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毓胸有成竹的微笑僵在嘴角, 脸色青了一青:“这些话是从哪里听来的?”

小顶想了想, 照实回答:“书上,看来的。”

苏毓:“……什么书?”显然不是什么正经书。

小顶闪烁其词:“就……一本书。”

苏毓:“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少看,藏书塔一层有很多炼气和术法的入门书,你去看那些吧。”

小顶不好跟他明说,说多了泄露天机:“不能不看。”

苏毓捏了捏眉心, 懒得多管,他又不是云中子那种老妈子。

小顶又问了一遍:“吊死鬼大不大,什么意思?”

苏毓面不改色地睁眼说瞎话:“这句话乃是炫耀之意。”

小顶眨巴眨巴水灵的杏眼,满心困惑:“为什么?”吊死鬼是很了不得的东西吗?

苏毓瞥了一眼窗外的大红鸡, 嘴角微微一挑:“因为我有他没有吧。”

大叽叽:“???”

大红鸡扯着嗓子,用奶奶的少年音冲着窗户大骂:“龟孙子苏毓叽,生儿子没屁……”

“大叽叽!”小顶转过头打断他, 沉下脸,“阿娘说的, 话又忘了?”

大红鸡一缩脖子, 捏着嗓子轻轻“叽”了一声, 难为他一只两百斤重的鸡能发出这么柔弱无助的声音。

小顶有点不开心了, 大凡做父母的,总见不得自家孩子比别人差。

她真诚发问:“吊死鬼,有什么用?”

苏毓脸不红心不跳, 颔首:“有用。修士可以驱使鬼魂做很多事,吊死鬼戾气煞气重,是炼鬼的好材料。”

“哪里, 能弄到?”她也想去给大叽叽弄一个来,亏待谁也不能亏待儿子。

苏毓若无其事地端起茶杯:“用纸剪一个吧。”

小顶双眼倏地一亮,不得不说,这连山君人不怎么样,脑袋瓜挺好使。

她也不知道吊死鬼有什么好的,但是书上时常出现,似乎是当厉害法器用的。

想到这里,她又记起一句:“如果你对大叽叽说……”

苏毓心里一咯噔,有不好的预感。

“‘师尊用,大吊死鬼,狠狠地人肉你’,是什么意思?”

苏毓:“人肉?”

“你等等。”小顶一头扎进灵府里,刷刷翻书,没多久便找到了这个字——这字出现的次数也着实不少呢。

苏毓不明就里,就见那炉鼎一动不动、目光呆滞,片刻后,那双眼睛又恢复了神采。

小顶挠挠脸,赧然道:“我弄错了,肉上面不是人,是入。”

苏毓手一抖,茶水洒了一身。

不过连山君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他定了定神:“上入下肉,意为魂魄入体,差不多就是夺舍的意思。”

他顿了顿,继续胡诌八扯:“你这句话的意思,就是指修士驭使自己养的吊死鬼,心狠手辣地夺别人的舍。”

饶是苏毓这样的大能,也不禁暗暗为自己的机智得意。

小顶悚然一惊,这连山君够坏的,炼丹就炼丹,好端端的用吊死鬼夺她的舍是为什么?

如今不做他的炉鼎了,是不是也不用被夺舍了?

她想了想道:“你的吊死鬼,能借我,看看吗?”

苏毓:“……不能!”

小顶摸摸下巴:“为什么?我没见过,想照着你的,剪一个。”

一来是照着剪,二来先认识一下,将来也好提防着些。

苏毓:“……”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他捏了捏眉心:“因为这个吊死鬼见不得光。”

小顶很好说话:“那夜里看。”

苏毓:“……他死相不雅,生怕吓着你。”

“我不怕他。”

“……他怕你。”

“他住在,哪里呀?”

苏毓随手一指墙角的大花瓶:“瓶里。”

“哦。”小顶颇觉遗憾。

苏毓有些不耐烦,正想找个借口打发她出去,小顶又问:“你的吊死鬼,是男是女”

“男。”

“身量多长?”

苏毓随口答:“八尺。”

“胖还是瘦?”

“不胖不瘦。”

“多大年纪?”

“死时三十来岁。”

“长什么样?”

“挺清俊,”苏毓想了想,又补上一句,“也不失英武。”

“有胡子吗?”

“……有。”

“为什么上吊?”

苏毓继续瞎编:“他本是王孙公子,遭奸人陷害家道中落,自己屡试不第,妻子又跟着邻人跑了,万念俱灰之下就上吊了。”

“吊死在哪里?”

苏毓:“自家老宅园子里的歪脖子老柳树上。”

“那个,邻人叫什么?”

苏毓:“……”

一个谎言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圆,苏毓编得心力交瘁。

……

小顶把这吊死鬼的身家背景、人品相貌、左邻右舍都打听得清清楚楚,最后挠挠头:“还是,想不出来。能看看吗?”

苏毓身心俱疲,只想打发她走:“好,我劝劝他。”

他本是随口敷衍,心想这傻子多半转头就抛在脑后了。

谁知他大大低估了一根筋缺心眼的执着程度。

从那天起,小顶每日从学堂回来,一见连山君就问吊死鬼。

苏毓照例敷衍:“正在劝,态度已经松动了,大约过两日就能见了。”

两日复两日,小顶不干了。

这一日,连山君照旧搪塞她“快了快了”,小顶便绷起脸:“不给我看,吊死鬼,不给你吸。”

仙子姐姐告诉过她,连山君如今靠她的灵气过活,若是不顺她的意,只要威胁不给他灵气吸,保准他百依百顺。

苏毓:“……”

汲取灵气时需要入定运功,若是这小炉鼎不配合,还真不能拿她怎么样。

苏毓揉了揉额角,只得承诺:“给我三日,定然让你见到。”

“不准诓我。”小顶严厉地警告了他,这才坐下让他吸。

汲取完灵力,苏毓把这小祖宗恭送出去,便即去了趟藏书塔,搬了十几本驭鬼术方面的典籍回来。

连山君天纵奇才,聪慧过人,一晚上就自学成才,成了半个招鬼驭鬼的行家。

他拿起朱砂笔,开始在黄表纸上写符。

这种招鬼符可以沟通幽冥,把条件和待遇写上烧掉,便会出现在幽冥界枉死城的城墙上,符合条件又有意向的鬼魂看见了,就可以响应修士的召唤——说白了就是个招工启事。

别人招鬼用的符纸不过巴掌大小,他这张足有三尺见方,因为要写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苏毓按照书上教的画了个完美无缺的符篆,然后开始写招工条件:

“姑苏人士梅某,族中行三,身长八尺,面白有须,相貌清俊,不失威武,因家道中落,妻子背叛,万念俱灰之下,吊死在姑苏老宅后园之百年歪脖子柳树上……”

密密麻麻写了一大篇,耗费了大把灵力,总算是写完了。

苏毓抚了抚额头,将符纸烧掉。

符纸燃尽的瞬间,便出现在了枉死城的城墙上。

一众赋闲的怨魂立即围了上去,一看那密密麻麻的字就吃了一惊。

一般修士招鬼,最多写个男女,年岁,死法,这招鬼符真是别具一格,事无巨细。

规定家世、姓氏、郡望、相貌也就算了,具体到“妻子李氏,小名阿翠,与左邻开绸缎铺子的王五郎私奔”真能招到鬼吗?

何况单是“身长八尺”这一条,就足以晒去九成九的亡魂了。

……

苏毓等了半个时辰,那堆符灰总算有反应了——一阵阴风将符灰扬起,灰烬里现出个身长八尺,一脸络腮胡,舌头拖到胸口的鬼魂。

鬼魂迈着小碎步走到他跟前,扭扭捏捏地行个礼:“鬼奴梅运,参见主人。”

苏毓睨他一眼,不甚满意,这鬼魂长了两条卧蚕眉,一双牛似的大眼,实在和清俊不沾边。

不过相貌本就有操作空间,能招来其它条件都符合的鬼魂已经很不容易了。

横竖只是敷衍那炉鼎用的,苏毓便指指角落里的花瓶:“平日你就待里面,召你时再出来。”

吊死鬼瞅了眼只有半人高的花瓶,又看看自己的长手长脚:“这恐怕……”

苏毓一个眼风扫过去:“有什么意见?”

吊死鬼嘤咛一声,立即飘到墙角,努力把他威武雄壮的八尺身躯塞进了花瓶里。

翌日,小顶放学回来,苏毓没等她问起便道:“吊死鬼答应见你了。”

说罢转头冲着墙角的花瓶道:“梅运,出来。”

话音刚落,花瓶动起来。

半晌,“啵”一声,一颗头从瓶口挤了出来,一条长舌头在瓶外晃荡来晃荡去。

又是“啵啵”几声,身长八尺的吊死鬼从花瓶里钻了出来。

小顶好奇地盯着他的长舌头,原来吊死鬼是这样的。

苏毓淡淡道:“怎么样,我没骗你吧。”

顿了顿:“说了没什么好看,你不信。”

的确是没什么好看,只是眼球突出点,舌头长一点。

小顶看了两眼,没看出什么过人之处,忽然想起他的本事来,开门见山问道:“你会【打码】人吗?”

苏毓:“……”

梅运:“???”

随即,他捂着嘴慢慢蹲下身,血泪“啪嗒啪嗒”往下掉:“不会呀,就是因为我不行,阿翠才跟着隔壁的王老五跑了……嘤嘤嘤……”

苏毓:“……”

小顶好心安慰他:“别难过啦。”

说着瞟了一眼黑脸的连山君,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的吊死鬼不行,她就放心了。

……

许是先前太过期待,小顶真见着连山君的吊死鬼,不免有些失望,这鬼魂没什么用处,成天在花瓶里“嘤嘤嘤”地哭自己不会夺舍,她便打消了给儿子剪一个的念头。

苏毓总算过了几天风平浪静的安生日子。

然而好景不长,一日他刚打完坐,从东轩踱出来,便收到了云中子的传音:“师叔祖他老人家到山门口了。”

作者有话要说:  文中的尺是汉尺

师尊的吊死鬼身长188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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