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我回到家,只见福阿德的道奇车停在车道上。

“艾利,你好。很高兴见到你,”他边说边从前面转过来。

“这儿有个小问题。”

我跟着他到了房前花园,那里种着几株紫杉。棕褐色像猪鬃一样的东西零零星星地落到了地上。

“六点黄蜘蛛寄生在了紫杉树上;如果不采取措施,紫杉就会死个精光。”

“好,”我说道;但鼓不起多少热情在园艺上。

“咋办呢?”

“可以喷洒毒死蜱或神农丹。两样我都有。来吧。”

“你不是用神农丹杀蛆虫的吗?”我边说边随他走向他的小卡车。

“对呀。”他放下车厢后板。

“那可是剧毒农药呀!”

他上了车厢。里面有一辆独轮手推车,几袋泥炭苔,几根软管子,还有其他一些园艺工具挤在一起,上面盖着一张油布,却没有遮完。他扯开油布,找出了背包式喷雾器。他拖出喷雾器时,我注意到有两只长长的、褐色的东西夹在车厢边上。他见我看着那儿,连忙用油布遮起来。

“福阿德,车上带枪干什么?”

他四下一望,看看是否有人看着我们。

“打猎。”

“现在可不是打猎的季节。”

他低下头。

“不是。我只是把枪搬个家。”

我等着他进一步解释。他叹了口气:“我现在没有州政府的《持枪许可证》,所以只能藏起来。”

我指着车里:“你这都叫藏起来?我看还是藏到别处为好。”

他跳下车厢,把双臂伸到喷雾器背带里。

我好奇地看着他。福阿德居然会知法犯法!太不可思议了。

“怎么不申请《持枪许可证》?”

他双臂一抬,把喷雾器背在了背上。

“福阿德?”

他薄薄的嘴唇勉强挤出来一句:“本来有,但没更新。”

我们走回那些紫杉。

“为什么?”

他犹豫了一下。

“刚来美国时,我住在司考基,既不懂习俗,也不懂法。来了才两个月,室友就因偷盗电视机而被捕。警察在我车里抓到他——他借了我的车。尽管我并没有参与偷盗,可警方不相信我说的。被盗商家说,他看见的是两个小伙子。”他停下了脚步。

“我当时没钱请律师,但室友说他的律师也会为我辩护。我当时就觉得那事没什么。他也是叙利亚人,和我一样,你明白吗?”他无可奈何地笑了一笑。

“结果律师只把他带出去了,却没我的份儿。”

“后来呢?”

“因为是初犯,目击证人之间也有分歧,我没有坐牢,只是被判社区服务和缓刑。”他放下喷雾器,连接一根软管子到喷雾器。

“当然啦,这都过去30年了。”

“那时就有了《持枪许可证》?”

“不错。可是,最近出了新规定。以前是五年以内有前科才不能办理,如今却不管你什么前科也不管是多少年以前的都不行。”

“这好像不公平吧。你向他们解释过没有?”

“我试过。”他耸耸肩。

“可他们不相信。”

“为什么不相信?”

“我的名字叫什么,艾利?我是从哪个国家来的?”

一股怒气窜上脊梁。在美国,人们普遍认为,无论你姓甚名谁,来自何方,都无关紧要——只要你是守法公民。

“这么多年你是怎么过来的,福阿德?你还如此淡定,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他微微一笑。

“《古兰经》说,‘除了真主赐予之物,余皆不可掌控,无论利害。’我只好努力顺从真主的意愿。”他把喷雾器的喷头对着紫杉。

“所以,”他的眼睛忽闪忽闪的,“我把枪藏在车里。”

我们正给那几颗紫杉喷洒农药,突然从拐角处绕过来一辆红色的本田,停在了路边;驾驶座那边的门开了,大卫伸腿下来。他今天穿着浅色卡其布裤子,上身是蓝绿色的衬衣,脚蹬休闲鞋,没穿袜子。他把太阳镜推到脑门上,开步跨过草坪向我走来,头发在阳光下闪烁。

心里顿时“叮”的一声贯穿全身,我下意识地朝他走了几步。相隔几英尺时我们都停下了,双方脸上都是条件反射般的笑容——时光静止了。

福阿德清了清嗓子,同时蕾切尔从屋里一跃而出。

“妈,你看见我的——”她突然停下,因为看见了大卫。

我看着这一幕——蕾切尔缓慢地打量着他,眼睛里映出他的衣服,他的白发,他的笑容。

“蕾切尔,”我说道,“这是大卫·林登。大卫,这是蕾切尔。还有福阿德·阿尔·哈姆拉,我的朋友。”蕾切尔缓缓走近,伸出手去,同时偷偷地看了我一眼。

“你好!”

“你好,蕾切尔。”他握住蕾切尔的手,时间长达心跳一次;然后转身与福阿德握手。

“我一直试图找到一位在艾弗森工作过的女士。她住在芒特普洛斯佩克特。”

那是西边的一个居民区。

“但她几个月前好像搬到了一个私人疗养院……”他的声音逐渐变小。然后把太阳镜收起来插在了衬衣口袋里。

我止不住笑容,他也止不住。

“听我说,你和蕾切尔进屋去休息,等我和福阿德把这儿弄完,我就来做冰茶。蕾切尔,好好招待客人,确保宾至如归。”

蕾切尔派头十足地把头一甩。

我目送着他们进屋,然后转向福阿德。他也在笑。可恶——难道除了笑就没有别的动作了吗?

“你没必要留在这儿,艾利,”他说。

“我能搞定。”

“不,我要帮忙。”

我们喷洒农药时,清脆的琴声从窗户里飘出来。今年夏天,蕾切尔碰也没碰一下钢琴,可现在弹的却是她为举办一场独奏音乐会而学练的曲子。曲子终了,还偶尔传出和弦的叮铃声。我进屋去洗手,只见大卫和蕾切尔并排坐在琴凳上,低头向着琴键。

“琶音,连同其一整套三度音、四度音等等,不过就是一连串数字,”大卫正说着。

“就像人们所说的数列。”

蕾切尔一脸困惑地朝着他。

“究竟是什么意思呀?”

“什么样的和弦与什么样的和弦配合,不同的旋律应该如何连接,都是有讲究的,对不对?”

蕾切尔点了点头。

“都不是胡乱碰在一起的。声音的美妙只不过是由于其恰当的音程及其比例——它们相互关联。就像这样。”大卫弹了一个G大调的和弦。

“这个呢?”蕾切尔弹了一个G小三和弦。

“同样的,”大卫笑着说。

“你要做的不过就是改变最低的三度音程的比例。”

蕾切尔研读那些琴键:“从两个全音变为一个全音和半个全音。”

“学得好快!”蕾切尔眉开眼笑。

大卫接着说:“音乐与数学关系密切。事实上,有人说弹奏一门乐器有助于提高数学成绩。”

蕾切尔面露怀疑的神色。

“真的!科学家们发现,音乐活动与脑波活动基于相同的模式。”

“你那样说就是想要让我多花功夫练琴。”

大卫笑了起来。

“我说不过你,行了吧?”

我悄悄进了厨房,做了一大壶冰茶,然后端进了客厅。

“谁想来一杯?”

蕾切尔对大卫耳语了几句。

“呃,妈妈?我有个主意。”

“听上去可不妙。”

“我俩都有点儿饿了,”大卫说道,“我想带你俩出去晚餐,怎么样?”

“晚餐?”我笑得嘴都合不拢。

“你念的是魔咒吧?”他向蕾切尔使了个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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