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儿子为他复仇,”米克说,“这完全不是帕迪·法雷利这种人所应得的。”

“看来这个儿子在他年轻的生命时光里也并未让自己身上覆盖着荣光。”

“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好吧,再说一遍他妈叫什么名字。”

“伊丽莎白·道林。”

“这些年来我认得一大堆姓道林的,但想不起有叫伊丽莎白的。”

“布朗克斯那位女士叫她贝蒂·安,小孩出生时她住在那里,之前可能也是,或那附近。”

“我很好奇帕迪是怎么搭上她的,可能是某个舞会吧,这是典型结交爱尔兰女孩的方式,周六晚上的舞会。”他眼里闪一抹光亮,“我不认识她,我也不相信她认识我,但她一定知道我这个人,而且知道是我把帕迪从她和他两个人的生命中给弄走的,如果这头母牛还有点脑子的话,她应该为我赐给她的恩惠而合掌感谢上帝,但她却把帕迪说成英雄,把我说成恶魔,然后养大小孩来杀我。”

“我想杀人一直是他的嗜好,”我说,“他毫无理由地杀了便利商店里那些人,这只能归结为一种狂热,杀那些人可得花点时间,这在相当程度上提高了他被抓的几率。他杀这些人,只因为他好杀成性。”

“杀肯尼和麦卡特尼也是这样。”

“同样的还有他监狱里结交的那个越南佬在你酒吧里开枪扫射,以及他另一名狱中好友这样扔炸弹。月亮的真名是弗吉尔·加夫特,因两桩杀人重罪被通缉,他之所以被送进阿提加正是因为这个。”

“从监狱里真可以学到不少东西。”

“人人都是,”我说,“某些人学到如何在法律之下生活,其他人则学到违反法律好处多多。”

“我相信,警方已经知道在中餐馆开枪的就是奇尔顿·珀维斯,”我说,“他们的途径跟我差不多,传闻满街都是,最后一个有警徽的人从他的某个线民那里得到了消息。还有我相信他们也去找了珀维斯,发现了他横尸在塔普斯科特街自己的房间里,除非谁先一步发现他的尸体,警方在太平间找到他。”

“这是他们找上你的原因?”

“正是,”我说,“如果说他们还不知道珀维斯就是凶手,那他的死只是普通一件杀人案而已,黑人之间的,与毒品有关的,两个人相互开枪,活着的溜走了等等。但现在他们找到一个有杀珀维斯动机的人。”

“就是你吧。”

“他们还发现了一道血迹,”我说,“因此推论是我和珀维斯相互开枪,我逃离了现场。我敢打赌他们一定彻查过医院。我还敢打赌威斯特出示他那张搜查证时,一定以为我就躺在床上束手就擒。这一招不成,他转而希望找出那把点三八,能符合他们从珀维斯身上挖出来的弹头。”

“他们真的查到你会怎么样?”

“现在我还没工夫担心这些,有趣的是,现场那些血迹反倒有可能让我脱罪,因为我和珀维斯相互开枪时,我身上连皮都没有擦破,他们更不可能从TJ的血里找到与我相配的DNA。当然,如果他们比对血液的对象是TJ,呃,那又另当别论了。他们是有可能想到这个,但我还是认为不至于。”

“我想我们是在开往布朗克斯。”

“你这一身侦探技艺似乎也有不灵的时候,”他说,“我们都快到了。”

“到底是去哪里?”

“佩里街。”

“汤姆家。”

他点头,“你还记得我们让他在这里下车吧,葛洛根出了伤脑筋的事情之后。”

这里所谓伤脑筋的事情,完全是爱尔兰式的。在美国,伤脑筋是小孩子学代数时发生的事,但在爱尔兰,那就比较戏剧性了。

我说:“是因为你打电话找不到他?”

“他是关在老太太家足不出户的人,有间房间和厨房就够了,晚上还可以到客厅看电视,吃饭也在那里,早餐和晚餐,如果他吃了的话。”

“所以呢?”

“电话是房东老太太的,”他说,“她总是待在家里接电话,但今天我每一次打都没人接。”

“她会不会外出?”

“从不,她有关节炎,而且非常严重,因此她哪儿也不去。”

“如果她想到市场买点东西呢?”

“她打电话给街角小店,他们会送过来,或者汤姆替她跑腿。”

“那总得有个原因吧。”

“我担心有,”他说,“而且我担心我知道原因是什么。”

我没作声,他在一处红灯前停车,看看左右两边,发动车子闯了过去。我努力不去想象,如果不巧被警察拦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他说:“我有个预感。”

“我也是。”

“我一定跟你说过我妈妈的话。”

“说你有第六感。”

“她的说法叫第二种视觉,但第六感也好,第二种视觉也罢,我想大概指的是同一种东西吧。我就是从她那儿遗传来的,我弟弟丹尼斯被派去越南时,我们两个都知道这是我们见他的最后一面了。”

“这就是你们的第二种视觉?”

“我还没说完呢。”

“抱歉。”

“有一天她把我叫过去。米克,她说,我昨天夜里看到你弟弟了,穿一身白衣。我一听脸就白了,因为那天早上我也听见丹尼斯的声音。我很好,米克,他这么说。你不必担心我,他又说。不是那天,是第二天,我妈就接到电报了。”

我听得全身一阵发冷。我也会出现预感,我的工作经验让我学会得相信它,只是我不会因为这样而不出去敲人家的大门。我相信直觉,同时在一定程度上,我也知道这不是我的心智所可以理解的。但这样的故事仍让我浑身发冷。

“在我打电话到他家时,我就有种预感,在第一响而没人接电话之前。”

“我想这个感觉现在还没消失。”

“是的。”

“但你还是耐心等着先联络到我,才到这里来。”

“先联络你或者安迪。你是我第一个找到的人,但你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不自己直接过来,”他沉默了半晌,“说起来有点丢人,”他说,“我很怕我会发现什么,或者应该说,我害怕我知道我会发现的东西,我不想一个人过来。”

“你带了枪吗?”

“你给了我两把,”我说,“全带在身上了。”

“她把枪藏到警察找不到的地方,真是太机灵了,是地下室吗?”

“我们有个杂物箱放在那里,就算他们知道有这个东西存在,我也不认为他们的搜查证有权打开放在那里的箱子。”

“哦,她真是个聪明的女士,”他说,“脑筋动得可真快。”

“你知道的还不到一半。”我说,把她有关*69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他。

“原来如此,所以她才把电话给拿起来。他们在应答机留了话是吗?是老帕迪的儿子亲口留的吗?”

“我不认为是这样,声音听来很熟悉,我会猜是被我抢了枪的那个人,唐尼·斯卡佐,应该是。”

“从贝森赫斯特来的,是吗?又一个只听过没去过的地方。”

“但我很可能听过道林的声音,”我说,告诉他我出来之前打的最后一个电话,里面说“喂”的是个柔软的声音,这个声音还跟旁边某人说话,而对方没有声音。

“你不会想到他居然会有个柔软的声音。”

“不会的,奇怪的是他的声音我感觉很耳熟,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听过他说话?”

“我甚至很怀疑我到底有没有听过。我真希望这个声音能多说两句,因为里面有某种我说不上来的熟悉感,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或为什么,除了只是听起来像爱尔兰人这部分。”

“爱尔兰人。”他说。

“这是爱尔兰土腔一类的线索。”

“呃,法雷利和道林,从这两个名字来看都是爱尔兰的,所以你完全可以说他是爱尔兰人。然而帕迪就完全没你所说的这种土腔,我自己是有些爱尔兰人的说话方式,但这是因为我母亲来自那里,保留了一些,也流失了一些,但土腔我可从没有过,”他的眼睛眯了起来,“爱尔兰土腔,某种熟悉的声音,爱尔兰土腔。”

“明天我会追这个电话,”我说,“好清理一些谜团。”

佩里街上的房子是独幢式的,小地基上盖了两层楼的方形小房子。前面的草地有好几处枯黄了,但才割过,我猜是附近哪个小鬼帮老太太割的,也可能就是汤姆每星期用割草机来回推一两次,这花不了他多少工夫。然后他回到屋子里,喝罐啤酒,而老太太很开心他能这么勤快。

我们在隔两家的地方停下,正好在消防栓旁边。我指指它,米克说这个时间不会有人来给我们开罚单,更别说把车拖走,再说我们也不可能在汤姆家逗留太久。

我们是没有。顺着走道来到门口,按了门铃又敲了门。门是木板的,上面有个四方格子窗棂的窗子,米克很快地从他腰带上抽出枪来,用枪托击破其中一格,从破口伸手进去,转开门钮,我们就这样破门而入。

从窗子的破口我便闻到了死亡的气息,一进门更立刻看到了这样的景象。老太太银发已经很稀疏了,但双腿肿得很厉害,她坐在前面房间的轮椅上,脑袋垂向一侧,喉咙被切开了,整个身体正面流满了血,苍蝇正嗡嗡地叮在上面。

米克一见,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呻吟,手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我从没见过他这样。

汤姆则是在厨房里被找到的,他躺在地上,胸口和太阳穴各中一枪,他脸上还有个鞋跟印子,似乎还被踹过或踩过,眼睛怒睁着。

冰箱门也是大开着。我可以想象那个场面,汤姆站在开着的冰箱前,想拿罐啤酒或来个三明治。也可能凶手杀完人之后,其中某一个忽然胃口大开,因此打开冰箱抓了点吃的才扬长而去。

米克弯下腰去,帮汤姆阖上眼,然后他直起身来,眼睛闭了好半天,对我微微一颔首,我们就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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