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春,晴天渐比阴天多。

天气升温这一天,来青杏堂看诊的病人也比平常更多。

温岭远给今天的最后一个病人开完药方,交给实习生医生去抓药,自己到休息室去,倒了一杯水。

池小园突然举着手机走进来,语气兴奋:“温叔叔,下周末我要请假出去玩!”

池小园的出勤,温岭远并没有抓得很严,只是她本身很自律,交际范围也狭窄,所以上班下班的时间,她多半都是待在青杏堂。

温岭远准假,笑问:“怎么突然愿意出去玩了?”

“我爱豆要在崇城办生日会,我刚刚跟樨樨约好了,要一起去看。”

温岭远是记得池小园有个很喜欢的小明星,前年冬天,宁樨常在青杏堂自习的时候,她们两个经常凑在一起叽叽喳喳聊关于那个小明星的资讯。

“什么时候去?机票和酒店订好了吗?”

“还没有,我还没买票呢。”池小园在他身旁坐下,反反复复刷着购票界面,“樨樨想让我跟她一起买前排,但是前排的票要3888一张……”

“生日会,你又好不容易去一次,就买前排吧,我帮你出。”说着拿出手机来,给小园转了八千块钱,“剩下的拿去订酒店和机票。”

池小园喜滋滋地接受转账,给他发了一个“谢谢爸爸”的表情包。

温岭远:“……”他始终无法理解年轻人动不动就可以叫“爸爸”的网络文化。

到了第二周,池小园网购的包裹都到了,这是她准备去参加生日会的全部行头。

小偶像的生日会在周六晚上,早上从南城出发,时间很充裕。

池小园周六起得很早,拖着小号行李箱,准备到青杏堂去跟温岭远打一声招呼再走。

温岭远已经起床了,且穿戴整齐,一副要出门的架势,看见她了,立马说道:“我也要去一趟崇城,你坐我车去。”

小园愣一下,“……啊?”

温岭远一边看休息室的值班表,一边跟她解释:“爷爷托人弄到一些医学古籍,叫我过去运回来,顺便请帮忙的人吃饭。”

不用车转车地辗转奔忙,小园当然求之不得,而且十分庆幸自己买的是高铁票,不会损失太多退票手续费。

车子开上高速公路,池小园想起来要跟宁樨更新自己的行程。

结果字还没有打完,宁樨那边“咻”的一声发了一条语音过来。

池小园点开听,宁樨说:“小园小园,我上午有事,要去帮人拍一组照片。我把下了高铁之后怎么走的路线图发给你,或者你也可以直接打车,我给你报销。你下车之后给我打个电话,如果我还没结束的话,你就直接去学校里找我拿我家的钥匙,然后先去我家休息。”

池小园把对话框里的没打完的字删掉,发了一句“好的”。

宁樨发过来一张地图APP公交路线导航的截图,又发了几个哭脸的表情,说道:“抱歉抱歉,不能去高铁站接你。”

小园说没事,宁樨回复道:“那我先去忙了,有事的话,你给我打电话。”

语音是功放的,所以温岭远也听到了,问她:“你不住酒店?”

“樨樨在学校外面租了一套房子,叫我跟她一起去住。”

算上坐地铁、排队安检和候车,自驾去崇城,并不比坐高铁多花费太长时间。

到达崇城,是在上午十一点,池小园给宁樨打了一个电话,得知她还在学校拍照,就让温岭远直接把车开去学校。

崇城传媒大学的校园很小,步道旁的树林里,一些桃花已经开了,远望是环绕漂浮的一团一团粉红云朵。

宁樨拍照的地点,在学校的老图书馆,并不难找,找一个同学问过路,顺着走过去就看见。

一栋帕拉迪奥式的白色建筑,掩映在露出新绿的鹅掌楸和白麻栎树之间,兼具文艺复兴风格和现代对称美学的欧式建筑,因此并不会显得突兀。

毫无疑问,这里一定是一处拍照圣地。

走近一些,远远就看见了宁樨。

这个时候,池小园才知道自己理解错了,她的“拍照”,不是以摄影师的身份,而是以模特的身份。

主题或许与轻婚纱风格的礼服有关,宁樨穿着一条白色纱裙,手里一束浅粉、嫩绿和白色间杂的花束,低着头随意走过鹅掌楸下新碧的草地,薄纱裙摆随动作起落,轻盈如同拖曳一丛云雾。阳光自叶间落,恰如其分地在她身上制造明与暗的界限。

没有人叫她停下来摆动作,可能是想要抓拍出最自然的神态,和与光影最和谐的互动。

只有按快门的咔嚓声。

温岭远愣了一下。

他没有第一眼就十分肯定那就是宁樨,直到她从草地这头走向那头,都要走出取景的范围,她停下来,转头笑说:“可以了吗!”

她笑起来,他才认出来,确实是她。

摄影师笑说:“要不再走一遍?”

“再走我就真的不会走路了!”

“好了好了,逗你玩的。可以了可以了,你站到树下面去,我再拍几个特写镜头,咱们今天就收工!”

听见这句话,池小园和温岭远都默契没有去打扰。

池小园掏出手机来,想给她拍一张,变焦之后画质渣到不行,遂就放弃,只是情不自禁地感叹一句:“樨樨真好看啊。”

是啊,她什么时候,已经可以把裙子穿得这样好看。温岭远想到最早所见的那个宁樨,总穿宽松卫衣和牛仔裤,一双穿到不太干净的帆布鞋,别扭地不知道怎么确认自己的定位。

“好!可以了!辛苦辛苦!”

立即有人走上去,给宁樨递上矿泉水。宁樨把手里的花束给出去,拿着水瓶,拧开,插着腰放松喝水,往前看的时候,一口呛住。

不知道池小园是什么时候到的,更不知道的是,她身边为什么站着一个……温岭远?

那时候许下雄心壮志,一定要等拟定充分的作战计划之后,再和温岭远联系,引诱他一步一步上钩。

然后,就在她纠结这个计划到底应该是怎样的,纠结到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打电话的冲动消退,变成怎么也不敢的近乡情怯,也没有拿出什么纲领性的方针的时候,温岭远突然就出现了。

就像才背了一个abandon,就要去考四级。

池小园把手挥起来跟她打招呼。

她咳嗽几声,又赶紧放下插在腰上的手,看着他们两个人朝着她走过来,脑子里突然乱得不行,一会在想还好自己现在穿得很好看,一会儿又在想,相机吃妆,所以妆化得有些浓,正常情况下看会不会显得不自然。

……所以池小园为什么不告诉她温岭远也会来啊!

助手们开始收拾器材和道具,宁樨身上的衣服也要回收,因此她只是简单打过招呼,没有和两个人寒暄,拿上自己装衣服的袋子,往洗手间去。

她拆掉了配合服装做的发型,把头发随意帮成一个丸子头,换回自己的衣服,纯色白T和牛仔裤,外面套一件紫芋色的毛衣开衫。

把衣服归还,再跟今天拍照的摄影师和工作人员道别,宁樨这才招呼池小园和温岭远,“你们饿不饿?先把行李放一下,然后我们去吃饭?”

带着他们往校外走,宁樨问:“温叔叔……是专门送你过来的?”

“不是不是,他来崇城办点事,我顺便蹭他的车。”

“你跟我说你坐高铁。”

“今天早上临时改的计划嘛,没来得及跟你说。”

“那说好的明天下午回去……”

池小园笑说:“放心放心,温叔叔说会等我,明天我也可以陪你玩。”

宁樨实在忍不住,她觉得自己必须要看温岭远一眼,于是笑一下,抬起头问:“开……”

根本没有预料到温岭远正在注视她,于是这一下对视仿佛是在自投罗网。

她又开始担心自己妆容会不会太重,还没将他看清楚,就立即慌不择路地别过了目光,非常生硬地接起方才的询问,“开了几个小时?路上累不累?”

温岭远微笑说:“还好。”

他语气温和,但音色并不是绵软的,而是十分清朗。

池小园关心起她方才拍的那组照片,“是在拍写真吗?”

“我社团里有个学长,给一个网店当专属摄影师。他们有个模特,家里出事,昨天晚上回老家了,今天的拍摄约不到合适的人,时间又不能改期,就拉我临时顶替……”说着,宁樨顿一下,“我突然想到,不如明天我给你拍照?”

“可我不上镜。”

“我会负责把你拍好看的。”

她这样说,池小园隐隐期待起来,“那我的照片,你就不要发微博了。”

“朋友圈能发?”

“朋友圈可以。”

宁樨住的地方很近,在校门口坐上温岭远的车,开过去五分钟就能到。

她已经有点不记得上一次坐这部车是什么时候,车里还是有那种熟悉的,洁净的香味。

到小区里面停了车,温岭远从后备箱卸下池小园的行李箱,“你自己提得动的话,我就在车里等你们。”

宁樨说:“上去等吧,我想卸一下妆,可能要花一点时间。”

宁樨随身背一只黑色的小包,里面口红、门卡、校园卡都堆在一起,她摸了好几下,才找出来钥匙。

庆幸自己没有犯懒,昨天喊阿姨来打扫过卫生,不然,是绝对不敢让温岭远进屋的。

她记得之前买的那双男式拖鞋没有扔,翻柜子果然还在里面,拿出来给温岭远穿,小园则穿给苏雨浓准备的那双。

“你们坐一下,我先去卸妆,她们给我黏的这个睫毛太长了……”没来得及卸下小包,直接跑进厕所。

温岭远在沙发上坐下,这座深棕色的沙发,无论是颜色还是坐感,都和他放在青杏堂二楼那一座很像,因此他坐上去的瞬间有一下恍惚。

然后,环视这间屋子,他又产生了更多的既视感,茶几的颜色,置物架的材质,餐桌的形状……

浴室里传来宁樨的声音:“小园,冰箱里有喝的,你自己拿,也帮我给温叔叔拿一瓶。”

小园拖长声音说“好”。

池小园去厨房,打开冰箱门,问温岭远:“纯净水、清柠水、肥宅快乐水,温叔叔你要喝什么?”

“纯净水就可以。”

池小园自己拿了一瓶沁柠水,递给温岭远的时候,她往茶几下面看了一下,“……咦?这个地毯,好像和你二楼的那个是同款?”

温岭远低下目光看一眼。

十分钟后,宁樨卸完妆。

小园听见她出来,忙说:“我要用一下洗手间!”

宁樨还没有做好和温岭远独处的准备,在池小园关上厕所门之后,她在那个拐角的地方站了一下才走出来。

温岭远没有坐在沙发上,站在置物架前面。

他穿一件白色上衣,浅灰色宽松针织外套。质地轻柔的面料,会让他这个人看起来也更柔和,更可接近。

然而,这回宁樨少有的没有盯着他衿贵清俊的五官多看两眼,她觉得自己热血涌上面颊,没办法理智思考。

因为他正在看着他送给她的那副小画,它被摆在,置物架正中、最显眼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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