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洛摸了摸自己的前额,他不知道自己刚才睡了多久,只记得他吃过那个人拿给他的药后,便昏昏沉沉地睡着了。他此时分外的清醒,觉得自己似乎好多了,不过,他暂时还没有打算起床。

他在想,那个人是不是在他入睡前,轻轻拨了一下他前额的头发。

他宁愿那是一场梦,一场噩梦,但是如果梦到这种情景那反而会让他更难以接受,但那如果是真实的,那他为什么没有当场就拨开对方的手呢?

这似乎是一个谜!

罗洛记得自己当时似乎完全没有抗拒,也不想抗拒。除了他当时真的很困之外,他也有点感谢上帝,在他生病的时候,有个人能帮他把披在前额上的发丝拨开,因为那些散乱的发丝的确让他觉得有些不舒服。

那个……看起来有些轻浮的男人……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做?他在想什么?

他痛苦地翻过身去,强迫自己继续入睡。

当他下楼的时候,拉拉正在弹钢琴,而当她看到他走过来时,便立刻跳下椅子,扑进他的怀里。

“你可真是个黏人的孩子,拉拉。”罗洛露出了一个疲惫的笑容,轻抚着拉拉的头发。

“教我弹钢琴吧,哥哥。”她拉着罗洛的衣角,指着身后那台巨大的钢琴,“教我弹上次那首曲子,好不好?”

“真是拿你没办法。”他牵起拉拉的手,走到钢琴前坐下,然后开始弹奏起来。

看着哥哥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愉快地跳舞,拉拉灰褐色的眼睛闪着奇异的光泽。她突然从身后抱住罗洛,并把头靠在他的背上。

钢琴声戛然而止。

“拉拉,你这样子哥哥不能弹啊。”他笑着说。

“我以后,要当哥哥的新娘子。”

罗洛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失声道:“你说什么?”

“哥哥不是说过,我们要一直一直在一起吗?所以我要当哥哥的新娘子,哥哥是这么想的吧,对不对?”

“不是的,拉拉。我的意思是,我们要像一对兄妹一样,永远地生活在一起啊。”他握住拉拉环抱着他的手,“拉拉不能当哥哥的新娘子,因为拉拉是哥哥的妹妹啊。”

拉拉一把放开罗洛,生气地跑开,哭喊着:“不行!我一定要当哥哥的新娘子,因为我怕哥哥会被别人抢走!”

“什么……被谁?”罗洛觉得有些荒诞,又有些好笑,“拉拉不要担心,哥哥哪里都不会去啊……你说的那人是谁?”

“是陈医生!”她大喊,然后转身跑上楼去。

他愣在原处,然后战栗地想起那只轻拂过他前额的手。

“如果我走了,你也不会追上来对吧?因为你永远都要摆出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你不会像个笨蛋一样把自己搞得一身狼狈,只为了要去抓住一个人,你不会的。”

这是陈林枫上一任情人离开时,对他说的话。

他也觉得,他那前任情人说的真是一点都没错。他的确觉得不计代价地去恳求一个已经决定要离开的人回到自己身边,看起来实在太不干脆,也太没面子了。所以他一向秉持着好聚好散的原则,只是到最后情人总是嫌他太过于冷淡,然后在他还搞不清楚状况的时候,对方就走掉了。

他不是没受到过伤害。事实上,每次跟对方分手后,他总会委靡一阵子,或借酒浇愁,他一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做错了,导致每个交往的对象最后都以同样的理由离他而去。

但是前任情人点醒了他,虽然当时他们的关系也已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但那番话确实狠狠给了他迎头一击。

至此之后,他不愿意再去寻找任何一段恋情,因为他知道,他仍然像前任情人所说的那样,最在乎的只是自己的面子问题。既然如此,那不如就继续保持一个人的生活好了,如果他始终无法在爱情跟面子之间做出抉择,那最后还是会重蹈覆辙,而他早已厌倦了这种噩梦般的轮回。而且,他也知道,自己的这种情感是不会被世俗所理解的,即便是在西方国家,像他这样的人也会被看成异类。

但现在,却出现了一个让他很在意的人。

他没有像以往一样,去追求这位他心仪的人,而是工作上有需要时才会见面,除此之外的时间他也没打算去找对方。他没有让那人知道他的心意,但也不打算隐藏。

他只等着当那人察觉到时,脸上露出那副失措的表情。

一想到这些,他的脸上便不由自主浮现出微笑。

他独自漫步在城市的街头,脑海中不断浮现出那人的音容笑貌,他的身心似乎得到了巨大的放松。这样的放松对于他来说,可谓少之又少,所以他很享受这短暂而又来之不易的时刻。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看着。

忽然,在街对面的一家画廊,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罗洛,他不会认错的。他站在店门前,似乎在跟店家的老板叮嘱些什么,然后便离开了。

陈林枫没有追上去打招呼,而是直接走进了那家画廊。

一踏进店门,一幅肖像画吸引住他的目光。

那幅油画画的是一个年约十岁,有着一头乌黑卷发以及灰褐色的双眸,展露着甜美笑容的小女孩。他愣住了,并非因为那精湛的画技,也并非那女孩美丽的容颜,而是图中的女孩与他知道的某人实在相像到了一种毛骨悚然的地步!

怎么会这样?他走上前观察着那幅画,然后在画的一角看到一行小字:“罗莉莉,绘于十岁”。

莉莉?她又是谁?他想起佳佳与拉拉,顿时明白了——她们其实都是这个女孩的替代品,因为她们都跟画中这个叫罗莉莉的女孩长得颇为神似。

于是他上前询问老板。

从老板的口中,他得知这幅油画的主人想为它装个新画框,但他更想知道的是这幅画的作者是谁,还有这画画于何时。他很幸运,因为老板刚好认识这幅画的作者,而且那位艺术家就住在离这条街不远的地方。他想以委托这位画家作画为由,顺利地得到了这位画家的地址,以及他的名字。

那是幢很古旧的小洋房,因为它有着尖尖的、暗蓝色的屋顶,所以很好辨认。

“陆……学……敏……”他手中拿着写有画家地址的纸片,喃喃地念着对方的名字,很快便来到了那幢小洋房跟前。

“52号……就是这里了。”

他站在大门前,按下门铃。过了一会儿,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打开门。

“是陆先生吧?”

老人点点头,“你就是老李……画廊的老板说的要找我的那个人吧?”

“是的,我叫陈林枫,枫树林的林,枫树林的枫。”

听到这个名字,老人露出了一种不可解的笑意,“呵!你叫陈林枫是吧!进来吧,年轻人。”他高兴地招呼来人进入门内。

这是一栋清幽的房子,庭前种了几株紫藤,园内整理得十分干净。与西洋式的外表十分不符的是,屋子里都是中式的装潢,边边角角镶嵌着木料,上头镂刻着典雅的花纹,厅堂的一角摆放着一面巨大的屏风,并且墙壁上挂满了水墨画,和少数的几幅西洋油画,张张堪称经典。

“你在老李的店里看过那幅画了吧?”老人替客人倒了杯茶。

陈林枫有些意外,但还是点了点头,“我就是为了那幅画而来的。”他接过老人递给他的茶,“那幅画的作者,是您没错吧?”

“正是我。”老人大笑,“你能见到那幅画可真是幸运啊!小子!那是我最得意的一幅作品,我再也画不出那样的画了,遗憾啊!”

“可是我听李老板说,您至今还在为罗家作画不是吗?”

“是啊!那蠢小子不知从哪儿找了一堆无趣的小模特儿来,坚持要我为她们画肖像!那小子根本就不懂什么是真正的艺术,他找的那些小丫头没有一个能比得过那最棒的杰作、最棒的模特儿!”

“最棒的是指……‘莉莉’吗?”陈林枫问道。

“小子,”老人啜了一口茶。“你曾经见过所谓的‘神性’吗?”

陈林枫那双黑色的眼眸眨了一下,“神性?”

“对,神性,就像希腊神话中的阿佛洛狄忒、犹太神话的拉斐尔……”见陈林枫仍然一脸的茫然,他摇了摇头,然后继续说下去,“在那些古老的神话中,最崇高、最美好的存在都是无性,或是两性并有。你不明白的,在我初次看到莉莉的时候,我便深深地被她的神性给迷住了!只有她才能将那样纯然的神性完美地呈现出来!之后我再也不曾看过任何一个孩子能像她那般美丽……再也没有了!”

年轻医生的心不知为何,忽然抽搐了一下。“这在我听来……那不像是神,倒像是能迷惑人的魔鬼。”

“是的,你说得一点不错!”

老人突然双眼一张,眼神中露出异样的光彩:“她能够同时拥有神性,但却又具有让所有人甘心为她而死的魔性!你难道没有看清楚那幅画——我最引以为傲的那幅画作中,我在她嘴边勾勒的蛇蝎微笑吗?她会像那样安静、乖巧地看着你,而当你发现她的魔性时,你已将自己的心双手为她奉上!”

“你说什么?”

老人没有理会他,而是激昂地站起身,声嘶力竭地吼叫着:“你还没有理解你会如何走入她的陷阱里!你、那小子,还有他那群小丫头也是!你最后将会发现我们全部都被她所耍弄,我们全都是在她手掌心跳舞的可怜人!”

陈林枫现在终于可以确定,眼前的这个人只不过是个无药可救的艺术狂热者,并且他显然已经开始接近疯癫的边缘。

于是他站起身来,准备离去。

“非常抱歉,陆先生,我还有事,得回去了。”

当走到门口时,他突然停下脚步,转过身问道:“对了,最后我想再请教您几个问题,那幅画,是多久以前画的?”

老人笑了,“那是十三年前,从我的手中所诞生的作品。”

“那么画里的人——莉莉,是罗先生的亲生妹妹,没错吧?”

老人的笑戛然而止,眼神中流露出深深地恐惧:“不,她从来都不是他的妹妹。他不曾有过妹妹,那只是他的幻想而已……那幢阴森的大宅内藏着太多的秘密,那些秘密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压得所有住在那里面的人,也包括我和你,都喘不过气来……”

“不是他的妹妹!那是他什么人?”

老人露出狞笑,“什么人?我不知道,我只能告诉你,他太过于信赖他错乱的记忆了,他将她藏了起来,自己却不记得了。”

陈林枫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些。那么,后会有期,陆先生。”然后打开门,走了出去。

罗公馆内究竟藏着什么秘密呢?

拉拉似乎对所有接近罗洛的人都存有敌意,尤其是将陈林枫当成假想敌这点,最令他感到啼笑皆非。她认为陈医生会夺走自己的哥哥,她真的害怕这一点。而不管他如何想说服她这种想法是非常可笑的,她不愿相信就是不愿相信。

在罗洛为她举办的十一岁生日宴会那天,他也同样邀请了陈林枫,并且刻意领着她去跟陈林枫讲话,只因为他要停止她那小脑袋里过度离谱的幻想。

“你好,陈医生,很高兴你能来,拉拉说她一直想跟你说几句话。”罗洛看了看身旁的拉拉,而她却不快的撅着嘴。

“哦,真的吗?”陈林枫笑着,并且弯下身将他带来的礼物递到拉拉的眼前。“生日快乐,可爱的小淑女,你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拉拉沉默不语。

“拉拉,不可以没有礼貌,陈医生在问你呢。”

“……我看到了。”

“嗯?”陈林枫在听。

“看到了什么,拉拉?”罗洛问。

拉拉用一种稚气的含糊的音量说着:“哥哥生病的那个时候,我看到陈医生在摸哥哥的脸……我恨陈医生!”

罗洛心头一凛。

“陈医生喜欢哥哥对吧?陈医生是男人,却喜欢哥哥,你要把哥哥抢走对不对?”她惶恐地看着眼前的年轻医生,但对方却只是露出一个不以为然的笑容,并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

“我不会把拉拉的哥哥抢走的,放心吧。”

他将礼物交给罗洛,礼貌地笑了一下,然后便走开了。

罗洛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涌上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因为陈林枫并没有对拉拉的前一句话做出任何的否认。

他检查着那幅已被重新装好框的画像,生怕在他没有见到它的这段时间遭到任何毁坏,直到他确定这幅画没有任何损坏时,这才松了口气。

“哥哥!”

一个稚嫩的声音突然响起,吓得他差点将画掉在地上。

拉拉正站在门口看着他。

“那女孩是谁

?”她指着那幅画问道。

“呃,这个……”

正当他还在想要怎么解释时,拉拉已走到他身边,盯着那幅画看。“哥哥,莉莉是谁?”她不解的抬起那双灰褐色的眼睛看着罗洛,而那逼问的眼神则令人感到浑身不自在。

“拉拉,乖,听哥哥说……”

“你为什么不让我知道这个女孩是谁?”

“拉拉……”

他话音未落,拉拉便伸出手去抓那幅画,但是只划到画框的边缘。

“你在做什么,拉拉!你会弄坏它的!”他大吼道。

“我就是要把它弄坏!只要没有这个女孩,哥哥就会只看着我一个人了!我不要有别人来抢走哥哥!谁都不可以!”她尖叫着,然后不死心地试图要抢走罗洛手中的画。她紧紧抓住罗洛的袖子,顽固地乱抓乱挥,为的是要他松开拿着画的手。

“够了!住手!”他大力一挥,将拉拉甩在地板上。

一切都忽然静止了。

他愣了一下,然后看着他刚刚挥开拉拉的那只手——他的手此时正拿着那幅画,而画框坚硬的一角正滴落着鲜血。

拉拉面朝下一动也不动地倒在地上,而她的头正渗出鲜红色的血液,染红了纯白色的地毯。

他小心翼翼地将画放在一旁,上前察看拉拉的情况——她已然断气了。

他看见老管家正站在门口。

“老包!”他吓了一跳,然后恼怒起来,“你一声不吭的站在那干什么!快点把这恶心的东西处理掉!”

“是,少爷……”老包顺从地说着,然后开始处理拉拉仍温热的尸体。

“真是的……幸好这幅画没怎么样。”

当老包将尸体包裹起来时,罗洛在一旁说道。老包抬起头,看见罗洛正拿着那幅肖像画,舒适地坐在椅子上欣赏。

“要去哪里才能再找到像你一样完美的女孩呢……莉莉……”他对着画像喃喃说着。

老包站起身,抱着拉拉的尸体走了出去。当门关上时,他又看了一眼门内的主人,而他还在细心的查看着他的宝贝画像,没有注意到,门外那声极轻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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