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段时间,他总感觉脑袋里蒙了一层雾。

他变得很难集中精神,只要被正午的太阳一晒,整个人就恍恍惚惚。

志郎原本以为持续的杀戮会让人变得麻木,没想到事到如今精神依然会受到重创。他已经数不清自己到底轧死了多少只猫,应该已经轻松突破两位数了吧。

“哟,香坂,状态如何?”

这时仲本突然靠过来搭话,他仍是一贯的活力十足。

“没什么特别,挺好的。”

志郎微笑着作答。这当然是谎话,事实上他已经无法投入工作,直到刚才为止只是盯着账单和文件发呆而已。他必须在下班前处理完这些资料,现在却提不起丝毫干劲。

“我说你啊……最近出了什么状况?”

仲本在旁边的空椅子坐下。

“出状况?没什么啊。”

难道跟他说自己遭遇了猫群的自杀袭击?就算说了,有谁信?若不是亲身经历,志郎自己也绝不会相信这种天方夜谭。

“就算你说什么也没有……这段时间,你看起来很反常。”

志郎故意装出不明所以的模样。仲本之所以突然有此一问,或许因为中午那会儿自己拒绝了他的进餐邀请?

没办法啊,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仲本选择的用餐地点,是距离公司有一小段路程的食堂,通常他们会跟同事们拼车过去,但志郎现在真的不想和任何人共乘一辆汽车。因为自己乘坐的汽车多半会遭到猫群的自杀袭击……

“而且你这段时间瘦得很厉害。”

“有吗?”

志郎继续装傻。他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两颊,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可能的确瘦了些吧。

就算消瘦也没什么奇怪。最近他几乎没怎么吃晚饭,威士忌倒灌得很勤。没办法,如果不把自己灌醉,根本就睡不了觉。

“还有,最近你每天出外勤回来之后都会洗车对吧?就这事情,昨天还惹得课长大发脾气,没说错吧?”

昨天,志郎耽误了来自客户的重要联络,惹得课长大发雷霆。至于为什么会耽误,就像仲本所说,他正在停车场洗车。

仲本的话提醒了志郎,他偷偷往课长所在的房间一角看去。课长一向反感属下在工作时间窃窃私语,现在倒没什么表示,这才叫奇怪。

再一瞧,课长看似正在研究什么文件,却不时往志郎这边偷瞄几眼,但他并未出言制止二人闲谈,反而若无其事地继续看手中的资料。原来如此,难怪仲本一反常态地管起闲事来,原来是课长的意思。你去看看那家伙在搞什么名堂——课长多半这么吩咐过吧。

“把业务车打理干净当然是好事,但也不用每天都洗,是吧?”

那有什么办法?这车每天都会轧死一两只猫,回来之后当然想尽快把轮胎上的血迹弄干净,像我这么做才是理所当然吧?

志郎当然只能在心里反驳,这些话他不可能说得出口。

这时,办公室里响起一阵电话铃声。今年刚进公司的女子拿起话筒,一番业务性的问候之后,她将电话转给了志郎。

“香坂先生,三号的外线。”

志郎向仲本使了使眼色,拿起桌上的听筒。仲本像美国人常做的那样,戏谑地耸耸肩。

“您好,我是香坂。”

“香坂吗?我是丽子的母亲。”

“咦?啊,岳母您好,前段时间多谢招待。”

志郎没料会接到客户之外的电话,赶紧中途切换了口吻。

“怎么了,有什么急事吗?”

志郎曾将自己的名片给过丽子父母,对方知道自己的办公电话并不奇怪,但挑这种时候打来电话,的确很不寻常。

“那孩子……丽子她,她出了车祸!”

“什么?”

志郎握紧话筒,一时哑口无言。

“我也不知道具体情况,不过你放心,命已经保住了,但那孩子伤得很重。”

“怎、怎么会出事……在什么地方?”

“就在你家附近。那孩子突然说想练习开车到你家,连我都吓了一跳呢。她还真顺利到了,是在回程途中迎面撞上了卡车……”

志郎不知何时已经站起身来,他的脑子猛地一热。

“在哪家医院?”

“市立R医院。请你尽快赶过来好吗……那孩子从刚才起就一直在叫你的名字。”

“我现在就过去!”

志郎挂上电话,一旁的仲本也惊讶地站了起来。

“女朋友出什么事了?”

“车祸。”

志郎已经顾不得礼仪,话没说完就大步向课长走去。课长似乎已经听出端倪,正一脸认真地看着他。

“你剩下的工作还有哪些?接下来由仲本代为处理,你可以下班了。希望对方没有大碍。”

志郎将下午预定拜访的客户信息交给仲本后,立刻飞奔而去。

他本打算在公司门口拦一辆出租,下一秒又打消了抬手的念头——在对面的人行道上,一只黑白的斑点猫赫然在目。

难道丽子也被它们……

志郎向车站一路狂奔。

志郎抵达市立R医院的大厅后,就见丽子的父亲正坐在吸烟区的长椅上,一口一口地抽着烟。

深町先生见志郎远远奔来,便带着一脸叫人心酸的疲惫,站起身来。

“岳父……丽子怎么样了?”

“还在重症监护室里头。抱歉啊,志郎……专程让你赶过来,但现在不接受探病,连我们做父母的也见不上她一面。”

听到“重症监护室”五个字,志郎才对残酷的现实有了实感。丽子的事故不是开玩笑,她真的出事了。

“伤得怎么样?”

“嗯,好歹捡回一条命。丽子得救了,这一点不会错。”

深町先生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间挤出话来,仿佛他并非为了回答志郎的提问,而是为了安慰自己。志郎也稍微放下心来,不管怎样命是保住了。

“可是啊,她的脚……车头被撞扁了,她的脚被夹在里头,伤得很重。”

“脚……左边还是右边?”

志郎已经无法顾及做父亲的痛苦心情,他紧紧抓着深町先生的手腕催促他说下去。

“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或许会把右脚切除……医生是这么说的。”

话只听到一半,志郎脑中就像录影快进一般掠过丽子的各种身影,其中有丽子躺在床铺间的模样,透过被子的缝隙就能窥见她的双腿。那样美丽修长的腿,竟然……

“明明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婚礼了……抱歉啊,志郎……”

深町先生仿佛断线的木偶一般,颓然坐回长椅。

志郎手里还提着公文包,就这么呆呆地站在原地,他的脑中一片空白,完全无法理解丽子遭遇的一切。

“岳父您别担心,婚礼往后挪多久都没关系……等丽子康复之后再举行不就好了。最起码,她能活着就好……能活着就好……”

这是现在志郎脑中唯一的念头——丽子能活着就好。

“你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志郎……”

不知何时,深町先生已经泪流满面。他握着志郎的手,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谢谢,谢谢你……

“可是丽子为什么会跟卡车正面撞上……对方司机打瞌睡了?”

“志郎啊,你说错了。她是在一处平缓的弯道出了事,违规越过中线的不是卡车司机,而是丽子。听医生说,丽子被送来医院时恢复了少许意识,她说,‘突然有猫跳出来……’”

这句话就像沙袋一般狠狠击中志郎的头颅。

“什么?请问您刚才,说了什么?”

“丽子她说,有猫突然蹿出来……而且是两三只一起……简直就像故意引她发生事故一样。”

深町先生的最后说了什么,已经无法传入志郎耳中。

果然……是它们干的!

不知不觉,志郎的手臂开始阵阵发抖。

果然应该杀了它们……国王和它的爪牙们,一个不留!

志郎强忍住狂吼的冲动,静静地站在原地。

三小时之后,志郎只身来到事发现场。

这条路好比神音镇的后门,志郎从这里往返过无数次。和镇里起伏的坡道相比,这条路的距离更长,坡度也更缓。恐怕丽子是对公寓附近的陡坡敬而远之,才选择了这条路线。

虽说这是一条弯道,但整体相当缓和,视野不差,路面也相当宽阔。除非行驶速度快得离谱,否则想在这一带发生事故都难。

志郎很快就找到了事发的具体位置。在道路一端附着着一片烟熏般的黑色污迹,出事时丽子的汽车多半起火了。

志郎在附近慢慢踱步,拼凑着丽子遭遇的惨剧。

事发现场已经进行了处理,但路面上还散布着一些挡风玻璃和车灯的碎片。发生了这等严重的碰撞,能保住性命已算是万幸。料想丽子在下坡时一定开得很慢,但上行的卡车应该没少踩油门。

丽子……实在太可怜了。

志郎在事故现场站定,想到躺在医院病床上痛苦不堪的丽子,眼泪就一个劲地往外涌,怎么也止不住。

接连蹿出的那些猫无疑正是国王的手下。单单一只或许不排除是偶然因素,但一口气蹦出了三四只,怎么想也不可能只是单纯的意外。

照丽子妈妈的话说,丽子今天去了自己的公寓。它们一定就在那时认出了丽子的汽车,而且它们知道,对志郎来说,丽子无疑是异常重要的存在。

混账东西……畜生!

志郎在心中怒吼的同时,脖颈间突然涌起一阵被注视的不适感。他向四周看,紧邻的公交车站对面正站着一只猫——是路易。

路易笔直地看着志郎,不知是否是错觉,它的眉眼间似乎带着一丝笑意。

志郎将手伸进大衣口袋里,紧紧握住催泪瓦斯的喷雾器。但他立刻改了主意,又将手收了回来。

你想攻击就尽管来吧……而我,一定亲手把你杀掉!

但路易并未靠近,志郎试探地迈出一步,它立刻转身向远处跑去,跑着跑着还不时回头张望,最终不知去向。

“你们这群畜生……我要把你们一个不留地杀光!”

志郎丝毫不在意路人疑惑的目光,一次又一次地吼叫着。

“绝对!把你们全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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