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反隋的大军之中,陇西一带势力最为强大的一支便是薛举和薛仁杲父子。他们起兵于兰州金城,占据了陇西、临夏等大片土地,号称拥众三十万,牵制了隋军的大量兵力。即使李渊建唐之后,依然是一支不可忽视的势力。

薛举出身豪族,少年得志,为隋朝金城校尉。因炀帝穷奢极欲导致天下大乱,时任金城守令的郝瑷便命薛举为将,招募民勇来平息民乱。谁知道,招募完成之后,薛举忽然揭起反隋大旗,反将郝瑷收押,自称为西秦霸王,甚至立了年号,意图在隋朝政权风雨飘摇之时分一杯羹。后来他收编了宗罗睺、皇甫绾、钟利俗等路义军,队伍逐渐壮大起来,发展到十三万。于是志得意满的薛举迁居秦州,作为自己的都城。这样一来,就和位于秦州东边的扶风唐弼成了最亲近邻居和最危险的敌人。

唐弼本是出身低微的山野村夫,只因生逢乱世,凭着一股子蛮力,纠集了一些江湖儿女与他一起拼杀,手下竟拥有十万余众,占据周边数座城池。眼见得每一次仗都打得风生水起,唐弼反隋的胆气也愈加壮大起来,立陇西人李弘芝做了傀儡皇帝,自封为唐王,掌握着扶风一带的大权。薛举之子薛仁杲举兵来犯时,唐弼表现出一方霸主的胆气,率军在汧源与之对抗,并阻住了薛仁杲大军东进的势头。

薛举在秦州得知这个消息后,眉头紧锁。自从迁都到秦州,他就一直视扶风为自己嘴边的肥肉,志在必得。唐弼只不过是一方霸主而已,却让自己的大军止步不前,长期下去,军力损耗,难免会给周边的义军以可乘之机,到时候唐弼再举兵反扑,刚刚建立的政权可就危在旦夕了,自己皇帝的位子还没有坐暖和,也许就得身首异处。

想到这里,他命人急忙召回了薛仁杲,与他商量对策。

薛仁杲返回秦州拜见薛举,备感惭愧,可是薛举却说:“唐弼神勇,这一次不能算是你的过错。”

薛仁杲再三拜谢道:“儿臣只求可以为父王分忧,却不想被这个唐姓小儿阻住,连离我们最近的扶风都不能拿下。”

薛举说:“那唐弼在扶风盘踞多年,自然是有一些根底的。既然我们不能战胜他,倒不如为我所用,你看如何?”

薛仁杲疑惑地说:“父王的意思,是要招降唐弼和李弘芝?”

薛举说:“李弘芝只不过是个傀儡,他一无兵权二无根基,在扶风只是被唐弼操纵而已,关键还是唐弼。这一次和他这样对垒,时间越久,对我们越无益。”

中郎将张锦也说:“主公所言极是,现在乱世纷争,人人虎视眈眈。我大秦才建立不久,如果我们和唐弼对阵的时候,忽然有其他义军对我们不利,那可就大势不好了。”

薛举点点头,说:“其实按照实力来说,我们是胜过唐弼的,可是,他固守扶风,我们却是远道征伐。假以时日,并不是没有胜算,但一来时局不稳,难免有人插手;二来久战对我们也不利,就算胜了,估计也要自损不少将士。”

薛仁杲明白了薛举的意思,说:“那如果唐弼不愿意受降呢?”

中郎将张锦说:“少主人多虑了,我想那唐弼盘踞扶风,早就感受到了我大秦军威,而且他只不过十数万众,据线报说我大军压阵时,唐弼也是很惶恐的。如果我们向他示好招安,他一定乐意。”

薛举说:“张将军所言有理。既然如此,我就命你为使臣,前去扶风劝降唐弼。”

张锦跪拜:“属下定不辱使命。”

一切果然不出薛举所料,唐弼对于自己的信心是不足的,一来他号称十万,其实并没有那么多,二来薛举连续收编数支起义队伍,士气如虹。他觉得以自己的实力和能力,根本不足以与薛举对抗。凭借地理优势拦住了薛仁杲之后,对于接下来怎么办,他也很头疼。而使臣的到来,让他眼前一亮。

使臣张锦来到扶风,向唐弼传达了薛举招抚的意思。他说:“我家主公向来仰慕唐将军,认为天下群雄都不足以与将军并论。只是,这一次和将军对阵实在无奈啊!”

唐弼虽然脸上不动声色,但还是客气地说:“张将军过奖了!”

张锦接着说:“现在天下大乱,群雄竞起,但真正有胆略的,也不过那么几个。我家主公自起兵以来,所向披靡,荡平多路贼寇。而将军在扶风,实在是委屈了您的才华。以您的谋略智慧,应该辅佐更有前途的主人,所谓‘良禽择木而栖’。因此主公有意招募将军到麾下,如蒙不弃,定能共同成就一番震古烁今的事业。”

唐弼皱了皱眉头,说:“我如今是有主公的,如此倒戈,岂不是要为世人所笑?”

张锦感觉到唐弼其实已经愿意受降,只是一时放不下脸面而已,于是笑了笑说:“将军所求的,是要成就一番丰功伟业,追随如今的主子,怕是比较渺茫啊!只有跟随我家主公,将军之愿才能实现啊!到那时,天下归心,又有谁会认为将军您现在的决定是错误的呢?”

唐弼听了这些话,故作凝重地点点头,低头想了一想,说:“张将军所言极是,既然如此,我就听从你的劝告投奔秦王。为表诚意,请将军稍等。”

说着,唐弼便大步走了出去,不一会儿,只见他提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头走了进来,张锦大吃一惊。唐弼命人将人头装进一个木盒中,对张锦说:“这是李弘芝的人头,我将他献给秦王,以表投诚之意!”

张锦颤抖着接过那还在滴血的木盒,说:“将军一片赤诚,属下一定转告主公。”

看着张锦从扶风带来的李弘芝的人头,薛举哈哈大笑。张锦说:“唐弼看来是真心降服,不然也不会手刃李弘芝了。”

薛举却说:“李弘芝本来就是个傀儡,要杀要剐还不是他唐弼的一句话。只是这个人如此冲动莽撞,实在不是一个将才啊!”

薛仁杲端详着那颗人头,对薛举说:“不管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只要他归降,我们就可以收编他手下的十万军队,到时候用不用他都无所谓了。”

薛举说:“我儿果然得我真意!”说着,他问张锦:“他说什么时候归降了吗?”

张锦说:“唐弼说三天之后即打开城门,迎接秦王进城。”

薛举说:“好!那就厉兵秣马,做好杀敌准备。”

张锦以为自己听错了,说:“主公,唐弼说的是开门迎接,并不是要兵戎相见啊?”

薛举看了他一眼,说:“他开门迎接,我就必须要以礼相待吗?”

薛仁杲接着说:“唐弼这个人,留下来终究是个祸端。我们的目的只是扶风的地盘和十万大军,并不是他。所以,只要他开了城门,我们就杀将进去,该收的收,该拿的拿。至于不该要的,那就只有一个字:杀!”

父子二人相视一下,张锦这才明白这两人打的是什么样的算盘。在这乱世之中,胜者为王败为寇,从来就没有什么君子信义可言。只要能战胜对方,薛举父子可谓无所不用其极。

三天之后,唐弼收起刀枪,打开城门,薛仁杲领着军队一路无阻进了内城。他正打算上前参见,忽然见薛仁杲部下抽出明晃晃的刀,三两下便劈倒了数名近卫。唐弼大吃一惊,眼见薛仁杲挥刀直奔自己而来,他急忙抢过身边的长矛狼狈迎战。

几个回合下来,丝毫没有准备的唐弼已经身中数刀,他愤怒地大声喝问薛仁杲:“奸贼,为何害我!?”

薛仁杲哈哈一笑,应声道:“只怪你小儿轻信,不怪我虞诈!”说着,又是连着几刀劈落。

唐弼这时才知道自己上了薛举的当,他一边打一边退,带着几百名亲信逃出城门。眼看城头竖起了薛举大旗,心里恨得牙都要咬碎。但此时大势已去,他只有投奔最近的扶风郡太守王兆丰而去。

在风云变幻的战场之中,只有刀枪剑戟,难见仁义道德,那些秉持着忠诚仁义之人往往愿意相信别人也像自己一样有君子之风,但却忘记了“兵者诡道”的古训,用“诡计”开道的人利用的正是这样的轻信,更何况遇到薛举这种只求达到目的而不在意采用何等手段之徒呢?由此可见,欲得胜利,必先忘却太平世界的规则,而要服从战场上游戏要求,将彼时的准则和经验用到了此时,只能得到一个败北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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