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下着绵绵细雨,既轻又柔,就好像丝绵一样披在每个人的身上。

空气中青草与泥土的香味清爽宜人,这是生命的气息,天地之间的一切都充满着活力。

但是,躺在河边的人却是死的。不仅心脏停止了跳动,就连尸体都已经冷透。

早春的清晨,还是非常的凉。

邵士贤喝了一口酒,然后弯腰继续看裴老大对尸体进行检验。

死者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身上穿着一件灰色的衬衫,衬衫外面罩着件不厚的马甲。他原本身材消瘦,可现在却因为长时间泡在水里而有些浮肿,皮肤也白得吓人。

死者是由一个上早班的老头发现的,他骑车经过小河的时候,刚巧看到一具尸体正随着河水慢慢向下游漂。老头说他天天等着中头奖,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中的竟然会是这样的头奖。

细雨更密,现场的二十多名警察的衣服都湿了。

邵士贤:“裴老大,雨越来越大,你有结果了没有?”

“这是细致活,催也催不出。”裴老大抬头看了他一眼,“倒是你,好像很空?”

邵士贤:“我的确没什么事情。”

裴老大:“你不去勘察现场?”

邵士贤笑了笑:“现场?现场在哪里?”

裴老大:“现场就在……”他突然也意识到,他们的确不知道现场在哪里。

尸体是顺着河漂下来的,沿河任何一个地方都有可能是现场,但也都有可能不是。

“他的死亡原因是什么?”

“溺毙。”

“如果你能告诉我他的死亡时间,也许能对找到案发地点有帮助。”

裴老大觉得很奇怪:“知道死亡时间就能找到案发地点?这两者之间好像没什么必然的联系。”

“当然有联系。死者是顺着小河一路漂下来的,河水的速度是可以测量的,如果同时知道他总共漂了多久,就可以计算出一个大概的区域。”

“这真是个不错的办法。”裴老大点了点头。

“我想出来的办法会错吗?”

“死亡时间大概在凌晨一点到三点左右。”

计算很快就有了结果,案发现场也许就在四公里外。

那里有一座桥,灰色的水泥桥。桥名信岚,桥面不宽,下面由厚实的桥墩隔出两座拱门。桥的对面是个丁字路口,零星散布着几家商店。

现在时间还早,路上行人稀少,店也都关着。

但是一家开在转角的便利店却是例外,不仅大门敞开,而且还灯火通明。现在二十四小时都营业的便利店比比皆是,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邵士贤直接来到桥上,把每一处都看得非常仔细,绝不漏过一点细节,然后又沿着两边的河岸走上了几十米。

河并不宽,河岸没有经过修葺,及膝的杂草又浓又密。

河中央凸起一块石头,不仅冲起了白色的水花,还发出了悦耳的水声。水面清澈无暇,甚至可以看到几条小鱼在里面穿梭来去。

又有谁能想到这么宁静的小河,竟然在几小时前夺走了一条生命呢?

邵士贤并没有什么发现,也许是他的运气不好,也许这里根本就不是死者落水的地方。但不管怎么说,一个人的力量总是有限的,他打算等会儿让搜索队再来看一次。

邵士贤离开河岸,又回到丁字路口,走进了那家正开着的便利店。

他要买酒,顺便也买几包薯片,昨天南风晴吃的那种口味。

但是当他来到柜台要付账的时候,却找不到一个店员。

邵士贤喊了几声,整家店里空空荡荡的,没有一点声音,也没有人应答。

难道这家通宵营业的商店,竟然会没有一个营业员?

邵士贤下意识地觉得有些不对劲,他警觉了起来,并很快发现柜台下面蜷缩着一个人,身上正穿着便利店的制服。

“难道是抢劫?!”邵士贤立刻叫醒了店员。

店员睁开眼睛,看到一个陌生人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不知为什么突然吓得向后一退,结果头撞在柜角上,痛得嗷嗷直叫。

“别慌,我是警察。”邵士贤拿出证件,证明了自己的身份,“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不是店里被抢劫了?”

听到“警察”两个字,店员的情绪立刻得到一些平复,他像是找到救命稻草一样,死死地抓住邵士贤的手臂:“不是被抢劫了,而是我……我遇见鬼了!!”

鬼?怎么又是鬼!

邵士贤觉得自己这两天好像和这个字特别有缘,到哪里都能碰到。

“你说你遇见鬼了?”

“这是真的!”店员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开始了他的叙述。

“昨天我值晚班,上半夜还有个同事和我一起,但到了后半夜他就回去了,店里只留下我一个人。大约是凌晨两点的时候,店里进来一个男人。那个人很奇怪,他浑身都是湿的,就好像刚从水里捞起来的一样。走路也很慢,拖着两条腿,每一步都会留下一摊脏水。我心想真倒霉,做一笔生意还得去拖地板。那个人在货架周围转来转去,最后拿了一块巧克力,然后走到我这里来结账。”

邵士贤点了点头:“接着呢?”

店员继续说:“他站在柜台前,把巧克力和钱一起推过来。我扫描了巧克力,但在收钱的时候却发现,他给我的钱竟然是……竟然是一张冥钞!”

邵士贤面不改色:“就因为这个,所以你认为他是鬼?”

“当然不止这些,我以为他是故意来捣蛋的,很生气地问他怎么回事。可谁想到一抬头……”店员的眼神变得有些惊恐,“我就看到那个人满脸都是血,还对着我笑。那笑声要多恐怖就有多恐怖,我被当场吓昏过去,等再醒过来就看到了你。”

“昨晚来的是不是鬼我不知道……”邵士贤冷冷一笑,“不过,我倒建议你应该先看看店里的东西有没有少。”

店员也像是醒悟了过来:“你是说……他是在故意装鬼吓人,目的是要偷店里的东西?”

“这是老花招了!”邵士贤看着他,“难道你觉得没这个可能?”

店员立刻触电般站了起来,但盘点后的结果让人很意外,店里的财物没受一点损失。

既然不是为财,那人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

邵士贤:“你记不记得他穿什么样的衣服?”

店员:“一件灰色的衬衫,外面还穿着一件马甲。”

邵士贤:“年纪?”

店员:“三十岁左右。”

“一个三十岁左右,身穿灰色衬衫和马甲的男人?”邵士贤心中忽然有了一个想法,他继续问,“那人给你的冥钞还在不在?”

店员摇头:“我没收。”

邵士贤:“他拿过的巧克力呢?”

店员又摇头:“不知道去哪里了。”

环顾四周,店里唯一清晰可见的痕迹,就是地上有一排干了的泥水脚印。但可惜大部分已经被邵士贤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踩模糊了,能不能就此找到线索已是个未知数。

他打了一个电话,搜索组的警员在十分钟后赶到了便利店,而店员则和他一起回到了四公里外的停尸处。

“你来认认这个人,是不是昨晚来你店里的那个。”

就在邵士贤揭开尸布的一刹那,店员的脸色吓得比白纸还要白。

“是……是他,就是他!”

邵士贤:“你肯定?”

店员已经不敢再继续看下去,侧过脸说:“没错,我肯定是他!”

邵士贤:“店里有防盗摄像头吗?”

店员摇头:“没有,老板为了省钱,一直不肯装。”

邵士贤想了想,问:“你还知不知道,在小桥周围有哪家店也是开到这么晚的?”

店员看了看邵士贤,欲言又止。

邵士贤:“你想说什么就说,这件事情关系到一条人命。”

店员叹了一口气:“你可千万别说是我讲的。”

邵士贤点了点头:“我当然会为你保密。”

店员:“便利店斜对面的29号,他们通常晚上八点开门,到天亮才关门。”

邵士贤:“哦?29号是做什么生意的?”

店员:“他们是开赌盘的,里面也有几个鸡在卖。”

“鸡”的意思,当然不会是指一种禽类。

邵士贤:“你是怎么知道的?”

店员:“他们下半夜常来我们店里买东西,屋子里又吵又闹,还有骰子的声音。虽然规模好像并不怎么大,但里面有一个人特别凶,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后台,我可不想惹麻烦。”

作为死者生前最后一个目击人,店员在离开前留下了自己的信息。

姓名:李一田。

年龄:39岁。

职业:便利店店员。

雨下得更大了,邵士贤的衣服已经湿透。

尸体在裴老大的指挥下,慢慢抬上了汽车。

裴老大走过来,拍拍邵士贤的肩膀:“邵老弟,你回去换身衣服吧,这样下去是会感冒的。”

邵士贤:“管区里发生了凶案,我怎么能走?”

裴老大:“这只是一场意外,和那天的出租车司机一样,不能算是凶案。”

“意外?”邵士贤看了裴老大一眼,“你觉得只是意外?”

裴老大:“当然是意外,死者喝了很多酒,多半是在醉酒的状态下掉到了河里,结果不幸淹死了。”

邵士贤:“他喝了很多酒?”

裴老大点了点头:“是的,要得出这个结果非常容易。至于你想进一步知道他还吃了什么,就要等解剖之后了。”

邵士贤:“我倒觉得这件事并不是意外。”

裴老大:“哦?为什么?”

邵士贤:“因为它疑点还很多。”

裴老大:“疑点很多?”

邵士贤:“第一,昨晚并没有下雨,死者为什么会全身湿透地去便利店?第二,他打扮的满脸是血,拿着冥钞去吓店员的目的是什么?第三,他离开便利店,之后又发生了什么事?第四,他胃里的酒是从哪里来的?最后一点……”

他停顿了一下:“三天内发生了两起意外死亡事件,你就不觉得太巧了?”

裴老大不由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

邵士贤:“死者的身份知道了吗?”

裴老大:“尸体上除了衣服以外,没带任何东西。”

邵士贤:“杜廉,你去查查最近失踪的档案,看看有没有可能弄清死者的身份。”

杜廉是一个年轻干练的警察,入行三年,已经是邵士贤的得力副手。他得到命令,立即回警局开始操办。

裴老大:“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邵士贤的回答很简单:“当然是去那个29号问问。”

便利店内,搜索组已经成功地提取了一个脚印摹本,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线索。

邵士贤让他们带着脚印回警局和死者的鞋底进行比对,然后给自己买了瓶酒,晃晃悠悠地向29号走过去。

29号并不是商铺,只是一般的民房,外表非常的普通,普通到让人几乎注意不到它的存在。赌钱和嫖妓本来就是不可以公开的行业,越是看起来普通的地方也就越安全。

现在是早晨七点四十分,赌局应该已经结束,绝大部分鸡也下班了,此刻正在里面睡觉。

但邵士贤却毫不怜香惜玉地将外面的铁门敲得震天响,就好像要拆了它似的。

很快就有一个彪形大汉打开29号的屋门,隔着铁门对邵士贤怒吼:“敲敲敲,敲什么敲?!你他妈的找死啊?!”

邵士贤也骂了起来,而且骂得更难听:“你他妈的,小兔崽子毛都没长全就在这里耍狠。连老子我都不认识,还混什么混?!我他妈的早晚废了你!!”

大汉气急败坏地打开铁门,一边挥舞着拳头,嘴里一边回敬:“小兔崽子一张臭嘴,老子我要好好教训……哎哟……哎哟……”

他都没看清邵士贤是怎么出手的,肚子和脸上就已经连续挨了四拳,话还没说完就跪倒在地上。

屋里立刻传出一个女人的尖叫:“阿三,你怎么啦!”

一个浓艳的女人跑了出来,她穿着鲜红的低胸装,肥肉已从两边挤了出来,脸上一颗大大的黑痣,手里拿着一条粉红色的丝巾。

这样的打扮,让邵士贤直接联想到两个字:“老鸨”。

阿三勉强站了起来,回答得也很虚弱:“没……没事……我没事……”

鼻血已经洒了一身,怎么看他都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老鸨伸出臃肿的手指指着邵士贤:“你他妈的有

病啊,大清早的来这里闹事打人?!这事情我和你没完,我要报警!!”

邵士贤:“你要报警?”

老鸨神气一振:“怎么?小兔崽子就这点出息,听到报警就害怕了?”

“我怎么会怕?”邵士贤拿出警官证,“因为我就是警察。”

一头冷水,阿三和老鸨同时熄火。

29号的客厅不大,但装饰得很香艳。墙壁是粉红色的,沙发是粉红色的,开着的灯也是粉红色的。几张暴露而大胆的照片贴在外面,就连照片里女郎仅有的遮羞物也是粉红色的。

赌间就在客厅的旁边,用一堵大理石墙隔开,面积是客厅的七八倍,里面放着几张桌子,昨晚用过的骰子、碗盅、牌九、扑克还散落在上面。

赌间和客厅的后面还有几件房间,门都关着。不用猜,肯定是用来买春的地方。

邵士贤随便找了一张椅子坐下,老鸨张如花和阿三就好像是伺候老爷的丫鬟和家丁,低着头垂着手,老老实实地站在一边。

“你们在这里开了几年的赌盘?”

张如花连忙辩解:“哪……哪能有几年呢?也不过七八个月。”

邵士贤:“听说这里还有卖的?”

张如花心存侥幸:“卖……卖什么?我们只是小玩玩,没卖什么东西……”

邵士贤狠狠地一拍桌子:“你还在这里装蒜?!把她们都叫出来!!”

两个少女穿着睡衣打着哈欠,很不情愿地走了出来。

本是青春的年华,但眉宇之间充满了疲惫,神情举止也都过早的成熟了。

其中稍大的一个开口了:“我叫小燕、旁边的是小兰,老板你看中谁就选谁。只要你扛得住,就是两个一起上也行。”

张如花紧张地挥舞着粉红丝巾:“哎哟,你这个死不要脸的!这位老板……啊不不不,这位同志可是警察,你还敢说这样的话?!小霞呢?她怎么没出来?”

听到“警察”两个字,两个人立刻清醒过来,脸色也有些发白,身体向后退了一步,低着头互相依靠壮胆。

小兰哆哆嗦嗦地说:“谁……谁知道呢……说不定已经睡着了。”

张如花叫嚷着去敲小霞的门,阿三卷起袖子,也跟着过去帮忙。

邵士贤冷笑一声,从凳子上站起来,去看他们究竟在玩什么花样。

所有的人都聚到了小霞的门口,阿三用手扭动着把手,大吼:“开门!开门!你这个骚货是不是想死啊?!快把门打开!!”

房间内依旧什么动静都没有,即使小霞真的睡着了,刚才的吵闹也足以让她醒过来。

张如花忽然说:“该……该不会是出事了吧?”

阿三也觉得有些不对,一脚踹在门上,踢开了房门。

房间内,小霞半跪在床前,两手正往床下推着什么。

她突然看到那么多人出现在自己的门口,吓得坐倒在地上,浑身不停地颤抖,冷汗如雨水一般洒下。

而床脚边,赫然露出了一截人腿。

邵士贤冲过去抓住人腿,将人从床下拖出来。

人已经死了,头上还留着血迹。

阿三、张如花、小燕、小兰四个人都是一阵惊叫,而邵士贤却呆呆地站在尸体旁。

因为他刚才拉出来的,竟然是佛金寺的马右石!

马右石不是出车祸死了吗,就连他的尸体都应该已经被烧成灰了?为什么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身体还是完整的?

邵士贤喝了一口酒,问了自己一句话:“一个人,可以死两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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