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办公室,拿回了我自己寄给自己的那些照片。发现有一个留言,叫我立即去巴尼可的餐厅。当我到了那里,巴尼可无助地看向我,像是一只落在陷阱里的野兽。

“端木顿已经在旧金山告了一家旧金山的报纸,说他们破坏名誉。”

我点点头。

“我将被传去作证人。”巴尼可说。

“证明什么呢?”

“证明报上说端木顿在旧金山召集大家开会纂集政治捐款那一天,我根本不在旧金山,而在洛杉矶。这就是勒索那一天。”

“他们要你一定要这样作证?”

“是的。”

“武星门本来是应该出来作证这件勒索案的,是吗?”

巴尼可不安地扭动一下,“只是在必要的时候。”他说。

我说:“现在,武星门死了。他没有办法出来作证了。这下你作茧自缚了。”

“你什么意思,作茧自缚?”

我打开我的手提箱,拿出我所照,我自己的车子停在休乐汽车旅馆前的照片。“这张照片,你看得出什么吗?”

他看向照片,他说:“很像武星门替我车子照的相。”

我说:“太像了。两张照片都是放好位置,特意拍的。”

“这一点你以前说过。”

我说:“是的,我要再说一遍。另外,你那张照片,拍摄的日期等于是写在相片上的。”

“什么意思?”

“照片本身说明了拍照的日期。你的相片是十三日星期一拍照的,不是六日。”

“你疯了?”他说。

“你看那张照片。”我说。指向我拍的照片。

“怎么样?”

“这是星期二,十四日拍的。”

“又如何?”

“见到这一边正在向上增高的公寓建筑吗?见到楼板的钢架一层层在向上造吗?

“你忘了大厦的建筑是一层层造的,那一天,造到第几层是有记录的。照到了大厦建筑进度,不是等于把照相日期记在相片上吗?

“这座十层公寓建筑正在拚命赶工,希望比预定时日超前。每提前一天完工就有七百五十元的奖金。建筑商有把握打破纪录,他也很想拿这笔奖金。”

巴尼可想了一下,面上没有表情。

“现在,”我说,“我们来谈谈武星门的被谋杀,他是在你的地盘被谋杀的。又有这一段勒索的搞七捻三事件。

“以他是勒索者的地位,勒索目的已达到,你已付款,没有必要杀人,事实上,你根本没有谋杀人的动机。但是,一旦有人开始怀疑,你的勒索是安排好的假戏,你就是天字第一号大嫌疑犯。”

“为什么?”

“因为,武星门可能事后真的用这一点向你勒索了。”

“那怎么可能,他绝不会干这种事的。”

“这是你以为。”

“假如我能和端木顿当面谈一下,我的不在场证明是绝对可靠的。他在门外打电话,我不可能溜过他前面而他看不到的。电话间就在门外。”

“他是在打电话,他的背对着你。”

“他那么讲吗?”

“依据我从收音机上听来的,他说,他打电话的位置,假如你出来,他是应该可以看到你的。你注意了,他说是应该可以看到的。他没有说绝对看得到的。他没有十分把握做你铁定后盾。那只是他的概念。事实上,你也确实短短地离开了一会儿房间而他并没有发现。”

“赖,你到底在想什么呀?”

“你一定要自清,”我说,“否则到时你脱不了身。”

巴尼可用手背擦了一下出汗的前额。他说:“我怎么办?我有点被套牢了。”

我告诉他:“你不是被套牢了。不过你是众矢之的,倒是真的。你总得信一个人,你可以把相信我作为开始。我告诉你,宓善楼警官会拜访你,问你我从哪里得来一张女侍者贝比摔掉食盘自己摔倒的照片。他会问你,我是怎样找到那用照相机在照相的人……”

“他十五分钟之前早就打电话来问过了。”

我问:“怎么说!你怎么回答他的?”

“我怎么敢说谎,他是警察呀。”

“你告诉他这是事后假装的?”

“当然。”

“是我拍的?”

“是的。”

“你真是笨蛋,”我说,“那张照片是我免于被捕的黄皮书。只要他们不知道照片来源,他们不敢乱动,也不敢把这件事套到我头上来。现在没有得玩了,你把你自己雇的一流侦探推进谋杀案去了,除非他们仍死咬着是你干的,否则我马上,立即,就要倒大霉了!”

我看向这办公室的出口门,又看向侧面的一扇门。“这扇门通哪里?”

“一个小房间。”

“小房间里有出路出去吗?”

“有,有个私人用的楼梯可以下去到厨房。我一面办公,一面在注意……”

我已经来不及去听他下面的话。我经过这扇门,进了一个极小的房间,自小楼梯下去到厨房,经厨房直向后门。

我来到一条后巷,巷子很长,两侧有不少发散酸味的垃圾桶。我向巷子上下一看,离开两头的大街一样的远。

我退回厨房,一个东方人厨师在切洋葱。

有二、三件白制服及帽子在钩上挂着。我匆匆戴上帽子,把制服穿上,上去帮他切开洋葱来。

东方人厨师好奇地看我一眼。

我们听到声音,宓善楼的声音在说:“这次再给我捉住这小浑蛋,我要把他关起来,而且把开门的钥匙丢掉。”

他自楼梯下来,匆匆向厨房一瞥,看到我们两个在切洋葱的侧影,一阵风跑向后巷。

我塞二十元钱在东方人厨师制服口袋里,自己脱掉白衣服,经过厨房走向正门。

善楼的警车,引擎未熄,红灯在闪,停在巴氏餐厅正门口。

我装做毫不在意地走向路边,挥手叫出租车。

停在路侧的出租车慢慢发动。终于开向前,让我坐进去。正要关门的时候,宓善楼自大门迈步而出。他像美式足球员玩球时一样扑向我。

有一招我一直是蛮佩服他的,他的人到时,手铐已经铐上了我的一只手。

他说:“你这个狗娘养的同花假顺。你这个小不点,大浑蛋!这一次有你玩的了!”

他用手铐把我自出租车中拖出来。

门口集结了一小群着热闹的人。

善楼用粗暴的手段制服我,把我塞进警车。

“你竟敢用假照片来骗我!”

“照片有什么假不假?”我问。

他不齿地大笑。“你故意引我去想,除了这一张之外,尚有一个人一连串的拍了很多餐厅里的照片。”

“你在说什么呀。”我说。

“我正在说的,”他喊道,“是你伪造的那张照片。摆好了姿势照的相片。”

我说:“当然我要摆好姿势才能照相。我又没有告诉你这是谋杀案当时照的。我更没有告诉你什么谋杀之夜有人照了五套照片。”

“你是没有这样说。你是让我这样想。你是个聪明的小浑蛋。这也是你吃亏的地方,你太聪明了!这次你聪明反被聪明误了!”

我一本正经地说,“我拍这张照片是有原因的。我要让真凶想,我在重组当天晚上所发生的一切。我也要巴尼可想我在这样做。其实,我要拍这张照片还另外有原因的。其它的照片都在我上衣内口袋中。”

善楼从我口袋把所有照片拿去。

“讲下去,”他说,“听起来像唱的一样。我倒很喜欢听你嗑牙,尤其是当你的牙齿还都在你牙床上的时候。等一下我和你算完账,你不见得还会留下多少门牙。”

我打了一个大呵欠。善楼生气得要命,一下把他的雪茄咬成两段。他把不能再抽的雪茄抛出车窗外,他说:“我知道!你像所有聪明的坏人一样,自以为可以和用法律和规定来保护你做坏事,只要我的手碰你一下,你就要大叫我们不尊重人权,要请六个律师来对付我们。去你的,赖,我不吃这一套。我告诉你,再过十五分钟,你就会妨害警察公务,因而我不得不对付你。”

我什么也不吭。

善楼也不再说话,直向警察总局开去。

过了一会善楼说:“怎么样?不唱歌啦?再说点什么让我笑一笑吧。”

我说:“说了也是对牛弹琴,你不会懂的。你只是一意孤行。其实,这张照片是不是你想象中的那一种照片,并不影响那一天你是不是坐在里面大喝不要钱的香槟。”

“那是巴尼可请你们的客。”他说。

我告诉他:“嘿!巴尼可连三明治也不会请白莎吃。那只是个借口。他真正要的人是你!”

我看得出这下把善楼整住了。

我说:“我要拍这张照片,因为我要一张那女侍者贝比的彩色照片。除了这个办法之外,我没有办法照她的相。我使巴尼可和贝比两个人都相信我的目的是重组谋杀当夜的情况。事实上,我是要她的照片作为辨认之用。

“这件武星门谋杀案,你们处理得完全不对头。到目前为止,你尚没有动机、你没有武星门的背景。你无法找到他的太太。但是,我找到他太太了。”

善楼把看向路面的眼光,移过来看了我两秒钟。“你找到武星门太太了。”他问。

我轻描淡写地点点头。

善楼揶揄地说:“哇!你找到了。这又是你放在钓钩上的另外一个饵,想钓我这条鱼。”

“随你怎么讲,”我说,“你自己去破你的案子,看你怎么破。”

善楼说:“说吧!你的嘴皮子一向很好,我以前就不止一次被你说动过。”

我说:“结果呢?还不是每次都在最后,帮你中了个大奖。”

“那是我自己祖上有德,”善楼说,“每次听你的话,都把自己送进水深火热的泥坑里去。要不是我运气好,每次能自己努力爬出来,早死了多少次了。”

我说:“你以为这是运气好?我们侦探社出售另外一种东西,白莎称之为脑子。我们是靠脑力赚钱过日子的。”

我看得出善楼的心思动摇了。

“那家伙的太太又怎么啦?”他问。

我说:“扮作武星门太太的是……”

“扮武星门太太!”他打断我的话说。

“当然,”我说,“她一定是假扮的,否则怎么会到现在还不出面呢?怎么会到现在你还找不到她呢?事实上,假如你走的路是正确的,你早就已经找到她了。”

“喔,这样的,聪明人,”他说,“怎么才是正确的路呢?”

“信用卡。”我说。

“什么信用卡?”

我说:“她有一张汽油信用卡。她用卡签字买汽油。”

善楼把声音故意提高哈哈大笑。“你以为我们想不到这一点?老天,我们人力多,我们查过所有汽油信用卡。我们也查到她的签字。我们也找到她签字用卡买汽油时的车号,那车子是用武星门名字登记的。你再说说看,你的侦探工作有什么特别优良的地方?你又知道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呢?”

我说:“我有一张签单是你们绝不知道的。这张签单加油时,她开的不是武星门的车子。”

“那么是什么人的车子呢?”

“巴尼可的车子。”我说。

“什么呀?”善楼喊道。

我什么也不说。

善楼把车速减低。“小不点,你给我注意了,”他说,“这件案子你不可以掩饰任何证据。这是件谋杀案,你要是把任何证据占为己有,保证叫你从此没有得玩。”

“怎么一个没得玩法?”

善楼思虑了一下,满意地露出高兴的样子。“小不点,你也有你的见地在。”他把车靠边,停下来。他把引擎关掉,仔细看那一套彩色照片,把眼睛眯起来,自口袋中摸呀摸,摸出一支新雪茄来,开始用嘴去咬雪茄屁股。

过了一阵,他说:“听着,小不点,我要好好想一想。我要你暂时把鸟嘴闭上。我曾经听过你信口开河,真真假假太多了。不过,有关那张用信用卡买汽油时的签单怎么样了?”

我说:“可能已经送上去收账了。不过我的确看到过。我曾经仔细看而且记住汽车的车号。”

善楼坐在那里不出声,突然向前倾,把引擎点着。他说:“在哪里?”

“什么东西在哪里?”

“那加油站。”

我告诉他:“一直向前。第二个红绿灯左转。这里离开武星门的公寓相当的远。不过我曾经一个一个加油站的跑过。”

善楼自己对自己闷声地说:“你

这个小杂种。”

我指导善楼来到那加油站。

我说:“把我手铐拿掉,对你帮忙会大一点。”

善楼说:“闭嘴,小不点,我在的时候,一切由我负责。这是警察业务。”

善楼把车开进去,一面下车,一面把警徽和身分证明拿出来。

“警察,”他对正在工作的人说,“这个人你以前见过吗?”

加油站的职员看向我,他说:“当然,他来查过信用卡。他是个私家侦探,在查一件信用卡的窃案。”

“记得是什么人的吗?”善楼问。

“姓名现在忘了。姓很怪,不是太多见的。”

善楼把口袋里贝比的照片拿出来。我偷拍到她站在十三号卡座前的那一张。

“这女人你见过吗?”善楼问。

职员仔细地看照片。

“要仔细地看,多看点时间没关系。”善楼说。

职员把眼眯起来,他说,“等一下……等一下,我认识她。”

“她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她姓什么,”职员说,“不过她用汽油信用卡来这里买过汽油,一次或两次。我知道,没有错。”

善楼把照片放回口袋。拿了一张名片交给职员。他说:“你再见到她,或是想起她的名字,打电话到总局找我,好吗?”

“没问题。”职员说。

“再想想,能不能记起她的姓名?”

职员摇头,说:“客人用信用卡的时候,我们只看他们签字是否符合。我们不太注意面貌、姓名的。”

“我知道,”善楼说,“不过人很奇怪,真想想不起来,突然一想又全记起来了。”

“嗯。”职员说。

善楼发动引擎,把车子来个回转。过了两条街,他把车子停向路边。他什么也不说,不声不响自口袋拿出一把钥匙,把我手上的手铐取了下来。

善楼很快地把车子开到巴氏餐厅。一路他不断地猛咬雪茄,把一支未点火的新雪茄尾巴咬得像把扫帚。他把漏出来的烟草嚼了又嚼。一口口咬烂的烟草被他吐出车窗之外。

他不再说话。我也不再说话。

在餐厅门口,善楼把车停妥,他走在前面,直向餐厅的门走进去,他对我说:“跟我来。”我们直上二楼,去巴尼可的办公室。

巴尼可正在办公室里。

他看向我们,脸上显出惊奇。

善楼开口问他:“那个叫贝比的女侍,她住在哪里?”

巴尼可摇摇他的头。“我怎么会知道。”他说。

“她几点钟来上班?”

“今天她休假。”巴尼可回答。他从宓警官脸上看向我。

善楼走向前绕过办公桌,一把抓住巴尼可的衬衣,把他自转椅上拖起来。他说:“你这个狗娘养的,她住哪里?”

巴尼可吓得张开嘴巴。“我……你要干……”

善楼大喊道:“我问你,她住哪里?”

“我告诉过你了,我不知道。”

“再说一次!我知道你偷偷地和她搞在一起过。要不然她凭什么要用你的车子时,就可以开你的大凯迪拉克在市区里乱跑。老实告诉你,你现在不告诉我她住在哪里,我立即把你关起来,看你还说不说不知道。”

“我太太……”巴尼可说。

警官说:“去你的太太不太太。这是件谋杀案!”

巴尼可说:“你放手,我就告诉你。”

宓善楼把手一松,巴尼可被摔回椅子里。

巴尼可把衣服整一整,拉开桌子抽屉,拿出一本黑色小本子,打开到一页,拿给善楼去看。

善楼看了这一页一眼,把本子合起来,放进口袋,对巴尼可说,“走吧。”

“我很忙,”巴尼可说,“我还有个约会,我……”

善楼喊道:“我要你一起走!”

巴尼可慢慢地站起来。

我向宓警官建议道:“像这种场合,你就用得着柯白莎了。”

善楼说:“像这种场合,我谁也用不到,我要依照警察手册办事。”

我说:“随你,不过最高法院有的时候对你手册上所写的看法不太一样。”

善楼生气地看向我:“从什么时候起我让聪明的私家腿子,来教我怎样做警官的工作了?”

“现在!像这种场合。”我说。

“现在又怎么样?”

我说:“现在,你需要一个私家腿子告诉你该怎么办。像现在这样,你匆匆去她家里,不带搜索状,你也没有足够理由去申请搜索状,无论你拿到多少证据,你都无法呈庭。但是,一个和警方无任何关系的私人,要是他发现了什么证物,你,身为警官,不能不管一管。这一点你应该比我还清楚呀。”

善楼看向我,眨着跟皮,等了一下,他说:“有用吗。”

“有用。”我说。

“那我们带白莎去。”他说。

我摇摇大拇指,指向电话。

善楼说:“几号?”

我把电话号码告诉他。

善楼拨号码接通柯白莎。

他说:“白莎,有事要请你亲自出马。我的警车大概……七分钟可以到你门口。你在门口等我……没错,就在路边。”

善楼把电话挂上。

“我们走吧。”他对巴尼可说。

巴尼可在下楼时说,“我向你保证一点,挖掘我私人的性生活,对本案不会有好处的。”

“用不到你来批评,”善楼说,“有用无用我自己会决定。”

巴尼可生气地向我攻击。“我雇用你是叫你保护我的。姓赖的!这是你第二次反咬我一口了。”

善楼说:“闭嘴!你笨得要死,你这狗娘养的。要是这小王八蛋想法是对的,可以把你从水深火热中救出来,你该跪下来给他磕三个响头。”

“让我太太找到一个借口,随便请个律师就可以狮子大开口,要一大笔生活费。”巴尼可说。

善楼说:“总比判谋杀罪好得多。再说,你嘴上功夫做得好,警方根本不会漏半点消息。”

“嘴巴该有什么功夫呢?”巴尼可问。

“给我闭紧。”善楼告诉他。

我们全部进善楼的警车。善楼开车,用的是自己人不会吃罚单的开法。即使如此,十分钟后才见到等得已经不耐烦的白莎。

“善楼,你要我干什么?”白莎问。

“让那聪明的小子告诉你好了。”善楼说。用头向我的方向一摆。

我说:“那个发现武星门尸体,也就是侍候武星门拿食物进去给他的女侍,叫贝比,她就是失踪的武星门太太,警察正在找的亡命人之妻。”

“他奶奶的!”白莎说。

“什么?!”巴尼可喊出声来说,“这个骗人的小……”

“闭嘴,巴尼可,”善楼说,“让他讲下去。”

我说:“目前可以证明她的只是一种推理。警方不可能申请到搜索状。直接进去的话,无论弄到什么证据都不能提出来呈庭。假如一个私家侦探,自作主张去搜查,又发现有价值的证据,警方就可以采用和警方毫无关系的老百姓所发现的证据。”

“谁是老百姓?”善楼说。

白莎咕噜了一下,靠向后,结结实实坐在车椅里。

善楼打开警笛。我们大家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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