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两点,天空飘着毛毛细雨,路灯在黑夜中发出暗黄的光晕。

张安州小心翼翼地驾驶着那辆桑塔纳出租车,他希望自己运气好,能拣到一两个从酒吧里出来的客人。但街道清冷,一个人都没有。

“妈的!”张安州骂了一句,他已经在这里转悠了一个多小时了。小城市就是这样,一到深夜就变成了一座坟场。最后,他干脆将车子靠在了路边,放下车座的靠背,拧开广播,点上一支烟,然后舒舒服服地躺了下来,尽量伸展了一下早已蜷得发麻的双腿。

这时广播里说:“请各位司机朋友注意,最近我市出现一名喜欢在夜晚杀人的女性杀人狂。据统计,她已经杀死了七人,死者财物被洗劫一空。据目击者称,该人戴一副墨镜,留长发,望各位司机朋友夜间不要搭载有以上特征的陌生女性。”

吐出了一个烟圈,借着从车外挤进来的微弱灯光,张安州呆呆地看着那一缕幽蓝的烟雾,心里不禁发愁:出租车这行是越来越难做了,必须尽快弄点钱,要不然她的病……

一想到她,张安州的心里不自觉地涌起了一丝暖意,闭上眼,思绪便飘回到那个属于自己的小屋。

小屋中有他的妻子,还有那盏每晚都会等着他归去的孤灯。

每天夜里,固执的妻子临睡前都会留下一盏灯,等待熬夜跑车的丈夫归来。每次,当张安州披星戴月,拖着一身疲倦回到家的时候,只要看到那盏孤灯,所有的辛苦和疲劳便都被一种浓浓的温情所代替。

“我爱你!”张安州轻声说着,温柔的眼神停留在了车窗外的路灯上,一丝微笑浮上嘴角。

忽然,他收敛了笑容,眼神也变得焦躁不安起来,甚至充满了愤怒。他想起某个深夜,当他回到家,看到妻子竟缩在墙角“呜呜”地哭。一问才知道,原来就在半个小时之前,一个蒙面人突然破门而入强奸了她。

从此,她便患上了抑郁症。

从此,他便从天堂坠入了地狱。

只差半个小时……

“师傅!”一个冰冷的声音从车窗外飘进来。

张安州被吓了一跳,慌忙坐起身。他看到一个白衣女人站在车门外,由于天黑,看不清她的长相,只能看到她齐腰的长发。

张安州感到有些不安:“你……你要去哪里?”

“殡仪馆。”

“哦,殡仪馆……殡仪馆?!”张安州以为自己听错了。

“没错,是殡仪馆。”

殡仪馆位于城西十多公里外一个偏僻的山坡上,去那里要途经朝阳路。据说那条路邪得很,经常有车在夜里经过那里时莫名其妙翻进路旁的河道里。一些侥幸生还的司机事后都说自己原本开得好好的,突然眼前掠过一团黑乎乎的东西,结果就一头冲进了河里。

还有一些说得就更悬乎了,夜里经过那里时亲眼看到一个穿白色或是红色衣服的女人在路边拦车……说得就跟真的一样。

张安州原本是不大相信这些传闻的。但是今天天这么晚了,而且还下着雨,要他去那种地方,多多少少心里会有点发毛,一时间不禁踌躇起来。

“你怕了?”对方弯腰将脸凑了上来,冰冷的声音中带有一丝嘲讽。

借着微弱的灯光,张安州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毫无疑问,她算得上是个美人,尖尖的瓜子脸,小巧玲珑的鼻子,和一张性感的嘴。只是,她的脸上戴着一副墨镜。

长发!墨镜!女人……

张安州想起了刚才的广播,额头上立刻冒出了冷汗。“我……这么晚了,你还是……找别的车吧。”

“五十,送不送?”

张安州的心动了一下,但也只是动了一下而已,他坚决地摇了摇头。

“那么,一百怎么样?”

一百!张安州犹豫了,若换在平时,就是包个来回也不过三十块。低下头,他仔细想了想,连续十多天的雨,基本上没拉什么活,妻子的病不能再耽误了。可是……再怎么缺钱也不能拿生命开玩笑啊!

他还是摇了摇头。

“再加五十,一百五!”女人显得很执著。

一百五?天呐!那可是一天才能赚到的数啊!他彻底动心了。他抬头看了看那女人,她是那样地瘦弱,她的手指细得如同柳枝,恐怕连刀子都握不住吧……

于是他咬咬牙,“好,我去!”

雨越下越大,越下越密,就像一盆黄豆打翻在车顶。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公路上,两柱灯光将黑暗中的事物撕得支离破碎。一路上,两个人像心怀着鬼胎,谁都不说话。车内的气氛沉闷得令人窒息。

张安州受不了,首先打破了僵局。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到殡仪馆去呀?”

“去找我男人。”女人淡淡地说道。她的脸完全被阴影笼罩着,看不清表情,只剩下一片模糊的轮廓。

“他也是开出租车的,和你一样。”女人又补充。

“哦,原来是……同行家的大嫂。您先生是哪家公司的?没准儿我们还认识呢!”

“我们还没结婚呢……”

说着,女人的声音忽然提高了八度:“你们男人最不是东西了,都是些不负责任、见一个玩一个的王八蛋!不是有那么句话吗,十个男人九个嫖,还有一个在坐牢!”

女人显得异常激动,声音尖锐得如同猫头鹰的爪子。

“这个……你怎么这么说啊!”

张安州有些怀疑这个女人的精神是否有问题。

“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我说得没错吧?”

“我?”张安州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给吓了一跳,心想:看来她是刚刚被男朋友给甩了,心情不太好。想到这里,他的胆子便大了很多。

“我已经结婚了,我很爱我的妻子。”

“是吗?”女人的语气带着明显的不信任,这让张安州感到有些恼火。

女人质问:“你敢说你就从来没背着你老婆,偷过别的女人?或者嫖过妓?”

“没有!”张安州回答得简单而干脆。

女人沉默了一会,忽然命令道:“把灯打开!”

张安州叫苦不迭,这女人喜怒无常,明显精神有问题。但不管怎么说,人家是乘客,干他们这一行的,乘客就是上帝,只要要求不过分,就得尽量满足。无奈,他只得打开灯,光线一下子就充满整个车厢。

“啊!?”张安州发出一声惊呼,他仿佛看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事,嘴巴和眼睛同时张得大大的。

好半天,他才结结巴巴道:“你……你……你这是干什么?”

灯光下,那个女人正缓缓地将身上白色连衣裙的拉链拉来,露出里面黑色的文胸……那真是一对漂亮的胸脯。只是,她的脸上仍戴着墨镜。

张安州猛地踩下刹车:“你……你快穿上衣服!”

“来呀,到这里来呀,”女人嘴里发出充满挑逗的声音:“你还在等什么?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呀?”

张安州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身子不由得晃了两晃。此时,他真想扑上去将眼前这个浑身散发着性感的女人按倒,然后痛痛快快地发泄一场。可是,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不住地提醒他:冲动是魔鬼!

“快来呀,到我身上来呀!”

女人不停地扭动着腰肢,同时,手很不安分地朝张安州的脸上摸去。

一辆卡车呼啸着从车旁擦身而过,刺眼的光芒照得窗外一片明亮。恍惚中,张安州甚至看到那个卡车司机一脸同情地看了他一眼,然后摇了摇头,那意思好像在说:唉!又一个哥们儿被毁了。

一种负罪感油然而生,他的脑海里浮现出妻子的脸,以及那盏孤灯……“啪!”他猛地将女人伸过来的手打了回去。

女人的眼里一刹那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紧接着,车厢一下子黑了。

是张安州关掉了电源。

摇下车窗,他将头探出窗外,在迎面而来的冷雨中深吸了口气,然后,缩回头,用很平静的语气说道:“小姐,请你自重。”

“你到底还是不是个男人啊?难道我不漂亮吗?”女人仍不甘心。

“够了!”张安州终于忍无可忍,大吼了一声。他必须在欲念再一次被挑起之前,尽快结束这场可笑的闹剧。

“现在,请你马上滚下去,我不想拉你这样的人。”

女人沉默了,张安州也沉默了。黑暗中两人就这样的僵持不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

良久,黑暗中才传出女人一声微弱的叹息:“我知道了,可是这里是郊外,你让我下去,等于让我去送死。”

张安州无言。

车子重新在公路上飞驰起来。张安州阴沉着脸,一言不发的开着车,女人也是一言不发,只有广播仍然在重复着刚才的警告:“请各位司机朋友注意,最近我市出现了一名喜欢夜晚杀人的女性杀人狂,目前为止已有七人被杀……”

张安州斜眼看了看女人,而此时此刻,女人也正在偷偷地看他,两个人的目光碰在一起,同时缩了回去。黑暗中,女人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随即,又再次恢复成冰冷。

这时,张安州忽然开口:“能问个问题吗?”

“问吧。”

“你为什么黑天还要戴着墨镜?”

“……”

“为什么不说话?”

“你是不是认为我就是广播里说的那个杀人狂?”

张安州的心忽悠一下。

女人表情木然地继续说着:“其实这也不能怪你,我的外表和广播里描述的那个女杀人狂很像,真的很像,这不能怪你。”

“其实……其实我也没怀疑你什么,你的手……看起来那么嫩,那么细,不像能杀人的样子,而且你的身子骨也弱……”

说着,张安州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

“你在害怕?”

“我害怕什么?”

“你言不由衷,其实你很怕我。你怕我会杀了你,成为第八名死者,对吧?”

张安州没回答。

不回答就等于默认。

之后两个人谁都没再说话。

不久,车子便在一扇黝黑笨重的大铁门前停了下来。

“到了。”

“嗯,谢谢。”

女人冰冷的面孔忽然绽出一缕笑容,而且笑得很灿烂,很阳光,尽管当时天上连月亮也看不到。

女人说:“想知道我为什么深夜还戴着墨镜吗?”

张安州点了点头:“那你……说说看。”

女人慢慢摘下墨镜。张安州看到,她的左眼眶上有明显的淤青,一望便知是被人打的。

女人说:“是我男朋友打的,他一不顺心就拿我撒气,而且下手那么狠……”说着,她的眼睛里涌起了一层淡淡的水雾。

张安州顿时慌了手脚:“对……对不起,我不该怀疑你是……那个杀人狂。”

女人破涕为笑:“我当然不是了……其实应该道歉的是我,我被男人欺负够了,所以我要让男人害怕我。在我心目中,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无论他们表现得多么彬彬有礼,多么的温柔体贴,但他们的目的就是为了和我上床。而你却不同……我跟你说,你可别生气啊,其实我刚才是想吓唬你一下……”

张安州打断了女人:“我知道你在吓唬我。”

女人怔了怔:“你知道?”

张安州笑了,他笑的时候眼睛里有一丝诡异的光闪动了一下,“我当然知道。”他忽然将身子欺近,神色诡秘地说道:“因为,我才是那个杀人狂。”

女人愣了一下,然后“咯咯”地笑起来:“你好坏呀!我还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呢,居然反过来吓唬我……”

“我没吓唬你,这都是真的。”

看到张安州的表情,女人笑不出来了,她感到事情有点不妙。“你……你是个男的,而那个杀人狂是个女的……你可别吓我啊!”

张安州微微一笑,从坐椅下取出一只黑塑料袋,里面装着假发和一副墨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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