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6月13日晚9时。小雨。

楚原市铁西区格莱美歌厅。

沈恕和于银宝穿便衣走进装修得奢华而张扬的格莱美歌厅。

此前几天时间,重案队刑警摸排了楚原市大部分声色场所,终于通过警方线人了解到许明明生前经常出入的几家歌厅和夜总会。根据线报,许明明失踪当晚就在格莱美歌厅坐台。

许明明生前关系最密切的欢场姐妹是钱冬艳,她也有一份正业,业余时间坐台捞金。沈恕和于银宝不想闹出太大动静,未向歌厅前台表明身份,而是开了一间包房,点名要钱冬艳作陪。

沈恕和于银宝的体型都不健硕,肚子不够丰满,沈恕更是带有书卷气,与经常来歌厅消费的客人们气质不同。钱冬艳久经历练,阅人无数,一进门就看出这两人是生手,如果不是来开洋荤的老实人,就是深藏不露、可以痛宰一笔的极品豪客。

钱冬艳的外表也不俗,虽然妆稍嫌浓了点,但一言一行都显示出她曾受过良好的家庭和学校教育。事实上,她的父母都是某文科大学的教授,家里藏书颇丰,钱冬艳从小就在书香的熏陶中成长,可惜书香敌不过铜臭。

钱冬艳笑吟吟地坐在沈恕和于银宝中间,手法熟练地给两人倒茶斟酒,藕一样白嫩的胳膊似无意地在两人身上蹭来蹭去。

据于银宝后来私下向我描述,在穷凶极恶的歹徒面前都镇定从容的沈恕,坐在钱冬艳身边却窘得一动也不敢动,不知是真的正人君子,还是唯恐在下属面前失了尊严。于银宝一边说,我一边在想象沈恕正襟危坐的样子,忍不住好笑。我对反差强烈的事物特别感兴趣,好比老实人进出风月场所,而流氓端正地站在讲台上。

“姑娘,你别忙活了,忙也白忙,我们没钱给你。我们是警察,来查案子的,有几句话问你,问完就走。”据说沈恕很快就向她交了实底。

钱冬艳是见过世面的,恩客里三教九流都有,也不怎么害怕警察,听完这话脸子立刻就撂下来了,说:“早说啊,你知道我一个小时挣多少钱吗?谁有时间陪你们玩。”

于银宝不乐意了,提高声音训斥她说:“怎么说话呢?在这种地方干这下贱勾当,你挣多少钱有什么好炫耀的。”

钱冬艳“噌”地站起来,手指触到于银宝鼻尖上,说:“你说谁下贱?谁下贱?我一不偷二不抢,一晚上赚的钱够你挣一个月的,你说咱俩谁下贱?”

于银宝没想到她偷换概念,把下贱与否直接理解成钱的多少,一时语塞,答不上话来。

沈恕安慰钱冬艳道:“行了,你消消气,坐下来好好说话。你是楚原政治大学的在读硕士研究生吧?”

钱冬艳狐疑地看着沈恕,否认说:“我不是。”

沈恕说:“2001级马克思主义理论专业,学号75520,导师是副教授钱海洋,他是你父亲的堂弟。我们没到学校去找你,就是不想张扬,你坐下来好好回答几个问题,我们问完就走。”

钱冬艳怔了怔,见他是有备而来,自己的资料完全被他掌握,不敢再撒泼,乖乖地坐下来。

据钱冬艳说,许明明失踪那晚,她俩都在格莱美歌厅坐台,那天没什么豪客,小费都给得有限,许明明干得没精打采,夜里11点半就张罗着回家。刚好钱冬艳还有一拨客人没走,就让许明明自己先回去。钱冬艳没亲眼看见许明明出门上车,但估计她跟往常一样,是坐出租车离开的。许明明除去程华外,并没有固定的情人,露水姻缘虽多,却没什么情爱和恩怨纠葛,上下班也从没有人接送。每天晚上格莱美歌厅门前都停着许多出租车,也许会有相熟的司机看见许明明上了哪部车。

问明情况后,沈恕意味深长地看了钱冬艳两秒钟,像是有话要说,却终于什么也没说,轻轻叹了口气,带着于银宝走出歌厅。

这时歌厅门前霓虹闪烁,流光溢彩,红男绿女们在肆无忌惮地打情骂俏,道路旁停着一排红色出租车,等活的司机们有的安静地坐在车里,有的在车外抽烟。

沈恕和于银宝拿着许明明的照片,向出租车司机逐个询问。司机们正闲得无聊,就都围过来你一句我一句地议论。好几个司机都认出许明明,虽然不知道她的名字,但记得她的模样,说曾经载过她。但提起案发当晚的情形,却又都记不清楚。这也难怪,他们每天都在这里等活儿,工作内容平凡单调,如果没有特别的情况发生,谁能记得清十几天前的事情。

一个大个子司机忽然提起一件事,说:“十来天以前——是不是那天晚上可说不准了,我在等活儿时,看见有个客人要上我前面的一辆出租车,不知道那个司机为什么没载他,客人后来上了我的车。我跑了一趟回来,见那辆车还停在那里,像是特意在等什么人似的。”

沈恕说:“你还能记起车牌号和司机的模样吗?”

大个子司机摇摇头,说:“没留意车牌号,也没看见司机的模样,他一直待在车里没出来。”

一个络腮胡子司机接话说:“我印象里也有一台车挺奇怪,很少见它来这里,即便来了也躲在一边,车牌尾号像是347。我当时还想,这夜场有很多人包车,也许那台车也是被人包下来的,不载散客。”

沈恕追问一句:“车牌尾号347,能确定吗?”

络腮胡子司机说:“八九不离十,因为我手机的尾号也是这三个数,所以记得很清楚。”

沈恕点点头,又问:“出租车拉活儿是不是也分片?比如在这歌厅门前等活儿的出租车总是固定的那几辆?”

有个小个子司机接话说:“不分片,谁都可以来等活,只要排队就行,每天的司机都不固定,所以互相也不认识。”

络腮胡子司机取出一支烟递给沈恕,说:“边抽边聊。”

沈恕摆摆手拒绝了。

络腮胡子司机又递给站在他身边的小个子司机,对方也没接。络腮胡子把烟放到自己嘴里,边点火边说:“邪门儿,警察和跑出租的都不抽烟,太稀罕了。”

虽然未得到关键线索,但沈恕和于银宝总算不虚此行,不仅挖掘出被害人生前在面具掩盖下的真实生活,而且也把夜班出租车纳入侦查范围。

一个年轻漂亮的单身夜行女人,正是歹徒觊觎的目标。是谋财害命,是见色起意,是出租车司机蓄意作案,还是嫖客寻欢后痛下杀手?这是摆在重案队面前的几道待解难题。谁料想,许明明遇害案的侦破工作刚刚展开,尚且毫无头绪,京广线列车上又出现了一包腐臭碎尸,这把重案队才建立的办案思路彻底打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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