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柔有些尴尬,偷听被发现总是有些理亏的。

她想从桌底下钻出去,怎料蹲久了以后整条腿都麻了,完全使不上力。

外头的那一位又敲了下桌子。

“许柔。”

他总算记起了她的名字。

“教授。”她使劲探头,总算成功从桌子挡板那里露了脸,笑得很无辜:“我九点多的时候就来这里打印资料,呃,没料到你们……”

她欲言又止。

聪明如荆念,又怎么会听不懂她的画外音。这姑娘正明明白白告诉自己,是她先来的办公室,然后勉为其难听了一段苦情戏。

“我不是故意偷听的。”

瞧瞧,话还说得这么漂亮。

荆念手撑着膝盖,微微弯下腰,和她四目相对。

少女有着典型的杏仁眼,眼瞳澄净灵动,看人的时候不自觉透着股娇媚。

这双眼,似乎很熟悉。

他皱了下眉,脑中有画面快速闪过,而后模模糊糊和另一张脸孔相重叠。

感觉就块要抓住线索。

“荆教授!”少女突然大喊一声。

分贝简直要把屋顶都掀了,他不自觉后退一步,耳膜嗡嗡作响。

“我还没聋。”他面无表情地道。

许柔有些紧张地看着他,他的眼神冷冽,不复刚才的淡然,感觉风暴已经在酝酿中了。

只要别认出她,一切好说。

许柔别开眼,很快续上刚才的情景对话:“抱歉,我应该在你们进来的那一刻就出声的,如果有冒犯到您的隐私,我道歉。”她艰难地挪动双腿,一手攀着桌子想站起来。

结果,头发被桌子下的挂钩刮了一下,耳朵都受到牵连有些火辣辣的痛,因为遭此变故手指突然脱力。

电光石火间,她没来得及稳住自己,直接双膝跪地,行了一个大礼。

许柔:“……”

荆念愣了一下,而后低低笑了一声:“觉悟倒是挺高。”

他没有要扶她的意思,随手翻着桌上的资料。

许柔只得自己磨磨蹭蹭站起来,在这个男人身上吃瘪太多次了,她感觉自己都有些魔怔了。现在要是能拿鞭子好好在他身上痛快一下,听他哭喊着讨饶,那就太爽了。

她陷在自己的暗黑幻想里,不可自拔。

荆念喊了她两次,都没什么反应。他抬手看了下时间,已经快上课了。

“如果比我晚到教室的话,平时分扣一分。”

卑鄙。

这会儿她彻底清醒了,从打印机里搬了刚才打出的资料,头也不回朝外面走。

擦身而过时,他凉凉开口:“刚才你偷听到的那些话……”

许柔脚步一顿,回头的时候换上璀璨笑容:“请您放心,我这人还挺健忘的。”

荆念低头看手机,头也没抬:“恩,是有点。”

许柔张开口,深深吸一口气,心里默念——

不生气。

不值得生气。

不值得和变态生气。

效果甚微,愤懑如岩浆涌至火山口,即将濒临喷发状态。

许柔加快脚步,风驰电掣一般下到一楼,而后给董妍打电话。

响了一声对方很快接起:“我给你占好座了,妈的,今天情敌很多,我来晚了差点没位。”

周围是吵吵嚷嚷的环境音,看来是在阶梯教室没错。

许柔抱着文件,踢了一脚小径上的石子,语速极快:“请问要如何报复一个目中无人的禽兽?”

董妍的回答感觉更快:“让他爱上你,然后践踏他的心。”

许柔不敢想象画面,直接道:“换一种。”

董妍很快给出PlanB:“让他上你,然后狠狠嘲笑他的X能力?”

“……再见。”许柔面无表情地挂断电话。

交友不慎。

她赶到教室的时候10点还差3分钟,董妍很不开心地在后门边上冲她招手,等她过去的时候才压低嗓音道:“越来越夸张了,提早半小时来的,竟然只有犄角旮旯了。”

许柔左右张望了下,妹子们几乎全都是妆容精致的脸,再不济也是洗了头来的。要知道,能为一堂课洗头的女人,那绝壁是真爱。

她实在不能苟同衣冠禽兽的魅力值,转过头拧了下室友的脸:“以后咱俩就坐这了,听到没?”

“为什么呀?”董妍非常不喜欢这个建议,激动之下踢倒了虚靠在课桌侧边的长柄伞。

许柔无意一撇,吓掉半条命。

黑色暗纹的伞面,伞骨是极浅的金色,握柄处浅浅刻着特殊字母图腾。

这伞,太熟悉了。

她一把捏住董妍的手,呼吸慌乱又急促:“我不是叫你丢掉吗?你坑我呢?”

董妍把伞捡起来,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我查了牌子,要大几千呢,丢了多可惜。”

“来路不明的东西你也敢要!”许柔伸手去夺,怎料对方早有防备,身子朝后一倒,险险避开。

那伞,因为她俩争抢的动作,横在了后门口。

僵持不下的时候,许柔最不想看到的人来了。

“两位同学。”他垂下眼,视线扫过那把伞,停顿了片刻。

“你们挡到我了。”语调依然波澜不惊。

可听在许柔耳朵里,这话和惊雷没什么区别。

她只觉头皮发麻,烫手山芋一样把伞火速丢给董妍,强装镇定道:“快收起来,你的伞挡到教授了。”

董妍就算再神经大条也意识到了不对劲,立马把伞丢到课桌下,还用脚尖往里面送了送。

许柔低着头,手指穿梭过耳际发梢,一遍一遍地捋。这是她从小到大一紧张就会不自觉的小动作。

可他还站在原地,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把资料往她们隔壁的空位上一放,抽出点名册来。

前边早早落座的人时不时回过头来,目光带著探究。

他勾了下唇:“站在讲台上的时候,没发现有这么多人,怎么眼下从后往前看,黑压压一大片。”

有调皮男生吹了声口哨:“教授,这只得怪你过分迷人呐。”

大家都笑起来。

荆念也跟着笑,他五官秀雅,本就看上去比同龄人要小一些,收起那股子阴狠桀骜后,书卷气自然也就彰显出来了。

全场都在用眼神意淫他,唯有许柔抓着笔,在本子上漫无目的乱涂乱画。

站在这里干嘛啊?还不快滚。她有些烦躁。

可他显然没有要走的意思。

“册子上一共七十六位,现场却有一百三十四位同学。”荆念随手卷了下点名册,轻敲了下桌沿,语气散漫:“今天实战讨论,按照八人一组,每组十五分钟计算,也不知道我们这堂课要上到什么时候。”

董妍数学渣,求助隔壁:“要多久啊?”

许柔秒答:“两百五十一分钟。”

荆念扫她一眼,起身走到讲台处。他慢条斯理把袖口卷高,从盒子里拿了只粉笔,在黑板上缓缓写下讨论课题。

“在我写完这几个字之前,不在点到范畴内的同学还有机会走。”

“不然的话。”他写到一半,回过头,微微一笑:“我很乐意和诸位一起不吃不喝感受四个小时的商务谈判课。”

高,实在是高。

简直就是兵不血刃。

自动翻起的座椅声接连不断响起,伴随着脚步声,一大波人潮水一般朝外涌。

许柔本来趴在桌子上,再抬头的时候教室已经空了一半。

荆念写完最后一笔,掸了掸沾到袖口的粉笔灰,一点都不意外瞬间空寂许多的场面,淡淡道:“后面的人往前坐。”

许柔不得不起身,她还有些放不下那把伞,想捡起来塞到桌子里,又怕动作太大惹他起疑,只得作罢。

因为心里有鬼,她这堂课上得神思恍惚。

等到下课铃声姗姗来迟,董妍欢呼一声:“柔姐走起,生日大餐。”

“等会儿。”许柔看着前边收拾东西的年轻男人。

等他走了,她就去捡伞,然后销赃。

冥冥中不知是否有心电感应。

荆念抬起了头。

“许柔。”他说。

她站起来:“荆教授,我在的。”

荆念嗯了一声,手指点点讲桌:“过来看下,这玩意是你丢的吗?”

……是什么玩意儿?

许柔心脏猛地收缩了下,半是忐忑半是不安,她硬着头皮朝前走,也没踏上高出一截的讲台,就站在下边垫脚看。

桌面上一只银白碎钻耳坠,小巧精致。

她感觉血槽都空了,不敢看他的眼睛,下意识就否认:“不是我的。”

他是在哪儿捡到的?在别墅?还是在车里?

她咬着唇,实在不想承认自己是那晚金丝笼里的小可怜。那一晚的记忆屈辱又可悲,她恨极了那帮物化女性的公子哥儿。

至于荆念,就算不是一丘之貉,可也脱不了干系。

她害怕再次落入陷阱,害怕再有未知的敌人对她图谋不轨……

“想什么呢?”他打断了她。

少女的眼眸里盛满浓重情绪,他皱起眉,有些不能理解她古怪的反映,“刚才在办公室不就你一人?不是你掉的还有谁?”

“啊?”许柔总算听清了他的话。

下意识摸上左边耳垂,仅剩的那一只耳坠竟然也不见了,看来是趴在桌子底下偷听时掉的。

她停滞两秒,瞬间理清思路,走到他身边拣起首饰,口气欣喜:“仔细瞧了瞧,还真是我的,谢谢教授,本来我都不知道丢了东西。”

荆念盯着她,漆黑的眼里瞧不出情绪。

许柔毫不畏惧:“还有什么事吗?”

他没接话,径自拿过教材走出教室。漫长的回廊,空无一人的楼梯,途径一间活动室时,大风没有征兆刮过,门顺着风被狠狠带上,发出巨响。

他倏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昨晚睡前陆衍发来了消息——

【你的车我派人修好了,副驾驶座椅下夜莺小姐还留了个小惊喜,那晚很激烈?】

本来是不想理会的。

他舔了下唇,浮现出一个荒谬的猜想。

笑容肆意又邪恶。

他回道:【发图,让我看看小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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