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氏餐厅是一个富丽堂皇的用餐场所。一架大的霓虹灯亮出“巴氏餐厅”三秒钟,然后改变为“牛排烧烤”。

有四、五个小童,在门口迎客接车。

我把公司车停向一个穿制服的。

他说:“尊姓?”

我说:“赖唐诺。”

“喔,是的,赖先生,前面的人都奉命要好好照顾你。你的车会停在特定最方便位置,随时随地可以开出去。”

我付他小费,他用手一推,他说:“领班有命令,小费不收。”

我进门去。

客人都在大厅里等着,等候领台。连酒吧也是满的。

巴尼可站在预定台前面。他跑步出来迎接我。“好极了,赖!你能赶来我真高兴!你的合伙人已经来了。我们在二楼给你们留了一张桌子。”

巴氏餐厅共有三层楼,还有电梯。

巴尼可亲自把我带到电梯口。

“希望你能忘了昨天晚上一点小的不愉快,赖。”他说。

电梯门打开,他跟我进电梯,按了二楼的钮。

电梯慢慢上升。

他解释道:“昨天晚上我太紧张了。事情一件件出来。在我仔细想一想之后,我非常欣赏你做事的原则。我想这一下一劳永逸了,不可能再受他威胁了。”

“昨晚你好像很不高兴。”我说。

“那是真的。”他承认。过了一会儿他说:“昨天而已。”

电梯停下,电梯门开启。巴尼可行礼如仪地把我导至一间很大的大厅。

沿了大餐厅周围的一圈是挂了垂帘的火车式卡座。中间约有二十张桌子。在卡座里的人不会有人打扰。在中间的部位吃饭,大家都看得到,有人故意喜欢炫耀,还故意要订在中间。

我们今天是来供大家观赏的。柯白莎和宓善楼早已众目昭彰了。

巴尼可像一回事地把我引到桌旁,站在椅子后,手扶椅背侍候我入座,而后自己退下去,走向电梯。

宓善楼警官自他的鸡尾酒杯向上望来。

柯白莎有礼貌地笑一笑。

宓善楼说:“哈啰,小不点儿。”

我笑一笑。“今晚怎么样,警官?”

“愉快,友善。”善楼笑着说,“只是肚子饿了。”

善楼把鸡尾酒杯举起。他说:“我不应该违规喝酒的。今晚我还要特勤值班,但是我饿死了,我中午都没吃东西。”

“我也没有。”白莎说。

我自己落坐。一位侍者过来,有礼地说:“先生,你们的菜色已由老板点好了。请问你要什么鸡尾酒……”

“曼哈顿好了。”我说。

侍者一下就把鸡尾酒送来了。我举杯,向柯白莎和宓善楼点头微笑。“为违规干杯。”我说。

他们举杯和我共饮。

一位侍者把一盘开胃菜放在桌上,鱼子,热的奶酪,洋芋片,另有一盆口味极佳的甜酱。

自此后一切程序进行很快。一位侍者带上一只银桶,里面是一瓶好的香槟。

宓善楼满意地笑着向后仰。他说,“这才是人生!小不点,你们替姓巴的干了一件什么样的案子?”

“没什么,”我说,“我替他交了一笔款。”

善楼的眼神露出了兴趣。“勒索吗?”他问。

“不是吧,他不过是无意介入的。我是为另外一个人工作,但是巴尼可很感激。”

“看得出他很感激。”善楼说,“你多找一些这种雇主,有饭吃不要忘了我呀。”

“当然,”我说,“少不了你的。”

突然他敏感起来,他说,“你手脚要干净噢!”

“我会尽量的。”

善楼恨恨地承认道:“你太聪明了。有时我想你聪明得过头了。”

“我可一点也没有伤害到你噢。”我告诉他。

善楼想一想,承认道:“没有。你的确没有伤害过我,甚至在好几件案子中对我不错,不过也把我吓得半死。你喜欢在薄冰上溜来溜去,还要拖着我走。目前,虽然你还没有让我泡水,但是脚下的冰可裂得咯吱咯吱的。”

我不去和他争辩,反正这是个社交场合。我啜饮着我的鸡尾酒,什么话也不说。

晚宴依正常速度前进。龙虾盅的虾肉嫩而多汁;洋葱汤;色拉又鲜脆,又留香;之后就是牛排。香槟像水一样向下灌。

牛排的烤制是大师之作。菲利牛排足有两寸半厚。外面有条状的烤烧痕,里面是三分熟的肉,全部透着红色,看得出是炭烤的。

牛排刀快得厉害,切过去既不伤害肌肉纤维,也不会把牛排里的肉汁挤出来。牛排又是那么的多汁,二、三刀切下去,盘子底红红的牛排汁水已经铺了一层。

白莎旁若无人地把烤的面包沾起大蒜汁来吃。过了一下我们也仿着她样照办。

另外还有烤的洋芋,由于我们不断的加倒,香槟的汽泡一直满到了香槟杯的边沿。

白莎和善楼开始感到愉快了。

我自己并没有感到不好,只是我努力控制自己,不使过分。这顿饭不一定很容易吃。我不喜欢。

白莎和善楼两个人,每次眼神相遇都会心地微笑。这两个固执、斤斤较量的斗士,今天与世无争,而且他们肆无忌惮,要全世界都知道他们不在乎。

我保持沉默,也不混进他们的对话里去。

我们的桌子是被安排在大厅正中央的。厅里每一个人都可以见到我们,也知道我们在大吃大喝……每一个人都可以见到,除了在卡座后的人。

卡座多半为成双成对的人所设,这些人言行谨慎,由侍者带路进去,一旦进入,侍者立即将布帘放下,非必要绝不打扰。

比起大厅中央灯光辉煌,大厅边缘是阴暗的一面,而我们是在照明最亮的部分。

餐厅生意兴隆。大厅里每一桌都是满的。好几桌都是大大有名的人物,其中一位是专栏作家尹科林。

一位侍者来到桌旁,说:“赖先生,你能接一个电话吗?电话中的人说是生死攸关的大事。”

我向同桌两位道声歉,站起来。

白莎和警官几乎没有注意到我离开。

我跟了侍者来到大厅外走道上的电话旁。

我拿起话机说:“哈啰。”

一个紧张而做作的声音说:“这是设好的一个圈套!你不要走进去呀!要当心呀!是个陷阱。”

“什么呀?”我说。

“别太老实,有人在害你呀!”

对方把电话挂上了。

我花了点时间问餐厅的接线生,试查电话来源,没有结果。

过了半晌,我就自己摸索向回跑。

一个高挑儿身材的女侍者身影,出现在大厅较暗部分。她用娴熟的手法托着餐盘自对面走来。大餐盘的一部分托在她右手手掌上,一部分靠在她右肩上。她的身材真是令人赞叹。

我正好挡住了她的路。

她无助地环顾四周。我背后是一个挂着布帘的卡座,布帘有个一、二寸的缝隙。我只好退进卡座不到半个身体,让点路给她。

她给我一个有如拥抱的一瞥,以示感谢。她说:“你真好,谢了。”

我没有回头看看卡座里有没有人,不过我还是背着脸说:“对不起,我只是让路给女侍者。”

女侍者经过我前面,我回到我们自己的桌去。白莎在说话。宓善楼红着脸,我坐下去,他只是看了我一眼。

另一位女侍者走进十三号卡座。十三号卡座就是我退进去过半步的卡座。她托着一个餐盘,里面是糖醋排骨、米饭、面点等中式晚餐。

她推开布帘时,我正好看到她。

她向内看了好一会儿,然后退后半步。

突然她尖声大叫,充满恐怖的大叫。

然后,她双膝一软倒下来,一餐盘的碗、碟、盅、盆稀哩哗啦摔破在地上,那声音和她的大叫一样惊人。

卡座的布帘恢复原位。

全厅突然鸦雀无声。客人互相对望,又看向倒地的女侍。一个人跳起来,奔向那女侍者。他弯身向她。

领班的不知从什么地方突然钻出来。绕过倒在地上的女侍及摔烂的中菜,分开布帘,向里看去。

宓善楼看向我问:“你在那边和女侍者搞什么鬼?”

“什么也没有呀。”我说。

“你在吃人家豆腐,我看到的。”

“那不是那个卡座,也不是那个女侍。”我说。

领班的突然自卡座出来开始奔跑。他大喊:“杀死人啦!谋杀呀!”突然他自己觉得失态了,停下来。

宓警官突然把椅子向后一推,站起来向出口,快速溜走了。

“怎么回事呀?”白莎问。

摔掉餐盘的女侍者慢慢地站起来了,自己走向厨房,把破餐具和食品留在地上。

大厅里的就餐者立即做出两种反应,一种是非常好奇,要探个究量……是夫妇间来用餐的;一种是立即开溜,从现场消失……这种人大部分是男的年龄比女的大得多。

有些人把未吃完的食品和约估的现钞留在桌上。有的趁机开溜,管他回不回账。这样大一批人同时奔窜,侍者是怎么也拦不过来的。

我看向白莎。

白莎说了一句她最常用的口头禅:“他奶奶的。”

“还留在这里,想别人当你是证人来讯问你呀?”我问。

白莎胀红脸问:“这算什么笑话。”她硬如钻石的小猪眼因为喝多了酒精,水汪汪的。

“你想宓善楼为什么火烧屁股溜掉,那样快?”我问。

白莎翻着双眼珠无声地问我。

我说:“想想头条新闻:‘警探鼻下发生谋杀案’。”

“这个想法有可能。”白莎说。

我告诉她说:“有那么一天,宓善楼站上证人席。律师连续发问:他面朝哪一面坐的?他看到点什么?他为什么见不到更多?谁进入那卡座了?谁出来了?最最难堪的问题出来了:‘警官,你喝了多少酒呀?’

“假如他说看到东西了,地方检察官会给他一大堆诘问。假如他说什么也没见到,地检官会问他,如果没有喝酒,他会不会有可能见到东西?”

柯白莎急着想站起来,两只手把椅子撑得咯咯响。

“唐诺,我们也快点走。”她说。

“走喽!”我说。

所有匆忙离开餐厅的人,都挤在餐厅前的人行道上,大家在挥舞着手中的停车券,要求快速服务。

我一眼看到替我停车的人。

他说:“赖先生,请等一下。”

我摇摇头对他说:“马上要。”一面塞给他五元钱。

他看看钞票,把牙齿露出来,笑道:“马上给。”

几乎立即我拿到了车子,我想服侍白莎进车。

“去他的礼貌!还不给我快点爬进驾驶座去,好早点滚蛋。”白莎生气地说。

我们快速离开,我送白莎回她的公寓。她不声不响地在想心事。

“我想我们最好离开这里到别的城去办几天案。”我说。

“我们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她问。

“自然没有。”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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