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车在轻快的音乐声中朝机场驶去。

丁锦枫依然是归时装束,只是在她的身旁多了送行的余海和童焱。这时,她转眸打量着余海,发出由衷的赞叹:“余先生,真没想到,在短短的数天当中,您和您的部下竟破了这么一桩毫无头绪的疑难大案!”

童焱也在一旁痛苦插言:“是呀,我怎么也没料到凶手竟是于晓刚……”

“这还得从丁女士归来时说起呀!”余海拿出一支烟正欲点火,看看童焱,又望了望丁锦枫,忙将香烟又收进了西装兜内。“您在回到南湖后突然改变了原准备只是回国看望的想法,而促使您这想法改变的原因是了解了童老与花月仙之间的冷漠关系。那么,他们当中的一些细节和内情您在海外绝不可能详知。于是,我们调查了您回到南湖后所接触过的对象……除童先生外,您第一个接触谈话的便是出租小车司机。按照这个分析和推理,我们将那天去过机场的小车都进行了调查,终于发现于晓刚那天代他的朋友开车去过——这一点,后来我在京剧团团长杨明华家也得到了证实:司机们也在利用各种门道捞外快。当时,您乘的恰好是于晓刚代人开的那辆‘的士’。他当然最了解这一切内幕。第二……”余海突然迟疑地看了童焱一眼,顿住不说了。

“没关系,往下说吧。”童焱敏感地说,“现在也都不是什么秘密了。”

“听说童老患病,我去医院查看了他的病历,也找主治大夫了解过,”余海委婉地往下说,“发现童老患有……男性不育症。”

“那偶然发现真使我吃惊!”童焱尴尬而痛苦地接口说,“我才追问花月仙,知道了她和于玉朋那一幕往事。原来我不敢相信,以为她在运动中瞎说的……”他深深叹了口气,“好吧,小余,这都是公开的秘密啦,你往下说吧。”

余海接着说:“从这以后,我对童晓燕、于玉朋、于晓刚之间的关系有了新的认识——即童晓燕的生父不用说定是于玉朋,而于晓刚便是童晓燕的同父异母弟弟了——何况,于玉朋还有意识地让儿子的名字用了一个晓字呢,这在他们之间绝不会是巧合,当时,花月仙苦于不能与于玉朋成婚,而又无法拿掉已经怀上的孩子,这才不得已匆忙与童老成婚——因为童老对前妻那一片痴情感动了她,使她觉得至少还能找上一位可依赖的好丈夫。没想到……”

车内一片沉寂,惟有丁锦枫轻轻的啜泣声。

少顷,余海继续说,“一场‘文化大革命’,将他们的悲剧推向了高潮。花月仙在高压和折磨中,精神极度崩溃,她万般无奈地说出了与于玉朋的那段往事……而于玉朋那婚后不久正怀着身孕的妻子却受不了这种刺激,终于在早产大出血后死去。从此于玉朋带着于晓刚相依为命,让儿子在孤寂中慢慢长大了。后来,于玉朋终于将一切告诉了已近成年的儿子。自小从未尝过母爱、甚至女性爱抚的于晓刚得知就在自己楼上还住着一位同父的姐姐后,真是既高兴又激动,他将自己对女性的爱恋全都悄悄倾注在这位温顺、漂亮的姐姐身上。也许,这便是心理学家们说的那种‘恋母情结’吧——他只是为了不使童晓燕在童老面前有所流露,才好不容易将这秘密保住。”

“花老对女儿的严厉和那种变态了的不满作为,全被于晓刚在想像中扩大化了——楼上有不断的骂声和吵声传入他的耳鼓。他恨死这个折磨他的姐姐、而又使自己的父亲陷入不幸的女人。同时,他还在心底里认为,花月仙是自己的杀母仇敌!正因为她在‘文革’中的招供,才使自己的生母因气愤、惊异而惨死产床。在他的心目中,一年的抚育,无法抵消这些仇恨。但他却同情和感激童老——是您,给了童晓燕足够的父爱,才使她感到家庭的温暖。后来,他从楼上的吵架声中得知了童晓燕与吕清君的感情纠葛,他在盲目同情当中逐渐动了杀机。而后,他在一次与童晓燕一道去医研所的实验室寻找童老时窃得了氰化钾。”

“而最终促使他下决心行动的却是由于您……”

“我?!”丁锦枫又是骇然大惊,继而似明白了什么似地长叹了一声。

“是的,”余海望着此刻面露愧疚、痛苦的丁锦执,缓缓往下说,“你的突然回归使他产生了一系列的希望:倘使您与童老能破镜重圆、外出定居的话,那么也可将童晓燕弄出国去,吕清君自然也会有出国的门路。而事实上,他将您的宾馆地址给了吕清君,希望他去找您陈叙这一切并取得帮助。到那时,他们便可不受约束地在国外成婚了。他认为这样不仅解除了姐姐的痛苦,到时还可姐弟相认,跟着也将自己弄出国去。圆了自己那梦寐以求的出国美梦……”

“唉!”丁锦槻感喟颇深地摇了摇头,“身在异乡为异客,他哪里知道客居异乡的滋味……”

“这就是他的一个自认为既报仇,又利人利己的作案目的了。”

“当我们综合了各种可能的犯罪动机之后,我一直在寻找这位大幕后的凶手。联想以上那些,我们认定,只有他这位局外人在诸位的复杂关系中却有着某种意想不到的中心地位——他了解你们任何一方的秘密和关联。只是万万没想到吕清君的父亲吕明竟是您二位的情场‘敌手’”余海打趣了一句,又立即接着往下说,“同时,他又在那晚去过后台,而出事后又有意离开现场……就这样,这位幕后的,看来与本案全然无关的凶手终于被我们死死瞅住了。”余海看看表,准备结束自己冗长的介绍,便简要地说,“其中很多细节你们都已经知道了喽。”

“那么,”童焱仍不明白地问,“这些作案动机同样的也可用在他的父亲于玉朋身上啊?”

“不错,”余海点点头,只好再接下去说,“可于晓刚恰恰也在这个问题上被我们抓住了破绽。他为了案发后使我们不怀疑他的父亲,他故意在上午匆忙找了一家开歌厅的朋友,让打幻灯的小谭当晚去歌厅唱歌赚一笔外快,自己却跟小谭说好事做到底,让他父亲帮忙打半场幻灯。就这样,于玉朋那晚就被死死地钉在幻灯机旁,再加上于晓刚又有意识地嘱咐父亲的徒弟死跟着师傅一起关照那位演出的小兄弟。这一切,便都成为于玉朋没有作案时间的铁证。”

“哦……”童焱这才恍然大悟地释了疑。

余海说得兴起,索性将谜底全抛给他们:“而就在这个时间问题上,于晓刚自己却露出了大的破绽。尽管他说发案之前,他一直在外,还故意造成要车送人去医院急改而找不到司机的假象。而我却在演职员们所写下的案发前所看见的人员名单中不经心地发现了他,这引起了我的特殊警惕——就因为他的反复强调不在现场!”

“因为童晓燕的关系,他认识了吕清君,还成为他们的秘密信使,当然也就见过林卫红了。当晚,他发现林卫红也在剧场并发现了吕清君和童晓燕的身影。他担心这会在吕清君家引起轩然大波并危及姐姐的名声。于是,他又自作聪明地去找了高放。”

“高放原来在剧团时,因跟他父亲也学过一些小生戏,和于晓刚的关系也就不错。一次,串高放缠着要他趁天黑在公路上教他驾驶摩托时,就在于晓刚的惊呼声中和眼皮底下高放驾车撞了人,造成严重的交通事故。后来,他跪求于晓刚看在哥儿们份上,帮他保守秘密。这,也就成了于晓刚心目中的有力把柄和武器。”

“后来,当高放写那张关于剧团语言功能特强的人员名单时,毫无防范地写上了于晓刚的名字。也许,由于出于艺术世家的缘故吧,于晓刚仍拥有不错的演员天赋,只由于于玉朋心灰,才没让他学戏。而语言天赋便成了于晓刚搞恶作剧的本领。为此,也多次学舌、嘲弄过他看不起的杨明华。而打给丁博士的那个电话除了拥有能将南湖土语学得微妙微肖的本领外,还得是真正了解内情,真心关心童晓燕的知情人。您们想,除了他,还有谁呢?再加上胁迫高放自首出面澄清吕清君杀人嫌疑一事,这也足以证明这幕后的关心者非他莫属了。怎么样?谜底一揭开,也就不复杂哦。”余海谦虚地结束了自己的介绍。

“啊,还是这样!”童焱和丁锦枫听得又惊又敬。

片刻过后,余海突兀一声长叹说:“于晓刚的犯罪,涉及人性——这个既是缺点又是优点的古老话题。为此,我也特别希望于晓刚来投案自首,看能否判成死缓……”

丁锦枫眼角闪动着泪花,黯然叹息道:“早知这样,也许我不该回国……”

“不!”余海忙安慰丁锦枫,“这一切并非因为您的回归而造成。您怀着美好的愿望回来探望阔别已久的故土,这责任并不在您。”他略作停顿,而后又深有感触地叹道,“我们的某些年青人太狭隘,太无知!他们总将历史造成的恩恩怨怨归罪于个人,这是极端错误和不公正的。其实,花月仙本人才是最大的牺牲品。因为种种的不幸,她在长期的压抑和无法自拔中产生了变态心理,而于晓刚却简单地将这一切全归罪于这个可怜的女人。因此,他才自作聪明地犯下了这杀人的弥天大罪。”“真使人难以相信和接受……”片刻过后,丁锦枫伤感地说起了另一个看似与案情无关的话题,“表妹在事业上兢兢业业地奋斗了终生,也取得了非凡的成就。却万没想到她……她将自己的生活之路,竟谱成了一曲令人断肠的明星悲歌……”此时此刻,说到这动情之处,对花月仙第一次露出种诚挚亲情的丁锦极不禁悲从中来,只见两颗大大的泪珠竟顺着那张白皙的面容悄然滚落。

车内气氛,顿变得沉闷而充满哀伤。

童焱也痛苦万分地斜依在车座上,半晌未见说话。余海见状,忙宽慰二人说:“这人生悲剧的造成,既有社会因素在内,但也不能排除她性格的弱点。不过,无论如何,在喜爱她的观众心目中,她依然是颗为艺术事业而闪光发热的明星。她所塑造的一系列艺术形象,会活在许多观众的心目之中。死者既已长逝,我们就忘了她的那些恩怨是非吧。用句时髦话说,一切朝前看!”

“当然,只能这样喽!”丁锦枫也不愿再勾起童焱的痛苦,忙敛泪附合着答道。

余海见车内气氛总算有所转换,忙换个话题,关切地朝丁锦枫发问:“丁博士,您对今后的安排呢?当然——”他含笑悄瞥童焱一眼,热情地补充说,“祖国是热烈欢迎您这种医学人才回来为‘四化’出力的!”

丁锦枫出人意外地点了点头:“这次回国使我重新认识了祖国和我们的政府。说实话,由于受到某些宣传的影响,我将一切都想像得多么可怕!自从表妹——”她再一次对花月仙流露出某种亲人的感情,“出事后,我吓得欲哭不敢,真怕将我和他——”他指了指童焱,“都当成杀人凶手呢。谁知你们这么一丝不苟地快速破了案。不错,祖国的确在前进。像我们余先生这样年轻有为的新一代正在走向各级领导岗位。看来,国家大有希望。我嘛……”她偷瞥童焱一眼,既含情、又坚定地说:“这次出国稍事料理后,便回来,按你们说的那样,将余力献给‘四化’吧。”

“哦?!”童焱颇感意外地看了看丁锦枫。叉转眸朝余海送去感激的目光,“我准备将这一切全告诉晓燕。”他令人意外地骤转话锋,“老于已经失掉了一个儿子,现在,也该将这女儿还给他啦。”

“你?”余海和丁锦枧都大感意外地望定童焱,一时间,竟怔住了。

“以后,你回国了,更好”童焱低垂着泪水盈盈的双目,结结巴巴地轻吐衷言,“让我们一起将晚年耗在实验室中,为人类征服癌症而努力吧。”

“好哇,我也加入你们这支治癌队伍。”余海朗声笑道,“不同的是,我们专为挖掘社会的毒瘤而努力。”

“哈哈……”小车内,终于漾开了轻松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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