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苏玟如梦初醒地睁开眼睛,她脑子乱成一团,晕晕乎乎地环顾四周,发现自己站在安瑟勒瑞斯的高塔上,神族们表情各异地看着她。

东大陆的次神们倒是很淡定,鉴于火炎之神就站在她旁边,一只手还圈着她的腰,几乎是把她揽在怀里,似乎生怕她当场晕倒一样。

好吧,刚才那会儿也差不多了,她沉浸在那段记忆里,几乎失去了意识和对外界的感知,倘若有谁想攻击她恐怕也能得手。

伊利亚斯感觉到她醒了,低头看着倚在自己胸口愣神的女孩——

他也不太确定刚才发生了什么,只是知道这人的精神突然陷入混乱,所以干脆亲自把她抱了回来。

苏玟暂时不知道这段发展,因此她还能坦然地面对那些表情奇奇怪怪的神族,她刚想向前走,炎神就相当大方地放开了她,甚至也没有趁机去摸一把近在手边的尾巴。

“……我们是不是还没吵完?”

刚才那一段略显漫长的记忆,不过是瞬息之间完成的,就像是一个人回忆一件自己做过的事,甚至比那还要再快一点。

那是霜风之歌的记忆。

苏玟十分清晰地意识到这个问题,这种感觉很奇怪,虽然她不是第一次阅读别人的记忆,但是霜风之歌已经死了一百多年,刚才那些故事仿佛是被生生注入到她的脑海中,或者说很久以前它就曾经存在,只是自己未曾发掘出来。

等等。

马修是教导她使用精神力的人,她很熟悉自己的记忆世界,假如别人曾经留下哪怕一丝力量,她都不可能不知道,有两种可能性,一是咒术之神压制了这些记忆,刻意不让她看到,二是这些有某种开启条件,譬如说力量达到某种标准,或者说血统觉醒到某种程度等等。

黑暗之都的城外落雪纷纷,神祇们伫立在天空中,听见阴晦的冷风发出忧伤的呜咽,仿佛是象征着某人越发糟糕的心情。

“我并没有想和你争吵,阁下。”

天空之神叹了口气,她不知道刚才对方怎么了,只以为苏玟是因为受到血统影响,“霜风之歌屠城是在你出生之前的事,你并不知道他做过什么。”

“实际上——”

我很清楚他做了什么。

“但我至少知道,招惹他的人等同于一群罪犯,不是什么可怜的、无辜的灾民。”

苏玟还有些头疼,她不太确定是因为记忆、还是因为看完这段记忆后的愤怒。

“你也说过他隐藏了自己、压制了力量,那么他又是为什么这么做?为了更好地体验没权没势的人在教廷辖区里如何生活吗?不过我觉得结局也差不多了吧,我看过太多好人们无辜遭难最终还要自己付出代价的事,就像霜风之歌什么都没做,却因为教廷的无能和那群流民的贪婪而遭受无妄之灾,死后还要背负着恶名遭受万人唾骂、以此来衬托光明神冕下的英雄事迹?”

“你,天神冕下,”银发少女歪过头,“你知道个——你根本什么见鬼的真相都不知道,你只相信你看到的,让你畏惧的最后的古龙正在屠城,而他已经长大了,再过几百年你就打不过他了。”

她生气地喷了脏字。

克蕾雅没有立刻回答,也许是被说中了想法,也许她真的懒得吵架也就不想继续了。

神域诸神无言地看着她。

他们其中许多人也都参与了那场战斗,现在并不是真的无话可说,也有些人想出了能辩驳对方的话语,然而他们不是很敢开口了,要知道现在可没有什么领域的保护,只要对方跳出那个壁障,或者说火炎之神一时不爽,要毁掉一个次神的肉身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

“好人会被殃及池鱼因此死去,所以屠城是不对的,但是有些人真的令我恶心。”

苏玟被这段记忆弄得很不舒服,“所以,还有人想和我玩玩吗?规则随你定,有领域,没有领域,用魔法,或者用爪子——拳头,管它是什么,还有人想这么做吗?”

诸神沉默不语。

大地之神也没有想要和她再打一架的意思,次神们更是如此,片刻的寂静之后,才有个红头发的次神拎着战斧走出人群,“佩缇斯,给我滚出来!”

他们开始继续有怨报怨有仇报仇了。

大家在神域相处了几千年,又在后面的战争中打了几千年,相互之间需要来一场决斗的人太多了,东大陆诸神对此早有心理准备,无论是谁都只是等着被点名罢了,反正除了战神那家伙因为感情纠纷会向次神挑战之外,另外两位主神显然都不屑和次神战斗,那么剩下的那些,大家实力都在一个水平线上,纵然有强弱的区别,也不会出现碾压式的战斗,而且胜负终究难料。

被点名的瘟疫之神轻笑一声,漆黑的纱裙在风中拂动,抱着自己的宠物毛团子跃上高空。

新的领域壁障已然形成。

苏玟没兴趣看次神们打架了,或者说她现在状态不太好,恍惚间,她甚至出现了幻觉。

她的耳边仿佛回荡着模糊不清的喃喃絮语,如同节肢昆虫长满毛刺的触手刮擦耳膜,空气泛起一阵阵错觉般的波纹。

腥红的血雾肆意弥漫,仿佛正在吞噬眼前越发模糊的高塔和城楼,火焰,炽热滚烫的火焰,铺天盖地从四面八方压下。

来吧——

那个声音听上去十分低沉磁性,有一种梦幻般的诱惑力,朦胧中又让人感觉很熟悉,仿佛在哪里听过。

她望见苍茫弥漫的血色迷雾,仿佛能焚毁万物的金红烈焰,灰烬如同碎屑般抖落,无数黑色的裂口不断撕扯扩大,裂隙中翻腾着火焰,宛如一只只邪恶的眼眸在凝视着自己,而那些窸窸窣窣的低语不曾断绝,只是它们的话语都模糊不清,唯一能分辨的只有那个声音。

我是疯狂,我是绝望,是结束之地,是你宿命的终点,来吧,在我的怀中沉溺于死亡——

“……!!!”

苏玟再次清醒过来。

然后,她震惊地发现自己这次真真正正地晕过去了。

在一间光线昏暗的半开阔神殿里,能望见星辉明朗的夜色,以及在寒风中飘舞的霰雪冰棱,这四周的烛光都熄灭着,黑发金眼的神祇坐在台阶上,英俊的脸容浸没在阴影中,一时难以分辨他的神情,或者他只是在发呆。

伊利亚斯低下头,银发少女还坐在他的大腿上,有些萎靡地缩在他怀里,看上去很不开心,湿漉漉的睫毛垂落着,半掩着雾气弥漫的蓝眼睛。

她似乎已经没心情为这种姿势感到尴尬了。

炎神对这个世界上很多事情都不感兴趣,大部分时候他也不怎么喜欢思考问题,但他依然能意识到,这只是一个年龄堪堪三位数、按照种族来说也是刚成年的小姑娘。

当她还是半神的时候,就会设下陷阱欺骗次神,也敢于接下任何一场战斗,甚至会在对血统一知半解的情况下就选择自爆,然而她还是会有很多很多的困扰,以及要去面对这个世界强加给她的命运。

该死的创世神。

那个蠢货为什么要让龙族有这么多问题?!而且他究竟有多么歧视混血,以至于那些问题在龙裔身上还会成倍放大——

现在,这个小姑娘颓废地窝在他的怀里,可能是因为愤怒和疲倦,以及刚才抗拒深渊的影响,伊利亚斯比谁都清楚这有多么消耗精力,假如不是神族和龙族,陷入那种幻觉中,一瞬间就会被抽空精神力变成行尸走肉。

银发少女垂着脑袋,有气无力地抱着他的手臂,白皙纤长的手指摸着秘金护腕,指尖一寸寸地触碰着上面蔓延的魔纹。

她的尾巴还缭绕着淡淡的冰雾,此时无精打采地垂在一边,尾巴末端两侧延伸出了新的骨刺,呈大锯齿状向外伸展,看上去如同冰霜般薄而透明,锋利的边缘上却还有狰狞的倒钩,看上去就是为了撕扯血肉而生的。

火炎之神低头看着她,随手摘下了护腕丢给她,“喜欢就送你了。”

苏玟:“……”

她哭笑不得地抬起头,拎起尺寸宽大分量沉重的秘金护腕,最稀有的附魔贵金属光辉流淌,“这个尺寸?那我考虑一下把它戴在腿上吧。”

伊利亚斯对此表示无所谓,“你别理它。”

“什么?”苏玟愣了一下,接着反应过来,她侧过身来,“等等,你说深渊?你知道他——他也这样对你说话?他为什么这么做?”

他点头,“所以你要学会别理它,无论它说什么,或者,变成什么样。”

“……它还会变成什么?”苏玟不太确定地说,因为她还没经历这一环,“它一般都对你说什么?”

“一些蠢话。”

伊利亚斯想了想,“它骂我是蠢货,它说如果它是我的话,早就已经征服了这个世界——我他妈才不在乎这个该死的世界。”

苏玟一时语塞:“他和我说话的时候倒不是这个论调,听上去简直像是在念诗,像是那种矫情的九流诗人写出来的句子,不过,操它的,它才是蠢货,它蠢到梦想只剩下征服世界了,而且它为什么不对我这么说?”

神祇低笑一声,似乎觉得她的话很有趣,“它一直觉得龙族不如神族,它觉得你们有缺陷,不适合当世界的主宰,不过那不是真的,操它的。”

苏玟:“噗。”

她回过头,“我不知道该吐槽什么了,你作为一个纯血神族却为龙族说话?还是深渊居然真的有自己的意志,而且它听上去像个精神分裂,在你那里是一个样子,在我面前又是另一种样子,哦,对了,深渊和你又有什么——”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

在神殿的另一边,阶梯上堆积着雪花,在明朗的星辉里散射着寒冷的银光,两道身影出现在雪夜之下,两人都是一头银发,身形挺拔修长,只是气质迥异,一人宛如秋冬疏冷的月光,穿了一身单薄的长袍伫立在冷风里,另一人则仿佛深冬的冻雪,千万年不曾融化,身上的盔甲也折出冰冷的银辉。

“马修。”

那人开口说话了,“交出‘先知’,我就不会杀你。”

“阁下啊,”咒术之神慢悠悠地回答,长长的衣袖在风中翻腾,“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命令我?”

“……”

伊利亚斯听见怀里的小姑娘倒吸一口冷气,眼中倏然迸发出精光。

她转过身,直接跪在他的腿上,一手圈着他的肩膀,凑过来咬耳朵,“虽然我没见过这家伙,但我从没听过马修这么说话,这下有好戏看了,我真想看看他被打哭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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