边,打开下一本,这是装订过的奏牍,两片木牍中间订着几张纸,字迹颇为俊秀,姬越看了一下,是国子监的狄仁杰。

她以为是有什么针对国子监的教育方针要上奏,但打开一看,却是一篇策论。

批奏牍久了,姬越也有了不少经验,一般来说,官员是不会轻易上策论的,因为一旦和君王的政治主张相违背,轻则前程不保,重则丢官罢职,到了她这一朝更是如此,姬越批过成千上万的奏牍,见到策论加起来百篇不到。

但姬越看策论看得最认真,因为哪怕九成九都是士人在家里一拍脑袋想出来的馊主意,但凡能出一个人才,就不负她这番认真了。

对于狄仁杰的奏牍,姬越仍旧十分重视,她逐字逐句地看,时不时停顿片刻,几张薄薄的纸竟看了小半个时辰,最后一页翻完,姬越长长吐出一口气,惊觉自己把千里马当成猪养了三年多。

好吧,当猪养确实是夸张了,姬越对国子监也是很重视的,但就从狄仁杰的这份奏牍上来看,姬越认为他待在国子监实在是屈才了,往大了说,这是一位三公之才。

狄仁杰的政治眼光独到,加上远超时代的见识和经验和来到这里之后三年的积累,三年不鸣,一鸣惊人。他从各个方面阐述了任用寒门和士族的利与弊,即便国子监的学生还没有出栏,他的眼光却已经飘向了三方势力风起云涌的朝堂,针对各个阶层的官员,他都有一套管理的办法。

总的来说,姬越想到的他想到了,姬越没想到的他也想到了,这是什么?这就是人才!

为君者最重要的不是自己有多博学,有多勤政,而是能够将这种人才收拢起来,为己所用,真要让姬越一个人去操心天底下所有的事情,那她活不了几年就要累死在皇帝任上了。

姬越把狄仁杰的奏牍合上,当即命人宣狄仁杰进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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